"这又是另一桩巧合。"他说,"我想,外面是米勒在敲门吧!"
来者正是米勒局长,我们请他进入办公室,接着听到一辆汽车从都铎街转进来。原来那是查特夫人,于是我在门口等她。她一进门,便立刻伸出双手,大声地说:"桑代克医师,你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可以告诉我们的?"
"我得到一个推论。"桑代克说,"我想,如果局长带着这把钥匙到伯蒙齐船坞码头的汉诺威大楼去试试看的话,或许可以用这把钥匙打开某个门锁。 "
"太神奇了。"米勒大声说,"请原谅我,夫人,可是我已经非常仔细地检查过那件外套了啊。先生,我是忽略了哪一点呢?是不是外套的哪个地方藏了封信? "
桑代克说:"你只是忽略了外套上的灰尘。 "
局长瞪大了眼睛,大声地说."灰尘!"随后,他轻声笑起来:"我就说嘛,我不是什么巫师,我只是个警察而已啊!" 他拾起钥匙,说道:"先生,你要一起来看看这件案子的结局吗? "
查特夫人说:"他当然要来了。还有,杰维斯医生也要来,好一起去指认那名男子。既然已经掌握那个坏蛋的行踪,我们绝对不能让他跑掉。 "
桑代克干笑了一下,说:"查特夫人,如果你带望我们去的话,我们就去吧。但是千万不要认为我们的推测百分之百是对的,我们也可能大错特错;事实上,我们现在也急于知道自己的推论是否正确。不过,即使逮到那名男于,我也不认为你所掌握的证据足以起诉他,顶多只能证明他曾经到过那栋房子,然后匆匆离去罢了。 "
查特夫人一语不发,不以为然地打量了桑代克一会儿,然后拉起裙子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东西令一般女性深恶痛绝,那一定就是讲理的男人了。
查特夫人的汽车很快地载着我们通过布莱克菲尔桥,进入波若区,不久我们便转进图利街,然后往伯蒙齐驶去。
一看到船坞码头,局长、桑代克和我便下车步行前进,而我们的这位女客此时则围上密不透风的面纱坐在车上,开车紧紧地跟在我们后面。桑代克在圣救世主码头顶端的对面停了下来,望了望四周的墙面,并且要我注意高楼背面突出部分所残留的白色粉末,以及码头上那些装有面粉和碎米的驳船。穿越马路之后,他又指着那些香料工厂屋顶上的木质百叶天窗,窗上有一层黄灰色的尘埃。
"你看,"他像说教般地念着,"商业活动有助于正义公理一一至少我们是这么希望的。 "
此时,米勒局长已离开我们,走进大楼的地下室了。当我们进入大楼时,碰见了刚调查完地下室的米勒局长。
他说:"别去地下室了,我们试试别的楼层吧。"
这里是地面楼层,或许也可以说是一楼,无论如何,这层楼没什么特别之处。米勒看了一眼开着的楼梯门,便迅速地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我们在上面那层楼也没什么斩获,因为那里的门锁都是普通的门闩,并不是我们要找的那种弹簧锁。
此时,一个满身灰尘的工人从间公寓走出来,问道:"你们要找谁? "
"马格斯。"米勒立刻如此回答,他的机智真是令人融佩。
"我不认识这个人。应该是住在更上面那层楼吧。"那名工人说。
于是我们走了上去,但是那层楼的门锁都不是我们要的那一种。我开始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找完第四层楼,我们仍旧一无所获,这使我越发焦虑。推论的过程固然有趣,不过要是判断错误,那可就威望扫地了。
米勒停下来,擦了擦眉毛,说:"我想你没有弄错吧,先生。 "
"我很可能是弄错了。"桑代克镇定地回答,"你知道的,我提议进行这项搜索,只是把它当成实验性的活动而已。 "
米勒嘀咕了几声。在这件事情上,他也和我一样,认为桑代克所谓的"试试看"就是十拿九稳的行动。
当我们爬上最后一层楼时,局长带着怒气低声地说:"如果我们到头来还是没找到他,查特夫人一定会很恼怒。她可是个小心眼的女人。"
到了最后-层,他站在楼梯口张望了一下。突然间,他兴奋地转过身来,把手搭在桑代克的肩膀上,指着最远处角落里的一道门。他小声地说:"是弹簧锁!"
