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介最终又看上了另外两个女孩,一并带走。
街上哭声不断,
宋冉关了相机,她不愿留下拍摄最后的场景了,那分别的画面她承受不住。她扭头看李瓒:“我们走吧。”
“嗯。”
宋冉一路低垂着头颅,有些无精打采。走到半路,她终于受不了了,深深吸一口气,突然走下台阶一屁股坐在路边,低下头,手撑着脑袋。
李瓒过去她旁边坐下,没说话,安安静静陪她坐了两三分钟。
她缓了会儿,心里翻涌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
他问:“心里不舒服?”
“……嗯。” 她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眼神却迷茫,“我忽然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是什么了。”
“怎么说?”
“记者到底是不是一个以苦难为生的职业?如果不是,为什么什么都阻止不了?”她苦苦地笑,说,“就像不能阻止那个孩子被卖走,不能阻止战争。”
李瓒却极淡地牵起唇角,问:“这世上有什么职业,是能够阻止战争的?”
宋冉愣住。
“好像,连军人都不可以。军人是不是就以苦难为生?”
“……”宋冉摇了摇头。
李瓒说:“关于记者,我倒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如果你没法阻止战争,就把战争的真相告诉世界。我想,这就是你该做的事,也是你已经做到了的事。”
“可真相就是总有人在经受磨难,总有人在死去。有时候想想,他们受苦了,他们死了,可这世上又有谁在乎呢?”她说到此处,哀伤又迷惑。
李瓒看她半刻,道:“是。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死,然后,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会成为历史,超越所有个体生命的苦难,留存下来。而历史,是需要被记录的。这不就是你所追寻的意义吗?”
宋冉内心一震,像被人忽然敲醒。
她望着他,眼神终于渐渐恢复了清明。
他还是他啊,
那个最值得信赖的人,那个始终温柔而又清醒的人。
“谢谢。”她轻声说。
他拍了拍她肩膀,起身继续往前走了。
宋冉也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跟在他后头。
她望着他的背影,忽说:“你好像总是很坚定,以前就是。”
李瓒回眸看她一眼,说:“只是客观说几句话而已,不至于。”
“哦。那……你会有迷茫的时候吗?”她在他身后,轻声问,“会也有解不开的心结吗?”
这一回,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
李瓒走到摩托车边,摘下头盔抛给她,自己跨坐上了车。
宋冉系上头盔,爬坐去了他的身后。
一路风驰电掣,宋冉轻贴在他后头,仍是低着头,脑袋抵着他的后背。这一次,她的手小心地揪住了他腰间的军装。
——阿瓒,你心里是不是也有什么苦处,耿耿于怀却说不出口?——
两人一路沉默地穿过纷飞的尘灰炮火。
快到战地医院时,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其中一条街上有集市。
宋冉抬头望了一眼,她迟疑:“那个……”她声音太小,李瓒没听见,但他感觉到她脑袋动了,放慢车速,回头问:“要买东西?”
“买窗帘。”
李瓒调转车头,拐去了集市街。
集市不大,是当地人摆的路边摊,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多是二手家具和生活物品。
大战在即,一部分人打算南迁,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变卖。只不过到了这个年月,留下来的都没什么太好的物件。
李瓒载着宋冉,在街上走走停停,一时竟没有找见有卖二手窗帘的。反倒是看到有人卖自家做的灰面饼、野地里摘的青橄榄。
李瓒单脚撑着摩托,在一个橄榄摊子前停下,回头问宋冉:“想吃吗?”
“橄榄?”
“嗯。”
“我没吃过呢,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尝一下?”他说着,俯身指了指摊子上一个小网兜,对摊主示意要那兜。
付了钱,接过来。李瓒把网兜递给宋冉,驾车继续前行。
惯性带着宋冉往后仰了一仰又回来。她拿出一颗橄榄,咬一口,初尝涩涩的,但嚼一嚼,清香甜津的味道就出来了。
“很好吃。”她探头看前边的他,“你吃一个?”
他回头,她递给他一颗,他接过来放进嘴里。
走完街道一边,再走另一边,仍是没看见窗帘。快走到尽头时,李瓒看到了什么,停下问宋冉:“那个行不行?”
