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怔住了。
顾云锦说得这是什么话?
前两句喊着要徐令婕来道歉的是她,现在摆出一副温和模样好言好语的也是她。
既然没想让徐令婕过来,顾云锦给念夏递什么眼色?
杨氏才不信顾云锦会让念夏去抓药、泡药、煎药呢。
这死丫头片子,根本就是耍着人玩!
杨氏一面暗骂,一面道:“好孩子,舅娘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们姑嫂好好说会儿话,舅娘先回去了,明儿个再来瞧你。”
顾云锦装模作样点点头,赶在杨氏之前与画梅道:“你也起来吧。”
画梅低垂着头,眼中含恨,顾云锦真是太讨厌了,好人坏人都想做,简直是气死了。
吴氏送了杨氏出去。
顾云锦挪了挪身后的引枕,靠得舒坦些。
她不傻,也没指望今夜能让徐令婕过来。
杨氏只是没打算跟她撕破脸,不是真的好拿捏,念夏便是到了徐令婕屋里,也请不动人的。
退一步说,徐令婕来了,难道大晚上的,她要跟徐令婕两个“你推我了”、“我没推你”、“你骗人”、“你胡说”的扯皮吗?
徐令婕只是推了她,又不是在她背上拍了一个黑巴掌印子,顾云锦才懒得跟徐令婕像四五岁的小娃儿一样吵嘴呢。
况且也吵不出个花样来。
顾云锦就是心里不痛快,话里话外让杨氏添堵,看着杨氏想骂她却只能笑的样子,她就舒坦了。
等吴氏再进来,一眼就瞧见顾云锦半躺在床上。
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都收了,小姑娘没什么精神,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云锦,”吴氏搬了绣墩在床边坐下,“是不是身子还不舒坦?”
顾云锦抬眸看着吴氏。
吴氏也在打量顾云锦,对于这个小姑子,她一向忍让多些。
北三胡同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人家了。
原配生的姑娘、填房进门的太太、丈夫不在京中的奶奶,三个没半点血缘关系的人凑在一起过日子,实在是让吴氏一言难尽。
若是顾云齐在京里,作为亲兄长,还能管一管顾云锦,但只吴氏当家,就没法子了。
再说了,顾云锦几乎都是住在侍郎府,吴氏一个月也难得见她几回。
让吴氏舒心的是,她与徐氏的婆媳相处极为融洽,虽说顾云锦为此不满她,但吴氏一早就想好了,小姑子难伺候,也轮不道她伺候,等过几年嫁出去了,也就好了。
可想是这么想的,瞧见顾云锦这个样子,吴氏还是心疼的。
顾云锦先开了口,问道:“嫂嫂,太太没来呀?”
吴氏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太太前几日身子就不爽快,一吹风就咳嗽,但她很挂念你,听说你落水了,她自个儿不能来,催着我来瞧你。”
“太太不舒服?”这么一说,顾云锦隐约有些印象。
她那年被送去岭北前,最后一回见吴氏,嫂嫂就说过徐氏的这个病,平日里都还好,一到春天,见风就咳嗽。
徐氏的身子本就不好,整一季都这么折腾,很是受罪。
吴氏以为顾云锦不信,忙道:“真不是嫂嫂诓你,一得了信,我就赶来了。陈嬷嬷跟我们说,府里不许叫我们晓得你落水的事情,压根不让人来。”
顾云锦颔首,道:“我心里有数的。今日府里来了不少客人,我落水了,她想拿名声拿捏我呢。”
吴氏的脸白了白。
姑娘家名声要紧,尤其是顾云锦来年就及笄了,顾家又是那么个状况,说亲本就不容易,再添上这么一桩,就越发艰难了。
“叫很多人瞧见了?”吴氏问道。
顾云锦撇嘴,道:“男客们跟我们隔了一整个池子呢,除了晓得我落水了,什么也瞧不见的。徐令婕又不要我的命,推我下去喝了几口水,就有嬷嬷把我捞起来了。”
“那也不好听…”吴氏叹道。
顾云锦坐起来,附耳与吴氏道:“是不好听,但不还有徐令婕吗?我看那医婆很想听故事呢。”
吴氏的心里咯噔一声,绷着脸看顾云锦:“你是要…你今日把舅娘气得够呛了,还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嫂嫂你怕她呀?”顾云锦撅着嘴道,“她们娘俩算计我嘞。”
吴氏的眉心突突跳了跳,嘴巴一快:“我怕她个屁!”
