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垂着头各自做事去了。
顾云锦静静站了会儿,直到无人留心她了,才偏过头压着声儿问念夏:“你刚跟她说什么了?”
念夏眼珠子一转,一五一十说了。
顾云锦嗔了她一眼:“你糊弄人的本事倒是不错。”
念夏笑了,眼底几分狡黠。
她最后那几板子不如之前痛,一来的确是手上劲儿跟不上了,二来是杜嬷嬷痛麻了,压根分不清。
“姑娘,”念夏低声道,“虽然奴婢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觉得累死个人了,可之前那几年,奴婢学得还是很用心的。”
顾云锦努力抿着唇才没有笑出声来。
等收拾好了情绪,她才转身进了杨氏屋子。
杨氏的脸色不好看,歪在引枕上,借口疲惫。
徐令婕没忍住,见了顾云锦,出口就问:“打完了?气出了?你折腾杜嬷嬷做什么?她又不是故意的…”
最后这一句,徐令婕说得心虚。
顾云锦低低哼了声。
如果能让徐令婕认了推人,她也懒得去跟杜嬷嬷过不去。
只是这府里,主子和身边的人皆是一体。
从前,她在杨家受罪的时候,那一个个的,有谁想过要给她的丫鬟顺气的?
念夏都绕着人走了,还被冤枉过好几回。
昨日她落水,从一开始便是杜嬷嬷来跟她们说道前头的宴会比文,又引着她们去了池边,虽然最后那一下是徐令婕推的,但与杜嬷嬷一样脱不了干系。
徐令婕瞪她:“你哼什么?”
顾云锦抬眸问道:“她离间我们,你不生气?我可是很生气的!我自打来京城,就跟二姐姐一道,二姐姐指点我为人做事,与我这般亲厚,府里虽还有大姐,但我跟大姐不及跟你亲,我们那么好,她却…”
徐令婕愣在了那儿,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反倒是杨氏,揪着这个机会,立刻撑着胳膊半坐起来:“我的儿!你这样可真是心疼死舅娘了!舅娘知道你的,待人好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叫旁人钻了空子,你心里憋屈,哎!快到舅娘这儿来,我的乖乖哦!”
顾云锦凝着杨氏的眼睛。
这几句话,杨氏说得半点不勉强,真情实意溢于言表,若不是顾云锦从十年后回来,只怕还要被她给糊弄过去。
她叹了一口气,道:“舅娘,我待人好,不就是掏心掏肺的好吗?”
只可惜,她错待了人。
她掏出来的心肺,这些人压根看不上,评说一通还让人捡了去喂狗。
杨氏见顾云锦不动,趿着鞋子过来,搂着她回罗汉床边坐下。
一面理着顾云锦的额发,杨氏一面道:“你要真哭出来,舅娘还放心些,你这憋着的样子…”
顾云锦垂着眼帘没说法。
她即便要哭,也不想对着杨氏哭。
杨氏拍着她的背,道:“舅娘知道你担心什么,昨日来客多,都晓得你落水了,虽说隔了个池子,谁也没看清楚谁,但总归对名声有碍。
外头要说你不好,若令婕再跟你为了这个事情叫人挑拨了关系,你这是两头吃亏,无处说理去。
只是云锦啊,不管外头说什么,我们家里人那就是家里人,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别人不知道,舅娘跟你二姐姐难道还不晓得吗?”
杨氏语气温柔如水,偏过头去看徐令婕的眼神却是阴冷如刀。
徐令婕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顺着杨氏的话,道:“母亲说得是,云锦,我们姐妹一道处着,你是什么样的,姐姐最晓得了,姐姐不会叫那些混账东西给挑拨了,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的。”
“跟从前一样啊…”顾云锦念了一句,在徐令婕接连保证之中,心里只余冷笑。
可不就是跟从前一样嘛!
杨氏错过了昨日那好时机,终于拽着了机会,把话题又引到了这条道上。
句句熟悉呢。
果不其然,杨氏搂着顾云锦的胳膊收紧了几分,道:“你快及笄了,按说要把亲事定下,但这个时候…
云锦,你别怕,不如舅娘帮你走动走动?杨家那儿,舅娘说你好,他们肯定不会不信的。
你昔豫表哥呢,你们也算青梅竹马,两家都知根知底。
你说呢?”
她说?她只想杨昔豫站在这儿,她一拳头砸到他鼻子上!