宋冉一看,是块彩色的花布。问了一下不是窗帘,是桌布。可摊主把布展开来,大小正合适,当窗帘完全没问题。
宋冉拿下那块桌布,任务完成。转眼又见摊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绿色花瓶,大概一只手那么高,瓶颈修长,最细处只有拇指宽。花瓶虽小,上边却镂了一道彩色玻璃,精致极了。
最妙是瓶中插着一朵小小的嫩黄色的花儿。放在这混乱的二手集市上,格外出尘。
宋冉说:“我能拍一下吗?”
“没问题。”摊主笑道。
宋冉从李瓒车上爬下来,蹲下拍摄。
李瓒也从摩托上下来,将车停好,人也下意识地站去了宋冉身后。
宋冉夸赞:“这个小花瓶真好看。”
摊主开心地介绍:“这是非卖品,我的最爱。我搬了几次家都带着。亲爱的姑娘,生活里只要有花儿,就一切都美好了。”
“您这句话是真理。”宋冉仰头笑道。
就在这时,上空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巨响,一颗炮弹砸到路边的楼房之上,砖石泥沙玻璃齐齐飞溅。
李瓒反应极快,瞬间从地上拎起宋冉,将她护在怀里迅速撤退开七八米。宋冉还没明白过来,就被他摁着脑袋,压低在他怀中。一瞬之间,他背身挡住了飞溅而来的砂石。
她心脏狂跳,抬眸看他;他却已回头看向爆炸的方向,手臂仍紧紧箍着她。
炮弹落在二十米开外,炸断了一栋楼,倒塌的墙壁砸伤了几个人。附近的人正忙着施救。
没有新的炮弹过来了,李瓒推测是飞错了方向。
他这才松开宋冉,面色却不太轻松,问:“还有别的东西要买吗?”
宋冉摇头。
“那先回去。”
“嗯。”
回到战地医院,就见聚集在医院门口排队丢石子的小孩子们更多了。叽叽喳喳,跟来了一堆麻雀似的。
这么个小游戏,他们居然快乐地玩了大半天。
宋冉下了车,说:“你的发明。”
李瓒回:“开放专利。”
她抿唇笑,把头盔摘下来,还给他:“今天谢谢了。”
他接过头盔,转眸瞥她一眼:“没事。”
她抱住怀里的桌布,看看自己的车,声音低下去:“我先走了。”
“嗯。”他问,“你住哪儿?”
“综合大学。”
他点点头:“那边还算安全。”
“是啊。那……先走了。”
“好。”
宋冉上了车,慢慢启动,瞥了眼后视镜。就见李瓒仍坐在摩托上,低头弄着手上的作战手套。
车开出一条街,转了弯。
又走过一条街,碰上有行人过马路,她停下来,发了会儿呆。
面前行人走了,她还没意识过来。
直到忽然有摩托车刹停在她窗口,有人拿手敲了敲她的车窗玻璃。
宋冉一愣,立刻把玻璃摇下来,呆呆仰望住他。
李瓒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下,说:“你会挂窗帘么?”
宋冉尚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说:“你买的那个是桌布,上边没孔。你家有工具?”
她赶紧摇摇头,跟拨浪鼓似的:“没有……”
于是,就这样一车一摩托地并排行驶,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到了综合大学。
进了大学里头,经过教学楼,宋冉意外看到有学生进出,像在上课的样子。她没停下,一直行到宿舍楼前。
李瓒从摩托车座椅下翻出一卷细铁丝,跟宋冉一起走进楼道。
迎面又有士兵从楼上下来。
李瓒见了,随口问:“这宿舍男女混住?”