我们静悄悄地跟着他,蹑手蹑脚地一向走到另一边去看着他手持钥匙扬扬得意地望着黄铜门锁。接着,他把钥匙伸向圆筒状门锁的锁孔,钥匙顺利插了进去。局长带着胜利的微笑回头望了望,悄悄地把钥匙抽出朝我们走了回来。
"你逮到他了,先生。"他轻声地说,"不过,我认为这只老狐狸现在不在家。他不可能已经回来过了。"
"为什么不可能?"桑代克问。
米勒朝着那道门挥挥手,答道,"门并没有被破坏,门上的漆仍然完好。他现在没有钥匙,而这种锁又不是随便就撬得开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硬闯进去才行。然而,看起来他应该尚未有所行动吧。"
桑代克走到那道门边,轻轻地打开信封投递口上面的洞,再朝那个洞里望去。
"投递口后面并未安装信箱。"他说,"因此,亲爱的米勒,只要有一英尺长的铁丝外加一小段上了树脂的绳索,只消五分钟我就能把门打开。"
米勒摇摇头,再次露出笑容说:"先生,很高兴你不是从事小偷这一行的,否则警方可就吃不消了。我们要不要请查特夫人来呢?"
于是我走到阳台,张望底下那部正在等候的车子。查特夫人正专心地注意楼上的动静。那部车子引来一小群人的侧目,他们不时地望着查特夫人以及她正在注意的目标。我用手帕撼了擦脸一一这是事先说好的暗号--她便立即跳下车来,眨眼的工夫便来到我们这个楼层。她虽然气喘吁吁、脸色发紫,眼神中却满是准备开战的光芒。
"夫人,"来勒说,"我们找到那个家伙的住所了,而且待会儿就要进去。希望您不会有什么暴力之举吧。 "
米勒注意到她凶恶的表情,感到有点不安,因此加上了最后那句话。
"我当然不会动手。"查特夫人回答,"在美国,女士是不需要自己出面复仇的。如果你们是美国人的话,应该将坏蛋就地正法才对。"
"夫人,我们不是美国人," 局长拘谨地说,"我们是守法的英国人,况且,我们都是执法者,这两位男士是律师,而我是警察。 "
就像方才一样,局长再度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门锁。当他打开门锁,推开房门之后,大家都跟在他后面进人客厅。
"先生,我说得没错吧,他还没有回来。'米勒轻轻关门说道。显然他没有说错,屋里空无一人,于是我们继续进行搜查工作。
屋里每个房间都破烂不堪,在各个房间巡视了一番之后,我不禁对这个可怜的屋主心生同情,甚至开始觉得他的恶行并没有那么严重。映入我们眼帘的,全然是一副贫穷的景象,而且可说是赤贫。破旧的客厅里,地板光秃秃的.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张小桌子。墙上什么也没有,窗户也没有窗帘或百叶窗。桌上有一片荷兰奶酷的硬皮,刮得像纸一样薄,好像在诉说着一种极度饥饿的状态。厨房的柜子里也空无一物,放面包的罐子已经空了,茶叶罐里只剩下罐底的灰尘,果酱罐则抹得十分干净,从罐里的面包屑看看来应该是用面包抹过的。柜子里的食物甚至不够一只健壮的老鼠吃一顿。
卧房里的景况也相差不远,但是却有些奇特之处。卧室里有一张附有脚轮的破矮床,床上有一张干草做的床垫,还用一块廉价的黄麻毯充当床单。床头旁边用一个装橙子的箱子充当梳妆台,另一个箱子上面则放了一个锡制的脸盆。这些就是卧房中全部的破旧家具。然而钉子上挂着一套西装,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剪裁非常好,甚至还颇为入时,另-套西装则放在地上,折得很整齐,用报纸罩着。此外,最不寻常的就是梳妆台上放着一个银制的烟盒。
"这家伙有个银烟盒可以典当啊,"我大声说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挨饿呢?"
