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润卿摸了摸鼻尖,好在陆毓衍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不然这刀子捅得还真有点狠。
跟上陆毓衍的步伐,苏润卿另起一头:“要说可能,还有另一个可能。杀害郑夫人的凶手真的和之前的凶手是同一人吗?郑夫人与那些遇害的妇人身份截然不同,会不会是有人投机取巧,既害了郑夫人,又转移了衙门的视线?”
这一点陆毓衍亦有质疑,应当说,不算上郑夫人,之前所有的命案,每一桩他都存着质疑。
看似连环,被害人相似的身份、雷同的地点、同样的手段,但若要模仿,其实也很容易。
不外乎寻个寺庙、一根绳子白绫罢了。
陆毓衍这几日查访下来,又与李昀、苏润卿以及衙门里几位老大人细致分析琢磨,倾向是同一人所为。
毕竟,在顺天府接到里正报案之前,已经生了几起凶案,却没有四处传开,闹得人心惶惶,就算是那些遇害者所在的村子里,都不晓得其他村子也出了这样的命案。
郑夫人遇害,是顺天府接手这系列案子之后,出的第一桩。
陆毓衍神色深沉:“昨日不止郑夫人,阿黛也出事了。”
阿黛与郑夫人昨天才相识,不该有同一个仇家来模仿行凶,若说是不同的仇人用同一个法子模仿,未免太过巧合。
两人走到舍利殿外。
殿门大开着,眼看要到午间,日头高照,正好照亮了舍利塔前蒲团的位置。
陆毓衍迈进去,目光落在青石地砖上,寻到了那只谢筝用来求救的玉镯。
镯子已经碎了,碎片溅射开,大大小小的。
取出一块帕子,陆毓衍蹲下身,一点一点把碎片捡起来。
“碎成这样,很难捡全。”苏润卿道。
陆毓衍头也没有抬:“也是。”
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没有丝毫停顿,仔仔细细搜寻了,才把帕子包起来收好。
“为了求救,她使了大力气,”陆毓衍顿了顿,才又沉声道,“凶手袭击阿黛失手,再下手时定然格外注意,郑夫人屋里没有多少挣扎过的痕迹,一是凶手趁其不备,二是凶手下了狠劲,提防郑夫人挣扎。”
苏润卿绕着舍利塔转了一圈,闻言道:“确定这两桩是同一人所为?”
陆毓衍的声音不轻不重:“只看郑夫人遇害的案子,三更天进屋的应该就是个女人,女人气力不比男子,郑夫人也不是瘦弱之人,能制住她且不惊动旁人,那女人手上是有些力气的,且与郑夫人相识,以此来查,许是能有收获。”
苏润卿顺着陆毓衍的思路琢磨了一番。
他亦认同陆毓衍的观点,不管昨夜的凶手是不是之前接连取人性命之人,起码从表面看,案子很是相似。
既然以前的案子寻不到有用的线索,不如从郑夫人这儿着手,衙门里认真办事,对圣上也能够交代。
最起码,比在城门口一个人一个人的巡查要靠谱像话多了。
苏润卿点头。
陆毓衍斜斜瞥了他一眼,桃花眼底没什么情绪,却没来由地让苏润卿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之前遇害的妇人之中也不乏身宽体胖之人,凶手必定要手上有些力气,才能夺人性命。昨日动手的是个女人,做过粗活的女人,你看,那丫鬟说得也没什么不对。”
说完,陆毓衍不疾不徐出去了。
苏润卿唇角一抽,眨了眨眼睛,这怎么又扯回来了!
第十五章 玉佩
萧娴拉着谢筝坐下,杏眸里满满都是担忧,柔声道:“有没有被吓着?”
柳眉微蹙,谢筝摇了摇头,说了真实感受:“与其说吓着,不如说是感慨。我看到郑夫人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昨日她和姑娘在碑廊里说话的模样,这才几个时辰,就成了这样了…”
郑夫人对书画见解独到,萧娴对她极有好感,听谢筝这么一说,心里也空落落的。
许嬷嬷在一旁听着,暗暗叹息,她比两个姑娘多活了几十年,也见过不少天灾**,对世事无常更有感悟。
人生就是如此,谁也不知道睡一觉再睁开眼睛时,外头吹的是东风还是西风。
视线落在谢筝身上,许嬷嬷略略一顿,又念了句佛号。
这位姑娘的经历不正是一夜天翻地覆吗?