顾云锦咯咯直笑,支着腮帮子道:“我也不怕呀。”
第八章 不知所谓
吴氏愣怔着。
刚刚是她嘴快,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倒不是她会怕杨氏,而是她用词粗鲁了。
吴氏的娘家不比镇北将军府功高,她的父亲只是一名参将,前些年入了顾老将军的眼,便定了儿女亲家。
说白了,吴氏一样是武门出身。
吴氏自个儿没觉得不好,但顾云锦喜欢文雅人,不喜那些粗话脏话,加之进了京城,跟徐家那些读书人打交道,吴氏也收敛了许多。
今晚姑嫂两人难得能心平气和说几句话,吴氏不愿意因一时口快,而惹了顾云锦。
却不想,顾云锦笑得极其开心。
顾云锦一双杏眼,眸子漆黑,看起来娇憨,笑的时候,双眼弯成月牙,叫人看在眼中,心情也愉悦几分。
见她的笑容不似作伪,吴氏的心落了地,略一思忖,道:“云锦,不是嫂嫂要涨他人士气,但你在侍郎府里住着,仰她鼻息,你真把人得罪恨了,回头吃亏的是你啊。”
顾云锦笑意不减,问道:“嫂嫂,我回北三胡同,我们会饿死吗?”
“怎么可能!”吴氏赶忙道,“你是想回胡同里住?你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改明儿我来接你。”
北三胡同里日子只是不似侍郎府里精细,但要说饿肚子,是断断不可能的。
顾云锦思忖了一番,低声道:“我暂且不回去住,我就在这儿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大舅娘可不敢赶我出去,我想住就住,想走自个儿会走,那老太太拿走了太太多少东西,还不许我掏点回来?”
提起这一桩,吴氏也是一腔的火气,替徐氏憋屈极了。
徐家早年经商,生意做得挺大的,徐氏的生母石氏也是富商人家出身,当年嫁进徐府时,陪嫁丰厚。
等石氏没了,填房闵氏进门,借口徐氏彼时年幼,那些家底私房全该由继母看管着。
为了说服徐老太爷,闵老太太那时候说得好好的,等徐氏长大嫁人了,石氏留下来的陪嫁就归还给她。
结果,等徐氏要嫁去镇北将军府里了,那些东西一样都没吐出来。
一个是早就死了的原配,一个是给他生了两个出色的儿子的填房,此一时彼一时,徐老太爷哪里还会记得答应过徐氏的事儿?
最终,徐老太爷自掏腰包,给徐氏添了些妆,但再添,也就那么丁点东西。
徐氏到了镇北将军府里时,听说险些叫妯娌们给笑话死。
前几年徐氏带着顾云锦兄妹回京,彼时要在京里立足,就没再去说过陪嫁的事情,等顾云齐娶亲了,徐氏借着要置办婚礼的由头,又来讨了一回,当然是没占着半点便宜。
吴家那儿,倒是想替徐氏出头,可是,一来吴氏过世后,两家疏远许多,二来如今的徐家不再是当年的徐家,吴氏这等商贾在侍郎府里讨不到好,也就只能认了。
现如今,北三胡同里不缺吃喝,徐氏顾及在侍郎府里生活的顾云锦,那些身外之物,也就看淡了。
可吴氏每每想起来,总觉得憋气,这会儿听顾云锦一说,不由认同极了。
明面上顾云锦吃喝徐家的,可真要算起账来,顾云锦几年的嚼用还不及闵老太太吞走的百分之一呢。
“行,嫂嫂听你的,你自个儿拿捏着。”吴氏道。
顾云锦看了眼自个儿的小身板,笑容里透了几分无奈。
要顾云锦说,闵老太太是真是不知所谓!
