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要调成(那年我从国务院研究室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李银河注)我可特别高兴,这真是好消息。我想起一句至理名言:闭起嘴被人当成傻瓜胜于张开嘴消除一切疑虑。就算世界上的人都认为你是傻瓜,反正我是不会的,我爱你。
我想到你就要回来,我特别高兴。我等得要暴跳起来了啊!我可不是愁容骑士,我一点也不会相思,叹息,吟诗,唱小夜曲。我只会像一头笼子里的狼一样焦急地走来走去,好像害了牙痛。天哪,这可一点诗意也没有。
你就要回来了,这一点太让我高兴了。咱们应当在一起,否则就太伤天害理啦。我可再没心思写散文诗了。你可知道这几天我顶顶难过?你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这就使我越来越想采取一些行动加快这个过程。我顶受不了傻等了。
你要是回来了就马上来找我好吗?快快的。我爱你,爱得要命极啦。
小波5月20
夏天好吗?
银河,你好!
我在这里想你想得要命,你想我了吗?我觉得我们在一起过的这几天好得要命,就是可惜你老有事,星期天我又像个中了风的大胖子一样躺下了,这真不好,扫了你的兴。
我喜欢夏天,夏天晚上睡得晚,可以和你在一起,只要你不腻的话。我真希望你快点回来。等我考完了试,你又调成了工作,咱们就可以高兴地多在一起待一会儿,不必像过去一样啦!过去像什么呢?我就像一个小鬼,等着机会溜进深宅大院去幽会,你就像个大家闺秀被管得死死的——我是说你老在坐机关。你可别说我拉你后腿呀!咱们一定要学会在一起用功,像两个毛主席的好孩子。我们院过去有一个刷厕所的老头,有一天他问我厕所刷得白不白,我说白,他就说我是毛主席的好孩子,现在我还是呢。
说真的希望你把日语学得棒棒的,你好好用功吧,我不打搅你。真的,你觉得我们在一起过得还好吗?夏天好吗?
麦子熟了,
天天都很热。
等到明天一早,
我就去收割。
我的爱情也成熟了,
很热的是我的心,
但愿你,亲爱的,
就是收割的人!
这诗怎么样?喜欢吗?猜得出是谁的诗吗?是个匈牙利人写的呢。还有一首译得很糟:
爱神,你干吗在这里,一手拿一只沙漏计时?
怎么,轻浮的神,你用两种方法计时?
这只慢的给分处两地的爱人们计时,
另一只漏得快的给相聚一地的爱人们计时。
这诗油腔滑调得不成个样子对不对?俗的好像姚文元写的呢。这可是诗哲歌德所做,亵渎不得。唉,说什么也是白搭,我还是耐心等你回来吧!
小波5月27日
他们的教条比斑马还多
银河,你好!
给你写信。我在家里闷得很。不知你日语说得怎么样了。我衷心希望你回来时日语变得特别棒,和日本人一样,那时我就叫你李一郎。
我想起你近来遇到的事情就愤怒。真他妈的,你真个碰上了食古不化冥顽不灵心怀恶意的一大群他娘的老官僚啦!我说你的文章不过刮了他们的毛。真的你可别生气。你说社会封建主义还不太对题呢。咱们国家某些教条主义已经到了几乎无可救药的地步,从脑袋到下水全是教条,无可更改的教条,除了火葬场谁也活不了。他们的教条比斑马还多,谁要改了他一条,比说他是婊子养的还让他生气。你呀,就成全了他们吧。怎么能想像教条主义者没有教条?他们全仗着教条支撑,性命系之。如果马克思在世,他们会为了他本人说过的几句话把他关进疯人院,如果他有不同的理解。他们老说这是命根子呢。
夏天来啦!你回来时我们去玩吧。
假如我像但丁或彼得拉那样口齿不灵!
银河,你好!
