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就知道了,她不是第一拨来的记者。
不过她和萨辛都有准备,带了很多奶糖和巧克力。孩子们一下子都围上来,一双双闪闪亮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每个人都分到了糖果,孩子们接过,开心地跑开。
萨辛跟孩子们聊了会儿天,带宋冉进了栋民居,去见孩子们的“妈妈”。
那是两个样貌和善的东国女人,三四十岁,都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两个女人照顾着这条街上七八十个无人看管的孩子。不过街上的其他难民也会帮忙。
“妈妈”说,孩子们都很听话懂事,从不给她们添麻烦;又说之前有跟父母走失的孩子,后来陆陆续续被接走,但最近没有了。
大家心里明白,迟迟没来的,是永远不会来了。
采访到一半,两位“妈妈”要去给孩子们煮粥,萨辛过去帮忙。宋冉独自留在室内。
上午八点还差几分,但外头太阳很大,气温也升起来了。
房子是东国特色的民居,墙壁厚,窗子小,很阴凉。
宋冉听见外头小孩子的笑声喊声,走去窗边看。
原来有人找到一个半瘪的皮球,孩子们没有玩具,开心地在街上踢起了皮球。而一群小女孩们坐在路边,一边拍手一边唱起了歌儿。
那歌声稚嫩而悠扬,听着有些熟悉,竟是李瓒排爆那天那个小男孩唱的歌。
宋冉有些动容,拿三脚架架起摄像机摄像,又端起相机拍照。
镜头里,踢球的孩子忽然全部朝一个方向跑去——来了一个当地男人,不知是本地记者还是附近的街坊。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大袋子,正在分糖果。小小的孩子们全围在他身边,仰着小脑袋,巴巴地等待着糖果。
宋冉微笑着举起相机,却在摁下快门的那一瞬,噩梦降临——
“砰!”
一声响彻天际的爆响!宋冉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弹跳而起。
那一刻,她希望她瞎掉了。因为——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将自己引爆,血肉之躯炸成烟花。而围绕他身边的孩子们,一个个小小的躯体如纸片儿般炸飞开去,鲜血喷溅。
宋冉一瞬间静止,圆瞪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失魂失智。她盯着那片青灰色的烟雾,张着口,手还保持着抱相机的姿势,足足十秒,她如僵硬的冰雕般一动不动。
直到突然,一股剧痛从内心深处撕扯而上,宋冉转身朝门口跑;而闻声赶来的两位“妈妈”已经哭叫着冲了出去。
“砰”“砰”几声枪响,妈妈们呼唤的声音瞬间从世上抹杀掉。
跑到门边的宋冉顿时腿软跪地,连滚带爬退回窗边。
安静的街上忽然沸腾了,
恐怖的口号声,狂肆的叫嚣声,
附近民居的开门声、关门声、哭喊声、惨叫声、枪声、响彻整个世界。
而窗外,孩子们破碎的身体静静躺着。有的孩子还在动,却在飞来的子弹里彻底静止。
宋冉低下头去,捂住耳朵,眼泪疯狂涌出。仿佛一生的恐惧和悲恸都在这一刻爆发。
他们疯了!政府军驻地离这里不到1公里!
来个军人,求求你了!来个军人吧!救救孩子!
泪眼朦胧中,却见萨辛双眼血红,握着一把枪往外冲。
宋冉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压低声音哀嚎:“Please!”
她眼泪直流,害怕得快要崩溃:“求你了!你会死的!求你了!”
屋外的孩子嚎哭着,女人哭求着,数声枪响扼灭了一切。萨辛已经哭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挣脱宋冉冲了出去。
一番枪声来往,萨辛这边忽然就静了音。
宋冉捂紧自己的嘴,痛哭着将喉咙里那一声死死咽了下去。
她爬到窗边,看清了外头那帮人的衣服,是恐怖组织。
他们太嚣张了,根本不把附近的政府军驻地放在眼里!
