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坪全掀了,露出底下潮湿的砖块泥土。他们干活速度很快,半点不偷懒。宋冉对他们印象很好。
施工声音大,她也没法看书,索性坐在一旁看他们搅拌砂砾。
“大伯,那是什么呀?”她指着一卷黑色的东西问他。
“防水卷材。”老李话不多,但说到工作就开了话匣子,“北门街这边地势低,潮气重。水泥砂浆铺了怕不够,得多加一层卷材。外墙内墙的勒脚我也给你做双重防潮,下回梅雨季节就不会湿趴趴了。”
“噢。”宋冉坐在台阶上,托着腮问,“大伯,王奶奶说您是江城人,怎么来梁城了呢?”
老李擦擦头上的汗,笑道:“儿子在这边。”
这时一个工人插话:“老李叔的儿子可就厉害喽。宋小姐,你肯定猜不到他做什么工作。”
宋冉来了兴致:“做什么的?”
“军队里拆弹排爆的精英分子。国家重点培养的,帝城军区一直想挖过去,江城军区不肯放。”
宋冉:“这么厉害?!”
“对啊。才二十三,就立了几次二等功。以后是在部队当大官的料子。啧,老李要享福啰。”
老李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摆摆手:“现在厉害的年轻人多,别让宋小姐看笑话。”
“大伯您太谦虚啦。”宋冉说,“您肯定很会教育孩子。”
“那倒没怎么教,都是天生的。”
下午五点多,防潮层做好,地坪也重新铺好了,平平整整没有半点瑕疵。
老李说,五六个小时水泥地会全干。晚上他手下的工人过来打磨养护一下,再连续养个几天就好了。
等施工队离开,宋冉才想起找那纸条,找了半天也无果。她不禁怀疑纸条怕是和在水泥中打进了地坪里。
没办法,只能等李瓒联系她要绳子了。
次日是周一。
梁城卫视的《战事最前线》播出两个月后,临时下线了。
开战六十多天,东国战事进入僵持状态,社会关注度明显下降。一场仗打来打去没完没了,有个什么劲儿,观众将目光投向股市。最近股票行情不错,往里边瞎扔钱都翻倍,大街小巷连卖菜的阿姨都在聊财经。
各大卫视纷纷开辟专栏播报股市分析,梁城卫视也不例外,专门增设了财经版块。《战事》下线后,附属的《战前?东国记》也播完最后一期。
放送完毕那天,同事们聚在办公室里讨论股票,宋冉坐在电脑前查看《战前?东国记》的官微。
今天最后一期,网友留言不少,赞美幕后人员的用心制作,感谢记者们的真实呈现。
宋冉一条条翻看。
“冉冉,要不要买股票?”小冬叫她。
宋冉抬起头,笑笑:“我不懂。”
“不用懂。最近买什么都涨,好多人都挣了钱。”
“真的。我投五千都挣了八百。”小春说,“沈蓓的三十万现在涨到三十八万了。”
宋冉工作才两年,没什么积蓄,也不指望天降横财,说:“股市有风险,还是算了。”
沈蓓拿吸管搅了搅咖啡:“想挣钱就得冒风险,哪有稳赚的事啊。”
宋冉没说话,小秋玩笑道:“你这个轻轻松松能从家里拿几十万的小富婆就别说话了啊。”
沈蓓笑起来,这时,主管刘宇飞叫大家开会。
上半年度的优秀记者评下来了。除开记入档案的表彰奖,还有一笔上万的奖金。
走去会议室的路上,小夏轻声对宋冉道:“冉冉,现在是牛市,股票靠谱的。你拿了奖金抽一小部分试试水,当理财呗。只挣死工资,哪里攒得住钱?”