顾云锦攥紧了手掌心。
她什么时候挥拳头才能出血呢?花拳绣腿的,可真急死她了!
第十八章 平安符
杨氏一通话说完,顾云锦垂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大抵是年纪小,脸皮子又薄,不晓得怎么应对了。
这么一想,杨氏的笑容越发深了,柔声细语道:“云锦,舅娘是跟你说贴己话,你在舅娘身边四年,舅娘可舍不得把你送到别家去。”
正说着,顾云锦的头缓缓抬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杨氏设想的羞涩,反而是透着几分打趣。
“舅娘,”顾云锦笑了笑,道,“您与我说什么呀?我又不是独身一人的孤女,我太太是您的大姑姐,北三胡同离侍郎府也就这么点路,我还有兄嫂,是了,我们四房人不多,可我还有隔了房的伯祖母、叔祖母、伯娘、婶娘…那一圈给您派下来,我都派不全。
我往后去谁家,吃谁家饭,是要将军府上上下下点头的,哪有我一个姑娘家拿主意的。”
杨氏一怔。
是了,顾云锦是有娘家人的,若真是孤女一个,杨氏也看不上她。
杨氏不关心北三胡同里怎么想,反正顾云锦跟徐氏离心,她最看重的还是镇北将军府。
虽说徐氏带着两个孩子回京了,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杨氏打听过了,北三胡同和将军府那儿,逢年过节,年礼是半点不缺的,徐氏次次送回去,将军府那儿也回回送过来。
邵嬷嬷与杨氏私底下猜过,那些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顾全脸面凑合凑合,猜了几次都没猜出了结果来。
既然吃不准,那只当是有的就好了。
真心实意是最好的,即便是凑合,也说明人家顾脸面,等成了这门亲,将军府依旧要与杨家顾脸面了。
可这番话叫顾云锦直直说出来,杨氏只好顺着道:“你瞧瞧舅娘,满心满意都是你,竟然失了分寸了,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这等事,自是要长辈点头的。”
两人说话间,徐令婕绞着帕子坐在那儿,一脸的不高兴。
杨氏刚才瞪她呢,这会儿对顾云锦和风细雨的,哪怕晓得杨氏是做戏,徐令婕心里也不好受。
顾云锦看在眼里,指着徐令婕对杨氏道:“舅娘说舍不得我去别家,那二姐姐呢?我在您身边四年,二姐姐可是十四年,哎呀过两年要把二姐姐嫁出去,我想想您的心呐肯定跟刀割了一样。舅娘,不如把二姐姐嫁去您娘家,那您多放心呐?”
徐令婕愣住了,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
杨氏亦是愕然,但刚才话出口了,难道她真要说她舍不得外甥女舍得女儿?
别说她自个儿说不出,就算说了,谁信呐?
杨氏抿着唇,看着顾云锦那巧笑嫣然的眼睛,忿忿想,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以为顾云锦会羞涩,她根本就是个混的!整日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正琢磨着要如何化解眼下局面,画竹又进来了,给杨氏解了围。
“太太,豫二爷来给您问安了。”
杨氏眼睛一亮。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她听徐令婕说过,顾云锦对杨昔豫有几分好感,杨氏想着,只要往后多给些机会,她就不信以杨昔豫的模样文采会拿不下一个小丫头片子。
顾云锦在听见“豫二爷”的名号时,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迎面一拳头时,杨昔豫就已经进来了,给杨氏问了安。
顾云锦知道,杨昔豫的礼数很周全,或者说,他这人装腔作势的时候,旁人几乎挑不出错处来。
杨昔豫个头高,身形偏瘦,五官清俊,一股子书生文雅气。
从前,顾云锦偏爱这种皮相,如今呢…
她歪着头想了想,她还是很偏爱的,如此文弱,风一吹就能飘,她不用练多久,打出去的拳头应该就能有成效,多叫人开心。
若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顾云锦才想哭嘞。
她自个儿打不动,加上念夏还打不动,出不了气,只能憋屈死。
这么一想,顾云锦的脸上添了几分笑容。
杨昔豫不晓得顾云锦在想些什么,只当她这个笑容是亲近之意,眉宇之间不由多了些得意。
“表妹,”杨昔豫直直看着顾云锦,道,“你身体如何?昨日听闻你落水,我很是担心,本想今日早上去探你的,你又出门去了。现在在这儿遇见你,也是正巧,我有东西给你。”
顾云锦叫他那“深情”的目光看得后脖颈发麻,听到最后倒是想起来了,从前落水之后,杨昔豫的确给了她东西。
那是一道平安符。
京郊附近,寺庙道观之中,香火最旺的是西山灵音观。
顾云锦信三清,从前也去过好几回。
果不其然,杨昔豫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道:“里头装的是平安符,听说是灵音观的合水真人亲手画的,表妹你戴在身上,保个平安,往后莫要再出像昨日那样叫我们揪心的事情了。”
话说完了,锦囊却一直挂在他的指尖,杨昔豫等了会儿,都不见顾云锦接过去,不由又道:“表妹你赶紧收下吧。”
顾云锦还是不动作,挑眉问他:“灵音观的平安符,这是表兄亲自去给我求的?”