"那可不成,"来勒说,"一个人是不会把自己谋生的工具拿去典当的。"
查特夫人这位富有的女子首次目睹如此贫穷破败的景象,惊讶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她突然转身对局长说:"这不可能是那个人的家!你弄错了,这个可怜虫怎么可能闯进柳树谷那样的宅邸里去!"
桑代克掀起地上的报纸,报纸下是一套西服。领带和衬杉袖子的部分都熨得很平,而且折得很整齐。桑代克打开衬衫,指着上面一处皱得很奇怪的部分。突然间,他把衬衫拿起来仔细看,然后从一个假钻石袖扣上抽出一根头发。原来那是一根女人的头发。他以拇指和食指捏着那根头发说:"这东西很重要。 "
查特夫人显然也是这么觉得。此时,怜悯和不安之情突然从她的脸上退去,她的双眼卫闪烁起复仇的光芒。
"我希望他会回来。待在监狱里未必会比这里差。无论如何,我都要看到他接受法律的制裁。"她带着敌意大声说道。
局长说:"是啊!对他来说,住在这里跟搬到波特兰监狱根本没有区别。啊,你们听!"
这时传来钥匙插进门锁的开门声。我们如同雕像般动也不动地站着。一名男子进门后,随手把门关上,拖着疲惫的脚步,神情沮丧地经过卧室的房门,并没有看到我们。几乎就在同时,我们昕到他走进厨房,把水倒进某个容器里,然后又回到客厅。米勒悄悄地走到门边说."都过来吧!"
于是我们赶紧跟在后面。他一下子打开了房门,我们则越过他的肩头看着外面。这名男子坐在桌前,桌上的一张纸里放着一块厚厚的面包。此外,还有一杯水。当卧室的门打开时,他迅速起身,脸色铁膏,像是吓坏了似地瞪着米勒。
此时我感觉到一只手拉着我的手臂。原来是查特夫人,她唐突地想挤到前面去。然而就在此刻,她又突然停了下来,那名男子惨白的脸突然变色,那种转变是如此令人讶异,令我不由自主地把视线从他脸上转到查特夫人身上。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查特夫人的脸色变成死人一样的白色,惊疑和恐惧的表情凝结其上。
局长冷静的声音打破了这阵戏剧性的沉默。他说:"我是警察,你被捕了,罪名是--"
此时,查特夫人歇斯底里的笑声打断了米勒局长,他惊讶地看着她。
"停!停!我想我们犯了荒唐的错误。他不是那个人。这位男士是罗兰上尉,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她用颤抖的声音大喊。"他是你的朋友?那么很抱歉,因为我得请你出庭指控他。 "
"你请谁都无所谓,我说了他不是那个人!"
局长揉了揉鼻子,饥渴地望着到手的猎物,语调僵硬地问:"夫人,我没弄错吧,你是说你放弃提出诉讼吗? "
查特夫人说:"提出诉讼?以莫须有的罪名对我的朋友提出诉讼?我当然不会那么做。 "
局长看着桑代克,然而,我这位同伴此时如同一尊座钟一样面无表情。
"很好,那么我们是白忙一场了,夫人,午安!"米勒不高兴地看着表说。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查特夫人说。
"对不起.确实如此!"对方答道。
局长把钥匙扔在桌上,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猛然关上之后,这名男子带着困惑的表情坐了下来。然后,他突然把双臂按在桌上,激动地埋头哭了起来。
场面相当尴尬。桑代克和我正同时打算离开,查特夫人却要我们留下。她走到那名男子面前,轻拍他的肩膀。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她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说。
那名男子站起身来,向着破烂不堪的房子和空无一物的柜子猛然挥动手臂。
"因为一时的念贪念。"他说,"我已经不名一文,看到那些闪闪发亮的钻石,让我动了据为己有的贪念。我想当时我是疯了吧!"