将军府粗鄙,女人们都骑马练武,不管怎么闹,从头到尾也没动过苏氏与徐氏的陪嫁,徐氏带着他们兄妹回京,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并带回来了的。
徐家自诩书香,念的是圣贤书,做出来的事情比镇北将军府里笑露齿、行摆裙、一言不合敢撸袖子的婶娘们还不如。
毕竟,石氏只有徐氏这么一个女儿,所有的东西本就该给了徐氏的,结果最后都叫闵老太太拿去补贴两个儿子了。
而北三胡同里,顾云齐成亲后,他们生母苏氏留下来的陪嫁就分了分,大头到了吴氏手里,小头依旧是徐氏拿着,等顾云锦出嫁时一并给她。
顾云锦心里明白,徐氏没生出过吞银子的心思。
前世她大婚时,除了分下来的那一份,兄嫂又另外补了她一份,徐氏从她自个儿的陪嫁里也拿了不少给她,加上镇北将军府不甘不愿送来的随礼,她彼时的嫁妆册子也算丰厚了。
姑嫂两人说了会子话,眼看着夜深了,吴氏起身告辞。
“你身子无碍,我也就放心了,”吴氏拍了拍顾云锦的手,“她们不怀好意,你就当心些,有什么事儿只管与嫂嫂来说,嫂嫂别的本事没有,让你吃喝不愁还是可以的。”
顾云锦应了。
念夏送了吴氏出去,再进来之后,一脸纠结地看着顾云锦。
她之前去徐令婕那里转了一圈,对方的屋子早黑了,一副已经睡下的样子,念夏可不敢把徐令婕拖起来,便转道去抓药。
等她回到顾云锦跟前,就听见她们姑嫂在说什么怕不怕的。
念夏不敢插嘴,站在一旁越听越不踏实,这会儿没了其他人,她犹犹豫豫着,试探地问道:“奴婢怎么瞧着姑娘今儿个不太一样啊?”
顾云锦抬起眼帘看她:“哪儿不一样了?”
“姑娘总说与人为善,您刚一直揪着画梅姑娘不放;您说讲话要柔声细语,可您说得又急又快;您说大太太和二姑娘待您极好,可您如今似是不太喜欢她们,而且,奴婢从未见过您和六奶奶能说那么久的话…您这一落水,整个人都变了。”念夏越说越觉得怪,讪讪笑了笑。
顾云锦明白了。
对顾云锦而言,几个时辰前她在岭北等死,一睁眼回到这里,她的言语性子是十年后的她,但对念夏而言,却与白天大不相同了。
但她没有办法再做十年前的顾云锦了。
彼时慕书香,硬生生把自己的性子拧了,什么“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她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别扭的模样。
可那终究不是她呀。
无论她怎么学,她骨子里依旧不是那样的女子。
在岭北时,顾云锦想通了道理,不再压抑自个儿,她并非是变了,而是做回了自己。
“念夏,”顾云锦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身前,问道,“那你喜欢这样的我,还是落水前的我?你呢?你跟着我从将军府出来,你是想跟在将军府一样随心,还是拘着自个儿?”
念夏没直接答,她拧眉小声问:“姑娘您呢?您是继续这样,还是再…”
“就这样了,”顾云锦直白道,“不想再跟她们学弯弯绕绕那一套了!”
“奴婢跟您一样!”念夏立刻应和,“哎呦,那别别扭扭的,一点不得劲儿,可折腾死奴婢了!”
顾云锦扑哧笑出了声。
她就晓得,这一个也是跟着她走了弯路,被憋惨了的。
第九章 身份
念夏心思浅,见顾云锦不是说笑逗她玩的,悬着的心也落下来了。
她是顾家的家生子,也是家里的老来女。
念夏的爹爹跟着顾老将军进过军营,做些跑腿的活计,认了些字,他一心上战场打外敌,却伤了腿,只能回到将军府里。
好在念夏刚刚出生,她前头是三个光屁股的小子,老爹添了个水嫩嫩的女儿,一下子抚平了伤腿的痛楚,把念夏当宝贝一样宠着。
要不是府里嬷嬷来挑人时,满口答应是送去姑娘身边,能读书认字,她家里才舍不得让她进府做事。
念夏与顾云锦年纪相仿,要她说,这个姑娘也不难伺候,在将军府那段日子,念夏还是很舒心的。
直到来了京城。
最初时吃食不习惯,顾云锦又听了徐令婕那一套,讲究书香人家姑娘的文雅,念夏再是别扭,也只能跟着扭了。
她改掉了说话时的口音,不叫人听出她们是外来人,又学那些细碎规矩,就怕顾云锦不喜欢她。
前阵子,念夏隐隐都感觉到,顾云锦亲近抚冬胜过了她,这叫她提心吊胆极了。
这会儿得了顾云锦一句准话,念夏露出笑容来,斟酌着道:“姑娘,其实不管您是什么样的性子,您自个儿舒坦最要紧,只是、奴婢只是说,奴婢怕是学不了画梅姑娘那样,您别嫌弃奴婢。”
“你学她做什么?”顾云锦撅着嘴笑了,“学她欺上瞒下?还是捧高踩低?”