他们端着枪,蒙着面,走在街上,一个个踢动躺在地上的尸体,见有活的就补上一枪。更有人直接闯进民居扫荡,惨叫声不绝于耳。
宋冉恐惧得无以复加,她又爬回门口,透过门缝,看见萨辛歪靠在墙壁上,肚子中了一枪。但人还是活的。
她轻轻拉开门,拉他的手。萨辛缓缓睁开眼,很痛苦地摇头,示意别管他。
宋冉抹掉眼泪,跑去窗口看,街上的恐怖分子都进了民居。
她立刻冲回去抱住萨辛的肩膀,把他拖进屋内,迅速关上门。
附近一片哭声,枪声,惨叫声。
宋冉抱着萨辛缩在昏暗的墙角,双手死死摁着他肚子上的伤口。他的血不停地往外冒,温热,粘稠,带着残存的力量,像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苦苦挣扎的生命。
他才二十岁,他只是个大二的学生。
他推她的手,脸色惨白:“快逃……”
宋冉痛哭无声,眼泪疯了般往下砸,只是摇头。
她能去哪里?她已经无处可逃。
窗外的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宋冉绝望地仰起头,无声地张嘴嚎哭,哭得满面泪水。
来个军人吧!求求你了,来个军人吧!
大门突然被一脚踹开,阳光倾泻而下,那些人高大而恐怖的影子铺了进来。宋冉惊恐得连呼吸都停止,缩进沙发的死角里。
她紧紧抱着萨辛,盯着地上的人影,眼看着他们要迈过门槛——
不远处突然传来猛烈的枪响,外头有人疾呼喊叫。这些人影立刻返回投入战斗。
一瞬之间,枪声,雷声,炮声不断。
政府军赶来了。
这边离驻地太近,恐怖分子怕后期增援,也不敢久战,很快就撤退了。
宋冉终于大哭起来:“Help!Help!”
很快有政府军士兵跑进来,见这样子立刻叫来医务兵把人抬走。宋冉将萨辛交给他们后,自己被抽去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外头充斥着各类呼喊声,救援声,她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的阳光里出现一道影子,有人走了进来。
熟悉的靴子走进视线,宋冉缓缓抬眸,是李瓒。
他眉心拧得很深,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她好不好。他很清楚她经历了什么。
李瓒缓缓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窗外的天光照得她皮肤苍白,双眼呆滞。
他单膝蹲跪在她面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会好的。”
她的眼睛空洞而又执拗,盯着他,嘴角瘪了下去,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泪眼哗哗地如雨般下落。
他眼睛红了,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情绪,拿手指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正要说什么,
“阿瓒!”沈蓓抱着相机从外面跳了进来。
宋冉赶紧低下头,别过脸去,自己擦眼泪。
“冉冉你也在?你没事吧?”沈蓓跑过来拉她,“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哦,那就好。吓死我了。”沈蓓说着,看向李瓒,“本杰明在找你,有急事。”
“嗯。”李瓒看向宋冉,有些不放心,但现在任务在身,只说了句,“先走了。”
宋冉没看他,点了下头。
李瓒很快出去了。
沈蓓看两人一眼,有些默然。刚才在外头,李瓒只是因为看见担架上受了重伤的东国记者萨辛,就立刻上前追问是从哪栋房子里抬出来的。
她见李瓒飞快冲进这栋房子,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
宋冉安静收着窗边的三脚架摄影机和相机。
沈蓓看着一屋子的血迹,说:“战地记者真不是人当的,太危险了。今天第一天,就差点儿被炸死。还好刚才有阿瓒在,保护了我。”
宋冉跟没听见似的,弯腰把设备塞进包里,一声不吭地背着包出去了。
路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堆孩子们,白布之下,印出一个个幼小的躯体轮廓;一个年轻的政府军士兵坐在路边,捂着眼睛,哭得肩膀直抖。
沈蓓立刻过去拍下这一幕。
宋冉毫无反应。她神情空茫地站在路边,望着这条血淋淋的大街,不知道何去何从。
一堆军人在清理尸体,解救伤者,疏散幸存者。
这时,一处民居里传来叫声,一堆政府军士兵迅速退出来,几秒后,一个女人满面泪水地缓缓走出来。
士兵们举起枪,朝她吼:“后退!”
那个女人举着双手,哭喊:“救救我!”