"那么,你为什么没把它们拿走呢?"她说,"你为什么不拿呢? "
"我也不知道。疯狂的念头消失了。而且,当我看见你躺在那里一一啊,天哪!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警察? "
此时,他垂下头来,又开始啜泣。
查特夫人向着他弯下腰去,美丽的灰色眼踹望闪动着泪光 :"你为什么不拿钻石呢?你本来可以拿走的啊。 "
他激动地说:"拿那些东西有什么用?那还有什么意义?我以为你死了啊!"
"你看,我并没有死!我还是你见到的那个老女人啊!把你的地址给我,这样我可以写信给你进点忠言。"她眼泪汪汪地笑着说。
那名男子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名片盒,然后像玩牌似的在手上摊开名片,我看到桑代克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我的名字是奥古斯塔斯-贝利。"男子说着,选出了印着这个名字的名片,用短短的铅笔头在背面潦草地写上了自己的地址,然后坐了回去。
"谢谢你。"查特夫人在桌前逗留了一会儿,接着又说, "我们走吧。贝利先生再见!我明天就写信给你,你一定得认真听听老朋友的忠告。"
我把门打开,扶着门等她出去。在离去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贝利仍旧双手埋头坐在那儿低声吸泣着,桌角则放了一小堆金币。
上车之后,查特夫人说:"医师,我猜,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感情用事的傻瓜吧。"
在桑代克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寻常的温柔表情,他看着她,轻声地回答:"我是这么认为的:慈悲的人有福。 "
V 帕西瓦尔·布兰德的分身
1
帕西瓦尔布兰德是个不太寻常的罪犯。首先,他懂得相当多的常识;如果他的常识再多那么一点点的话,大概也就不会去犯罪了。他的常识仅仅是让他明白不法之事干多了的后果,也明白罪犯终究是会受到制裁的;同时,他更明白应该采取适当的预防措施,以防不测发生。
然而,即使布兰德拥有颇为不凡的个人特性,并具备以上所说的特质,他仍觉得自己的处境日益艰难。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不安,这点我们就不去追究了。不过,如果一个人经常把钞票汇到欧洲的户头上,这些钱最后却跑到翠林区一个非常博学的老太太名下,那么事情总会有曝光的一天。
布兰德一边在布林普敦拍卖公司的'杂项区'展示会场来回走动,一边想到即将面临的大事,心里便不安了起来。当然,他是拍卖公司的常客,因为犯罪的人多半赌性不改。拍卖场的常客和赌博者有一个相同之处:他们都想要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得到某些东西。
因此,帕西瓦尔一边在那些沾满灰尘的杂项物件中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边想着心事。现在的关键是:事情什么时候会曝光呢?他费尽心血所建造的避难处,是否能保护他功成身退呢?让我们先来看着他这个躲避风头的避难处吧。
在贝特西地区附近一栋颇为不错的公寓里,住了一户人家,门牌上写的是"罗伯特·林赛先生"的字样。据公寓的门房和清扫的妇人说,林赛先生的头发是金色的,他是一名画商,也兼做旅游业生意,所以时常出差远行。罗伯特林赛先生和他的表亲--他们自己是这么说的,我们也就姑且信之--帕西瓦尔·布兰德长得很像,但是也不完全相似。林赛的头发是淡黄,或者说是浅茶色的,而布兰德则是黑发。其次,布兰德的左眼下方有一颗痣,而林赛没有一一不过,林赛背心口袋的一个小盒子里倒是装了一颗痣。
这一对表兄弟偶尔会互相造访。但他们的运气总是奇差无比,因为每次到对方家里时,受访者似乎没在一次会在家。更奇怪的是,每次布兰德待在位于布卢姆斯伯里区一家油行楼上的出租屋过夜时,林赛的公寓总是空的,而林赛在家多久,布兰德的住处就空多久。仔细一想这真是个奇怪的巧合,但他们的朋友中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帕西瓦尔不常去探望这位表亲,这并非出于"眼不见为净"的理由。相反,他对这位表亲非常关心,还指定他作为自己的遗嘱执行人兼遗产继承人。此外,帕西瓦尔还保了三千镑的人寿保险,指定林赛为受益人。为此,帕西瓦尔请了名极有名望的律师来处理这些遗嘱、保险、投资事宜和其他文件。如此善待自己的表亲,为帕西瓦尔赢得了许多好名声,因为并非每个人都愿意为一个不过是表亲的人如此费心。
布兰德习惯性地在一堆杂项拍卖物件中翻弄着,他一边搜寻,一边想着自己即将面临的危机,以及为表亲林赛安排的诸多事项。就这件事而言,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只不过事情还不够尽善尽美。例如说,万一他必须坐十四年的牢,那该怎么办呢?保险内容并没有这一项包括在内;到时候由谁来扮演这位可敬的罗伯特·林赛呢?
