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筝吸了吸鼻尖,细细分辨,不禁抽了一口凉气。
是血腥味,虽不浓郁,但她闻到了。
隔着水面,看不出其他端倪来,谢筝想了想,转身出了厅堂,小跑着往水榭去。
谢筝刚到,就见陆毓衍不疾不徐出来,看他神色,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模样。
“衍二爷,里头怎么了?”牛婆子奉命过来瞧瞧,一路跑着来,喘得厉害。
陆毓衍背着手,道:“没什么,听说是瞧见了一个黑影,吓着了。”
牛婆子的嘴角抽了抽,叫得那般惨烈,竟然是看岔了眼?
谢筝分明是闻到了血腥味的,她想质疑,话还未出口,陆毓衍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他席面上饮了酒,桃花眼角染了几分酡色,一眼略过,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
漆黑幽深的眸子像是投映了整汪湖水,谢筝却在一片潋滟里看到了劝阻,清晰且坚定。
虽没有一言一语,谢筝已经懂了陆毓衍的意思,他让她沉默,一个字都不要说。
“又是月光、又是水影,看岔了也不奇怪。”牛婆子堆着笑打了圆场,“既如此,奴婢就去老太太、太太那儿回话,免得叫她们担忧。”
牛婆子刚要走,水榭里就冲出来一个卸了一半妆容的女子。
“哪里是看错了!”她指着陆毓衍,道,“分明是这位公子与芷珊姐姐相约,叫我撞破后逃走了,这会儿又装模作样来问话!”
陆毓衍的目光骤然冷了下去,睨了那女子一眼。
牛婆子一怔,若是这些伶人事情,她自然能问一问、管一管,但牵扯上陆毓衍,她还真没胆子胡乱开口,远远瞧见萧柏带着人过来,她暗暗松了一口气,恭谨行礼。
萧柏面色不虞,问道:“怎么回事?”
那女子赶在所有人说话之前,又说了一遍。
“她看错人了。”陆毓衍与萧柏道。
萧柏自是信赖陆毓衍的,好端端的,陆毓衍怎么可能与戏子伶人扯上干系。
那女子却道:“我们都是教坊司的人,就算到了奉銮、司乐跟前,我也会这么说的。”
“区区一个奉銮,还有胆子来我萧府问话?”萧柏哼道。
女子还想再说什么,谢筝出言打断了:“老爷,惊叫声起的时候,衍二爷是与奴婢在对岸厅堂里。
衍二爷吃多了酒,奴婢经过时,他问奴婢说厨房里有没有备醒酒汤,奴婢正准备去取,就听得有人尖叫,衍二爷怕出事,这才急匆匆过来。
这位说是撞见了衍二爷,那是断不可能的。”
陆毓衍的视线又落在了谢筝身上,他还不至于担心一个伶人的胡言乱语,只是平白又添些是非,叫人不舒坦罢了。
倒是没想到,谢筝会出言解释,还一本正经地胡说什么醒酒汤,他笑意隐隐绷不住,不由勾了唇角。
萧柏听了这番话,气得摔了袖子,抬声道:“你们教坊司要捣鼓什么,是你们的事儿,敢在我萧家兴风作浪,自个儿掂量掂量清楚!”
扔下这句话,萧柏再不耐烦处置这些,交代了人手“恭恭敬敬”、“太太平平”把戏班子送走,自个儿抬脚就回去了。
牛婆子快步回去复命。
陆毓衍与谢筝一前一后沿着来路往回走。
离水榭远了,谢筝才压着声儿道:“在厅堂里,奴婢有闻到血腥气。”
陆毓衍脚步微微一顿,眼底笑意清浅:“鼻子挺灵的。教坊司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能不能就别管,等他们出了萧家大门,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
第四十九章 领情
教坊司中的女子,几乎都是犯事的官员家的女眷充入的。
从前呼后拥的官家女,到沦为教坊里的歌妓戏子,其中落差、艰辛,谢筝一想就能明白。
出身教养刻在骨子里,却又不得不为了生存倾轧、争斗,教坊司里的事儿,确实是乌七八糟的。
就算陆毓衍不说,谢筝也不想去掺合,她自个儿都是泥菩萨过江,颤颤巍巍的了。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心里存了念头,谢筝只觉得呼吸之间还有一股子血腥味,她扭头往水榭方向看了一眼,道:“衍二爷进去的时候,可有遇见什么事儿?”