“可不是!”杨昔豫顺口道,“一早就去求了。”
杨氏接了过来,一面往顾云锦手心里塞,一面道:“昔豫有心了,云锦,赶紧收着。”
顾云锦捏在手里来回看。
见她收了,杨昔豫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顾云锦突然抽开了锦囊的袋子,从中取了符纸出来,像观赏大家画作一般来回看。
“表兄,西山灵音观,若是骑马去,一上午倒是够来回了,可是你不会骑马呀,别说坐轿子了,你就算是乘着马车去,到了山门处也要下车步行,这一来一去,外头天还这么亮,你是怎么回来的?”顾云锦嗤笑一声,“这真的是大清早就去给我求来的?还是你前几天就求了的?是真的给我的,还是人家不要了你拿来给我?”
杨昔豫的脸色白了白,顾云锦这咄咄逼人的口气,叫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顾云锦连一个余光都不想给杨昔豫。
要不是她信三清,要不是天尊让她回到十年前,她只怕是当场就把平安符连锦囊一块甩到杨昔豫脸上去了。
前回给她平安符时,好歹离她落水有三天了,总归说得过去。
今日这状况,顾云锦也不知道杨昔豫怎么连说个谎都漏洞百出。
这平安符最初指不定是打算给谁的呢。
杨昔豫这个人,靠着那副“好”皮相,还真的骗了不少人的。
顾云锦眸子一转,落在站在角落的画梅身上。
喏,那儿不就有一个嘛!
第十九章 引路
顾云锦睨了画梅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画梅与杨昔豫的事情是暗悄悄的,杨氏浑然不知情,若是杨氏知道,早就出手处置了。
侄儿和姑母身边的丫鬟,杨氏丢不起这个人。
别说画梅是邵嬷嬷的侄孙女,哪怕是亲孙女,杨氏都要把人轰出去。
杨家那儿,指望着杨昔豫飞黄腾达的,跟一个丫鬟不清不楚的,算哪门子事。
画梅心里也有数,一直都瞒得死死的。
若不是顾云锦从十年后来,她也不会清楚在清雨堂里还有这样的故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侍郎府里的故事也不止这一桩。
“既然本就不是给我的,表兄就收回去,物归原主才好。”顾云锦淡淡道。
杨昔豫耳根子通红,想再解释几句,又叫顾云锦打断了。
“表兄,你平日里连穿过半个京城都嫌远,怎么会好端端就去了灵音观?”顾云锦笑道,“定是你应承了别人吧,我这也是为表兄着想,这平安符若是给了我,你还要大老远地去一趟灵音观,多折腾了呀。你只管拿去送人,我又不会把你移花接木的事儿说出去的。”
这下不止是耳根,杨昔豫整张脸都烧红了,他甚至不敢看顾云锦的眼睛。
他一直觉得顾云锦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双眼跟月牙一样,叫人心动。
杨氏让他接近顾云锦,杨昔豫亦是甘之如饴。
只是,他完全想不通,为何顾云锦突然就变了。
前几日与他说话时还是柔声细语、乖巧舒心的,今日却跟长了刺一样?
明明挂着笑,却全是嘲弄,让他根本没有台阶下。
说什么不把“移花接木”说出去,他信她才有鬼呢!
杨昔豫咬死不承认:“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平安符当真是给你求的。”
顾云锦笑容更深了,她丝毫没有掩饰其中讥讽,别说杨昔豫不敢直面,连杨氏都尴尬极了。
真真是昏了头了!
杨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杨昔豫一句。
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哄不住,还要她帮着圆场!