收到你的信了。知道你过得还好,我挺高兴。
我可是六神不安的,盼着你能早回来。你们到底几号能回来呢?到底是十六号呢还是二十号?我以为这挺重要。过去我特别喜欢星期天,现在可是不喜欢了。
我在《德国诗选》里又发现一首好诗:
他爱在黑暗中漫游,黝黑的树荫,
重重的树荫会冷却他的梦影。
可是他的心里却燃烧着一种愿望,渴慕光明!渴慕光明!
使他痛苦异常。
他不知道,在他头上,碧空晴朗,
充满了纯洁的银色的星光。
我特别喜欢这一首。也许我们能够发现星光灿烂,就在我们中间。我尤其喜欢“银色的星光”。多么好,而且容易联想到你的名字。你的名字美极了。真的,单单你的名字就够我爱一世的了。
我觉得我笨嘴笨舌不会讨你喜欢。就像马雅可夫斯基说的:“假如我像但丁或彼得拉那样口齿不灵!”真的,如果我像但丁或者彼得拉,我和你单独在一起、悄悄在一起时,我就在你耳边,悄悄地念一首充满韵律的诗,好像你的名字一样充满星光的诗。要不就说一个梦,一个星光下的梦,一个美好的故事。可惜我说不好。我太笨啦!真的,我太不会讨你喜欢啦!我一定还要学会这个。我能行吗?也就是说,你对我有信心吗?我写的信好像污水坑上的篦子,乱死了。说真的,你说我前边说的重要吗?
小波6月6日
他不知道,在他头上,碧空晴朗,充满了纯洁的银色的星光
哑巴爱
银河,你好!
你为什么不肯给我写信哪?难道非等接到我的信才肯写信吗?那样就要等一个星期才能有一封信,你不觉得太长了吗?
我猜这封信到你手里恐怕要等不到你回信你就回来了。所以我也不能写些别的了。只能写爱你爱你爱你。你不在我多难过,好像旗杆上吊死的一只猫。猫在爱的时候怪叫,讨厌死啦!可是猫不管情人在哪儿都能找到她。但是如果被吊死在旗杆上它就不能了。我就像它。
我现在感到一种凄惨的情绪,非马上找到你不可,否则就要哭一场才痛快。你为什么不来呢?我现在爱你爱的要发狂。我简直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只是直着嗓子哀鸣。人干吗要说咱们整天待在一起不可思议?如果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我恨不得四十九小时和你待在一块呢!告诉你,我现在的感觉就像得不到你的爱,就像一个刚刚懂事的孩子那种说不出口的哑巴爱一样,成天傻想。喂,你干什么呢?你回来时我准比上次还爱呢。
我知道你害怕浪费时间。其实这不浪费。疯爱才不浪费时间呢,疯完了去干事儿,那才有效率呢。总比坐在这儿傻想、不振作好得多。我知道你就不大想我,就是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会为浪费时间追悔。当然你也觉得幸福,不过你挺沉得住气。你还能这么想,老这样不成,学业都荒废了。
不过我认为你爱我和我爱你一边深,不然我的深从哪儿来呢?只不过我没出息,见不到你就难受极啦。
所以,希望你快回来,回来快来找我,早一分钟都好的不得了。
祝好!
此致
敬礼!
我爱你。
小波6月9日
写在五线谱上的信
银河,你好!
做梦也想不到我把信写到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谁也管不住我爱你,真的,谁管谁就真傻,我和你谁都管不住呢。你别怕,真的你谁也不要怕,最亲爱的好银河,要爱就爱一个够吧,世界上没有比爱情更好的东西了。爱一回就够了,可以死了。什么也不需要了。这话傻不傻?我觉得我的话不能孤孤单单地写在这里。你要把你的信写在空白的地方。这可不是海誓山盟。海誓山盟是把现在的东西固定住。两个人都成了活化石。我们用不着它。我们要爱情长久。真的,它要长久我们就老在一块,不分开。你明白吗?你,你,真的,和你在一起就只知道有你了,没有我,有你,多快活!