“能遇见什么?”陆毓衍清了清嗓子,“真让我现了什么,我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出来?就是什么都没现,才能不理会。”
谢筝明白了陆毓衍的意思。
陆毓衍虽无官身,却也是官宦子弟,事情又生在萧家,若他撞破了歹事,不能当作没瞧见。
他在听见惊叫声之后,匆匆赶到水榭,是要确定是否有萧家人牵扯在其中。
既然与萧家无关,就不用掺合进教坊司的事情里去了。
只是那么一丁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萧柏也不会愿意大张旗鼓地闹腾。
到底是圣上赐戏,把人都送出去了,他们再生是非,萧家也能交代。
陆毓衍想的是明哲保身,却没想到,却有人想拉他下水。
谢筝想到那女子愤慨的模样,忍不住莞尔,嘀咕道:“您想避开,还有人不领情。”
陆毓衍停下脚步,斜长桃花眼从谢筝身上略过,一直往上,凝着圆月:“不领情的人还少吗?”
夜风习习,清冷声音随风绕在耳畔,谢筝不禁觉得有些凉意。
尤其是脖颈间,凉飕飕的,她本能地抬手捂住了脖子。
瘀伤已经差不多好了,寻不到之前青青紫紫的惨烈样子,但谢筝记得很清楚,记得被勒住时的感觉,记得陆毓衍提醒她汗水会影响伤口,也记得陆毓衍问苏润卿拿了那盒药膏。
不领情的人…
不领情的不就是她吗…
湖水涟漪阵阵,映在其中的月光也微微晃着,不远处,映着两人不久前身处的小厅堂。
谢筝轻轻咬住了下唇,之前想说却被打断的话又一次翻涌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她逼着自己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皎洁月色中,桃花眼里浮着一层很浅很浅的亮光,像是蕴了一汪水。
几乎是本能的,谢筝的视线游离开了:“我…”
声音刚出口,温热的掌心覆在了她的额头上,动作很轻,就这么贴着,没有用一点儿力气。
谢筝的身子一僵,抬起眼帘,半仰着头看向突然靠近了的陆毓衍。
陆毓衍没有看谢筝,眼神越过她,不知最后落在何处:“不用硬逼自己,什么时候理顺了,想说了,再说给我听吧。”
谢筝呼吸一窒。
她死死盯着陆毓衍的眼睛,她能看到其中映着的她的身影,而再往深处去,是深邃漆黑、连月色都吞没了的眼底,她分辨不出他任何的情绪,只是那句话给他整个人添了几分温和,柔得仿若是落在他身上的月光。
鼻息间,再没有丝毫血腥气,取而代之的是陆毓衍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和叫冷风吹得几不可闻的酒味,谢筝不觉得难闻,反倒是隐隐有些心安。
她在席面上也用了两盏酒,酒气似是在这一刻涌上,直冲眼周,烫得她涩涩想哭。
陆毓衍分明很想知道,却还是止住了她的话,是看出了她内心里的那一份彷徨和逃避吧…
谢筝深吸了一口气,收在袖中的手指捏紧了,试着让自己的语调轻松一些:“好…”
唇角微微一动,陆毓衍似乎是笑了,掌心在谢筝额头上轻轻蹭了蹭,才又缓缓收回去。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沿着园子小道慢慢走回了厅堂。
陆毓衍走了进去,撩开纱幔临水而坐,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记得让人送碗醒酒汤来。”
谢筝失笑,应了一声,驻足片刻后,转身往安语轩去。
萧娴还未回来,不当值的丫鬟婆子们都回家里用团圆饭去了,小厨房里备着些点心与醒酒汤,留了个小丫鬟看火。
谢筝进去,盛了碗醒酒汤,又取了几样点心,装进食盒里,提着去了厅堂。
陆毓衍坐在那儿,听见响动,转过头来看着她。
隔着纱幔,谢筝把东西放下,又起身退了出去。
两人默契似的,谁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有夜风拂过树叶与夏虫最后的鸣叫声隔着半片湖水传来。
萧娴回到屋里的时候,就见谢筝坐在桌边,手掌撑着额头出神。
“水榭那里也没出什么事儿呀,”萧娴凑过去,伸手在谢筝眼前挥了挥,“怎么失魂落魄的?”
