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皮说:“什么愿赌服输啊?你上回不就和卡卡急眼啦?还说卡卡故意输球,忘了?”

大脑袋说:“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和我过不去啊?”大脑袋和老皮相互看不起,经常掐架。

老皮说:“我×!你还来劲了!过不去你有啥法子?你就是小心眼,比娘们儿还差。”大脑袋的脸红了,拿起一个茶杯就要掷向老皮。

卡卡连忙把大脑袋的胳膊抱住,夺下杯子:“可不能啊,这个杯子是我们的结婚纪念品。砸了,我可心疼。”捧在手里很小心地又擦又吹的,还朝白芷挤挤眼睛。

白芷在一边心里高兴得不行,要不是因为气氛不对,一定要过去抱着卡卡亲一口两口三口四口的。

老皮说:“你狗×的还想动手啊!老子可不怕这个。”

大脑袋站起来指着老皮:“你好啊!他妈的你少说卡卡坏话了?你说卡卡是庄家的卧底,还说卡卡是自己买的和给咱们买的不一样,不都是你吗!现在装上好人了!”

老皮说:“放你奶奶狗臭屁吧!你比谁都能背地说三道四的,就跟个老娘们儿一样扯老婆舌。还咋呼什么啊!”

大脑袋一拍桌子:“好!好!好!今天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就成全你个死人皮!”老皮最恨别人说他死人皮什么的,女人说了也就罢了,总不能骂女人打女人吧!男人说

就不可以放过了。老皮的皮肤有点毛病,和鱼鳞似的。不能看,看一眼就难免要吃不下饭。大夏天里老皮都穿长衣长裤,遮了大部分鱼鳞皮肤,但伸手的时候袖子就要短,还是要暴露一些出来。

老皮也站起来,一边朝外走一边叫:“狗×的你出来,我今天就要看看你怎么不让我活!”四下张望了几趟,跑几步到一辆倒骑驴上面抓了一把铁锹,他叉开两腿站住,“来来!来!我倒要知道谁活不过今天!”

大脑袋冲出门,看见王老皮拿着武器,就有点气馁。他也找家什,但倒骑驴在王老皮铁锹的威力圈之内,他还没有胆量冲进去获得武器。一时间,大脑袋有点不知所措。

王老皮看出了大脑袋的胆怯,越发大声叫:“来呀!来呀!老子给你死一个看看!”

这工夫街边的人就多起来,大家都饶有兴致地观看。有不怕乱子大的就喊:“好!好!照脑袋劈!不劈不是人养的!”“上!看他敢劈你不?”

王老皮看看叫喊的人,很想骂几句,但眼下大敌当前,就忍了气继续盯着大脑袋的动向。

大脑袋也想骂那个叫他上的人,但想到这时候不能得罪其他人,也忍了气,等待机会能扭转战局。

大肚子这时候也来到外面看,他说:“至于吗!至于吗!非得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才行啊?”他一屁股坐在彩票站门口的椅子上,两只胳膊抱着,又松开,掏出一盒“人民大会堂”,点着一根烟,慢慢地叼了抽上。

白芷的注意力没有放在王老皮和李大脑袋身上,她一直看大肚子的举动。他觉得这个男人很奇怪啊,他好像有意把战火点着似的。现在呢?又这个样子,分明是怕这两个打不起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期待,红得有些发亮,眼睛里跳动的东西挺吓人的,拿烟的手直哆嗦。

卡卡没有想到真的要动武,连忙站到两个人中间:“这是什么事儿啊!不怕人笑话啊!”他过去把王老皮的武器拿下了,说:“他死你也活不了,你死他也活不成。有本事就去阿富汗,在大街上丢什么人啊!”

王老皮说:“哪个稀罕和他换命,他的命狗都不值!”

大脑袋看王老皮没有了武器,胆子立时壮了:“看你熊样吧,还拿家什,有本事就这样搏一搏,这才爷们儿!”

一边说,一边把外衣脱下来丢到地上。大脑袋比王老皮健壮一些,但经年不锻炼,身上的肉不少,却没有什么像样的男性标志。围观的人们都轰隆一声笑起来,大脑袋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突然爆笑,还以为自己的英雄行为起了效果。他拍着胸脯的肉呱呱地叫:“怎么?敢吗?”

大肚子坐着没有动,大声喊:“好腰条!”

围观的人们笑得乱七八糟,忘了是看打架了。想看血战的人很失望,一边嘲笑两个装怯作勇的男人,一边散了。

桂柳哈哈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拍打白芷的后背:“你看看你看看,大脑袋的肚子也快和我家大肚子一样啦。还亮什么膘啊!哈哈哈!”