我现在一想起有人写的爱情小说就觉得可怕极了。我决心不写爱情了。你看过缪塞的《提香的儿子》吗?提香的儿子给爱人画了一幅肖像以后终身不作画了,他把画笔给了爱了。他做得对。噢,真的,我们为什么不早认识?那样我们到现在就已经爱了好多年。多么可惜啊!爱才没够呢。
傻子才以为过家家是爱情呢,世俗的心理真可怕。不听他们的,不听。不管天翻地覆也好,昏天黑地也好,我们到一起来寻找安谧。我觉得我提起笔来冥想的时候,还有坐在你面前的时候,都到了人所不知的世界。世界没有这个哪成呢?过去是没有它就活得没意思,现在没有你也没意思。
星期一夜
小波,你好:
让我们爱个够,爱个够!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我看过一百本小说,也许还要多,但是这句话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美的一句。你的心是多么美呵,太美了。你给我带来了多么巨大的快乐和幸福。你为什么不写爱情呢?人生的全部的美都在这里呢,不写它写什么呢?爱把我们平淡的日子变成节日,把我们黯淡的生活照亮了,使它的颜色变得鲜明,使它的味道从一杯清淡的果汁变成浓烈的美酒。我们不该感谢它吗?不该为它歌唱吗?你这把钥匙就是开我这把锁的(或者反过来说)。我怕世俗那一套怕得要死,你比我一点不差。那就让我们一起远远地躲开它们,逃遁到我们那美好的、人所不知的世界里去吧。找我们的幸福,找我们的快乐,找我们灵魂的安谧,找我们生命的归宿。我们一起去找,找它一辈子,对吗?
星期四夜
银河,你好!
今天你就要来了吧?我等得太久了。
我很想天天看见你。真的,我们为什么不敢到一起来呢?我会妨碍你吗?你会妨碍我吗?爱情会妨碍我们两个吗?我们都不是神,不过这个问题我们一定能解决。只管爱吧好银河,什么事也不会有。
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们什么都能找到。也许缺乏勇气是到达美好境界的障碍。你看我是多么适合你的人。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要无忧无虑地去抒情,去歌舞狂欢,去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我一个人是不敢的,我怕人家说我疯。有了你我就敢。只要有你一个,就不孤独!
你真好,我真爱你。可惜我不是诗人,说不出再动人一点的话了。
小波,你好!
我今天晚上难过极了,想哭,也不知是为什么,我常有这种不正常的心情,觉得异常的孤独。生活也许在沸腾着,翻着泡沫,但我却忽然觉得我完全在它之外,我真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从不停歇地干下去的人。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安慰我,也许连你也不能。就像那首诗说的,像在雾中一样。我可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生命力还不够强。我的灵魂缺燃料,它有时虽然能迸出火花,但是不能总是熊熊地燃烧。你的生命力比我强,我觉得你总是那么兴致勃勃的,就像居里说的,像一个飞转的陀螺。你该用你的速度来带动我,用你的火来燃烧我,用你的欢快的浪花把我从死水潭里带走。你会这样做吗?会吗?你一定会的。你应该这样做呀!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难道你的热情已经过去了?
星期五晚
银河,你好!
你那天是多么悲伤啊,为什么我不在你身边呢?你孤独了,孤独就是黑暗,黑暗中的寂寞,多么让人害怕啊。
你害怕雾吗?有一首诗,叫雾中散步。雾中散步,真正奇妙。谁都会有片刻的恍惚,觉得一切都走到了终结,也许再不能走下去了。其实我们的大限还远远没到呢。在大限到来之前,我们要把一切都做好,包括爱。这也是很重要的呀!爱你,真爱!