谢筝抬眸看着萧娴,片刻才算是彻底醒过神,忙站起身来,道:“姑娘回来了,奴婢去厨房取醒酒汤来。”
“许妈妈去取了,”萧娴拦住了她,关切道,“是不是想家里了?今儿个中秋呢。”
谢筝抿唇,讪讪笑了笑。
她当然是想谢慕锦和顾氏的,想之前的每一个中秋,想去年此刻顾氏说过的那些话,但她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实,不至于为那些情绪感伤到无以言语。
更让她纠结的是陆毓衍的态度。
身份、关系,都是心知肚明了的,唯一缺的就是她直言一句“我就是谢筝”而已,并不难表述,却还是没有说。
陆毓衍的细心和迁就让谢筝松了一口气,可覆在额头上的掌心的温度却留了下来,温的,让她失神,让她满脑子都是这磕磕碰碰的事儿。
这是怕她“中秋佳节倍思亲”吧?
不能让她不怀念父母,就再添些旁的事儿与她烦恼,免得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谢筝想,她总该领情才是,就算不是立刻,也不能一直拖着。
“我和他说了会儿话,”谢筝低低开口,“萧姐姐,你说得对,他其实都知道,我的确应该赌一把,信陆伯父,信他…”
萧娴怔了怔。
谢筝说的是“萧姐姐”、“我”、“他”,而不是“姑娘”、“奴婢”、“衍二爷”,只听这几个词的区别,萧娴就知道谢筝下了决心。
伸手抱住了谢筝,萧娴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你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
第五十章 同窗
中秋过后,噼里啪啦落了大半日的秋雨。
原本以为天气会渐渐凉爽起来,哪知道秋老虎厉害,张牙舞爪的,竟是比月初时还热了许多。
秋闱要到月底放榜,参考的学子们则是彻底放松下来,三五成群约上好友,或是登高踏青,或是饮酒作诗。
陆毓衍寻苏润卿,却没见到人,反倒是留影飞奔着过来。
随手擦了擦额上汗水,留影道:“陆公子,我们爷这些日子没少收帖子,他不耐烦去,又推拒不掉,硬着头皮在应酬哩,这会儿人在清闲居里。”
陆毓衍挑眉,跟着留影到了清闲居,刚一迈进去,就听见几位读书人高谈阔论,一副指点江山模样。
苏润卿坐在其中,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睛里却满满都是百无聊赖。
留影过去知会了一声,苏润卿一听陆毓衍来了,几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与同桌的几位打了声招呼,起身告辞。
“苏兄这就走了?”刚刚还在慷慨激昂说着什么的段立钧转过身来,面上透着几分不满。
苏润卿原本就与这“草包”不对付,闻言道:“毓衍有事儿寻我,就先走一步。”
段立钧偏头睨了陆毓衍一眼:“驸马爷快到了,二位是五殿下跟前的红人,就算不顾我们的同窗之谊,也要给驸马爷一些颜面吧。”
此话一出,自是有人附和,说众人同是监生,师承一脉,如今桂榜未出,自当帮着提点参谋,分析同窗考场上的文章好坏,怎么能人来了,茶都不饮一盏,转身就走的。
苏润卿摸了摸鼻尖。
他虽挂着监生名号,但自幼跟着李昀念书,讲课的是几位太傅、太师,并非是国子监出身,苏太傅倒是给监生们讲过几次课,从这里攀关系,勉强算得上“师承一脉”。
至于陆毓衍,他与萧临一同长大,幼年由傅老太太的长兄傅维启蒙,傅维当年曾为天子讲书,是真真正正的帝师,两人跟随老先生多年,直到老人因着身体缘由,不能仔细教导了,回旧都养老之前,把他们一道扔进了国子监。
陆毓衍其实也跟苏润卿一样,挂个名号而已。
国子监上上下下,哪个敢大言不惭?他们一个个在面对傅维老先生时,都要躬身唤老师的。
若说师承一脉,眼前的这些监生,倒是生生比萧临和陆毓衍小了一辈还不止了。
“饮茶?我都饮了一壶了。”苏润卿摇了摇头,“毓衍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就不耽搁正事儿了。”
嘴里一面说,苏润卿一面往外头走,说句实在话,监生之中,与他交好的就这么一两人,今儿个是段立钧做东,若不是看在驸马爷的面上,他根本就不愿意来,这会儿找到个脱身之法,恨不能立刻就走了。
“说起来,苏兄、陆兄,你们两人何时下场比试?三年一届,再拖下去,何时才参加春闱,何时金銮殿上面圣呀?”段立钧举起茶盏,对两人做了个碰杯的动作,笑着一饮而尽。
“立钧兄此言差矣!”一位青衣监生哈哈大笑,“你是未婚妻一心待嫁,要考取功名迎美娇娘进门,苏兄和陆兄又不急着成家立业,怎么会急切呢?”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幸事!”段立钧的目光落在陆毓衍腰间的红玉上,笑道,“只不过啊,人生跌宕,陆兄,你说呢?”