卡卡说:“你这个女人,还笑!快来帮我拉他们回去。”说着,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根本没有力气拉人了。

大脑袋低下眼睛瞄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也觉得不太体面。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说:“笑什么笑!怎么着也比你家大肚子像个男人!”

大肚子说:“你别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我可没有招惹你,拿我说什么事儿!”

大脑袋说:“你没有,可你老婆总和我过不去,我不找你找谁啊?你有本事就把你老婆管教管教。”

大肚子说:“如今是女的管教男的,你能管教自己的老婆也不会在桌子边舔酒喝了,叫唤什么呀!”

大脑袋有自己的问题,虽然人们还不能说那个叫金玉凤的女人有什么红杏出墙的事情,但她经常不在家是大脑袋自己说的。金玉凤是一家合资企业的办公室主任,一天一天很忙很忙的,回家时最早也是半夜12点了。金玉凤来过彩票站几次,都是找大脑袋有事情。这个女人让卡卡的眼睛有点发直,他怎么也想不到大脑袋会有这样一个老婆。

别人也没有想到。哪里像个三十多的女人,说20岁也不会有人怀疑啊!天啊!那皮肤白的呀,就像透明的白瓷器啊!地呀!那眼睛亮的,就像指路明灯!反正几个男人和女人都给震住了,连话也不敢和金玉凤说,只呆呆看着。一直到女人离开之后,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都怪怪的。男人咳嗽女人打喷嚏,彩票站里似乎集体得了感冒。

大脑袋是个没有事情做的男人。

他下岗之前在一家机床厂当工会副主席,第一批下岗的就有他。下岗之后大脑袋整天喝酒,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反正弄得家里人都恨不得杀了他。金玉凤那个阶段在文化局上班,一个文化干部面对这样的丈夫很没有面子的。金玉凤闹了一阵子离婚,都给单位领导劝住了。至于她为什么辞职去私人企业,她和大脑袋不谈,彩票站的人们当然也不会知道。人们知道的就是这个女人出出进进都坐日本的“尼桑V6”,是一辆枣红的小轿子。夏天穿的衣裙据后街的作家说都是几千元上万元的,冬天的就更不用说了,连白芷也知道最少值2万——真正的裘皮哪件不是两三万啊!

“人家也是女人!看看我们?活个什么劲儿啊?”白芷说。她不是跟卡卡抱怨,是说给经常炫耀自己属于富有阶级的桂柳听的。

这个时候桂柳就不那么牛×了,叹气不止:“就是有张好脸蛋呗!我要是她呀,每天就是坐航天飞机去‘五爱市场’买东西了。”她没有服气谁的时候。

后街作家说:“瞧你出息的,航天飞机干那个!也就是你想得出!要饭的最高目标是吃顿大肉,烧烤店老板娘的最大理想就是开个大烧烤店。航天飞机的事,不提也罢了。”

桂柳给后街作家面子,忍了忍转身回自己的烧烤店。后街作家对众人挤挤眼睛,也跟了过去。桂柳刚刚给他买了35选7,10注;双色球,10注;29选7,10注。刚刚叫女人花了60元钱,就让人家下不来台,后街作家大概也觉得不太讲究,跟过去也就是要进行安抚。

大脑袋在老婆发财之后就不再消沉,但他的振兴不是表现在寻找出路上,他开始每天到处乱跑,买彩票幻想突然就得几百万。这就是大脑袋能和这些他本来看不起的人打成一片的原因。他最生气的是这些人并不怎么尊重他,想当年大小也是干部,真是落破的凤凰不如鸡啊。

看样子金玉凤给大脑袋的零花钱不会很多,否则他也不会小打小闹赌球,更不会经常赊账吃大肚子家的烧烤。喜欢喝小酒又不喜欢花钱,喝上之后又喜欢吹牛。好在这个时代男人都喜欢吹,大家你吹你的我吹我的,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历史回忆中,谁也不知道谁在说什么。现在大肚子把大脑袋的短处揭了,大脑袋很想发作,但想到刚刚和王老皮干完又和这个干可不是好选择,就哈哈大笑着假装大度。更主要的是,他平日没少在烧烤店里少花钱多吃喝,不花钱也吃喝,冲这个,也不能太叫大肚子过不去。否则他最想说的就是“你大肚子是个男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婆给别人买彩票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笑得也很不舒服。

王老皮看见大肚子把大脑袋羞辱了一句,高兴得哈哈怪笑几声:“女人学坏就有钱,大脑袋你可要小心你老婆给你戴一顶铁皮绿帽子啊!哈!哈!哈!”

