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琳认真听着宝莲一一数来,一时也不能断言到底是哪一位,只能先把这事搁在了心上。
“宝莲,你说,满娘是谁?”
宝莲一愣,脸色发白,见楚维琳看着她,挤出笑容道:“姑娘是说那婆婆看着姑娘时口中念的?是那婆婆看错了,世间相像之人也是有的。恕奴婢多言,那张脸可真渗人,光想起来就浑身发冷,姑娘还是莫想了。”
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楚维琳颔首,不再问了。
傍晚时分,楚维琳回到府中,收拾了一番之后去了颐顺堂。
章老太太跟前,冬葵已经回了话了,让渝妈妈把楚维琳拦在了外头。
“姑娘今日辛苦了,老太太连连夸赞姑娘孝心。”渝妈妈笑容恭谨,垂手道,“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屋里药味大,怕冲着姑娘。姑娘累了一日,早些休息才好。”
“既如此,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楚维琳与宝莲先回了清晖苑,陆妈妈去寻赵妈妈说话。
小半个时辰之后,陆妈妈才回来。
楚维琳把屋里人都打发了,让宝莲守着中屋。
陆妈妈依着楚维琳的意思在绣杌上坐下,道:“赵妈妈说,今天上午时,长房大老太太来过颐顺堂。两位老太太关着门说了两刻钟的话,最后大老太太青着脸走的。”
这事倒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这么重规矩的人,怎么会对长嫂不敬,惹得闻老太太不快?
陆妈妈略探了身子,小声在楚维琳耳边道:“午饭后长房里传了句话出来,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今天大太太、大爷、二爷都挨了大老太太几句,没头没脑的一时半会也不知道那话在说谁。”
楚维琳记下了。
因着白天劳累,清晖苑天一黑就吹了灯。
楚维琳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半夜里外头起了狂风,吹得半启的窗户吱呀作响,宝槿赶紧爬起来点灯关窗。
楚维琳被吵醒了,想翻个身继续睡,可意识却半迷糊半清醒,似睡非睡起来。
梆梆梆!
更夫打更。
似是寺院钟声。
耳畔盘旋常郁昀那一声低叹,与更鼓声一道,久久不散。
“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亲,我若想娶你,你怎么想?”
“琳琳,从一开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两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开始还分得清晰,到后来几乎是叠在了一块,而亭子里面如冠玉的常郁昀也与地牢里颓废痛苦的那个人叠在了一起。
心脏是被揪住一样的痛。
就像在听到常老祖宗说的娶她是常郁昀的主意的时候一样。
楚维琳猛得坐起身,双手拽紧了锦被,急促呼吸。
为何?

第二十四章 闲言

曾经消失的记忆一点点清晰,一点点涌入脑海,到最后全是那耳畔的喃喃低语。
“如果一开始娶的就是你,也就不会这样了吧…”
不知不觉间,楚维琳泪流满面。
原来,在生死那一刻,常郁昀执着的是想要一个正确的开始,而对常家痛恨、对常郁昀心如死灰的她也被他眼底的那丝遗憾眷恋牵扯着,一块陷入了彷徨之中。
是因为临死之时意识模糊吗?她竟也想知道,若开局对了,他们会如何。
但到了此时此刻,重新面临一个开局选择时,楚维琳还是最初的心思。
她只求亲人平顺,她不愿再与那些人纠葛,不愿再痛苦一次。
静静坐了许久,楚维琳抬手抹去泪水,重新躺下。
接连下了三日的雨。
想弄明白的事情太多,线索又太小,几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到了最后成了一团浆糊。
楚维琳抬手揉了揉眉心。
宝槿瞧见了,轻柔替她按着太阳穴:“姑娘,这几日起风了,可别受了凉了。”
宝莲就坐在桌边方杌上,桌上摆着竹篓,里头全是做绢花的材料,她闻言亦抬起头,道:“宝槿说得没错。姑娘总说关着窗儿发闷不舒服,可这到底是秋天了,风吹得久了身子可吃不住。”
宝槿不住点头,劝道:“要不然奴婢几个把这软榻挪一挪位子?别对着风口了。”
楚维琳见她们一个比一个心细,不由就笑了:“这不是还不冷吗?”