宋冉好笑,说:“还不一定是我呢。……不过,要真是,那就听你的。”
会上,刘宇飞提了一嘴《战事最前线》暂停播出的事。
台里打算新做一个军事新闻节目,周播性质,每一期内容都进行深度挖掘。关注国际战争的同时也宣扬中国军人在海外的英姿。
刘宇飞说:“在东国的前一批记者马上要回来了,在座有自愿去东国的在周五之前提交报名表,统一组织培训。”
大家都没立刻表态,各自心里打着算盘。
刘宇飞说完,会议进入重点环节。他宣布了上半年度优秀记者奖的归属——沈蓓。
众人心有讶异,又不全然意外。这种奖,用脚趾头想都是给后台硬的人。
宋冉沉默地接受了现实。毕竟沈蓓在国内的工作也做得不错。
同事们对宋冉抱了丝同情,但散了会也没说多余的话。都是同事,职场上说闲话万一传出去对谁都不好。成年人了,这点儿道理还是懂的。只有小秋给宋冉发了个拥抱安慰的表情。宋冉回了一个大笑脸,表示没事。
沈蓓许是心底有数,邀请众人去吃火锅,说深受大家照顾,以吃饭表示感谢。这等好事众人自然乐得参与,纷纷夸沈蓓大方。
沈蓓选了家高档的火锅店,是平时电视台招待宾客的级别。同事们更加开心,连连说“破费了”。
小夏说:“你这奖金恐怕要吃掉一半了。”
沈蓓笑:“应该的呀。本来就是大家的帮忙,不然工作哪那么顺利。”
玻璃墙分割的包间宽敞又有格调,挂满红色黑色的长流苏。十多人围桌一桌,一人面前一个小锅。
沈蓓身边留了一个空位。
小冬问:“还有谁来?”
“我男朋友。”沈蓓满面笑容,帮他点了个麻辣锅。
众人哗然:“你有男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又没问,难道我主动逮着人说啊。”
小夏八卦心起:“做什么的?”
“当兵的。”
小春:“这么酷?!”
小秋:“难怪你上次跑去江城军区,是不是借着工作偷偷见男票?”
沈蓓:“不是啦。”
小冬:“当兵的是不是长很帅?”
“机关枪似的,受不了你们了。”沈蓓咯咯笑着起身,“你们点锅底吧,我先去洗手间。”
宋冉也正好要去。
路上,沈蓓亲昵地挽了下她的胳膊,脑袋往她肩上靠了靠。宋冉懂她的意思,抿唇一笑。
沈蓓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平时花钱大手大脚,这点儿奖金她真不在乎。可台里看她背景,要给她好处,她也不可能跑去跟领导说不要。
社会本来就是不公平的。自己多努力呗。
洗手间里,沈蓓对着镜子扑粉涂口红,补好妆,洗完手,发现抽纸居然用完了。
她捞了两下:“居然没纸了?”
“我有。”
宋冉从包里掏出纸巾,不小心带出一根红绳掉在洗手台上。
沈蓓捡起来看一眼了递给她,随口说:“你这绳子跟我男朋友的一样。”
宋冉心里一个咯噔,隐隐发慌,却又觉得不会那么巧。
回到包间,小火锅和各式菜品都上桌了,只等沈蓓的男朋友到场。
宋冉坐在原地,心里越来越不安。
火锅还没煮开,沈蓓忽然伸长脖子,眼睛一亮,她直起身,朝包厢门口的方向招手:“这儿!”
宋冉随着众人回头,看到他的一瞬,她心凉透了,像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李瓒走进来了,他嘴角抿成一条微微弯起的礼貌弧线,冲众人颔首,边说:“抱歉,来迟了。”
他走到沈蓓身边坐下,
沈蓓笑道:“不迟。时间刚好。”说着将热毛巾递给他。
李瓒接过毛巾擦手,嘴唇仍轻轻抿着,因不习惯一桌子的陌生人而显得稍微有些沉默安静。他擦着手指,扫视一圈桌上的人,这才看见坐在斜对面的宋冉。
他冲她淡淡弯唇,微点了下头打招呼,就此移开目光。
第10章 chapter 10
宋冉低着头,拿毛巾一下一下擦着手指,很认真,很用力,仿佛手上有什么迫切需要擦掉的脏东西。
沈蓓把平板菜单递给李瓒:“你要不要加点菜,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他扫了一眼,竟有些漫不经心,说:“先这样吧,不够再加。”
“好吧。”
宋冉至始至终垂着眼皮,一遍一遍擦着手。
桌上的同事们不论男女都对李瓒很感兴趣,他这样的军人很难不成为焦点。
小春率先发问:“听沈蓓说,你是军人?”