念夏摸了摸鼻尖,这两样,她铁定学不会。
顾云锦抱紧了引枕,想起往后事情,叹道:“她就不是个好的!她要是为难你,你别虚她,该刺就刺过去。她自个儿都一屁股糊涂债,她敢告状,就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念夏眨了眨眼睛,想问那画梅到底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情捏在顾云锦手里,话到了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下去了。
她家姑娘说有把柄,肯定错不了。
“姑娘,”念夏坚定地点了点头,“往后您要教训画梅那样不长眼的,您只管让奴婢去。”
顾云锦瞅她:“你去了要怎样?”
“说她,说不过还能打她呢!”念夏道,“奴婢拳头可厉害了。”
顾云锦忍俊不禁:“那你看我这拳头呢?”
念夏看向顾云锦的手。
小手白嫩,五指纤长,指甲盖修得圆圆的,这样的手,下棋弹琴倒是好看,动起手来,怕是没什么力气。
顾云锦只看念夏那纠结的模样,就知道对方的想法了,她笑了一通,道:“等过几天,我跟着你练练,小身板连打架都输,多没劲儿。”
念夏有些懵:“您真想亲自动手呀?”
“我不能动手呀?”顾云锦睨她。
念夏摇了摇头,迟疑道:“您不是说,主子跟做奴才的计较,是自坠身份吗?”
顾云锦不笑了,她简直想踹过去的自己一脚,当时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自矜身份?
若不能叫人从心底里敬畏,再端着架子坐在上位,也会在背后叫人看不起、说闲话。
有刁的,当面就指桑骂槐地不给脸了。
从前顾云锦在杨家里头,尝过了这等滋味,她是明媒正娶的奶奶,也是一个笑话。
“我们是什么人家?”顾云锦看着念夏的眼睛,道,“我们是将门,上了战场,有什么将军士卒之分?
我祖父挥长枪杀敌时,难道还要先算算,‘这个马上的是将军,与我名号相当,我能与他一较高下,那个是没名没姓的小兵,我不能杀他,不然失了身份’,打仗要是这么打,那还像样吗?
既然是敌人,管你是主将喽啰,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念夏怔怔,顾云锦这话有道理,但她又隐约觉得哪儿不太对,有些矛盾之处,可她想不明白。
那就干脆不想了。
总归她是姑娘的丫鬟,姑娘指东她就往东吧。
等汤药好了,顾云锦一饮而尽,下意识地又拿手背擦嘴。
念夏这回不再惊讶,收拾了药碗,打水伺候顾云锦梳洗后,吹灯落帐。
顾云锦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赶在徐老太爷出府之前,去了仙鹤堂。
仙鹤堂是闵老太太的住处,顾云锦平时极少过来,刚进去,正巧遇见来请安的徐令婕、与魏氏生的大姑娘徐令意。
徐令意冲顾云锦露了个笑容,徐令婕眉心微蹙,转过身不理她。
徐老太爷朝顾云锦招了招手:“没大碍吧?昨儿个本想去看你,但你嫂嫂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暗悄悄瞥了闵老太太一眼。
顾云锦看在眼中,心里也明白。
徐老太爷对徐氏心存愧疚,哪怕顾云锦不是徐氏亲生的,老太爷待她也算亲厚,当然是相较而言。
昨日徐老太爷大抵是真想去看看她的,只是闵老太太拦着,叫他打了退堂鼓。
顾云锦福身道:“外祖父,我是没什么事儿,倒是二姐姐,听说昨日吓坏了呢。”
屋里的目光都落在了徐令婕身上,她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睡了一觉,好些了。”
“我就不懂了,”顾云锦走到徐令婕身前,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你推我下水的时候没怕,怎么我醒了,你反倒是怕上了?”
徐令婕的脸色白了白,梗着脖子道:“你别胡说!你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顾云锦早知道她不会认了,也懒得跟她扯皮,嗤笑一声,道:“是哦,我没站稳嘞,定是那池子里有淹死鬼,要找人抵命,把我拖下去了。二姐姐,你往后在池边走,千万小心些,别被拖下去了。”
徐令婕打了个寒颤,顾云锦的声音瘆得她心慌。
顾云锦此刻自然不能把她拖出去扔下水,但这几句话,还是让徐令婕背后一片凉。
尤其是顾云锦的这双大眼睛,漆黑不见底,徐令婕抿紧了牙关,她提醒自个儿千万记住,不能去池边走了,谁知道哪一天会遭了顾云锦的黑手。
“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闵老太太拍着几子,道,“明儿个让道士进府作法,好不好啊?昏了头了!”