“……”宋冉捋了下头发,不好说真相,只能说,“不太清楚,没关注。”
她宿舍在三楼,房间不大,一张上下铺,下铺睡人,上铺放行李。窗边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就没有旁的东西了。
李瓒把桌布展开,选了一条边,用军刀在边上均匀地戳了几个洞出来,再用细铁丝穿好。
他踩着凳子站到桌子上去,伸手将铁丝缠绕在窗户顶上两端。
宋冉仰头望他,红彤彤的夕阳照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上,仿佛笼罩着一道光。她站在他的影子之中,身心都被拢着,心像此刻窗外微醺的阳光,淡淡的,暖暖的。
这样纷乱的异国城市里,竟莫名有了种岁月静好的幻觉。
光芒一晃,她微微眯眼偏了下头,他挂好窗帘,从桌上跳了下来。
李瓒伸手将窗帘拉动两下,来回都很顺畅,没问题了;又把桌上椅子上的鞋印擦了干净。
他回头看她,眼睫上还映着夕阳的光芒,说:“弄好了。”
“谢谢啊。”宋冉移开眼神,走上前也伸手拉了两下,刚回头要对他说什么,隔壁的墙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李瓒扭头,诧异而不解地看着那面墙,眉心微蹙:“有大老鼠?”
下一秒,那头床板吱吱呀呀地扭动起来。
李瓒:“……”
宋冉:“……”
窗帘刚好被她拉阖上,室内光线朦胧,余晖浸润进窗帘,泛着暧昧而又柔软的光芒。
彼此脸庞的棱角都消融下去,看着格外柔和。
四目相对,心跳紊乱,目光都有些尴尬而微妙。
那头,女人啊啊的呻吟,男人有力的喘息,隐隐传来。
李瓒仓促移开眼神,说:“没事我先走了。”
宋冉:“……好。”
她也有点儿待不下去,只想往外逃,说:“我送你到楼梯口。”
两人迅速出了门,远离了那几道声响,这才稍稍自在了些。
宋冉岔开话题:“打仗是不是就这一两天了?”
“嗯。我们明晚集合。”
“……哦。”她听到这话,思索了一下。
人已走到楼梯口停下。
李瓒看了下楼道,又看她,问:“你明天打算干什么?”
“还没计划……”她又撒了谎,问,“怎么了?”
“你不是要写书么?”他抿唇,嘴边一抹极淡的弯儿,“带你去看看,为什么阿勒城对政府军那么重要。好不好?”


第49章 chapter 49
由于挂上了窗帘, 宋冉比前一日多睡了两个小时, 快八点才醒。
她朦胧睁开眼,看见窗帘边缘亮着外头的天光,她想起了昨天他站在桌子上帮她挂窗帘的身影。
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想起看手表,离约定的八点只差一刻钟了。她立刻爬起床换衣服, 拉开窗帘, 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 照得她眯起了眼。
桌上的手机叮的一响。李瓒发来信息, 说他上午临时有事, 能否将时间改为下午两点半。
宋冉回复说好。
突然空出来一个上午,她并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便整理笔记、稿件和各类资料。许是因为下午有约, 她有些难以集中,半路跑出去打水, 洗了个头。
说是洗头,不过是把头发浸湿了拿肥皂擦擦再洗一下——清水实在太稀缺。之后又拿湿毛巾简单擦了下身子。
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她才稍微安心了些, 回去继续工作。
登录推特,宋冉发现昨天她发布的在废墟之上捡面包屑的小兄妹照片引发了广泛关注。昨晚, 加罗的国际慈善组织过来把那对小兄妹接走了, 还顺带接走了几十名流浪孤儿。
慈善组织@了宋冉。她过去一看,那群小孩子安置得很好, 身子洗干净了, 还换了新衣服。照片里, 那对小兄妹开心地吃着面包喝着牛奶。
宋冉不禁淡笑,算是落了一口气。
忙完手头的工作,才上午十点半。时间忽然过得很慢,她有些无事可做,带着相机下楼去附近转转。
绕过宿舍楼和教学楼,发现礼堂里多了很多学生,不知是什么时候涌进来的,在校园里制作横幅标语和画板。
宋冉过去一问才知,很多原本在阿勒城读书因战乱而逃去南方的老师和学生都回来了,来给军队助威,给平民做动员活动;有的甚至准备要上课了——他们相信阿勒城一定会收复。