“嗯。”
“什么时候开始当兵的?”小秋问。
李瓒说:“十八。”
“当兵多久了?”一个男同事问。
“快五年。”
小夏追问:“你们队里还有像你这样的么,要单身的……”
“哎呀!”沈蓓笑着插嘴道,“你们一个个干嘛呢,知道的说你们职业病,不知道的以为查户口呢。”
春夏秋冬一起嘘她:“啧啧啧,护得狠哟。”
李瓒一时没答话,稍显沉默地扭头看沈蓓,表情不太明朗。
沈蓓却只是冲着他笑。
宋冉听着一桌子的起哄和笑闹,心是冰凉的,手里的热毛巾也早已凉透。她想,应该是坐的离空调太近了,所以才总觉得心头冷风嗖嗖。
李瓒没说话,桌上也安静了几秒。随后他起了身,说去趟洗手间。
等他走了,沈蓓才看向众人,嗔怪道:“你们别那么八卦了!”
话虽这么说,桌上却再度热闹起来,小夏问:“诶,你们怎么认识的?”
沈蓓笑了两下,还是说了:“我爸有次去开会,级别很高的一个会议。刚好他负责防爆排查,我爸的秘书当时有点儿拽,不肯把箱子给他检查,还拿我爸的官衔压他,反正就是有点儿嚣张啦。”
“然后呢?”众人好奇极了。
“他说,‘能压我的是军法,您还不够格。’秘书气得要动他,结果他一个‘不小心’把秘书手拧脱臼了。我爸对他印象特别深,一眼看中,想介绍给我认识。打听了好久,最后让他指导员给安排上的。酷吧?”
“好浪漫哦。”小春说,“你爸都能看中,一定是很优秀了。”
“对啊。听他们指导员说,立过几次功了。当时我爸那秘书还想去队里告他状,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他很受器重的。”
一个男同事插话道:“拆弹人才很难培养,要天赋的,军队里肯定都当宝贝护着。再说,军政是两个系统,那秘书仗着点儿权利要施压,是撞错门了。”
“不过感觉你男朋友好安静,都不怎么说话。”
“还不是你们,一堆的问题。他这人看着脾气温和,其实很傲的,不喜欢别人拿他闹。过会儿你们少刨根问底的,算我拜托了。”
“啧啧啧,”大家酸她,“护成这样子,你也有今天哦。”
沈蓓咯咯直笑。
她口中的那个人,宋冉有些陌生,好似从没见过。
宋冉鼻子酸得厉害,快撑不住,她扭过脑袋,起身去外头拿酱料。
她飞速穿过走廊,绕过拐角,猛一抬头却看见李瓒,吓得她眼中的雾气瞬间蒸发。
李瓒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发短信,微皱着眉,表情不太好;她的突然出现也让他吃了一惊,他脸色缓和了半点,黑而亮的眼睛安静看着她,却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宋冉也没话跟他说,低头从他面前走过。
她走到小料台边,发了会儿怔,才拿了碟子调蘸酱。
她加了腐乳蒜泥辣椒末和香油,想再加点儿醋,可醋和酱油的牌子没贴,正分辨之际,身旁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这是醋,这是酱油。”
他的手伸过来指了两下。
“哦,谢谢。”她只敢匆匆抬头瞥他一眼,都没太看清他的脸。
他从她身边绕过去了,她如芒在背,一刻也待不住,打算要走,想起什么,做贼似的看一眼包间的方向,又回头看他,说:“绳子还你。”
李瓒正往碟子里放辣椒,有些意外地扭头过来。
大厅里光线昏暗,料理台上的灯光反射在他脸上,给人一种柔和的幻觉。
他倏尔一笑,接过绳子塞进牛仔裤兜,说:“那天紧急出勤,纸条弄丢了。”
宋冉说:“你那张纸我也弄丢了,所以一直没打电话。不好意思。”
“没事儿。”他说,继续添小料去了。
他今天穿了身白T恤牛仔裤,褪去了军装时的硬朗,看着干净而又亲近。
可那大抵是她一种自我催眠的幻想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宋冉没有多看,走回包厢时,嘴角都差点儿垮掉。她想回家了,一秒都待不住了。
那顿饭她吃得很认真,全程闷头吃火锅,跟从没吃过似的。
沈蓓没再提及李瓒的事,大家也都不八卦了。只是桌上的聊天仍会偶尔不自觉落到他身上,男同事小赵很好奇他的职业,问:“拆弹是不是很难学?”
