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出几条街了,宋冉忽问:“你记得加罗城爆炸那天吗?”
李瓒说:“记得。”
“那时在医院,你问我为什么哭?”宋冉说,“因为我觉得很疼。”
李瓒很安静,等着她说。
“我看到一个姑娘手断了,露出了骨头,就感觉我的手同样的位置好像也断了,骨头都在发凉似的。我看到有个人胸口炸出一个洞,感觉自己胸口也在绞痛,还在漏风。你懂那种感觉吗?”
“我懂。”李瓒说,“我不懂的是……为什么有的人不会痛。”
……
哈颇城市内规划相当好,街道宽阔平坦,建筑恢弘大气。只不过时有建筑损毁,水泥沙土等废料缀满人行道。
到处都有封路。李瓒在街上绕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到达目的地。
宋冉的办公室和住所在哈颇城中心的一家酒店里。这里原本是一家国际连锁品牌的四星级酒店。战争爆发后,酒店低价盘给了当地人。老板也不营业了,员工撤走,值钱的东西包括地毯都变卖了,房间租给外国记者和各类无国界组织机构。
李瓒把车停在酒店内部的停车场,将摩托车从车顶卸下来。
宋冉从后备箱取出大包小包的行李,她本身东西不多,但设备仪器一大堆。
李瓒想起什么,忽问:“你刚才把东西都送出去了,自己吃什么?”
宋冉说:“这边有负责饮食的。”
“那就好。”
李瓒帮宋冉拎东西上去。进大堂登记的时候,他打量四周,见一楼有几个持枪巡逻的民兵,稍微放心了点儿。
走进楼梯间,一路没什么精神的宋冉眼睛稍稍亮了一下:“这是电梯?”
酒店最高五层,只有一道老式电梯,应该是上世纪的产物——外头一道横向拉缩的铁栅门,里头一个粉黄色的木匣子电梯轿厢。
宋冉好奇地伸脖子朝里头望,透过闸门看见匣子外上下垂吊着几根粗线缆。她说:“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电梯。”
“这家伙估计比我俩加起来年纪都大。”李瓒说着,把外头的铁栅满横向推开,推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看她:“你要拍照吗?”
宋冉迟疑半刻:“……还是算了吧。”
李瓒浅笑起来:“我不赶时间。”
“那我要拍。”宋冉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从包里拿出相机。刚开机,
“哎呀,忘记拍橄榄树了。”她懊丧起来。
李瓒说:“没事儿,脑子里记住就行。拍了不一定经常翻出来看,可记忆任何时候都能回想。”
宋冉瞬间被安慰了,又说:“但真的很神奇,海市蜃楼呈现的应该是风景本来的色彩。难道哪个地方真的有一片白色的橄榄树林吗?”
“或许真的有,谁知道呢?”李瓒拖着大小箱子退去一旁给她让道。
等她拍照完毕,他推开门,把内层的木门打开。里头空间狭小,几个箱包就占了一大半空地。他拉上铁栅门,又关上木门,这才摁键:“几楼?”
“四楼。”
他侧头看她:“你自己坐电梯的时候记住了,外头那道铁栅门一定要关上,不然电梯不会动的。”
“嗯。”她点点头,半晌了,轻声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李瓒一愣,竟有点儿窘,笑说:“这种电梯我见过。”
“诶?在哪里?”
“有一年去伏尔加格勒训练,住的二战时期的楼。”轿厢内空间狭窄,两人挤站在一起,他低着头看她,“那栋楼里就是这种老电梯。”
“噢。”她觉得他俩站得太近了,她心都不太安稳,环顾四周,说,“这个电梯真可怜。一把年纪的老爷爷了,还背着我们两个大年轻。”
李瓒听着,弯了下唇角。
电梯缓缓向上,半镂空的侧壁上开着窗,能看到古老楼房的电梯管道,缆绳上下移动。
忽然“腾”地一下,整个电梯一颤。宋冉大受惊吓,一把抓住李瓒。
但下一秒,电梯又稳稳向上了。
宋冉窘红了脸,立刻松开他的手臂,背后退无可退,只能近距离地卡在他面前,任自己脸颊慢慢发红升温。
她低头捋头发,眼神到处飞,自己打圆场地笑:“我以为有炸弹了。”
李瓒的目光也缓缓移向别处,解释说:“这种电梯就这样。每到一个楼层,就会蹦一下。”
“噢。”她点点头,低头看他的军靴。电梯又是“腾”地一下。这次她手掌抓贴着木墙壁,站稳了,没扑向他。
几秒的安静后,宋冉移开话题:“伏尔加格勒是历史上的斯大林格勒吧?”