大脑袋正没有地方发怒:“看你那个熊样儿,女人就是都瞎了傻了也没有你的份儿!你说说,这辈子和女人睡过一觉半觉的没有啊!谁敢看你的死鱼皮啊!哈哈哈……”

王老皮一下子跳起来,卡卡把他按住。

大脑袋说:“按他干什么?我一只手也能把他鸡脖子揪下来当泡踩,你还是叫他去找铁锹吧。”

站在门口的白芷突然说:“大脑袋,你老婆来啦!”

大脑袋说:“来了怎么样,还能把老子的零件揪了炒菜啊!”看见卡卡不高兴的脸,补充说,“白芷不是说你啊。”

金玉凤出现在门口,她对屋子里的人笑了笑,看着大脑袋:“你出来,我有事情和你说。”转身站到门外,掏出手机和什么人说话,脸上的笑模样让男人看了身体要软。

大脑袋坐着,嘟嘟囔囔说:“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装我的领导啊!”

没有一个人接茬,王老皮使劲咳嗽,其他人无声地笑。卡卡说:“别装啦!去吧去吧!”

大脑袋说:“我没装,王八蛋才装!”站起来慢慢走向门口,很假牛×的样子。

金玉凤打完了电话,叫:“李健民!你还不快点出来!”

大脑袋不由自主几步就窜出去了。

王老皮小声说:“装什么男人啊!还不是吃女人饭长大的主儿,还整天混横呢!”

卡卡伸了懒腰,说:“我可要打一会儿梭哈了,谁想打就说一声,我让位。”他心里有点古怪,大脑袋老婆的出现让他总要失落几个小时。他免不了要飞快和短促地想象和金玉凤扭在一起的样子,就不可抑制的心脏狂蹦一阵子。

金玉凤对待彩票站的人们就像看见一只一只路边的狗似的,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点厌恶或者漠视。反正包括卡卡在内,都没有让金玉凤多说过一句半句的什么话出来。

白芷能感觉到卡卡的情绪变化,她心里并不高兴,但也能够承受。可以这样说,卡卡命中注定没有大富翁的运气,他能经营好自己的小彩票站就不错了。至于梦想和有钱的还漂亮的女人睡觉,也就是想想吧。想还能不让吗?

白芷笑了,她想到自己也想过,想过和大肚子睡觉会怎么样。她对男人的大肚子有某种好奇,她很想知道给那种像大鼓一样的肚子压着是不是会更有快感。卡卡不是那种很胖的人,体重在白芷的感觉中有点轻了。在那种要紧的时候,白芷希望他能像大山一样把她压死,但卡卡在那种时候反倒离开她的身体,卡卡只在中间那点地方使劲地冲啊撞的,就是不肯把全部身体都压上来。

白芷站在大肚子身边的时候,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热度,他呼哧呼哧地喘气也让白芷的心有点跳。大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估计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会感觉不到,大肚子对白芷的格外热情还是能说明点什么的吧。

大肚子每次买菜都要给白芷捎回一些,她去取菜的时候大肚子都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呵呵笑几声。白芷有意挨近一点他的身体,大肚子的呼吸就更加粗了。

白芷知道自己也就是想想,她还没有那种搞破鞋的决定性理由。如果说偶尔有,就是在卡卡很长时间不和她做那个的时候,就是卡卡整天光骂人的时候。可以这样说,卡卡赌球那段时间,对白芷来说是很危险的特殊阶段。

卡卡给一个有黑社会背景的人看球,自己也想做个小庄家。结果那庄家输了钱人跑了,卡卡就要替跑掉的人还债。总共有16万多要还,卡卡不得不卖了他们的一套房子。

并不是因为这个才促使白芷想搞男女关系,而是因为卡卡那个阶段根本就什么都不干。他想干了,也是自己几下子完了,白芷怎么样他管也不管,能翻身就睡是卡卡唯一的愿望。那段时间里,卡卡整天整夜不能睡觉,他给债务压的,人都有点不正常,几句话不对心思,就要骂甚至还打人。

白芷现在不愿意回想那些日子,她也庆幸自己挺过来了。要真的走出那一步,她不敢想象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白芷虽然没有读过很多书,但她知道自己也好,卡卡也好,他们都是很平常、很普通的人,这样的人就要安于普通和平常的日子。想得太多,就要有麻烦。麻烦可大可小,但谁也损失不起自己的家和十几年积攒起来的用来活命的钱财。多也不多,但没有了,就等于离死不远了。