出了校园上了街,宋冉被街道拐角的呐喊声吸引,追去一看,是学生游行。昨天她陆陆续续在街上见到不少从各地涌来的大学生,原来都是来游行宣讲的。他们拿着喇叭,举着牌子,喊着口号,挥舞着国旗,号召当地居民支持政府军,共同守卫阿勒城。
学生们慷慨激昂的口号在古老的大街上回荡,宋冉大约听懂了“捍卫”“历史”“苦难”之类的名词,也热血澎湃起来。
她跟着游行学生走了一路,发现城市的防空洞早已贴上新标识,壕沟也都挖好;不少走在街上的平民都携带了枪支。
大战将要到来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她仿佛能在空气里闻到硝烟的味道。
中午她在路边随便吃了点儿饭,发现到处都见不着散落的政府军士兵了,应是全部集合去了。当地人各个面色凝重,耐心等待着什么。
宋冉独自在外怕有意外,早早回了学校,又担心情势有变,李瓒下午或是不会来了。
回到宿舍是下午一点一刻,手机里没有信息,和他的约定应该没有取消。
她怕自己下午困乏没精神,爬上床睡了个午觉;但睡得不太好,一来担心他来不了,二来窗外不时有东国学生们急促的叫喊声。
迷迷糊糊辗转到两点二十,闹钟响起。手机里没有变故消息。宋冉爬起来拿湿毛巾擦擦脸,简单收拾下绑了个马尾,匆匆下楼;刚走出宿舍楼,就听见摩托车响,李瓒开车过来了。
阳光很灿烂,天也很蓝。
她停在原地,安心等着他。
他刹车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头盔,微微笑了下,说:“刚好。”
“刚好。”她也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着,静默半刻,一道轻笑起来。
宋冉戴上头盔,驾轻就熟地爬上他的摩托车后座,揪住他的腰间。
在校园里,李瓒速度不快,避让着来往的学生。有学生看到他的军装,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说着“好样的”之类的话。李瓒一笑回应,驶离校园了,摩托车加速,一路向西南方向而去。
街上仍有三三两两游行完毕的学生们,大声喊叫着口号。宋冉将脑袋探出去,迎着风问他:“感觉是不是要打仗了?”
“快了。”李瓒说,“你要是再出门,跟东国记者一起,不要擅自行动。”
“……哦。”她小心问,“那你带我出去,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吧?”
“不会。”他淡笑一下,“昨天不是说了,我夜里集合。”
她安心了些,抬起脑袋正要说什么,前边一个学生跑过马路,李瓒刹停了车。宋冉猛地一个前倾,下巴撞到他肩膀上,头盔跟他敲打了一下。
哐当。
她的心咚地一声,幸好戴着头盔,不然要撞到他侧脸上去了。
“……”
李瓒倒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注意,只是觉得后背被那绵软的感觉摁压着,叫他不知如何自处。
学生跑过去了,他重新开动,她身子往后一倾,那柔软的触感才放松而去。
宋冉低着脑袋,把头盔捂正了,问:“你昨天说,你们最近在休息?”
李瓒说:“上一站在苏睿城,有队友受了轻伤。刚好后边有仗要打,全队修整一下。”
说来,他来东国也有三个月了。原定的六个月,竟不知不觉过了一半。
宋冉又扬声问:“你的战友们恢复得怎么样了?”加一句,“我看你最近都去了医院。”
“小伤,都恢复了。”靠近郊外,人烟减少,他不经意加速起来。
强风吹着,她缩回去,心里琢磨着什么。他回头迅速瞥她一眼,提声问:“为什么说最近?”
“什么?”她又把脑袋伸过去,耳朵偏向他。
他朝身后侧头,眼睛仍注视前方道路:“你就昨天看见我在医院,为什么说‘最近’?”
宋冉没说那天目睹了他救下裴筱楠,含糊道:“哦,我看你跟那儿的医生护士,好像都很熟。”
李瓒说:“那个无国界医生,你可以多采访她,够你写很多故事了。一个中国人跑来这儿当医生,挺难得的。”
他说“难得”的意思,是指裴筱楠这个故事之于她要写的书。
宋冉:“嗯。我也觉得她挺难得的。”
风很大,他没听清:“什么?”