我老把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当节日来度过,我看你也是。其实这也不对。我们应当把我们的生活交织起来。不光有节日,还有艰苦的工作日。你说对吗?也许我是胡说。
你真坏,又说我热情过去了。
小波星期一
小波,你好。
我那天一定使你十分失望,因为我说到生活有时没意思。这不是我这么大年龄的人应有的想法,但是我的确是这样想了。我常常觉得我的生命中缺乏一种深厚的动力。有时我可以十分努力,但动力往往是好胜心或虚荣心,比如:别人能做到的为什么我做不到?愿意听人称赞等等。在一切顺利的时候,那动力就消失了。唉,我真是毫无办法。
我有时十分向往着美,一支美丽的曲子,一幅美丽的画。那天我无意中看到一本摄影集,全是美国的旷野、森林和小溪。我简直着了迷。我想像着咱们两人坐在那水边的石头上,旁边是一棵巨大的红枫,寂静、清新的空气,我好像真的呼吸到带着甜味的空气。唉,那里是多么美呵。陶醉,生命最美妙的一瞬就是陶醉。是吗?
十分想念你。非常非常想。回忆着上次见面。我心满柔情。呵,我们的节日。
关于活力,我给你抄一段话看:“在物质的固有的特性中,运动是第一个特性,而且是最重要的特性,这里所说的运动不仅仅是机械的和数学的运动,而且主要是物质的动力,生命力,张力,或者用雅格布·伯麦的术语来说,物质的‘Qual’[痛苦]。”注:Qual是哲学上的双关语,按字面意思是苦闷,是一种促使采取某种行动的痛苦。(恩格斯)
生命力,张力,苦闷,促使采取行动的痛苦,这是物质所固有的。人是物质,所以有这种痛苦,对吗?愿我们的生命力永远旺盛,愿这永恒的痛苦常常来到我们心中,永远燃烧我们,刺痛我们。
银河,你好!
我太懒了,太不像话了,居然一个星期不给你写信,你为什么原谅了我呢?我现在要给你写信,去他的政治经济学和那个瘦高个老师!他们休想扰乱我。再说王某人也轻易不会吃二分的。
民主墙越来越有生气了,我算定它一定会长命的。人民已经成长起来。今天我看到一本叫做《今天》的刊物,暗暗有点击节赞赏了。我觉得他们的思想可以和我沟通了。实说了吧:我和××、××他们不全是一路人,和×××他们也不是一路。不会因慷慨激昂而思想,只有思想压迫我去慷慨激昂。其实我在它上面什么也没看到,只有几节诗内的思想仿佛我也有过,不像看别人的东西,他们的念头全然陌生,甚至觉得很不对路。
我哥哥也对《今天》有好评,不过我们认为其中还有不少是扯淡。看来那刊物不是一人所为,而且那群人的水平也不很一致。
总之,民主墙上的东西越来越有的看了,咱们应该每天都去看。
还有我特别爱你。你干什么疑心呢?我永不冷漠。
小波
小波,你好。
你是我的天堂,可我是你的地狱。我给你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烦恼。我们的爱情虽然很甜,但也有太多的苦味。这都怪我,都怪我。我有时十分痛恨自己,觉得我是一个坏人。昨天你说,我们两个都是好人,是特别好的人,真是这样吗?有时我觉得我自己真不怎么样,真坏。你来救我吧,你是我的天使,你总是把最美好的感情给我,你真好。我愿意要,我永远要不够,因为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很贫乏的,有时甚至很空虚。记得你也说过:我要。那么我也给,我也愿意给啊!我们的幸福呵,让它再浓烈些,再浓烈些吧!
我们常常把事情弄得太沉重了,咱们该轻松些,咱们应该像一对疯子那样歌舞狂欢,对吗?生活本来是很美好、很美好的呵!