这条街上居住的大部分是普通人,读过大书的人凤毛麟角。后街作家也是工人出身,但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作家。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天赋:“天赋就像刘翔跨栏,你再练也跑不过刘翔。”

桂柳和后街作家到底是怎么成为情人的,是彩票站的人们很想知道的事情。但大肚子不说,桂柳不说,作家也不说,就一定是个解不开的谜了。按常规嘛,一个作家和一个烧烤老板娘睡觉也不是什么不能的事情,问题是两个人好了差不多有两年半了,依旧看不出情绪疲劳的迹象。他们成双入对的,就像一对恩爱夫妻一样。大肚子也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从来见不到听不到吵架啊动手啊什么的。

反正就是一个难解之谜。

白芷有事没事都找机会和作家说话,她想知道作家都写过什么书,更想知道作家靠什么生活。作家不像是有单位的人,他从来不上班,差不多每天都要到烧烤店里来坐几个小时,这中间在彩票站停留的时间占去1/3的样子。作家沉默寡言,一般都是翻看桌子上的报纸。卡卡买的都是足球和足彩方面的专业报纸,作家估计也是研究足彩方面的文章。他时不时会说:“净瞎扯!瞎扯!”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嗓音有一点沙哑。大家都很注意作家说话,但他说完“瞎扯”就不再说了,拿起杯子慢慢喝水,一边喝一边若有所思,眼睛看着房间的一个地方。

白芷这时候就要给作家把水壶拿过去,说:“宫作家,你自己倒啊,新烧的水。”

宫作家会看白芷一眼,点点头:“谢谢,谢谢你。”

白芷就有机会说话:“宫作家啊,您写书很挣钱吧!”

作家说:“哪里哪里,糊口,勉强糊口。”

卡卡说:“白芷你问得多傻,作家不是一般的人民,怎么好问挣钱的事情!要多俗有多俗!”

宫作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追求不同吧。”

屋子里的人相互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清楚作家到底是什么意思。白芷很想问他买彩票是怎么回事,但看见卡卡使眼色,就不问。但她还是想知道作家到底是不是写了书。

“宫作家,您能把您的书给我一本两本的,我也学习学习,我很喜欢看小说啊什么的。”作家扭了扭屁股:“不好看不好看,都不值得看的。”

桂柳说:“他写的书啊,咱们看不懂的。”

大脑袋会忍不住:“怎么看不懂?天书啊?”

桂柳说:“对你这种人啊,就是天书。”

大脑袋哼一声,说:“说人话不?说人话就能看懂。”

作家微笑一下,说:“问题不在这里啊老李,汉字是可以看得懂的,但书里有思想,就是另外的事情啦。”

大脑袋说:“什么思想?什么思想也是改革开放吧!”

作家站起来,说:“你们聊,我得走了,有事情啊。”

桂柳跟在作家后边,一边走一边说:“和大脑袋这样的人,你就不该和他说什么思想不思想的。”

大脑袋气得想追出去,但想到桂柳的俐齿伶牙,就忍了气坐回来:“什么狗屁作家啊!狗屁!”

经常和卡卡探讨球经的韩文玲说:“说什么啊!人家好歹是文化人。也怪了,真是王八瞅绿豆,对了眼儿了。桂柳哪里还有女人味啊,还偏偏有这么多男的找她做情人。”

韩文玲是白芷最不喜欢的女人,白芷觉得卡卡最有可能搞破鞋的女人就是她了。按理说还债的压力这么大,白芷是很难下决心买电脑的,但她还是去“三好街”买了一台。白芷找了一个专门研究电脑的朋友,她们到了一家专营点把组件一个一个买了,再装好,花了三千多元弄回一台。朋友说这个价钱买这个配置的电脑,在如今算得上物美价廉了。看见白芷买回的电脑,卡卡乐得抱住老婆使劲亲了一口,“哇哇哇”叫了好几遍。

他哪里知道,白芷是吐血买电脑啊!女人就是为了让卡卡在家里研究球经,就是为了让韩文玲没有那么多机会和卡卡单独相处。在白芷的眼皮底下,你愿意研究就研究好了,我不信你还敢当着我的面脱裤子!