“没事。”她高声说,“我会好好采访的。”
走了不到一小时,两人到了阿勒城西南城区,来到靠近郊外的一座巨大的山包下。
阿勒城外四周都是沙漠荒原,偏偏城内水源充足,几千年前就聚集成了城镇,后来发展成规模可与首都伽玛媲美的特大城市。
阿勒地势平坦,无山无岭,正因如此,历史上数次战争都没有地势优势可依赖,全靠士兵们顶着炮火冲锋而上。
唯独西南郊的这处小山包,在战争中成为作战高地,后以历史上一位将军的名字命名为马图曼岗。
李瓒在山岗下停了车,宋冉眺望一眼,山坡上没有一棵树木,只有漫山遍野青青的草,草里头埋着数不清的黑色方块,看不清是什么。而坡顶之上,竖立着一尊巨大的举着长剑的中世纪战斗女性雕像。
两人沿着蜿蜒的小道往上走。
李瓒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宋冉之前在阿勒城待过几月,听过马图曼岗的历史,只是一直没来过。
两人迎着太阳走到山岗之顶,这才发现上头有几队军人。枪支弹药各类军用装备都十分齐全。
一排排军人警觉地端起了枪,宋冉脚步迟疑了一下。
李瓒说:“不用怕。我们出现在山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到了。”
“哦。”她放慢脚步,跟着他过去。
面对到来的访客,军人们目光锐利,并不欢迎。
守卫兵的队长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东国军官,蓄着胡子,神情严肃,因见到李瓒的军装,面色稍微缓和了些,但也直接说道:“最近过来的外国记者太多,我们不接受采访了。”
李瓒说:“她是宋冉。”
那军官浓眉抬起,看向宋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问:“CANDY?”(糖果)
宋冉赧然一笑:“是。”
那军官竟端正地朝她伸出手掌,宋冉受宠若惊,忙递过去跟他握了下手。
军人的手很有力量。
他利索地问:“女士,我可以为您效劳吗?”
宋冉红着脸说想了解一下这边的历史。
军官点点头,带着两人过了守卫线,走上坡顶。
山岗海拔不太高,但可以俯瞰地势平坦的阿勒城。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视野清晰,能清楚地看到战争对整座古老城市的摧残。
军官英语不太流利,却很耐心而反复地对宋冉讲诉,几个世纪前他们国家遭受过侵略战争。当时的东国面临着灭国和种族屠杀的危机。阿勒城是古东国的首都,反围剿战役打了足足一年,死伤上百万人,尤以马图曼岗战役最为惨烈,为国献身的将士们前赴后继牺牲在此处。
而如今,蓝天万里,青草茵茵。眺望四周,早已不见数百年前的枪林弹雨与鲜血淋漓。
站在高处,俯瞰山坡,宋冉很快看见了刚才沿小路而上时没能看清的景象——茫茫青草之中,一块块石碑静静地躺着。
和国内为亡者竖立的碑不同,这里的石碑平躺在地,像一张张安息的床。一块又一块,整整齐齐,铺满整个山岗。
原来,曾经的马图曼岗战场历经数个世纪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墓场。几百年前在卫国战争中死去的人们安息在此处,永远守护着他们的故土。
而她,竟站在这座巨大坟墓的顶端。
苍凉的风吹着,一股悲怆却又肃穆的情感将宋冉紧紧裹挟。
她不禁走下山坡,踏在淹没脚踝的青草之间,只见每个墓碑上头都镌刻着名字和年岁。
五六百年前,1413年出生的年轻人们,许多卒年不过十七八岁。
军官站在墓地边,说道:“究竟是山岗埋下了他们的尸骨,还是他们的尸骨堆成了山岗,已经不知道了。”
宋冉走回去,上台阶时,忽然看见其中一块墓碑,黑色的墓石上鎏金镌刻着东国的语言,写了很长一段话。
她问:“这是什么,墓志铭吗?”
军官走下来,低头看一眼,念道:
“别把我埋得太深,兄弟。如果有人侵略我的国家,请叫醒我,我会爬起来继续战斗。”
宋冉一时竟就失了语言,她胸腔起伏着,深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却看见山顶那巨大的铜像,中世纪的女战士挥舞着长剑,神情视死如归,呼喊着,向前冲刺。
铜像映着海一样湛蓝的天空,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厚重,浓郁,沉沉地压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