怕她们想得多了情绪更加低落,许嬷嬷捧了食盒来,取了些点心,道:“姑娘早上也没用多少,再填填肚子吧。”
谢筝闻声抬起头来,看着那几碟素点心,不禁笑出了声。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饿得晕天转地时,盼着的不就是有口吃食嘛。
萧娴心不在焉,被谢筝按在椅子上坐下,嘴里被塞了块百合酥,这才醒过神来:“那表哥呢?有没有为难你?”
提起陆毓衍,谢筝稍稍一愣,复又笑了起来:“奴婢过去帮忙,又是受害的,他为难奴婢做什么。”
萧娴鼓着腮帮子,嗔了谢筝一眼。
奴婢前奴婢后的,她是真的不习惯。
前回与谢筝提过,没有外人的时候,自可以跟从前一般说话。
谢筝却不肯,她说习惯成自然,她们两人打小熟悉,她若不每时每刻叮嘱自己谨慎小心,私下里依旧我啊你的,怕在人前的时候也顺口而出了。
萧娴拗不过她,只能作罢。
谢筝想着正恩大师的事儿,寺中出了人命案子,即便现在太阳当头,她也不能孤身去上塔院。
只是他们一行人下午就要启程回京,今日错过了,再想来宁国寺,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筝垂眸,胸前贴身的玉佩凉凉的,她吸了一口气,道:“姑娘,奴婢想去见见正恩大师。”
萧娴讶异,见谢筝神色郑重,不像是随口一提,她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是因为正恩大师的字?”
“父亲临的是柳大儒的字帖,柳大儒与正恩大师…”
“即便正恩大师就是柳大儒,”萧娴打断了谢筝的话,双手扣着她的双肩,沉沉凝视她的眼睛,“你父亲只是临了字帖,并非入门做了弟子,柳大儒未必认得他。”
普天之下,临过柳泽柳大儒字帖的读书人数不胜数,谢慕锦也仅仅只是其中一人。
谢筝知道萧娴说得在理,但还是摇了摇头,解释道:“父亲见过柳大儒年老之后的字迹。”
萧娴手上的劲儿松了。
柳大儒誉满全朝,萧娴这样的年轻闺中姑娘也听过他的名号,但柳大儒早在三十年前就避世不出,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谢慕锦见过柳大儒年老后的墨宝,那他就见过避世之后的柳大儒。
也许,就是正恩大师。
“我也去。”萧娴弯了弯杏眸。
她了解谢筝的性子,设身处地想,若她遭遇了家破人亡,偶然现有那么一个人与父母有些渊源,她也会想见一见,想知道那人的眼中,父母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为人子女的一片心。
萧娴清楚自己出门不易,这回来宁国寺还遇到了案子,起码三个月半年的,沈氏是不会让她再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很喜欢大师的字。”萧娴解释了一句。
谢筝的眼眶红了,萧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这才提出同往的。
也只有萧娴一道去,她们才能带上几个仆妇仆从。
萧娴开了口,萧临即便头痛不已,也实在是拗不过她,亏得上塔院来回也就半个多时辰,不耽搁下山,就使人去和陆毓衍说了一声,自个儿点了人手,陪萧娴一道去。
昨日救了谢筝的小和尚替他们引路,听他说,正恩大师落剃度已经有三十年了,一直在上塔院里守着塔林,轻易不下山来。
众人行至上塔院,此处不及底下各处大殿香火繁盛,隐在郁郁葱葱之中,更显得脱于尘世,肃穆且清幽。
正恩大师在厢房里抄些佛经。
小和尚进去,合掌行了佛礼:“师叔祖,有一位女施主看了您的那块碑,想问您几个问题。”
正恩大师道:“说吧。”
小和尚挠了挠脑袋:“女施主问,您两年前见过谢慕锦吗?”
笔尖停顿,正恩大师缓缓放下了狼毫,反问道:“那位女施主多大年纪?”
“十四五岁?”小和尚道。
“请她进来,一个人进来。”
谢筝孤身进了厢房,抬头看去,老僧人背手站在窗边,脊背已然佝偻,她行了个佛礼:“大师。”
正恩大师缓缓转过身来,道:“施主想问谢慕锦的事情?”