“对。二战时期最惨烈的一次战役,整座城市都摧毁了。”
“我读书时很痴迷二战历史。”宋冉说,“那座城市现在还好吗?”
“很安静的一座城,天很蓝,街道笔直又开阔,到处都是纪念碑和公墓。不过小飞虫成灾。我战友说是因为过去有太多尸体,死了太多人。但我觉得可能只是因为城市建在伏尔加河边,树木太茂盛吧。”
“噢。”她听着他的描述,想象着那座城的样子,点了点头。
正说着,电梯又是“腾”地一跳,到四楼了。
待电梯停稳,李瓒拉开匣子木门,又拉开外头的铁栅门,回头看她:“你先出去吧。”
宋冉低头从他身边擦过去。
他把里头的箱包一个个挪出来,关上内门,又拉上栅门,说:“你平时出入,东西不多的话,尽量走楼梯。”
“好。我知道的。”宋冉明白他的意思。
战争地带,停电就不说了,意外也随时可能发生。
宋冉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室内布置很简单,一张单人床,另一张单人床的位置被换成了桌子和椅子。墙上的电视拆走了,空调也是,换成了一个风扇。
李瓒将她的东西推进屋,箱子并列摆好,背包放到桌上。
宋冉问:“你要不要洗把脸?”
李瓒摇了下头,微笑说:“我走了。”
宋冉心里一突,明知他不会多留,但这一刻竟有些眷恋,更有丝酸涩。
这样一座陌生的城市,她又是一个人了。
她望着他;
他也看着她,目光安静而温和。
她害怕失态,赶紧移开眼神,匆匆忙找来一瓶水给他:“那你把水拿着。”
李瓒不要:“你自己喝。”
“你拿着呀!”她有些急了,稍稍尖声,把水塞进他手里。
他握住了水,这次没松开,冲她微微一笑。
两人无声对视着。自此一别,各自任务,也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什么时候了。
宋冉尾随他走到门口,执意道:“我送你到楼梯口吧。”
“嗯。”
酒店的走廊拆了地毯,他的军靴踏在地上,脚步声很清晰。
这会儿两人都没话了,一路沉默地走向楼梯口。
只有几步的距离了,宋冉终于小声问:“你住哪儿?”
“军营。”
“在哪里?”
李瓒笑了下,没答。
宋冉就知道是机密了。
他到楼梯边站住,说:“你就别下去了。”
“嗯。”她点头。想说声注意安全,但没说出口,只是微笑地冲他招手:“再见了。”
“再见。”李瓒多看她一眼,飞速下了楼梯。走到拐角处,他抬头见她还站在原地,唤了声,“宋记者。”
“嗯?”
“保护好自己。”他说,“别死掉了。”
第20章 chapter 20
交战区的夜是不安宁的。
晚上八点, 太阳还未落下, 宋冉就听到远处传来炮火声声,枪声更是不绝于耳。有几枪离住的酒店很近,最近的时候似乎就在隔壁街。
但楼里的其他人都充耳不闻,似乎早就习惯了。
宋冉一到住处就跟同一楼层的其他外国记者们聚集认识了。大家得知她是新闻照片“CARRY”的拍摄者后,都对她刮目相看。
有个法国记者叹道:“等我什么时候能拍到一张像CARRY那样成功的新闻照片, 我就可以安心回国了!”
宋冉听着觉得这话哪儿不对, 但一时没细想, 聊起了下一个话题。
简单吃过晚饭, 几人相约一起去边境线上看看。
大家坐上一个意大利记者的车离开住处。到达一条街道时,前方枪林弹雨。宋冉还有些紧张,没想车上的记者们都习惯了, 把车停在路边耐心等候。
那个意大利记者还抽起了烟。
宋冉迟疑好一会儿, 问:“我们……停在这儿不要紧吗?”