雨天出门不便,章老太太又是病中,干脆免了晨昏定省。
楚维琳深知章老太太的脾气,若是她不识好意、不听安排作出一副孝敬模样日日过去颐顺堂,反倒会惹得章老太太不喜,干脆便躲懒了歇在屋里。
宝莲和宝槿也空闲了些,便坐下来做绢花,三天下来也有小成。
等天放了晴,楚维琳寻思着去一趟长房,她既然答应了要把绢花拿给楚维琬看,自然不好失言。
内院里穿梭还算方便,楚维琳没有备车,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园子。
行至半途,见桂花被雨水打落满地,宝槿不禁叹息一声:“早该收了的,晒干做了桂花糖。”
“偏你记挂这些。”宝莲打趣一声。
楚维琳莞尔,想到此处离花房不远,不如折几支花带给楚维琬插瓶,便停了步子。
正欲开口,突然听见了些细碎说话声。
她本无意偷听,可那声音不远,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是一个年轻丫鬟和一个婆子的对话。
先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丫鬟猛就激动了起来,嗓音也大了些:“不是我脾性大,实在是那蹄子忒过了些,这般下去,连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了。”
“哎呦我的姑娘,可轻点声。”婆子赶忙出声,连连劝道,“姑娘好歹是奶奶的陪嫁,奶奶心里明白着呢,断不会让她越过姑娘的。”
“妈妈我不是说那些!她就是仗着是老太太跟前出来的,就…”
“姑娘忍忍先,老太太跟前的又如何?咱们院子里总是奶奶说了算。老太太赏过好些人呢,叶芜苑里那两个,如今连影儿都没了。再往远了说,老祖宗当年赏的人这宅子里还剩下几个了?得宠如满娘,不也是没了个踪影。”
满娘?!
楚维琳听到此处,心头一紧,再不忽略那边声响,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妈妈,满娘是谁?”
“…听、听说是老祖宗还在的时候赏出来的。”婆子的声音有些支吾了。
丫鬟也没有追问,又抱怨了几句,与那婆子一道走了。
楚维琳看了宝莲一眼,朝那声音的方向抬了抬下颚,宝莲会意,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宝槿也记得那日塔林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却不解为何楚维琳挂念在了心上,她不是多嘴之人,只扶着楚维琳继续前行而不多问。
楚维琳走得很慢。
人固然有相似,那老妪上了年纪,看错了也不奇怪,但楚维琳的心里一直发毛,总觉得那老妪虽在看她,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满娘这个名字并不稀奇,整个京城数十年来叫这个名儿的最少也有百来个,可直觉让楚维琳相信,这个名字会和楚家有关,会是慧言大师说的“水到渠成”的水。
一路行至长房。
与三房相比,长房地方最大,各个院落互相连着,布局井然。
梅苑外头,守门的丫鬟笑着进去通传,楚维琳略等了等,不见宝莲过来,便先进去了。
沿着游廊刚经过东厢,正屋垂着的宝蓝绣寒梅图案的帘子被掀开,楚维瑢从里头出来。
白皙面容勾勒远山黛眉,鹅黄裙子翩翩,楚维瑢亲切笑道:“六妹妹来了?快些进来。”
楚维琳赶了几步,挽了楚维瑢的手:“怎么敢叫四姐姐迎我。”
一前一后跨过门槛,楚维琳抬眼便见楚维琬立在中屋,冲她笑了。
西次间里落了座,三言两语说到了绢花上,楚维琳打开盒子让姐姐们挑选。
楚维琬取出一支来回看,赞道:“果真做得不错。”
楚维瑢亦点头,等楚维琬挑了,才选了一支。
虽然楚维琳因前世之事反感楚维瑚,但此时此刻还未出那样的事情,当着姐姐们的面也不好把喜恶表现得那么明显,便道:“七妹妹呢?不能少了她的。”
楚维瑢闻言,面上笑容一滞,生硬地道:“在老太太那儿。”
半段话语,楚维琳已然明了。
同样是庶女,楚维瑚机灵嘴巧,在闻老太太和黄氏面前远比楚维瑢有体面,平日里楚维瑚也喜欢在闻老太太跟前凑趣,反倒是楚维琬这个嫡亲孙女因为养在旧都的关系,和祖母没有那么亲近。
楚维瑢性子慢,又不会动那些心思,自然不得势,偏偏她眼瞅着要及笄,自个儿心里着急,只能来梅苑里和楚维琬一道。
“那这些绢花,姐姐替我给七妹妹选吧。”
说过了绢花,自然说起了女红,三人一起,倒也热闹。
等楚维琳告辞出来,便见宝莲等在外头了。

第二十五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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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苑不是说话的地方,楚维琳带着宝槿和宝莲回到清晖苑。
宝槿把守在正屋外头的丫鬟打发了,自己立在那儿,挑了帘子送楚维琳和宝槿进去。
陆妈妈听见响动,从后罩房过来,见宝槿站在外头,不由一愣,过来问道:“怎么了?”