陆毓衍立在门边,桃花眼底没有笑意,唇角微扬,带了几分嘲弄,声音冷冰冰的:“想面见圣上?我与润卿的倒是不必等到殿试之时。不过段兄有句话说得在理,人生跌宕,不是下场比试了就能金榜题名,来年开春能不能参考,先等秋闱放榜吧。”
话一说完,陆毓衍也不管里头什么动静,转身往清闲居外头走。
“这话说的!”段立钧的脸拉得老长。
青衣监生赶忙道:“立钧兄,他那是媳妇跟了别人,胡乱撒气呢。”
苏润卿忍住了掀桌子的冲动,快步跟上了陆毓衍。
一眼看去,陆毓衍倒是没多少气愤神色,苏润卿放心了些,道:“我早不耐烦听他们说话了,亏得是你来了,救我于水火。”
陆毓衍斜斜睨了他一眼:“不仅让你下了台阶,还要挡箭。”
苏润卿干巴巴笑了两声:“那几人一个鼻孔出气…”
监生之中,原本就有比较,段立钧祖父的官职在苏家、陆家跟前又生生挨了一头,心里不服气也是寻常。
再着,段立钧走的是林驸马的关系,苏润卿和陆毓衍却与李昀一路,越显出高低来。
“没有真才实学,偏偏爱弄些旁门左道,”苏润卿撇嘴,“我坐的那位置,正好瞧见白墙上挂着的他的那诗,也不知道是谁人代笔的。”
陆毓衍道:“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品行做派,何必计较。”
苏润卿听他话语之中当真没有多少恼意,不禁好奇起来,犹豫着试探道:“他们拿谢家说事,你不放在心上?”
脚步微微一顿,指尖轻轻弹了下红玉,陆毓衍挑眉,道:“我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我岳家又是什么样的人家,还要让他们来告诉我?”
苏润卿怔了怔,半晌暗暗嘀咕道:“这不是都定案了嘛!”
陆毓衍听见了,却没再反驳,只是道:“顺天府有事寻,别耽搁了,赶紧过去吧。”
一听是正经事儿,苏润卿就把旁的都抛到了脑后,催着留影牵了马儿来,一道往顺天府去。
刚过未正,风势渐渐大了起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看这天色像是要落雨,杨府尹见事情都清楚了,便催着两人赶紧回府去,免得压了雨。
可这雨直到二更过半,才倾盆而下。
雨势时大时小,却是没有停下。
更夫打着伞穿街走巷,远远的,瞧见前头河边倒着个人影,更夫见怪不怪,撇了撇嘴。
离这儿不远就是烟花巷子,时常有人吃多了酒,醉倒在路边,只是这一位有些倒霉,正好是个下雨天,白白做了一回落汤鸡。
更夫慢悠悠走上前,见那人脸朝下趴在地上,活脱脱一副醉汉模样,身上料子看着倒是不错,心中不由升腾起一丝歪念。
他刚想上前摸一摸那人钱袋,突然脚步就顿住了。
那人身下有一滩水,刚刚离了几步,他只当是雨水痕迹,这会儿一看,那颜色泛着红光。
哪里是水,分明是血!