布兰德把拇指用力伸进一个制螺丝的车床里,结果把自己指头弄得淤青了;接着,他漫不经心地玩弄一个鸟鸣八音盒(Bird Organ,一种可以模仿鸟叫声的八音盒,用于训练鸟类唱歌)的旋钮,直至一旁的服务人员礼貌地制止之后才停手。尔后他来到一堆盒子面前。根据拍卖目录所登记,盒于里的东西是 "外科用具,为一位过世不久的医生所有"。从这些用具的外观看来,那位医生一定是很早就开始执业.而且很晚才过世。这套粗重的用具除了年代久远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价值。然而帕西瓦尔仍把它们拿在手上看了又看。随后,他拿起一直复杂的铜制制筒 ,并且习惯性地操作起来。一不小心,他把针筒中的一滴绿色的液体射到了一个衣着光鲜的犹太人的衬衫正面。这个犹太人带着口音说,请他下一次把那个该死的东西指向别人。帕西瓦尔接着打开一只老旧的皮箱,敲一敲弹簧划痕器(外科用于划开皮肤的器械),摸一摸奇特的弯曲刀锋。然后他看到一个大型黑盒子。打开盒子时,里面发出一种古旧的、类似鱼腥味的味道。定睛看时,原来是一堆看起来颇为油亮、有些地方发了霉的黄色人骨。拍卖目录上写的是"一套完整的人体骨骼",但这并不是一般学生用的骨骼,因为这副骨僻的手脚部分并没有用羊肠线串起来,而是以原有的韧带接起来,而且骨髓本身是不太好看的褐色。
此时,刚才那个犹太人劝诚地说。 "我说啊,先生,把那个盒子关上吧。那味道真是可怕!"