宝槿指了指屋里,低声道:“宝莲姐姐与姑娘说话呢。”
陆妈妈了然点了点头:“姑娘若有事寻我,你让人到后头来。”
宝莲添了茶水,捧到楚维琳面前,等楚维琳接过去了,才细细理了理思绪,把打探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姑娘,刚才在园子里说话的是彩玉和向妈妈。”宝莲说完,见楚维琳有些茫然,解释了一句,“都是**奶带进府里的。”
二爷楚维琨是黄氏亲生的嫡次子,前些年娶了苗氏进门,彩云和向妈妈是从苗家陪嫁进来的。
楚维琳抿唇想了想,她极少去长房,更是没有和两个嫂嫂有过来往,她们身边的人也只是隐约有个轮廓,却还对不上号。
见楚维琳示意往下说,宝莲又道:“两年前,大老太太院子里赏出来了四个丫鬟,两个送到了叶芜苑给了大爷与大奶奶,另两个给了二爷与**奶。彩玉心气高,又是**奶有心抬举之人,便与赏过来的丫鬟起了些争执。”
至于细碎事情,宝莲一个丫鬟不好与自家姑娘大大咧咧地说,楚维琳听了个粗略,也能明白过来。
对于兄嫂屋里的事体,楚维琳此刻并不关切,她在意的是满娘。
“向妈妈提到的满娘是哪个屋子的?”
宝莲闻言,面上有些尴尬,蹙眉立了会儿。
她去套过向婆子的话,向婆子支支吾吾东拉西扯,磨蹭了许久,才吐露了只言片语。
满娘这个名字,向婆子是从楚家一个老仆妇那儿偶然听来的,她心有好奇想要追问,那仆妇是一时说漏了嘴,再不敢细说了。
向婆子素来爱刨根问底,费了些心思才晓得了一二。
“是咱们老太爷和老太太屋里的。”宝莲硬着头皮道,“是老太爷成亲之前,老祖宗就赏下来的。一共赏了两个体面丫鬟,其中一个就是满娘,十分得老祖宗喜欢。其他的事体,向妈妈就再也不知道了。”
宝莲说罢,悄悄打量楚维琳神色,见她垂眸不语,心中不由打鼓,思前想后,终是把旁的事体也一块倒了出来:“奴婢算了算老太爷娶亲的时间,那时都还在旧都,并未进京,想着京里人不清楚,旧都那儿应当会有人记得,便去寻了随三姑娘去旧都伺候过的一位妈妈。因为是陈年旧事,那妈妈知晓得也不多,她只听说过老祖宗当年赏给几位老太爷的丫鬟到最后都是收了房的。”
宝莲说完,垂手静静站着,并不打搅楚维琳思考。
楚维琳捧着有些发凉的茶盏,愣怔望着自己绣了凤穿牡丹的裙摆。
鲜艳的丝线绣成精致牡丹,密密的针脚一批套一批,瞧不出半点儿疏漏。
这些旧事,应当是很清楚的,却像这凤穿牡丹一般,一批批叠在了最下面,只窥到一角。
那些都是老祖宗赏下来的,断不可能仅仅是一位通房,最少也是妾室。
而现在三老太爷的屋里,夏姨娘是章老太太的陪嫁开的脸,跟在任上的两个通房都还不到三十岁,从年纪和地位看,不可能是当年老祖宗赏下来的。
那么满娘和另一个丫鬟到底去了哪里?
楚维琬提到的姓桂的贵妾,是不是她们其中一位?
那日塔林里,老妪把她错认为满娘,又是不是向婆子所说的满娘呢?
最最重要的是,章老太太的心结是否真是和满娘有关?