没有电脑之前,卡卡每天都去附近的网吧上网,他要查看足彩信息,统计各家专业网站对足彩的分析。韩文玲每次也去那家网吧,两个人就是在那里认识的。说起足彩,两个人话语投机,很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第一天相识,卡卡就把韩文玲带回家里介绍给老婆。

白芷凭女人的直觉一下子就看见了危险,但卡卡能把韩文玲带回来,说明男人至少还没有什么搞破鞋的准备。他们后来就每天在网吧查阅,回到彩票站又开始讨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白芷在他们眼里似乎很本就没有存在。更让白芷不高兴的是卡卡还要老婆做饭炒菜给这个女人吃,白芷每次都拼命才忍住不朝菜里吐口水,因为卡卡也要吃啊,总不能让卡卡也吃口水吧?

白芷说:“文玲你不是眼馋了吧?你也找一个文化人,画家歌星什么的都比作家牛×啊!”

文玲说:“啥人啥命,我没有和文化人结合的命。这辈子是不行了,下辈子吧。非找个刘德华、费翔不可。”

“还结合噢?你已经很有文化啦。”大脑袋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攻击别人,他的心态是改变不了了。自从下岗,大脑袋就一点点变成了愤世嫉俗的斗士,谁都不入他的法眼。

“我有文化也不如你这个工会副主席啊!我要是能找个你这样的男人就是祖坟冒了狼烟啦!”韩文玲这个时候会走到大脑袋面前,嗲嗲地拍拍大脑袋的脑袋。

大脑袋最反感别人动他的脑袋,其实大部分人都讨厌别人动自己的脑袋。但韩文玲就是要拍大脑袋的脑袋,她就是要大脑袋不舒服,看他能怎么样!

大脑袋使劲摇了摇脑袋,说:“你这个女人,跟你说过别他妈的动别人的脑袋,你怎么回事啊?”

韩文玲说:“你这个也叫脑袋?整个一个大倭瓜!”

大家的笑声里,大脑袋说:“你管倭瓜还是黄瓜,都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他妈的少碰!别说我跟你翻脸。”

白芷说:“也是啊,男人的头只有两种人可以碰的,妈妈和老婆。对了,如今还要加上个情人。”

“我要知道有这么多的说道,才不稀罕碰他的倭瓜。”韩文玲说,她看看白芷,白芷没有看她,装作擦桌子。

大肚子把头从门外伸进来,说:“卡卡,过来一下。”

卡卡正躺在彩票机旁边的小床上看杂志:“什么事儿啊,鬼鬼祟祟的!”他丢下杂志坐起来。

大肚子说:“叫你出来就出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卡卡马上就明白了,他站起来就走,王老皮说:“又他妈的陪作家喝酒去啦。牛×啊!”

大脑袋其实早就猜到大肚子是叫卡卡喝酒,从嗓子眼儿里朝外爬酒虫啊,但大肚子不请,自己怎么说?想着就气,说:“什么男人啊?老婆的姘头来了,好酒好菜招待着,还不怕丢人丢的大,愣要请个外人陪喝。”

王老皮说:“老鸹落在猪身上,光看人家黑了。”

大脑袋没有接茬,他的注意力都在隔壁的烧烤店呢。他似乎看见卡卡、大肚子和作家有滋有味喝小酒儿,有滋有味啃烤鸡架还有牛板筋什么的。大脑袋用力把自己的心思收回来,说:“白芷啊,你可要小心点啊。”

白芷说:“我小心什么?你自己当心舌头掉出来。”

大脑袋说:“这个桂柳对卡卡可是挺上心的啊。”

韩文玲说:“我说大脑袋前工会副主席,你怎么像个家庭妇女似的扯闲话呢?还是不是男人啦!”

白芷说:“大脑袋啊,你是有点那个。”

这时候有人进来买彩票,白芷就去给买家打号码。买彩票的是个女孩,20岁上下,穿着一身牛仔。她进来之后就和白芷小声说什么,其他人想听也听不清楚。

买完彩票女孩就拿起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打电话啊。”

女孩出去之后,韩文玲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想想看啊。”她想了一会儿,说,“是药房的。”

白芷和女孩很熟,她知道女孩是谁又是做什么的,但她不想说。白芷和女孩有私下交易,连卡卡也不知道呢。

大脑袋已经坐不住了,他一直琢磨怎么找借口进烧烤店,他太想混上一顿酒喝了。

果真是让卡卡陪酒的,宫作家的酒量不大,大肚子也一样,就卡卡能喝得多点。三个男人加上桂柳,一边喝酒一边闲说话。基本上是卡卡说球赛说梭哈,大肚子和作家不怎么说,他们相互之间更是一句话也难说。桂柳在这里是很得意的,她说得比卡卡还多。都是一些对未来的设想:开保健美容店啊,开200平方米的大烧烤啊再搞个药材商店啊……反正都是挣钱的买卖。这种时候谁也不插嘴,听她说。