第五十一章 凶案
手中的铜锣咣的一声砸落在地上,水花四溅。
更夫哆哆嗦嗦凑上前去,想试一试鼻息,那人的脸埋在地上,他摸不着,只好退一步求其次,摸了摸那人的脖子。
也不知道是更夫慌得厉害,还是那人在雨水里淋得久了,更夫弄不明白有没有摸到脉搏,也分不清那人皮肤是冷是热,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指腹逆流而上,激得他浑身一个冷颤。
越想越觉得怕,他顾不上旁的了,一把丢开了破旧的油纸伞,迈着大步子跑到顺天府衙门外头,拿起棒子对着大鼓咚咚咚砸下去。
五更天,正是一夜里睡得最沉的时候,杨府尹被前头的擂鼓声给吵醒了。
他不敢耽搁事儿,催着人去前头问,自个儿披了衣服梳洗。
刚走出屋子,去问话的婆子领了个衙役过来。
“老爷,是个更夫敲的鼓,说是青石胡同尽头,就河边的位置倒了一个人,地上有被雨水冲开的血,估摸着是死了,他不敢乱搬动,赶紧来报案了。”衙役道。
一听说死了人,杨府尹暗暗骂了一声晦气,罗妇人的案子才过去,他刚刚睡了两天好觉,怎么就又出人命了。
骂归骂,事情还是要做的。
总归已经起身了,杨府尹亲自带了人手去现场查看,就盼着上头看在他亲力亲为、勤勤恳恳的份上,不说褒奖几句,好歹别为了这些整日里你死我活的刁民再骂他一通了。
雨势越大了,就算披着蓑衣,雨水都直往脖颈里钻。
更夫引路到了河边,指着地上的人影道:“老爷,就是他,留了这么多血,一动不动的,小民看他肯定是活不了了。”
杨府尹眯着眼睛看了两眼,催着仵作一道上前。
仵作也是从被窝里爬出来了,叫夜风一吹,也没清醒过来,上前一摸,转头与杨府尹道:“死了,都硬了。”
杨府尹皱着眉头,道:“赶紧翻过来,看看这倒霉蛋子是谁。”
仵作应了一声,手上使劲,将人翻过来,拨开湿哒哒盖在脸上的长,盯着那人看了两眼,嘀咕道:“怎么瞧着有点儿眼熟?”
几个衙役也凑了过来,古阮眼尖,惊道:“这、这不是段公子吗?”
“段公子?”杨府尹一怔,“哪个段公子?”
古阮道:“还有哪个?前几天才出了考场的段监生,太常寺卿段大人的孙儿段立钧。”
“哎呦,还真是这一位!”仵作一拍大腿,瞌睡完全醒了。
杨府尹一听太常寺卿的名号,只觉得噼里啪啦的雷声劈到了他的脑门上。
完了!
好端端死了个这一届秋闱的考生,偏偏还是个三品官员的孙儿。
杨府尹双手按着胀的脑袋,叹道:“不破案,睡不踏实了。行了行了,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先去段家报个信。”
雨渐渐停了,天色亮了些,京城慢慢苏醒,半夜河边死了个监生的消息也传开了。
辰初,陆毓衍和松烟刚走出陆家大门,就见两个衙役急匆匆过来。
之前办罗妇人的案子,陆毓衍与这帮衙役也算相熟,道:“大清早就这么着急?”
其中一人是古阮,他憨憨笑了笑,道:“陆公子,昨儿个半夜,段立钧段公子被人捅了刀子,死在青石胡同的河边,听说公子昨日见过他,甚至…”
古阮耿直,对陆毓衍亦是信任,后头的话就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陆毓衍皱眉道:“段兄死了?”
古阮点头。
“有人说我昨日与他说道过几句?”陆毓衍明白过来,道,“既如此,我就去衙门一趟。”
昨日清闲居里,段立钧和陆毓衍在言语之中闹得有些不愉快,这是众多同窗们都听见看见的,尤其是段立钧嘴巴不老实,拿陆毓衍那与人殉情的未婚妻说项,换作是谁,都落不下这个面子。
顺天府里依着规矩,少不得要请陆毓衍去问一问话,但也就是个流程罢了。
要说陆毓衍就为了几句话的事儿,对段立钧捅了刀子,别说杨府尹,顺天府外那两只石头狮子都不信。
衙役之中,甚至有人暗悄悄交流,陆毓衍若有心要段立钧的命,肯定做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捅一刀子就把人扔在河边?
陆毓衍进了衙门大堂。
杨府尹没有坐在大案后头,另备了几把太师椅,与段立钧的父亲、叔伯们一道坐着,几人面色沉沉,心事沉重。
“贤侄来了?”杨府尹一见陆毓衍,赶忙起身过来,指着那几人,压着声儿道,“与你引见引见?”
陆毓衍颔。
段立钧的父亲是段大人的嫡次子,虽然内心悲痛万分,但表面上还是强忍着,看了陆毓衍一眼,重重咳嗽一声,也是打过招呼了。
与他相比,段立钧的伯父更沉稳一些,上上下下打量了陆毓衍,叹声道:“立钧讲话不中听,出了这种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昨儿个的状况,还请贤侄仔细跟我们说说。”
这番话讲得极其克制,仿若段立钧只是挨了旁人一拳,还不是被害了性命一般。
杨府尹看在眼里,心里也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