“放心吧, 我亲爱的女士,”那位意大利记者回头冲她挑挑眉梢,“那是政府军和反政府军, 伤害我们对他们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好处。”他指了指插在挡风玻璃一角的意大利国旗美国国旗加拿大国旗。
宋冉问:“那如果有恐怖组织呢?”
对方做了一个夸张的惊吓表情:“那最好是赶紧跑了。他们最近缺钱, 送上门的人质不会不要。”
“也没那么吓人。”一个日本记者安慰她, 说道, “他们有时候也挑国家的。欧美跟这块土地有些历史过节, 但我们东亚没有。”
宋冉于是点点头。
正聊着, 前边枪火声停了。
“OK!”意大利记者扔下烟蒂, 开车过了交战的那条街道。
宋冉拉紧头盔, 无意识地猫下身子,镜头却对准窗外。她看见坑坑洼洼的楼房墙壁后头,有几处隐蔽的士兵。
飘着国旗的汽车安静地驶过了那条街,才走出没多久。
砰砰砰,后边又打起来了。
宋冉:“……”
而车窗外,街上仍有行人走动,他们对远处的枪响置若罔闻,只当是背景音。
哈颇是东国西部的重镇,人口众多,经济发达。如今虽然深陷战争泥淖,也有很多人为生计所累,离不开,走不了。又或者说为信仰所累——他们认为政府很快会赢,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就这么想的。
走了没多久,前方一片喧嚣,街道上密密麻麻拥堵着要出境的车辆和人群。
走不动了。
几位记者抱着各自的设备下了车。周围全是人,集体行动是不可能的,大家约了个集合时间,就地分散了。
宋冉选好角度,录了一个简单的报道视频后,随着车流往前走。街上挤满了拖家带口的人们,宋冉一路观察发现,没有几辆好车,也没几个人衣着光鲜。
开战快两个月了。国土面积的50%都燃上战火,能走的都走了,现在才逃的已经是退无可退无家可归的普通人。
然而她很快发现这里的大部分人是出不去的——他们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能入境邻国的文件。他们只是觉得身后的国家已不再安全,只有不停往前往前再往前,挤出一小块容身之所,寻求一丝逃生的希望。
宋冉第三次看到有人疑似讨价还价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个东国的中年男子拿着几张类似签证申请表之类的东西,跟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交流着什么。年轻男子身后是一个很美的少妇,怀里抱着个婴儿,脚边还站着两个。小孩儿眼睛大大的,睫毛很长。
两个男人争论了很久,但没有达成一致。中年男子一掀手,扭头走了。年轻男人表情绝望,无助地抱了一下头。
宋冉与他眼神对上,直觉他可能会说英语,便问他出什么事了。
那位年轻的丈夫耸了下肩,说:“他能把我们弄出去,但一个人要五万美金。我们一家要二十万。我……”他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二十万。”他笑着,说完侧过头去,鼻子红了,眼眶也红了。
他的妻子伸手搂住丈夫以示安慰,丈夫在妻子额头上吻了一下。
他对宋冉说,他们的父母已经倾尽全力。父母认为自己老了,不值得费钱,但让夫妇俩和孩子离开。
这时,旁边的东国人哇啦哇啦跟他们说起了话。
宋冉听不懂,但从手势里大概猜出,同胞们在劝导他们——让丈夫先带着一双小孩先出去,以后再回来接妻子和婴儿。
年轻的丈夫笑着摇摇头,搂着妻子牵着两个小家伙走了。
宋冉托着摄像机,继续往前走,镜头中类似的画面越来越多——激烈的争执,卑微的乞求,绝望的叹息,隐忍的眼泪……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宋冉终于到了边境线上。
现在国内是凌晨三点,大部分人都在安睡。宋冉无法直播,但还是对着机器录了一段视频报道。
镜头里,夕阳余晖笼罩着这处边关,苍茫一片:
“我身后那道关卡,就是东国和埃国的交界处。去往埃国的人,有的留在当地,有的继续辗转去下一个国家,远离这片战土。