卡卡不关心作家和桂柳之间的事情,能免费喝酒还受嘉宾待遇,管那些烂事情干什么,随便她东拉西扯了。

作家面对大肚子好像没有什么不自在,大肚子陪着老婆的野男人也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意。两个人彼此间很客气,大肚子给作家倒酒,作家很文雅地用手遮了半个酒杯:“少倒少倒。”

大肚子把作家的手推开,一下子倒满,说:“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满上。”

桂柳说:“什么满上啊!你想灌死他呀!”

卡卡说:“说得邪乎了,哪那么严重啊!我也不是头一回陪宫作家喝酒,海量嘛,是吧作家!”

桂柳打了卡卡一下,说:“你以为他和你一样年轻力壮的吗!他四十几岁的人了,跟你怎么比啊!”

作家说:“四十几岁怎么啦?不就是喝酒吗!来,咱们干了,一口干,谁剩底子罚三杯。”他瞪了桂柳一眼。

大肚子立刻响应:“好好好,干!我先干为敬了。”一仰脖子就把酒倒进去。在小酒店里不使用酒杯什么的,都使用那种塑料的大杯子,每一个满了都是3两。

作家也干了,和大肚子一样把杯子对着大家亮了亮。

卡卡也干了,桂柳也干了。

“倒上!今天高兴啊!”宫作家把杯子很重地砸在桌子上,又看了桂柳一眼,很有点批判的意思。

大肚子倒酒,说:“还干?你不行就别硬顶着啊。”

作家说:“谁不行!你能来多少我什么时候拉过?”他拍了卡卡的腿一下,“卡卡,你年轻有为啊,要珍惜大好年华啊。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啊。”

卡卡说:“看作家说的,我还什么年华啊,已经要白头啦,悲切不悲切也就这个熊样了。”桂柳说:“卡卡你看你说的,你要不年轻,这里的人就该死了。你是怕我们死得晚吧!”

卡卡说:“老板娘,你用不着担心,像你这么有味道的女人可没有老的时候。看你啊,西太后似的,多牛×啊!”

“你说什么呢!怎么敢和人家西太后比啊!和你们男人也不敢比吧,大老婆二老奶三小奶的,女人还不是受气!”

卡卡说:“你要是还说受气,中国妇女要说苦大仇深了。”卡卡对大肚子说,“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大肚子笑了笑,说:“我哪里懂这些,问作家吧。”

作家想了想:“要说桂柳嘛,是个奇女子。我最欣赏的就是她的倜傥丈夫气。搁古代,她就是武则天和慈禧啊!”

“看你啊,怎么把我和她们比啊!我可没有她们那样大的本事,更没她们那样的花花肠子啊!”桂柳给作家说的脸更红了,加上酒晕,已经有点发紫。毕竟要40岁的人了,这个阶段的脸蛋儿可不怎么受看。各种斑点和纹路都给酒热蒸了出来,细看能把人吓得跳起来。

大概桂柳喜欢作家就是因为作家会说话,每次说话都有一句两句桂柳听不明白又能领会的,都叫人受用。他经常说她什么苹果啊、鸭梨啊、红樱桃啊、大碱馒头什么的,其实都和事实不符,但桂柳听着就是高兴。桂柳的乳房已经朝地球引力屈服了许多年,两颗乳头也早就破损得厉害,但作家就是这样赞美,她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不一般。

说起来桂柳在周遭的女人中无论如何都是牛气冲天的啦,有钱花,不是卖来的;有男人,不是赖来的。更主要的是身边的男人都要看她的脸色,即便你作家,也要靠她的接济才能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养得吃穿不愁。对于一个普通女子来说,这就是伟大的成就,就是成功的标志。每当桂柳给作家的老婆买衣服的时候,她的那种骄傲和自我感动就很难描述,她几乎就要热泪喷涌而出了。

桂柳和作家这样子相处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她并不在乎大肚子怎么样。大肚子也和桂柳为了作家吵过架,但桂柳一说要离婚,大肚子就没有声音了。说到底大肚子是个舍脸不舍财的男人,他就是舍不得这份家业。桂柳在做生意的一开始就留了心眼,所有的法人代表都是自己家族的成员。法庭调查也没有什么漏洞,也就是说桂柳只是这个烧烤店的经理,一个高级打工仔。大肚子呢,就是店里的副经理还兼半个厨师。两口子每个月按时领工资,谁也没有股份和分红。闹离婚怎么?大肚子还是什么都没有。