李瓒说:“入门容易,深入难。”
小春:“可我感觉现实生活里很少有爆炸的事情诶,你们平时工作主要都做些什么?”
小赵打了岔,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生活里还是有的,只不过多数都保密了没有公布。”
宋冉没有参与聊天,低着头夹了块生苦瓜塞进嘴里。
沈蓓问:“咦?这块鲍鱼是谁的?谁还没吃?”
鲍鱼是按人数点的,此刻装鲍鱼的大盘子里剩了孤零零一个。众人都吃过了。
小秋说:“冉冉,你没吃吧?”
“啊?”宋冉抬起头来,看一眼,“哦。”
沈蓓把大鲍鱼转去她面前:“冉冉。”
宋冉夹起来丢进自己的小锅里:“谢谢。”她冲沈蓓笑笑,看见李瓒坐在她身边,正安静吃着菜。可能是辣到了,他的脸有点儿红。
她一秒都没再多看他,仿佛那是一种罪。
她从没吃过那么大那么新鲜的鲍鱼,可放进嘴里也食之无味,终究不是自己付钱买来的东西。
转盘上的菜很快见底,沈蓓再次拿起菜单递给李瓒,问:“要不要再加点菜?”
李瓒说:“不用了。”
“别客气哦,今天我请客。”
“是么?”
“对呀,梁城卫视上半年的优秀记者是我哦,发了一笔奖金,我厉害吧?”沈蓓嗓子甜甜的,歪着头求夸奖。
他“嗯”了一声。
宋冉捏着筷子,指甲掐得发白。她从没想过“优秀记者”这四个字会像此刻这般刺痛她,疼得她差点儿要流眼泪。
好在最后谁都没加菜,一顿饭终于吃完,散了伙。
大家聚在门口各自告别,李瓒隔着人影看见宋冉,两人的目光无意间碰上,他静静看她一秒,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宋冉回报他一个标准的微笑,她眼睛闪闪的,眼里有温和,有善意,有开心,很高兴认识你呢。她笑着,一种苦涩的感觉从喉咙直落进心底。
阿瓒……
别再对我笑了,真的。
她转过头去,眼圈都要红了。
同事们按路线分坐三辆车离开,
跟宋冉同行的是小秋和小赵,小赵是军事迷,连说了好几次没想到:“竟然见到了活的拆弹精英,哎,我当初怎么没去当兵呢。”
小秋说:“得了吧,就你那嘟嘟的小短手。你没看见人家的手怎么样,跟弹钢琴的似的。”
宋冉不接话。想起他站在她身边指着醋时的那一刻,手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
把小赵送到家,车内只剩两人,小秋忍不住叹气,道:“人生真是不公平。有的人啊……什么都是她的。”
她没明说。宋冉的心脏却窒闷得无法呼吸,打开窗透气,七月末的夜风吹进来,仍是闷热。
回到青之巷,她筋疲力尽。这一天太累了,或许是因为白天的高温吧,她累得整个人都没力气了。
推门走进院子,月光撒了一地。金银花在夜里散着清淡的香。
一丝风也没有。鹅卵石小路上月光斑驳,有一道亮眼的白反射过来,竟是那张她找了很久的纸条。
李瓒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
她又悲又痛,一跺脚把那纸碾进泥土里。她下了狠力气,纸条很快揉碎了和泥巴融为一体。
她垂着脑袋原地站了很久,忽然弯下腰去,捂住眼睛,任泪水潸然。
她渐渐哭出声,边哭边爬楼梯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打开灯,翻箱倒柜地把自己读书时得过的写作奖,在报社杂志社拿到过的颁奖证书一股脑儿全翻了出来。
她一张张翻开,看着看着,泣不成声,
“我明明比她好……”她捂住脸,呜呜地哭,“我明明比她好!为什么那个奖不是我的!”