谢筝直视着正恩大师,在听了她的问题后,还请她进来说话,谢筝心中已经有七八成把握,两年前在寺中把玉佩给谢慕锦的应当就是正恩大师。
她颔,从衣领里取出玉佩,托在掌心:“大师,我父亲死了,被害死的。”
话音一落,正恩大师的眸子倏然一紧,他没有仔细看玉佩,而是深深看着谢筝,恍然大悟:“原来是你,贫僧听谢慕锦说过你,你与陆家有婚约。”
“父亲看重这块玉佩,大师可知其中故事?”谢筝问道。
正恩大师闭眼叹息,良久道:“这块玉是绍方庭交给贫僧的。”
绍方庭?
这个名字,谢筝有些印象,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心尖不由就是一跳。
前吏部侍郎绍方庭。
永正二十五年,绍方庭的爱妾被嫡妻所害,他愤怒之下为妾杀妻,当时谢慕锦任大理寺正,此案正是由谢慕锦复审监斩。
这也是谢慕锦在大理寺里办的最后一桩案子,没过多久,他就外放镇江了。
“杀妻的邵侍郎?”谢筝询问道。
正恩大师的眼底闪过一丝悲痛,神情戚戚:“绍方庭是贫僧在俗世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他是无辜的,谢慕锦也知道他是无辜的。”
谢筝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玉佩,难以置信看着正恩大师。
既然谢慕锦知道绍方庭无辜,为何他复审时没有翻案?为何还是斩了绍方庭?
她的父亲,不是胡乱断案之人。
倒吸了一口凉气,谢筝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哑声问道:“这件案子的背后牵连了谁?”
能让谢慕锦明知是错案还往下办,可见牵连之人身份特殊,谢慕锦不能翻案,也翻不过来,只能将错就错,以至于三年后获得玉佩,他告诉谢筝,这是故人的托付,也是他对故人的承诺。
这几年间,谢慕锦一直在查这个案子吧?所以他们一家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贫僧不知背后牵连,绍方庭和谢慕锦都没有与贫僧说过,”正恩大师顿了顿,“绍方庭杀妻案的主审是陆培元。”
五年前,陆培元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他还在刑部任职,时任左侍郎。
第十六章 质疑
谢筝愕然,她想说什么,嗓子里却一个音都冒不出来。
就像是昨日横在她脖颈上的白绫又一次勒住了她,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出声来。
嗓子眼痛,胸口痛,窒息一般。
她想问正恩大师,陆培元审案时到底知不知道绍方庭是无辜的?
他是跟谢慕锦一样,明知是错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就此断案,还是他也身在泥泞污水之中,为了替背后之人掩盖一些事实,故意如此审断。
谢筝不知道。
她握着玉佩的手一点点垂了下来。
良久,谢筝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绍侍郎将玉佩交给大师时,可还有其他物件、其他话语?这块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正恩大师笑了。
明明是个连背都挺不直了的老人,可他笑起来的时候,谢筝却觉得,仿若是看到了曾经名满天下的柳大儒。
谢慕锦说过,柳大儒之所以受人尊敬,不仅是因为学问,而是他的品行与为人。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骨子里都是儒家典范。
谢筝想,即便修行三十年,那份风骨依旧在正恩大师胸中。
“五年前,绍方庭把玉佩交给贫僧的时候,只说了四个字,”正恩大师的唇角微微扬着,似是欣慰,似是感慨,“他说,‘君子如玉’。”
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
谢筝合掌谢过正恩大师,从厢房里缓缓退了出来。
萧娴拉着萧临去看塔林了,此处庑廊下,只剩下谢筝一人。
她徐徐吐了一口气,低声念着“君子如玉”。
绍方庭当年留下这四个字,定然是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了吧。
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以至于要赔上性命?
或者说,他想守护住的到底是什么?