她身上绑满了炸弹。
虽然是平民,但军人们保持着警惕,在离她十米开外举着枪,大吼:“后退!先后退!”
女人哭道:“救救我!救救我!”
她停在路边,浑身抖索,脸色凄惨。大家这才看清,她是个孕妇!
丧心病狂!几个军人骂了起来,骂那狗娘养的极端组织。
政府军的一个班长过来跟维和队商量。本杰明李瓒等人商议之后,决定先过去看看。
李瓒戴好头盔,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拎着工具箱朝那女人走去。
宋冉缩缩鼻子,拿袖子擦擦眼睛,强撑着调好相机。
李瓒才走到那人面前,那可怜的女人就因大受惊吓而双腿瘫软,“噗通”跪了下去。
李瓒蹲下,问:“能说英语吗?”
“一点儿。”孕妇已有些体力不支。
“你配合我。”李瓒说,“手臂抬起来。”
女人瑟瑟地抬起手。
李瓒对她进行初步检查,她身上绑满了一排排的雷管炸弹,引爆器显示还有十分钟。
“谁给你绑的?”
“刚才那群恐怖分子冲进我的家,给我绑上的。他们还杀了我的丈夫和孩子。”
李瓒正解着她肩上的线头,听到这话停了一秒,缓缓抬眸看她。女人是典型的东国面孔,棕色皮肤,黑色硬发,眉骨很高,眼窝很深。
李瓒静静看着。
中午的阳光晒得人眉心汗珠凝结。
女人表情微僵,问:“怎么了?”
李瓒微笑:“没事。”
他垂下眼眸,眼珠微微一转,瞥向女人的右手,看见她手掌心靠近拇指那一侧有薄薄的茧——用枪所致。
两人面对面的狭小空间内,死一般的安静。
周围的军人们仍在清理现场,发出各种喊声。这边的情况,他们都没在意。
李瓒垂眸,继续拆解那人胸前的线头,余光瞥了一眼引爆器上的按钮。
而她也在观察他。
突然,女人的手落下来,摸向引爆器;而李瓒在一瞬之间从裤脚上抽出手枪,瞄准她脑袋,“砰”地开枪!
女人惊愕着双目圆瞪,头爆血花,落在引爆器上的手指终究没有摁下去。
她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出什么事了?”周围的军人们纷纷朝这边跑来。
李瓒把枪插回去,站起身,却看见女人倒地的一瞬,引爆器瞬间被触发,倒计时变成5秒。
他立刻回头,吼道:“走!”
训练有素的军人们瞬间往回跑。
跟着军人们上前来的宋冉看到这一幕,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应,只看到所有人如烟花般散开而逃。而李瓒朝她冲了过来。
身后,沈蓓喊了声:“阿瓒!”
宋冉明白那颗炸弹要爆了,她浑身冰凉,想跑却已迈不开步子。仿佛思维在那一刻打了结。
而李瓒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扑向了她身后。
那一秒似乎被拉得无限漫长,她甚至感觉到了他冲去她身后时带起的一阵风,刮得她心里又悲又凉。
而那一秒又那么短暂,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一瞬之间,那颗人体炸弹爆炸开来。
强烈的冲击波像一堵无形的墙正面撞上宋冉,夹杂着锋利的炸弹碎片刺向她。
她只觉五脏六腑都被击碎,眼睛仿佛进了利器痛得她要尖叫,可她没有,她直直地倒了下去,后脑勺撞在地面上,瞬间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糖果事件改编自真实世界。
引诱物是薯片。
68。
第24章 chapter 24
那场爆炸造成的后果宋冉很久之后才知道。
而爆炸那一瞬, 她被正面的冲击波撞上,脾脏破裂, 眼角膜局部受损,身体多处裂伤。
她被紧急送去无国界医院,之后转移至首都伽玛, 很快又转移回国内。
这一路,宋冉大部分时候昏迷不醒, 有时似乎有一丝意识,但剧烈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世界一片黑暗, 耳旁充斥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依稀记得被人抬上担架, 记得直升机螺旋桨扇起巨大的风浪,记得医生们的争论, 记得某一刻在飞机上听见熟悉的中文。
但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没有李瓒。他至始至终再没来过她身边。
更多的时候,她沉睡在无休无止的噩梦里。梦里,身着黑衣举着枪支的极端分子面无表情扫荡着街道,子弹击穿女人的胸膛,刺刀砍下孩子的头颅。
在噩梦的尽头,她听见有人喊了声“阿瓒”, 而李瓒朝她身后扑去,和她擦肩而过。
她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炸弹爆裂开。
……
宋冉清醒过来时, 人躺在梁城医院的病房里, 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感受不到一丝亮光。
病房外传来压低声音的争吵,是宋致诚和冉雨微:
“当初我就不同意她去东国,可你呢,一个劲儿地支持她。你倒是会在女儿面前装好人,恶人回回要我做!现在她弄成这样你说怎么办。”
“你先别激动,医生说了不是很严重,做个手术就好了。出现意外谁都不愿意,难道我不心疼?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工作,她的成功你也看到……”
“我算是看清你了。虚荣!虚伪!自己一事无成,指望孩子拿命换名声!”