第十章 胆小鬼
顾云锦才不管闵老太太说什么呢,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徐老太爷一眼。
徐老太爷摸着玉扳指,一副揪心又无奈的样子。
顾云锦暗暗叹气,徐老太爷的这个样子,叫徐氏看见了,还不晓得多伤心。
“昨日嫂嫂来,说太太这几日病了,我今日回去瞧瞧她。”顾云锦道。
顾云锦要去看徐氏?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各人各心思,只徐老太爷松了口气,挥手道:“去吧去吧,记得早些回来。”
顾云锦刚出了仙鹤堂,就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她转头看去,见是徐令婕追了出来,不由挑了挑眉。
“你去看姑母?”徐令婕追了几步,略有些气喘,“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又不是赶着投胎去。”
顾云锦似笑非笑:“我赶着投好胎,地府不收我啊。”
话音一落,徐令婕的脸色又白了,她想起刚刚在屋里的那个阴测测的眼神,饶是站在阳光下,都叫她脖颈发凉。
“胡说什么呢,就那么一会儿,喝了几口水,哪里能死了?”徐令婕讪讪,“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吗?你可别再说那些渗人的话了,不好的。”
顾云锦没忍住,嗤笑出声。
她说的其实是没死在岭北、反而一朝回到十年前,但徐令婕不晓得,以为她说的是落水没死。
只不过,推人落水那等不好的事儿,徐令婕都做了,竟然还怕她说些不好听的。
“可我看见临死的样子了呀,”顾云锦压低了声音,附耳过去吓唬徐令婕,“真的,魂儿都飞起来了…”
一通瞎掰乱造,吓得本就心虚的徐令婕双腿直打哆嗦。
顾云锦笑道:“你别怕呀,莫不是你真担心我推你下水吧?”
徐令婕瞪着眼睛,没吱声。
“幼稚!”顾云锦撇了撇嘴,“我才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法子对付你呢!你推我一回,我再推你一回,没丁点意思,小孩子把戏。”
徐令婕呼吸一窒。
虽然她只比顾云锦大几个月,但两人相处,她一直都是当姐姐的那一个。
她教顾云锦规矩,让她改了那些粗鄙气息,顾云锦从前听话,徐令婕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叫徐令婕满意极了。
可现在,顾云锦竟然说她“幼稚”?说是“小孩子把戏”?
徐令婕一股子堵在胸口,咬牙道:“你现在这样子,太粗鲁了!尽逞口上威风!”
顾云锦快速伸出手,三指扣住徐令婕的下颚,看着对方光洁的脸蛋,道:“是逞口上威风呀,我若耍起手上功夫,我怕姐姐这张娇滴滴的脸蛋受不住呀。这要是一拳头砸在你脸上,啧,会不会流鼻血?”
察觉到徐令婕的身子僵住了,顾云锦松开了她。
这就吓着了?真没意思。
说得好听是柔弱细腻,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如鼠,就这样的胆子,还想行恶?
顾云锦没再理徐令婕,带着念夏离开。
等走得远了,念夏才出口戳穿:“姑娘,不是奴婢小瞧您,您那一拳头下去,肯定不会流鼻血。”
顾云锦脚下一顿,心酸道:“你就不能让我威风威风?”
念夏的眼睛晶晶亮:“那您是挺威风的,二姑娘都被您吓傻了。”
顾云锦笑弯了眼。
另一厢,直到顾云锦走得没影了,徐令婕才回过神来。
徐令意在不远处把刚才的动静都看在眼中,她不疾不徐走上前,道:“真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没有推她,你别信她胡说!”徐令婕唬了一跳,抬声道。
徐令意哪里看不出她在虚张声势,不由笑得温柔:“池边也不算湿滑,你既然没推她,那肯定是有淹死鬼了,它好不容易寻了个抵命的,你又喊着把云锦救起来,坏了它的好事。你千万当心些,别被它拖走了。”
徐令婕的小脸惨白,声音都带颤:“你说的都是什么呀!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徐令婕一转身就跑了。
徐令意的笑意渐渐淡了,只留下一丝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