然而,这黑盒子里面的东西似乎吸引了帕西瓦尔。他仔细地端详油亮的骨头、发霉的褐色手脚骨,以及那颗用法兰绒布裹着的骷髅头。除了腐朽的气息之外,那些骨头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味。帕西瓦尔似乎从这黑盒子想出了一个主意一一这个想法起初模糊笼统,但很快地就出现了清楚的轮廓-一一而且这个想法似乎与那位可敬的表亲罗伯特有关。
帕西瓦尔动也不功地拿着盒子,两眼茫然地注视着那半掩的头骨,停了大约分钟之久,整个人仿佛陷入沉思。房间里的一阵骚动唤醒了他,原来拍卖会即将开始。竞标者和其他拍卖场的常客围着一张覆盖着厚毛呢的桌子坐了下来,工作人员拿出头几项的拍卖物,摊开了目录,一副即将开始序曲合唱的模样。接下来,一名胡子上抹过蜡、外表像章破仑三世的男子走上讲台,先敲了一下槌子,示意全场安静。
罪恶感引发的效应是多么奇特!当我们看到别人的行为举止中有些不正当的动机,而这动机恰好和我们心中隐藏的想法相同时,心里总是会浮现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帕西瓦尔要得到这副人骨是出于正当原因--例如为了解剖学上的研究--那么他会正大光明、一点儿也不尴尬地买下它们。然而,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在挣扎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只为外观而竞标那些外科用具。可是,能让他考虑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因为那位刚过世的医生的用具就出现在目录的第一页。而在这不祥之物被喊标之前,帕西瓦尔已经得手了好些东西: 一套拔火罐用的琉璃杯、 一把旧钥匙,以及一件用途不明透着诡异的用具。
最后,工作人员把那个黑盒子放在桌上,竞标者看到它时纷纷露出邪恶的笑容。拍卖官接着说:"第十七标,一套完整的人体骨骼。各位先生,这是一副相当有用、而且高价值的标本。 "
拍卖官状甚威严地环顾四周,忘了说明有关这副骨头的种种问题--例如死者是什么样的人、验尸官的裁决--就报出五先令的底价。
"六先令。"帕西瓦尔说。
一位工作人员把盒子打开,重复喊着一个奇怪的字眼一一其实是'各位先生,请竞标'之意,盒子经过那位看起来很了不起的犹太人面前时,他嫌恶地将它推到一旁去。
"六先令!"拍卖官大声地说。由于没有人肯出更高的价钱,因此拍卖官重重地落了槌,帕西瓦尔就以如此便宜的价钱得到了这个盒子。
帕西瓦尔把那套玻璃杯、钥匙和用途不明的用具塞进黑盒子后,再向工作人员要了条绳索,用以固定盒盖。然后他提着这件宝贝走到街上,叫了一辆车到查令十字车站。到了车站,他以假名"辛普森"在衣帽间租了一个箱子,把盒子放在里面,打算放个几小时。尔后,他在预计的时间内回到车站,并且叫了另外一名行李员,把东西放到一辆马车里,再乘马车回到布卢姆斯伯里那间油行楼上的住处。到家之后,他自己拿着盒子悄悄上了楼,把东西放在一只大橱柜里之后,锁上房门,把钥匙放进口袋。
于是,本故事的第一幕就此落幕。
第二幕在几天之后展开。一位比利时警察正要走出英格兰银行的大门。没人知道帕西瓦尔为何置身于那么危险的地方,也许对罪犯来说,那些和自己犯罪有关的地方都有股奇怪的吸引力吧。当警察走出大门时,帕西瓦尔离开门口还有几步路的距离,但他和警察两人都立刻认出了彼此。冷静的帕西瓦尔当机立断穿越马路。
问题是,那条马路并不好过。旧式马车上而的车夫还会客气地喊这个轻率的行人当心,新式大卡车的司机可不是这样了,他们冷冷地瞪着他,要他赶紧滚开。他知道这些人是不会礼让的,然而卡车车列还是停了下来。看到那位值勤的警察转身朝他过来,帕西瓦尔拔腿就跑,完全无视车子正好也要发动。外国警察跟了上来,但此刻所有的车都已经启动,公车一辆辆向帕西瓦尔横冲直撞过来,警察却仍紧追着不放。他犹豫片刻,赶紧跳回原处,一辆出租车从他身后冲了过来,还猛按喇叭,把他逼到马路上去,连想要退回人行道上都很难。
就在此刻,帕西瓦尔干脆地跳上一辆正准备加速离开的公车。不消几秒钟的时间,公车已经越过市长官邸,又过了几秒钟车子已在维多利亚女王街上奔驰。帕西瓦尔的危机解除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仍旧先在圣保罗教堂下车,穿过新门街,再转搭上一辆西行的公车。
那天晚上,他在租来的房间里不断回想白天的遭遇。真是干钧一发啊!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了。事实上,既然警方势必会找上他,他就应该有所行动了。但事情又很棘手,相当棘手。帕西瓦尔左思右想,还是没想出解决的办法,他→边皱着肩头,一边哼着短歌:"该消失了。赶紧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