……
第二天,宋冉递交了去东国的申请书。
她也成了台里唯一一个递申请的女记者。
宋致诚得知这个决定时,一面支持,一面又担心她的人身安全;有些拿不定主意。
宋冉于是告诉他罗俊峰的事。罗俊峰说能让她的书在最好的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打动了一直期盼女儿出人头地的宋致诚。
至于宋冉,抛开书的事情,作为记者,她一直想再去东国。
上半年去东国出差,那个动乱中的国家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
她想记录,更想见证。
然而冉雨微强烈反对,不仅在电话里把宋冉训斥一通,还将宋致诚骂得狗血淋头,说他是为了自己未竟的梦想和虚荣心出卖女儿。
宋冉跟她讲不到一处,也不跟她吵。沉默以对的同时,半点儿不动摇自己的决定。
冉雨微大费周章地派了舅舅舅妈和表弟冉池来劝说,冉池这个大男孩劝到一半蹦出一句:“不行我得说真话。姐,战地记者诶,你好酷哦!”被他爸妈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宋央也和他们站在统一战线,她不愿宋冉去东国:
“上次新闻里都说一个美国记者被绑架还被杀掉了呢,你要出事了可怎么办呀?我还不哭死呀我。”
杨慧伦啐她:“你姐姐福大命大怎么可能出事?她那是努力工作追求自己的梦想,哪像你,一天到晚跟条咸鱼一样。操心这些还不如好好去找工作!”
家里鸡飞狗跳了一阵,却因宋冉毫不动摇的决心而渐渐归于平静。
八月初,宋冉乘上了去伽玛的飞机。
那天气温很高,太阳很大。
飞机起飞的时候,阳光折射进来,灿烂得晃人眼。她眯上眼睛抵抗,不可避免地,忽然又想起那个人。
过去的两个月,她心里自顾自地开着花儿。多傻啊。
她望着舷窗外大片的绿色山林和青蓝色的江水,想起六月三号那天,干燥而灰败的阿勒城。
他拉着她在艳阳下一路奔跑,在最后一秒将她揽到怀里扑倒在地。
那一刻她的心跳无法控制。
可那一刻的心跳……
或许,终究只是一场虚幻的误会吧。
第11章 chapter 11
九月,东国中南部,加罗城。
清晨四点天就亮了,青灰色的雾霭透着丝淡粉色,薄薄一层笼罩着这个残败而死寂的城市。
城中心一栋四层高的房子顶层,窗户紧闭,窗子上糊满报纸。室内光线昏暗,光秃秃的水泥墙面和地板,摆着一桌一椅一床。
一个小电风扇在床头呼呼转动,忽然,电流滋地一声,扇叶没劲儿了,越转越慢,晃晃悠悠绕几圈,终于停止。
又停电了。
不过几分钟,床上的宋冉醒了过来,摸摸脖子,一层细汗。
快九月中旬了,天气还是炎热。
这些天,加罗城的气温始终在三十五度以上,体感温度超过四十。宋冉驻守一个月了,刚来那会儿天天近五十度才是要命。
一个多月前,东国战事恶化,平民伤亡不计其数。各国的战地记者,慈善组织,志愿者,无国界医生,以及联合国维和部队都进驻到了这个国家。
梁城卫视也派了记者过来。几个男同事去了前线,宋冉留在UN维和部队的驻扎地加罗,负责对当地东国军民和维和部队的情况进行报道。
她大部分时间在中国驻地内为本国军队做记录服务,偶尔去其他队伍里采访。今天刚好有特殊任务,要跟一队外国兵去执行解救任务。
她把闹钟定在四点半,现在还有一刻钟时间。宋冉开窗透透气,看见加罗城一片灰败。她倚着窗子吹了会儿晨风,好似听着这座城市喘息的声音。
不一会儿,闹钟响了。她收拾好自己,出了门,在古旧的楼道里碰见了东国当地的记者萨辛。
“早上好!”他拿英语打招呼。
“早上好!”宋冉说,“停电了,你知道吗?”
“知道。以后停电会越来越多,习惯就好。”
“这么看来,局面对政府军不利?”
萨辛耸耸肩,摊着手:“你知道的,两面夹击。”半个月前,极端恐怖组织也参与进来了,给本就恶劣的东国局势添油加柴。
“阿勒会失守吗?”阿勒城是离加罗最近的一处三方交战重镇,也是几方势力死死抢占的枢纽。
“只有主知道。”萨辛在胸前画了个祷告的符号,指了下天。
萨辛年纪比表弟冉池还小,才二十岁。他是首都伽玛理工大学的大二学生,战争爆发后揣着相机就上了前线,说是要把自己国家的真相记录下来。他又高又瘦,眼窝深,眉骨高,面庞有着当地人深邃的轮廓。但毕竟是学生,太嫩了,为了看着成熟些,他故意蓄起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