……
小波,你以为你找到了一个好朋友,可是你想到了吗?也许你为之要付出太多的代价,其中最主要的是:你将永远失去你的安静。我不会让你安静的,因为我是一个十分不安静的、过于敏感、甚至有点神经质的灵魂。我最害怕冷漠,哪怕有一点点,你就会失去我。我一点也受不了冷漠,真的。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热烈甚至还要超过它吗?你能永远满足我的“要”吗?你说过:要,对我来说,就是给。你能永远这样想吗?而且我还很爱妒忌,我甚至妒忌你小说里的女主角和那个被迷恋过的小女孩。我是不是很可笑?简直有点变态心理。你受得了吗?听人家说,女人的妒忌是美德,是吗?那证明我很爱你,不愿意你的感情被别的什么分去,不过你别听我的,好好写下去吧,好好写吧。
我们能够幸福吗?能吗?这问题常常烦扰着我。你昨天的话使我似乎放心了。你是又聪明、又真挚的。你总是能为我们找到出路。但愿你永远能成功。
我抄给你1月8日的日记,那是我满怀着热望和一颗跳动的心,但是发现你竟没给我写,我看着自己那些热情的话像一张树叶扔在水面上并没有激起什么波纹,觉得羞耻,觉得自尊心受到损害时写的。
“我感到一阵失望,他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对我所有的也仅仅是那种动物式的感情?我真的爱他吗?我为什么那么容易动摇?我的心像一头不安的小鹿,总要跑掉,任何一点刺激,任何一点过失、松懈,都会使它脱缰而去,这怎么行呢?这样我们能够幸福吗?我应该告诉他。”
如果我伤了你的心,请你原谅我,因为我们过去说过,要把心中发生的一切告诉对方。否则,它就会变成一种潜伏的危机。
自从初恋之后,我好像违反一般规律地反而不懂得什么是爱了。你昨天说,要,就是爱。我相信你的话。我是一个内心时常会感到孤独的人,虽然我和朋友、家人亲密无间,但我仍旧常常感到可怕的孤独。我并不自命不凡,就像你也并不自命不凡一样。我也并不是很难了解的人。但是我觉得真正懂得我的只有你。我愿意爸爸妈妈都高兴,都满意,但是他们不高兴不满意我也会不顾一切的。我是一个自由人,谁也管不着。只要我们能够幸福。而这一点恰恰是我最担心的,我们能吗?能吗?我常常这样问自己。你那么热烈地爱我,想我,我也特别愿意投合你,满足你。我觉得能给你带来快乐,因为我你能快乐,这是我最高兴的事,也是引以为自豪自慰的。一个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是幸福的,你知道吗?我还常常想,为了你我想变得美一些,我希望你爱我的全部肉体,我愿意它因为你而变得美。我甚至问你喜欢不喜欢香味。我愿意变成你所希望的样子,希望给你一切。你懂得我说的话吗?我好像是在胡说八道,说胡话。我也希望你变得美,你知道吗?我做梦还梦见你变得很美呢。
我们可以拥有什么样的生活?对了,你说你和××他们都不是一路人,这我也有感觉,我喜欢的也许就是这个,我从那么多人里一下子就把你和他们区别开来(用我妈妈的话说:一头就扎在……)也许就因为这个呢。但是我不是觉得什么一路不一路,我觉得质量不同。如果说他们的心是黄铜(或银子),那么你是金子。你不应该把自己和他们相提并论。有时,对自己的才能不自觉、羞怯,会毁了自己、糟蹋了自己的。但是我觉得你不是很勤奋,韧性不太够,不知说得对不对。
你也希望变成我所希望的样子吗?你愿意吗?你是不爱改造的,我也不愿改造你,但是我希望你怎样,有时会告诉你的,你愿意听吗?
银河,你好!