“颐顺堂里…”楚维琳低低喃了一声。
宝莲听见了,俯下身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楚维琳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颐顺堂里具是章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轻易不会吐露些什么,之前让宝莲小心地去旁敲侧击还无妨,要是直接透露出“满娘”这个名字,只怕会落到章老太太耳朵里,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事。”
宝莲见此,虽有疑惑,也没有再问。
隔了几日,颐顺堂里换了一副药方。
楚伦煜挂心章老太太身体,休沐时带了一对儿女去问安。
渝妈妈依旧把人拦在了院子了:“五老爷,老太太刚喝了药睡下。”
楚伦煜神情凝重,放低了声音与渝妈妈道:“妈妈,上一回朱大夫说三五天就能好了,怎么拖到了今日?”
“五老爷,您是知道的,老太太这是旧疾了。”渝妈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楚伦煜依旧不放心,往微启着一条缝儿的窗户里眺望,却是什么也瞧不清楚:“既是病中,也该让我们伺疾才好。”
渝妈妈闻言,愈发恭敬:“老太太说了,几位老爷平日里公务繁忙,不能叫她的身子骨给拖累了。几位爷和姑娘年纪都小,还是别往病榻前凑了,免得过了病气。奴婢几个会尽心尽力伺候老太太,还有夏姨娘一块,您放心吧。”
渝妈妈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伦煜也不好坚持,领着孩子们退出来。
刚出了颐顺堂,便遇见了楚伦沣,兄弟两人交谈了几句,便也散了。
章老太太的病直到了月末才略好些,恢复了晨昏定省,只是精神依旧不好,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半个身子倚在中间几子上。
楚维琛坐在章老太太身边,眼中含泪:“祖母病了这么久,家里上下都担心不已。”
章老太太闻言,没好气地瞥了楚维琛一眼:“担心什么?怕我就这么病过去了?”
楚维琛被章老太太的态度唬了一跳,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悄悄向李氏求救。
——

第二十六章 满娘

李氏赶忙接了话过去:“老太太,维琛这段日子日日下午都在抄写经文,这孩子有孝心,却不知道怎么表达,便关起门来抄经。”
章老太太的面上这才少了些怒气,颔首道:“既如此便把经文送来我瞧瞧。”
楚维琛赶紧应下,见楚维琳安静坐在一旁,正想为难几句,一想到章老太太喜怒不定,也不敢造次,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何氏从外头进来,向章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李和顺家的带了人来了。”
楚维琳一面行礼,一面透过窗子往外扫了一眼。
院子里站着七八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具是一身青色仆装。
楚维琳略一沉思便明白过来了,颐顺堂里要添两个小的。
章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道:“让李和顺家的进来说话。”
李和顺家的四十岁上下年纪,微胖,管着府里小丫鬟们的**,她问了安,便垂手听吩咐。
“挑两个机灵的在院子里做事,先跟着冬青学规矩。”章老太太对何氏说完,又问李和顺家的,“家生子里头,没有十三四岁,聪慧懂事的,拨两个给维琳?”
楚维琳记得这事,听章老太太提及,也不惊讶,倒是楚维琛皱了皱眉头。
章老太太眼尖,哼了一声:“怎么?你屋里一等二等齐全,你妹妹屋里少了两个二等,我要添人你还不高兴?”
楚维琛被抓了个正着,慌忙解释:“祖母,我没有不高兴。”
章老太太不跟她废话,等着李和顺家的回话。
“回老太太,赵三儿家有个女儿正好十三岁,模样端正,人也机灵,奴婢领来给您瞧瞧。”李和顺家的赔笑道。
章老太太半阖着眼,声音有些疲惫:“让伦沣媳妇瞧了就好。”
李和顺家的应下,偷偷瞧了章老太太一眼,她很少来三房主子跟前,对章老太太的印象还是半年多前精神、严肃的模样,此刻一见这体虚的样子,不由怔了怔,复又想起眼前之人病了许久了。
楚维琳亦在回忆,她还记得赵三儿家的那个女儿。
前世何氏瞧着好,就让李和顺家的把人领到了清晖苑,因着是不进屋伺候的二等,楚维琳替她改名青芸后便交给宝莲管教。
青芸做事还算稳妥,平日里进出时见到,也算讨喜,陆妈妈夸过几句,说是过些年,兴许能提进屋里做事。
没想到的是,小半年后,赵三儿暴毙,章老太太最忌讳这些,让李和顺家的又把人领了回去。
记得青芸原本是叫…
楚维琳微蹙着眉头回忆,一个名字闪过脑海,紧接着一个念头又在心中浮现。
临时起意的事情,饶是楚维琳镇定性子都不禁背后冒出一层薄汗,只是试探的机会并不多,要是错了过这一次,下一回可就不晓得在哪儿了。
楚维琳压住心中波澜,装作随意问道:“李家妈妈,似乎赵三儿有三个女儿吧?是哪一个?”