“晓得你担心云锦,巴巴地拿出平安符来,却是连话都不会说,榆木脑袋!”杨氏瞪着杨昔豫,看似责备,语气却很亲昵,待说完了,又转向顾云锦,道,“杨家那儿,昔豫他胞兄不是刚得了个儿子吗?昔豫前几天就问我说满月酒时他送什么好,我给他出的主意,让他去求个平安符来,喏,应当就是这个了。
昔豫是关心则乱,云锦你说得也对,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既然要给你,让昔豫明日再去灵音观里求一回,这才诚心诚意。”
杨氏递了梯子,杨昔豫忙不迭地接了话,道:“姑母教训得是,表妹,我明日再去求。”
顾云锦暗暗撇了撇嘴,这理由找得比前头那个还骗鬼嘞!
她重活一次,不管算人还是算鬼,都不会信他们这一唱一和。
“不劳烦表兄了,一来一回一整日,怪辛苦的,万一耽搁了念书,就是我的不是了。”顾云锦随口道。
杨氏笑盈盈道:“是啊,昔豫这几日辛苦了。”
杨昔豫讪讪笑了笑,杨氏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把那句“不辛苦”给咽下去。
杨氏握着顾云锦的手,又道:“念书、交友,没有一桩轻松的事儿,昨日府里设宴,不瞒你说,我紧张了一整天呢,来赴宴的都是矜贵出身,我就怕招待不周,亏得昔豫他们兄弟争气,这才安安稳稳把客人送出府。”
“我都当着客人的面,掉水里去了,哪里来的安稳呀?”顾云锦咯咯直笑。
杨氏捶了顾云锦一下:“又浑说!你晓得昨儿个谁来了?”
顾云锦怔了怔。
会让杨氏特特提起来的,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大抵是在说小公爷吧。
心里虽有数,顾云锦嘴上还是道:“不晓得,谁来了呀?”
“宁国公府的小公爷!”一提起这事儿,杨氏眉飞色舞,“云锦你知道宁国公府上吧?小公爷是长公主的独子,是圣上嫡嫡亲的外甥,在圣上跟前,比几位皇子都受宠。
哎呀,京里能与小公爷坐下来饮杯茶的官家子弟能有几个人呐,可昨儿个,小公爷不是做东请了人去,是来了咱们府上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呐。
门房上来通传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呀。
后来才晓得,是昔豫这孩子认得小公爷,小公爷与他结交甚欢,这才来了的。”
顾云锦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原以为是徐家走通了小公爷的路子,没想到竟然是杨昔豫!
这可真是稀罕了!
顾云锦和小公爷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也看得出来,那一位心气高,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
杨昔豫这等文弱书生,能入得了小公爷的眼?
除非小公爷瞎了!
顾云锦不相信小公爷会瞎,她琢磨其中另有因缘,想了想,问道:“表兄与小公爷相熟?我刚听舅娘您一说,还当是大哥与小公爷认得呢。”
她口中的大哥,指的是徐令婕的胞兄、杨氏的长子徐令峥。
杨氏笑着连连摆手:“令峥就是个书呆子,整日里掉书袋,哪里能认得人,我真是愁也给他愁死了,亏得是昔豫争气,往后兄弟一道,在京里也能有个关照。”
顾云锦抿着唇,她从杨氏的话里没听出多少遗憾,更多的反而是得意。
相较于亲儿子和徐家,杨氏更看重外甥和娘家的前程。
杨氏笑盈盈道:“在京中行走,最要紧的是有个领路人,昔豫能一直和小公爷交好,往后能认得的人还多着呢。”
她一面说,一面垂眸看了顾云锦一眼。
外头有人领路,里头再添个将军府这样的岳家,杨昔豫为人也算机灵,定能步步青云。
她这话是提醒杨昔豫,同样也在提醒顾云锦。
女子嫁人,谁不想嫁个有出息的?
顾云锦听明白了,却也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
让小公爷给杨昔豫领路?
人家快马一鞭尘土飞扬地跑了,杨昔豫连马都不会骑,还想跟小公爷套近乎?
这路只怕是要引到沟里去了吧?
思及此处,顾云锦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顾云锦笑呵呵道:“那表兄头一桩事儿,是该去学骑马了吧?”