说起来桂柳也是近几年才迷上了婚外恋。没有人知道她婚外恋的真实原因,大肚子或许知道吧。但他不说,别人当然就没有法子清楚了。不管什么原因吧,婚外恋毕竟还不是拾金不昧和勇斗歹徒。好说不好听,好听不好说。

桂柳年近40岁还没有孩子,这块心病慢慢地就变成抗菌疫苗了,想都不再去想。大肚子也很奇怪,他也不怎么想要个孩子:“要那个干什么!自己还照看不好自己呢。”

桂柳最初对大肚子还是忠心耿耿的,如果不是大肚子动不动就搞服务员,桂柳也不太可能给他戴绿帽子。世界的事情就是因果循环,轮到大肚子想管教老婆的时候,已经找不着更好的理由了。除了离婚没有别的道路,问题是大肚子没有勇气离婚。对不起啦,您就得忍着了。大肚子真就这么忍了。谁知道大肚子怎么能忍得下去?看他一天优哉游哉的样子,你很难相信这是个戴了无数顶绿帽子的男人。

大肚子搞服务员小心谨慎,一直掩护得很好。桂柳就知道挣钱了,根本就没有想自己的丈夫会搞到女孩家大了肚子。女孩非要生下孩子不可,把大肚子逼得死的心思都有,但他的确又没有离婚的打算。大肚子最大的心病是自己还没有攒够他需要的那么多钱,这个时候离婚就意味着净身出户。别说养一个只会做服务员的乡下姑娘,就是养活自己也是个难题。想来想去,就横下心来找老婆帮忙了。反正事情闹成这样子,瞒也瞒不住,还不如敞开了谈,争取一个宽大处理。桂柳气得快要疯了,她打啊骂啊大肚子不还嘴也不还手。闹腾完了,桂柳最后也只能亲自出马解决。

桂柳说:“胖丫你傻不傻啊!你给这个男人生了孩子图什么啊?他是什么男人你真是不清楚啊!听我讲。”桂柳就把大肚子怎么怎么没有钱,怎么怎么穷光蛋一股脑儿都告诉了女孩,“你要是想生你就生,我是女人,才会和你讲这些的。你想想吧,我和他离婚他都不敢,还能干什么!”

胖丫说:“他说你不愿意离婚的,叫我等等。”

桂柳哈哈大笑:“傻丫头!男人这种狗屁话你也相信啊!我们把那狗日的叫来,当面问问他好啦。”

桂柳让照顾胖丫的服务员去叫大肚子,大肚子磨磨蹭蹭走进来。进来之后就蹲在门边,谁也不看。

桂柳说:“你搞大人家的肚子,现在你看怎么办?”

大肚子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桂柳说:“做男人得负责任吧!你和我离婚,娶了胖丫也算个交代是不是?我可不想破坏你们的爱情。”

大肚子低着头小声说:“啥爱情不爱情的啊!就是那么点事呗。”他没有看两个女人,不敢。

胖丫说:“你说啥呢?大点声!”

大肚子说:“打掉了吧,给你点钱行不行?”

胖丫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脸红一下白一下青一下的。她看看桂柳,桂柳一副早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她对女孩子咧咧嘴巴,呵呵笑起来:“就这个德行,你怎么看上他啦!”

胖丫开始哭,一个乡下丫头这种时候就没有什么主意了,除了哭还想寻死什么的。这些女孩子很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命运,但最有效和最好使用的方式就是能找个好男人。问题是哪里有那么多可以依靠的男人啊!时代变化得挺快的,男人想采野花也就是尝鲜了,有几个会挖回家来养的?大肚子虽然是个假老板,但糊弄乡下丫头还有些容易,花说柳说就把胖丫哄上床干了。至于以后的事情,根本就没有能力解决。胖丫哭也白哭,大肚子只等着桂柳发落。

桂柳说:“人你给弄成这个样子,你看怎么办吧?”

大肚子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说离婚!你马上和我去办手续!”

大肚子说:“离什么婚啊!我也就这么一回,以后不再搞还不行啊!不离,我不离!”