“姑娘好记性。”李和顺家的没料到楚维琳这般清楚,笑着赞了一句,道,“是当中的那一个,因着是小满那天生的,都唤她‘满娘’。”
话音一落,章老太太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面色不虞,声音也大了几分:“你说她叫什么?”
李和顺家的一惊,好端端的也不知道哪儿惹了章老太太不快,只能颤颤巍巍地回答:“老太太,赵三儿的女儿是叫‘满娘’。”
“换一个!”章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
楚维琳把章老太太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这个名字竟然会让老太太反应这般大,甚至丝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喜和厌恶。
若没有猜错,当年老祖宗赏下来的满娘便是章老太太的心结了。
“换个名字吧。”楚维琳怕让章老太太从眼睛里看出蹊跷来,干脆偏转过头,只看着李和顺家的,装作不懂章老太太的意思提议道。
章老太太很是不满,阴沉着脸,刚要开口反驳,何氏正好挑好了人进来回话,这一个打岔,便先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何氏不清楚屋子里波澜,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但她怕引火烧身,干脆装傻,只含笑回话:“老太太,挑了两个出来,已经让她们跟着冬青去了。”
章老太太长长吐了一口气,靠着几子的那只手轻轻敲打着几子腿,偶尔会把指上的玉扳指也敲到,发出脆响:“先这样吧,要是愚笨学不好,再换了也不迟。”
李和顺家的应了,这满脑子想再提一个人选出来把赵家满娘略过去,突然又听见章老太太声音。
“维琳那儿,就先添了那个满娘吧,另一个空缺你帮我看着,有合适的就让伦沣媳妇看看。”等李和顺家的应下,章老太太唤了楚维琳一声,“名字也别改了,就这么用着吧。”
楚维琳心中错愕,赶忙低下头,谢过章老太太。
不知道是病后身子没恢复,还是叫“满娘”这个名字勾起了旧忆,章老太太散了众人,回内室休息去了。
下午时候,赵满娘就被送到了清晖苑。
一身半新不旧的比甲,裤子盖过了鞋面有些拖地,估计是上头的姐姐穿剩下的,模样也算干净,因着是头一回到主子跟前,显得有些不安。
一动不动地在楚维琳跟前站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后,满娘越发局促了。
赵家是家生子,都是在外院伺候的,为了能让三个女儿有出息,费了不少心思让人在李和顺家的跟前说好话,就盼着能在内院里谋个差事。
中午时李和顺家的去叫人,赵三儿夫妇又惊又喜,千叮咛万嘱咐地送了满娘进来。
满娘不想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可楚维琳许久不说话,让她心里直打鼓,万一主子不喜欢她,要再轰了她出去呢…
满娘的脸白了白。
楚维琳自不晓得面前的人在想什么,她一心都是章老太太前后反常的态度,明明对这个名字这么厌恶,为何还是选了她,也不再提改名的事情?
这事儿一时想不透,楚维琳只能先放下,吩咐道:“宝莲,好好教她规矩。”
宝莲福身应了,笑着与满娘道:“随我来吧。”
满娘心头大石落下,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十七章 顽疾

天色渐渐暗了,宝槿点了灯,正点灯芯,陆妈妈挑了帘子进来。
楚维琳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书册放在了桌上:“妈妈,快坐。”
陆妈妈推了推,拗不过楚维琳,沾了绣墩一角坐下了:“奴婢刚从颐顺堂里过来。”
楚维琳有些意外,这个时辰算不得早了,陆妈妈最是关心他们姐弟的人,碍着规矩她不能住到外院里去照顾楚维琮,每日就守着清晖苑,也照顾着因为女主人去世而空空荡荡的主院,因而极少在其他地方待到这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