往我身后看去,可以看到黑压压一片全是人。现在现场特别吵,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是因为有很多司机在愤怒地鸣笛。而更多无法出关的人发出了悲鸣和怒吼。
临界的埃国国土面积不大,已经出于人道主义接收了近百万的难民,实在难以为继。现在入境名额收窄,一部分渐渐沦为官僚买卖的资本。”
宋冉说出这句话,脑子里一闪而过知道自己说错了,过会儿得剪掉。而镜头前,她仍从容不迫,
“在场的能顺利去埃国的人恐怕不到千分之一。更多的人只是背着家人孩子和行李,漫无目的地等,等待埃国政府好心开放边境,让他们过去。”
宋冉收三脚架的时候,心想幸好不是直播,不然完蛋了。那句话以后书里可以写写,官方电视台播出去是要追责的。
她太大意了。又或者说她的情绪受到了影响。
她望着那一张张绝望守候的脸,内心一如此刻头顶上那缓缓灰暗下去的天光。
天要黑了。
她背上背包往回走,路上竟意外碰见了萨辛。萨辛惊奇不已,没料到她会跑来哈颇城。
原来他刚从战区回来,顺道经过来调查难民出入境问题。不过他不住酒店,住在一家民宿里。萨辛说明早他要去交战区拍摄,问她去不去。
宋冉立刻答应,并把自己的地址写给了他。
两人在人潮中告了别。
晚上九点半,太阳终于落下去了。
宋冉逆流穿梭在人群中,眼前一张张东国人们的脸孔也在渐渐消失的霞光里黯淡下去。
回到车边时,天开始黑了。
很多当地人仍在排队,他们拿袍子裹住自己,倒地就睡;母亲怀里抱着懵懂的孩童。
众人上了车,往回开。
太阳一落,天转眼就黑透了。
街上没有路灯,昏暗朦胧,窗子像一只只鬼魅的眼。
几人顺利回到住处,管理员是一位东国妇女,告诉他们说从明天开始哈颇城宵禁,平民晚上八点后不能出门。
宋冉问:“又要开战了吗?”
妇女摊手:“是的。”
宋冉那晚没睡好,外头隔上一会儿就有炮火枪响,不知是谁跟谁在打。
她想起了李瓒,不知他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睡了没,是否安全。
虽然睡眠不好,但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就醒了。她把昨晚录制的视频稍作剪辑后,发回国内。
小秋收到时叮嘱她注意安全,又说在国家新闻频道和军事频道看到了特别作战队的那期节目。
小秋说:“沈蓓的男朋友真的很优秀诶。”
“……”宋冉无话可说。
小秋又说:“不过他俩可能最近不太对。”
宋冉:“为什么?”
小秋:“她这么爱显摆的人,大家夸那期节目好看,她居然什么也没说。”
“……”宋冉没多聊,她还有事,说先去忙了。
早上七点,宋冉下楼去,萨辛也刚到。
两人简单吃了块面饼当早餐就出发。宋冉穿上了印有PRESS的防弹衣还有头盔,避免在交战中被误伤。
街道空旷而安静,交战区枪炮阵阵。
地上零零星星散落着从墙壁上震落的水泥和沙子。沿街的墙壁早被打成黑色的蜂窝。可阳光却很明媚,天又蓝又高。
宋冉跟萨辛聊着五万美金的事,忽然前方一阵炮响,这边楼房震颤两下,落下来一堆水泥块,乒乒乓乓砸在宋冉和萨辛的头盔上。
宋冉拍拍肩上的灰,问:“你刚说什么?没听清。”
“我说这个时候卖出境许可的腐败官员就该枪毙。”
两人边聊边走进一栋废弃楼里。外头的枪炮声已震得人耳欲聋,说话都听不见了。两人各自架好设备,找好掩护,趴在断壁间拍摄楼外的战场。
手榴弹,催泪瓦斯,手雷,机关枪……各式军火轮番上阵,两边都不断有人伤亡。
打到半路,双方互轰迫击炮和火箭弹,炮弹拖着尾巴在蓝天下划出一道道弧线,轮番轰炸。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宋冉抱头捂耳,楼上震落的泥块不断敲打她头盔和防弹衣。
她趴在地上,捂紧头盔面罩,塞上耳塞,眯着眼睛艰难地调整焦距和方向。
双方轰了好久才消停半会儿,她耳朵里头全是鸣音,跟灌了几万只蜜蜂似的嗡嗡直响。
楼下好不容易转为枪战了,宋冉埋头趴了会儿,缓存体力。
扭头看萨辛,他一手扶着摄像机,一手用力揉着额头。
“你还好吧?”