第二十章 布料
话音未落,杨昔豫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锅底似的了。
一时之间,几人都有些怔,屋里只有顾云锦清脆的笑声。
杨氏是最先回神的,她目光复杂地看着顾云锦。
小姑娘原就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两个浅浅的梨涡,透着淘气和活泼。
杨氏下意识抿了抿唇,她说不好顾云锦到底是存心寒碜杨昔豫的,还是就把这事儿当个乐子了。
若是一天之前,杨氏还不至于拿捏不准,在她看来,顾云锦就是个没有城府的小丫头片子,可现在,她说不好,顾云锦这一日之中对人对事的态度让她看不穿了。
杨氏暗暗想,就算是顾云锦吃了几口池水,突然起了疏远他们的念头,可她寄人篱下,与北三胡同有矛盾,与将军府又隔了半个疆土,她哪里来的胆子与他们撕破脸?
顾云锦是没跟杨氏与徐令婕来硬的,但罚了画梅,又打了杜嬷嬷…
看来,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做事顾前不顾后,要真是个心思重的,根本不会这么硬来。
杨氏犹自给顾云锦盖了一个“蠢笨无心机好拿捏”的章,心神大定。
“你这孩子!”杨氏跟着哈哈笑了,“还埋汰上你表兄了?”
杨昔豫听见杨氏的声音,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道:“不埋汰不埋汰,表妹说得是,我不能只念书习字,骑术是要认真学的,从前是我自个儿偷懒,得过且过,今日听了表妹一席话,茅塞顿开,我一定会学好的。”
见杨昔豫上进,杨氏激动极了,连连道:“你自己勤奋是最要紧的,可惜我们徐家上下都不懂马,一会儿你去徐家说一声,让你父亲给你寻个好些的师父。”
杨昔豫嘴上应了,目光却是一直落在顾云锦身上。
顾云锦被他看得后背发凉,咕哝了声杨昔豫的“假惺惺”。
她分明是嘲弄他,没给他留颜面,到了杨昔豫嘴里,却成了提点他帮着他上进了。
这高高举起又奉承拍马的样子,要不是顾云锦早知他为人,可不就要被他骗得团团转了吗?
杨氏还想再关照杨昔豫几句,仙鹤堂里使了人来请她们,说是铺子里送了来,叫太太姑娘们都去挑一挑,杨氏这才带着两个孩子过去。
进了仙鹤堂,顾云锦四处一看,就晓得比早上热闹多了。
果不其然,徐老太爷虽不在,但魏氏和徐令意都已经落座了,正笑盈盈陪着闵老太太说话。
候在下首的是徐家布庄里的管事婆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桌上堆着数匹簇新的料子,颜色鲜艳,一看就是给姑娘们裁衣的。
“我年纪大了,我瞧着好的,你们大概瞧不上,我也懒得操那份心,都自个儿挑吧。”闵老太太说话慢吞吞的,一句话转了几个弯,怎么听都觉得其中另有他意。
顾云锦琢磨闵老太太在指桑骂槐。
不过闵老太太跟两个儿媳的关系都是你来我往、彼此制衡,只要没骂到自个儿头上,顾云锦也不想去琢磨她在骂谁了。
魏氏笑容满面,道:“我也不懂她们小姑娘家家在想什么,京里时兴的花样么…大嫂,你见多识广,你给她们挑。”
杨氏好脸面,想担这个见多识广,可京里眼下最时兴的是什么,她又浑然不知道。
闻言,她只好避重就轻,道:“老太太都叫她们自个儿挑了,我就不凑这热闹了。”
这两妯娌还没说明白,徐令婕就先等不及了。
姑娘家爱俏,哪怕不缺新衣裳穿,徐令婕也欢喜不已,招呼了徐令意和顾云锦,比划这个又比划那个。
魏氏抿了口茶,见徐令婕的手抚着一匹鹅黄缎子,便道:“这款翠绿的衬人,我刚就想着,这料子做件罩衫,穿云锦身上,肯定好看。这个色儿就要肤色白的姑娘穿的才好,云锦长得白嫩,跟青葱似的,也正好是春天了。”
随着魏氏的话,顾云锦清楚地看到徐令婕覆在料子上的手指僵住了,待提到了“肤白”时,皮肤没有那么白的徐令婕蓦地把手收了回去,仿若被火烫了一般。
顾云锦浅浅扫了魏氏一眼,徐家就是一潭浑水,不管她搅和不搅和,都有人时不时地使劲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