“你这越扯越不像话了!”
“你女儿多,我就这一个,她眼睛真出了问题,我跟你没完!”
宋冉有些慌,在黑暗中伸手抓了一下,只抓到床单。
“姐,你醒啦?”宋央抓住她的手。
“姐!”
“冉冉?”
“冉冉醒啦!”
一时间,病房里全是声音,杨慧伦,宋央,冉池,舅舅舅妈……
很快冉雨微进来了:“冉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冉哪里都不舒服,哪里都疼,仿佛身上体内有无数条被撕裂的伤口。她想哭,但哭不出来,艰难地张一张口,声音沙哑:“眼睛……怎么了?”
“没事。”冉雨微摸着她的脸,说,“受了点儿小伤,过几天做个小手术就好了。”
冉池也凑过来:“姐,你别怕啊。没事的。”
宋冉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连悲伤和恐惧都没有。
她呆了一会儿,忽说:“我闻到香味了,是花吗?”
舅妈说:“很多人来看你了,病房里摆满了花,等过些天你眼睛好了就能看见了。这还挪出去了好多呢。”
她又呆了好一会儿,问:“谁来看我了?”
“你们电视台的领导和同事。”
“……哦。”她不再言语了。
好像病房里还有谁在跟她说话,但她没听,神思像烟雾一样飘散开去。
几天后,宋冉接受了角膜修复手术,手术很成功。住院那几天,小秋她们来看过她几次,就再没别的人了。
那个人在遥远的东国,不可能来看她的。
拆纱布那天,家人都在,除了杨慧伦。冉雨微是难以忍受跟她共处一室的。
医生对宋冉的眼睛做了下检查,各方面都没什么大问题,留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正常工作生活。但要注意避免剧烈运动和头部撞击。
宋冉微眯着眼睛适应光线,她看向窗外。十月初,梁城入秋了。窗户开了一丝缝隙,吹进来的风有些冷清。
那天傍晚小秋来看她,得知她很快就能重新回去上班,也很开心,说:“我生怕你出什么问题,不能去上班,紧张死我了。还好还好,老天保佑!”
小春也骄傲道:“冉冉,你现在是我们电视台的活招牌了。”
宋冉不明白:“怎么了?”
小夏刚要说什么,意识到自己激动的表情不太好,稍微严肃下去,叹息道:“你知道么,哈颇城郊外的大屠杀,死了187个平民,其中有68个是……小孩。另外,还伤了13个军人。”
宋冉听到“小孩”两字,脑子嗡地一下,后面什么都没听清。她这些天拼命勉强自己,不去回想。可这一瞬,那满街的尸体和鲜血又清晰地浮现在她面前。
小秋没注意到宋冉惨白的脸色,说:“你拍到的视频还有照片,成了唯一的物证。国际上都炸开锅了。就因为这次大屠杀,西方媒体强烈谴责恐怖主义。今天看新闻说,已经有好几个国家承诺派兵援助东国政府,战事可能会发生根本性改变了。冉冉,这都是你的功劳。”
小冬也说:“我读新闻的时候,我们老师总说,好的记者有改变世界的力量。那时我觉得很夸张。可冉冉,这次你可能会推动东国局势的扭转。你太了不起了。全世界的媒体都在夸你呢。”
宋冉毫无反应,想起萨辛说:这片土地是一颗巨大的长满悲剧的树,每个远道而来的人都能伸手捞上一把,摘下几颗果实。
她都不知萨辛现在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
她脑袋昏昏沉沉,想了很久,问:“……我回来了,前线的工作现在是……”
“你是问沈蓓吗?”小秋哼一声,“她回国了。”
“为什么?”