你责备我了。我觉得我近来是有点不像话,不过我总觉得是因为我忙。现在我知道我有点不好了。不,是有点坏。
不过你的责备也过重。真的,过重!你以后会知道的。为什么怀疑我?你不应该。从来我都是这样,有时候大大咧咧,有时候马马虎虎,不过你要因为这个否定我,我可就太冤了!不要难道!你说的事情根本没有。也许你在日记里都把我说成是个山羊了。
别怀疑我们会不会幸福。我来告诉你吧:我爱你爱得要命。我有时想起你就不能自已地狂喜,因为你是那样一个人。你也许不知人和人是多么不同。我哥哥说他是对一切充满了智慧的体系,不管是哲学体系还是数学,哪怕它已经过时,只要它深刻、周密,他对它们全有一种审美式的爱好。我也有一点。我也爱一切人类想出来的美好的东西,它们就像天外来客一样突然来到人间,有时候来龙去脉丝毫也没有呢。没有它们我们就太苦了。
可是你最可爱。我想过的东西你想都不想,可是你从本性里爱美,不想就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感情的波澜,你呀,就像波涛上的一只白帆船。波涛下面是个谜,这个谜就是女性。我很爱这些!不管你是哭是笑我全喜欢你。
有时候你难过了,这时候我更爱你。只要你不拒绝我就拥抱你,我会告诉你这是因为什么。就是我不知是为了什么。我会告诉你爱,爱可以把一切都容下。如果我的爱不能容下整个的你。算个什么爱!也许你的爱也能容下整个的我吧?不管怎么说,你要我的爱就够了。
小波,你好呵。
……
噢,刚才我说爱情,有时我心里错综复杂,一会儿觉得美国人那种自由的随便的随心所欲的关系非常好,一会儿又觉得钟情的热恋始终如一好。我真不知哪种更好。看来你是后一种,你说过不赞成没有责任感。不愿我忘掉你。我不会忘掉你,永远不会,怎么可能呢?故意忘也忘不掉的。你不要怕失去我,我很愿意和你在一起,但是自由地和你在一起,你也保留你的自由权利吧。我看报看参考,越来越感到海誓山盟的时代过去了。如果没有感情我们就分离,我坚持这一点,不过我们可以约好互相安慰的义务,即一个人虽然已经不喜欢对方,但如果对方要求安慰,那个人有义务安慰对方,使这个人的心里好受一些,你同意吗?另外,我们不要大人,不论现在和将来,让我们把他们抛开,我们只是两个人,不是两家人,我们是两个在宇宙中游荡的灵魂,我们不愿孤独,走到一起来,别人与我们无关,好吗?
银河,你好!
我是有点懒,为什么不早给你写信呢?
你说的话是对的,但是有一点不对。为什么要看报看参考看时代呢?我觉得这些完全与我们无关。不光美国人怎么做与我们关系不大,就是中国人怎么做也不用去考虑他。我就讨厌在这个问题上参考别人。
海誓山盟,海誓山盟,这些别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主要的是我对你的爱情。你想知道吗?这棵歪脖子树是怎么长着的。真的,我可不喜欢把它说成是花儿,这么说太大言不惭了。也许它会把我挂在上面呢。
我老觉得爱情奇怪,它是一种宿命的东西。对我来说,它的内容就是“碰上了,然后就爱了,然后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它就是这样!爱上,还非要人家也来爱不可。否则不叫爱,要它也没有意思。海誓山盟有什么用?我要的不就是我爱了人家人家也爱我吗?我爱海誓山盟拉来的一个人吗?不呢,爱一个爱我的人,就这样。
我总觉得爱情神秘。不,我对你什么要求也没有,什么要求也没有,只要你来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愿意要什么,就给什么。你知道吗?要,对我来说,就是给啊。你要什么就是给我什么。随你吧。
我是一个很有点反常的人呢。你不知道吧,我很愿意很愿意随和你呢。你不懂吧。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很爱嘲弄人,和别人老不能真心相处。我的朋友们之间都有一点心照不宣的东西,就是别人不告诉的东西也不打听,各人保守个人秘密。只有你,我不知为什么特别愿意随你的意。对于我和你,你要什么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