陆培元主审杀妻案,若他牵扯其中,那谢家惨案,他是否也…
谢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最初进京时,没有想过要借助陆家的力量,可自从遇见萧娴,心底里还是燃起过仰仗萧、陆两家来替父母伸冤、替自己翻案的念头的。
希望就像是燎原火,从未企及也就罢了,已然冒出了火星,再一桶凉水浇下来,愈绝望。
手心泌出一层薄汗,连握着的玉佩也湿漉漉的,谢筝突然就想到了陆毓衍,想到他随身挂着的红玉,想到他早晨提醒她当心出汗。
她垂着眼帘自顾自想着,直到听见一阵脚步声。
谢筝抬头,四目相接,她对上了那双桃花眼。
夏日里行上半个多时辰,即便是林荫山道,依旧热得很。
陆毓衍一路走来,亦是出了些汗水,那些水雾似乎漫进了眼中,水光潋滟,勾人心魄。
谢筝下意识抿住了唇。
五年前,陆毓衍也就十二岁,绍方庭案子的真真假假,与他毫无干系。
可他是陆培元的儿子。
要是陆培元掩盖了真相、甚至与谢家大火有关,那两家就是仇敌,不管陆毓衍为何还挂着红玉,她都要离他远些。
不仅仅是远些,是断不能让陆毓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能让陆培元知道她还活着。
不能让萧柏把事情告诉陆培元。
萧、陆两家关系亲近,萧柏和陆培元之间…
一旦开始质疑和猜测,似乎所有人都不能信赖了一般。
谢筝有些冷,就算是在日头底下,依旧冷得想打颤,她心中暗自讥笑,饶是她的记忆比普通人清楚深刻,屋里一丁一点的变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她看不穿人心。
这种感觉真的挺糟的。
她想,她需要冷静下来,仔仔细细琢磨一番,而不是由着恐惧支配,把所有人都钉上“不可信”的标记。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陆毓衍不疾不徐走过来。
谢筝福身唤了声“衍二爷”,指了指塔林方向:“大爷与大姑娘看塔去了。”
陆毓衍似是对她的答非所问不满,又补了一句:“你怎么没有去?”
谢筝自不能说实话,急中生智,道:“会出汗。”
陆毓衍一愣,睨着谢筝,唇角似笑非笑:“你倒是听话。”
干巴巴笑了笑,谢筝知道陆毓衍根本不信她的说辞,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这让谢筝稍稍松了一口气。
两人站在庑廊下,没有人再说话,酷暑的午间,连知了都不出什么声响来,整个上塔院安静极了。
正恩大师的话依旧在心头,可谢筝无法再细细思考,亏得萧娴和萧临回来,才打破了此处静谧。
萧临挑眉,道:“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送你们下山回京,免得进城时又遇巡查。”陆毓衍道。
提起巡查,萧临神色凛然,道:“城门口还要查到什么时候?之前还能拿巡查暂且向圣上和殿下交代,如今死了个官夫人,不拿出些进展来,不好交差了吧?”
陆毓衍颔,一面走,一面道:“大致有些想法。城门巡查是那些老狐狸想出来的,由他们折腾去。”
一路下山,陆毓衍与萧临说着案子的事儿。
谢筝跟在后头,竖着耳朵听,大致明白了陆毓衍的思路,也知道他说出来的都不是最关键、需要保密的讯息。
回到厢房里,简单收拾了一番,用过了午饭之后,一行人启程回京。
亏得有陆毓衍在,入城还算顺畅。
宁国寺里出了人命案子的事儿已经传回了京里,又因为同样是被勒死在菩萨跟前,在百姓之中,愈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沈氏从底下婆子那儿听说了,一颗心提着,见萧娴下车,她一把握住女儿的手:“怪我,就不该让你去!亏得你们没出事,吓着了没有?”
萧娴有些倦,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沈氏扭头要问许嬷嬷和谢筝,视线落在谢筝的脖子上,她不禁惊呼道:“阿黛,你的脖子怎么了?”
“母亲,我们回屋里说。”萧娴赶忙打了个岔,拉着沈氏回了安语轩。
屋里摆了冰盆,比外头凉爽许多。
沈氏见萧娴眉宇之间透着些疲惫,催着她在榻子上躺下,才又问起了谢筝的伤情。
许嬷嬷替谢筝说了来龙去脉。
沈氏听得心惊肉跳,连连念着佛号,直到傅老太太使人来寻她,便匆匆去了。
萧娴打了人,又让许嬷嬷守了中屋,压着声问谢筝:“与正恩大师说了些什么?”