“我猜是胆子小害怕了,刚派出去就跑回来。面子上也过不去吧,现在调去十六层了。”梁城卫视大楼十六层是综艺娱乐部,不仅是梁城卫视更是全国的娱乐领头品牌,“搞成这样居然还能去最吃香的娱乐部,背景强就是不一样呢。”
其他人比较含蓄,只是微笑不说话。
小秋说:“不过她留下也没用,这一回她是怎么都压不过你的。”
小冬打圆场:“小秋,你也真是心直口快,都是同事,别这样。”
小秋翻了个白眼:“怎么,你们要去传话吗?”
“越说越偏,谁会传啊。私下说说就算了。”
宋冉没再多问,几天后顺利出了院。
冉雨微照顾了她一两周,期间多次表达了对宋致诚的不满。宋冉恍若未闻。十月下旬,冉雨微回帝城,宋冉也重新上班了。
不知是不是在病床上待太久,身体机能出现退化,宋冉发现自己体能大不如前,连上下班日常通勤都觉得很累。人虽然刻意地不去想一些事情,但终究是心事重重,夜里经常失眠。
工作上也因注意力不集中犯了几次小错误,但好在有同事们体谅照应。
那天,小春问她:“冉冉,你要不要跟领导申请再多休息几天?”
“怎么了?”
“你写的稿子,上头又出了错别字。而且,我看你最近精神好像很差。”
她打开文档检查别字,说:“最近天气有点儿冷,睡得不太好。”
“也是。”小冬插嘴,“冻死了。南方这湿冷的天气真是要命。我也是想不开,跑来这没有暖气的地方工作。”
小秋说:“对了冉冉,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的资料都是我在帮忙处理,现在传给你噶?”
“好啊。”
“你在病床上真是错过了好多呀。”小夏羡慕地说,“你都没能看到前段时间你拍摄的视频和照片在世界媒体圈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比上次的CARRY影响力还要大。”
宋冉刚点开小秋发送过来的压缩包,就蹦出一张照片,正是那天爆炸时她摁下的快门——自杀袭击者满面微笑,拎着一包糖果。六七十个小孩子围在他身边,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等着分糖。而男人的衣服里冒出了青烟。——刚好是炸弹爆炸的前一刻。
整张照片,看着温暖,和煦,背后却有着森然的冷意。
仿佛一个戴着面具的微笑天使,身后站着扬起镰刀的冷笑死神。
“最妙的是引信燃出来的青烟。拍到这种照片,是天赐的时机。”小春评价。
“这张照片能竞选今年的荷兰国际新闻奖,甚至普利策奖。”
宋冉一秒钟拿鼠标关了照片。
文件夹里还有很多照片和视频,她不敢打开,一股脑地点了叉。
小夏说:“沈蓓拍的那张,素材很好,但可能太匆忙,构图太差了。”
那是一张几十具小孩尸体排排成列的图片,一个军官坐在旁边抱头痛哭。
小春说:“别提了,因为几个小孩的惨状没打码,她那张照片发出来后差点儿被骂死……”
小秋给小春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闭了嘴。
宋冉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她不动声色地上网搜了下自己拍的照片,发现官微下边被控评了,全是夸奖的话。
下午的时候,宋冉翻墙上推特,想联系一下萨辛和几个国外的记者朋友。却发现留言箱被挤爆。她收到无数的@评论和转发。
她随手划了一下,很多赞美之词,她并不想看,却意外看见一条英文@:“vulture!”(秃鹰!)
宋冉心里一紧。
紧接着,她看到了更多类似的评论,中文,繁体字,广东话,英语……
“别再回中国了!你妈死了!”
“听说这恶心的人受伤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