“没事。”萨辛抬起头来,说,“我以为这场战争两个星期就会结束。但是……快三个月了,政府军已经倾尽全力。可反政府军背后有他国势力撑腰。现在恐怖组织也搅进来。我真担心,宋……”
“担心什么?”
“担心我的国家要完蛋了。你知道吗,这片土地有三千年的历史。”
“我知道。”宋冉说,徒劳地安慰,“会好的。萨辛。”
话虽这么说,可她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好。
楼外枪林弹雨,炮火纷飞,楼下传来脚步声。
萨辛透过炸裂的地板往下看,是几个外国记者。
萨辛笑了一声,忽说:“我们的苦难给了很多人谋生之道,也让很多人获得了荣誉。这片土地就像是一株巨大的长满悲剧的树,每个远道而来的人都能伸手在树上捞一把,收获一点儿果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将这棵树遗忘。”
宋冉脸上一刺,火辣辣的。
她忽然就想起数周前的那一幕。他们冲向了战争现场,萨辛却转身护住他的同胞。而她呢,因为CARRY那张照片,已经有好几家国内甚至国际新闻媒体向她发出特别邀约。
宋冉轻声:“对不起。”
“抱歉,宋,我不是批判大家,更不是批判你。上天知道,我多喜欢你。我刚才说那番话,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荒谬。”
“我懂。”
正说着,背后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爆炸。两人同时回头,那是身后两个街区的居民聚集区——非战区。现在上午九点,是居民出门的高峰。
宋冉和萨辛对视一眼,同时迅速背上包,收起相机和设备,火速下楼。
两人一路狂奔过去,冲到事发街道,却并没见到任何死伤者。
偌大的街道空空荡荡,街边一辆爆炸过的汽车正在燃烧,外壳玻璃碎了一地,车里头却没人。起火的汽车旁围着一圈由沙包堆成的防爆壁垒。
几个维和部队的作战兵在街上走动,一辆辆检查着居民的车辆。
本杰明也在,正冲一栋居民楼窗户里的人打手势,外加呵斥:“退后!远离窗户!”
两边楼里的人们纷纷关了门窗,躲了起来。
而宽阔无人的街道中心,拦着一圈半米高的沙包防爆壁垒。里头一个男人躬身在作业。隔得太远,看不太清,宋冉立刻拿相机调焦距放大画面,只是看一眼他的肩背和后脑勺,她心里便顿时一软。
她知道是他。
防爆墙内,一个孩子坐在儿童座椅里,身上绑着炸弹,孩子仰头嚎哭,眼睛鼻子纠结成一团。他的父母守在一旁偷偷抹泪。
沙袋壁垒方圆十米没人靠近。几个端着步枪的维和兵警惕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路两旁有四五处高射机枪和重型机枪据点,以防空袭和突击;而两边的高楼上同样有几处潜伏的狙击手,以防敌方狙击。
所有人严阵以待,谨防四周可能出现的敌人。
就在这时,沙袋墙内忽然传来了口哨声,吹着《天空之城》的调调,悠悠扬扬,小孩儿的哭声很快就没了。小家伙瞪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给自己拆弹的年轻士兵。
宋冉出示了记者证,加之认识本杰明,很顺利就进了封锁线。
本杰明见到熟人还挺高兴的,问:“你昨天来的?”
宋冉奇怪:“你怎么知道?”
本杰明故作神秘地笑:“因为我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宋冉:“……”
她看他眼睛都熬红了,问:“一晚上没睡吗?”
“炸弹太多了。”本杰明说着,骂了一句,“那帮狗娘养的。”
宋冉扭头看路中央,沙包遮挡着,时不时能看见两三个起伏的脑袋,是那对夫妇,还有李瓒。
她指了下,问:“我能过去看看么?”
本杰明说:“不怕死可以过去。但最好不要。”他看了眼手表,说:“没时间了。”
宋冉皱眉:“如果要到时间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