嘴唇嗫嗫,谢筝本想说些旁的,讲她与大师说了书道、说了佛法,话到嘴边,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都咽下去了。
添了一盏清茶,谢筝一口一口抿完,道:“大师说,父亲的死许是跟五年前绍侍郎杀妻案有关,那个案子的主审是陆伯父。”
第十七章 不易
绍方庭杀妻,彼时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萧娴亦听说过一些,时隔数年,她一下子有些记忆,却又不甚清楚:“那个案子怎么了?绍侍郎杀了妻,满京城都知道呀。”
“大师说,那是个冤案,父亲亦知是冤案,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办了。”
萧娴正提着茶盏要给谢筝添茶,闻言手上一颤,热茶洒出。
茶水顺着桌沿往下,滴在谢筝衣摆上,留下湿漉漉的水渍。
萧娴很快回过神来,赶紧把茶盏放下,又掏出帕子替谢筝擦拭。
谢筝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一时之间也没心思再收拾桌面,干脆拉着谢筝挪到了榻子上坐。
“你说真的?”萧娴捏着帕子,指尖用力,微微白,“正恩大师一个出家人,即便认识你父亲,又是从哪里得知的绍侍郎的案子?还清楚真假冤情?你信他?”
谢筝苦笑:“他是出家人,又何必编排些假话来诓奴婢?他不仅是正恩大师,他还是誉满天下的柳泽柳大儒,他没有理由来骗人。”
读圣贤书,还是念经修佛,无论哪一种人之中,都有与修行背道而驰之人。
但那个人,不应该是柳泽。
她并非全心信任柳泽,她是相信谢慕锦。
谢慕锦一生临写柳大儒的字帖,在柳泽落为僧之后亦与他来往,甚至在两年前从正恩大师手中收下了玉佩,并让顾氏替她戴上,谢筝想,他的父亲不应该是一个眼拙之人。
那陆培元呢?
谢慕锦又是怎么看陆培元的?
谢筝还未细想,萧娴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杏眸沉沉,神色认真:“我们谁也不知道当年旧事,但唯有一样,阿筝,你必须要明白。
若陆伯父是清白的,有他相助,你才能把你父母的案子翻过来。
若你疑心他,你不肯信他,就是把什么路都绝了。”
谢筝怔怔,这些日子,萧娴几乎不曾再唤过她“阿筝”,突然听见这么一声,她有点儿回不过神。
下意识咬住了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谢筝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
她知道萧娴说的是对的。
萧、陆两家是姻亲,又同是旧都世家,只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娴会因私心助她,但萧柏不会。
萧柏帮她,是因他与谢慕锦相识,而谢筝是陆家的媳妇,若帮助谢筝会损了陆家、损了萧家,萧柏的选择会很明确。
谢筝如今是一介孤女,她就算有勇气去顺天府外喊冤,无人相助,一样没有结果。
顶多是世人知道了谢筝还活着,谢家女没有为了情郎殉情,谢家惨案是有冤情的,至于这冤情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不依旧是靠衙门里的几页卷宗吗?
什么小贼偷盗引火情,什么谢慕锦从前经手的案子引来了报复。
各种因由,谢筝不用动脑子就能找出来,只要元凶想蒙混过关,一样有办法的。
只不过比起当初谢筝殉情害死父母,稍稍难处理那么一丁点罢了。
萧、陆两家在官场说不上只手遮天,但对付谢筝总是足够了的,就算有政敌想以此打击,谢筝凭什么让别人相信,甚至全力相帮?到最后,底下出力的当枪使的都完了,上头的神仙们拍拍衣袖,收场了。
谢筝不怕被当枪使,她怕站出去了,却不能让谢家案情沉冤得雪。
萧娴的意思是让谢筝赌,赌陆家清白,赌陆培元清白。
谢筝按了按胀的眉心。
“姑娘,老太太请您和阿黛过去。”许嬷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萧娴站起身来,抿了抿唇,叹道:“先别想了,等陆伯父归京再看吧。祖母应当是听说我们在宁国寺里遇了险情,我们这就过去,免得她惦记担心。”
谢筝跟着萧娴出了安语轩。
萧家内院的屋舍不多,大片宅地开拓成了花园,又引了活水入院为池,养了不少锦鲤,搭了亭台,无论四季,行走其中,自有一番风情。
谢筝小时候就喜欢来萧家的园子,她记得每一处景,也记得每一条小径,还记得西角有一棵树,上头刻了两条短短的横杠,听说是萧临和陆毓衍幼时比身高划下的。
想到陆毓衍,谢筝不禁往池水另一边的水榭看去。
五年前的春日,她和萧娴在水榭里喂鱼,陆毓衍跟着父母入院,两边人彼此交错的一眼,最终定下了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