胖丫说:“你这个老王八犊子!你这个大肚子猪!你这个大狗日的大肚子杂种……”冲上去抓着大肚子的头发,另一只手抡圆了扇嘴巴。

大肚子两只手左挡右拦:“哭!哭!哭吧!哭也没有用。你想怎么就说吧。反正我也是没有好啦。你们看着办吧。”

桂柳说:“你喊什么!这里哪有你喊叫的份儿?你给胖丫拿钱去!打掉了再给钱补养补养。”

大肚子说:“我哪里有钱?钱不都在你这个臭娘们儿的手里啊?我没有钱!”一提到钱,大肚子就不那么好说话了,他可舍不得自己的私房钱。他把事情闹成这样子,也就是想让桂柳最后掏钱消灾。至于给桂柳骂一顿还是给打几个嘴巴就随便她了,反正就是不能从口袋里掏钱。

桂柳当然不能不管的,她也并不想真的和大肚子离婚的。这里的原因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首先是作家也好,刘科长也好,都是有家有口的男人,没有谁会丢下一大家子人和一个40岁的老女人资产重组。再就是桂柳三年前做了子宫切除手术,摘了最有资格标志女人的东西,还怎么好去谈再婚论再嫁呢?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可以遵循的路数了。

桂柳搞男人与其说是为了和男人争夺统治权,还不如说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完整的和健全的女人。

大肚子对白芷说:“她那也叫女人啊?说了也不怕你笑,她那个,你插进去就像捅门缝儿一样,锉得你不出血也得肿三天。”白芷就是从大肚子嘴里才知道桂柳没有了子宫,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才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危险。

“干干巴巴的,哪里是活人的那个啊?”

白芷听得又兴奋又不好意思,她嘻嘻笑着:“别瞎说了,至于那样吗!”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大肚子说起了这个,大概是因为这天的温度有点高,心里朝外热,也大概是因为大肚子刚刚给她买了一块牛里脊和一斤鲜虾仁,这些可都是卡卡最喜欢吃的东西啊。于是,就胡说八道起来了,“你们不经常干那个了吧?”

大肚子说:“你不笑话我,我就说。”

“你不说拉倒,我笑话你干什么啊!”白芷的脸有点发烧,她知道不该谈这些,但就是没有忍住。

“说起来都是拿不出手的啊!她哪里好哪里不好都是我自己找的嘛,谁叫我不是狠心的爷们儿呢!”大肚子很凄惨也很真诚地说,脸上带着遗憾终生的样子。

白芷叹口气,说:“许哥你也真是很不容易的啊。一个男人怎么受得了呢?卡卡要是两天不干那个,就不行。”白芷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说谎,卡卡十几天二十几天不干那个是经常的事情,他总是喝酒之后就睡觉了,要么就是她醒了以后他还没有睡呢——不是玩网上游戏就是研究足彩。

大肚子看着白芷:“卡卡命好啊!卡卡有福气啊!”他摸了白芷的手一下,“看看你的手啊,多软和多好看啊!”摸了一下马上把手缩了回去。

白芷嘻嘻笑了一下,说:“什么呀!做饭做的都是老皮了。过去可不是这样子,那可是真真的细皮嫩肉的呢。”给大肚子一摸,白芷的心咣当咣当跳起来。

大肚子又大着胆子摸了一下,说:“哎呀哎呀!就这还说老皮?那桂柳的就是死人皮了。”他又摸了两下,心头一拱一顶的。

白芷说:“可别叫人给看见,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大肚子说:“是啊,是啊,是啊。看我,成什么啦!”

白芷说:“许哥,你想着点,明天买排骨给我捎回来几斤。我先把钱给你还是回来再给?”

大肚子说:“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买回来你拿去就得了,说什么钱?又不是我的买卖,你怕什么啊!”

“那就先谢谢你了。许哥啊,你这个人其实真的很好。桂柳……她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一席话说得大肚子眼睛都潮湿了,差一点就要跪在白芷跟前谢主隆恩了。

白芷回到家里时有点不太自在,她觉得自己很不是一好女人了。她让大肚子摸自己的手还连续摸了四回,而且自己似乎很喜欢给他摸,这有点儿发骚。白芷觉得还不止这个吧!这点不好的苗头,是不是说明自己真的有点憋不住要搞搞男女关系了?

有了这次经历,白芷再看见桂柳就不那么反感,她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同情桂柳了。她看见桂柳看卡卡的眼神也不那么生气,反倒越发觉得桂柳真的很可怜。白芷对桂柳明显地热情起来,每次桂柳进彩票店,白芷都要招呼她坐下还给她倒茶喝,弄得桂柳和卡卡都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反倒生出些许诚惶诚恐。

王老皮私下里对大脑袋说:“怪了怪了,不会又来一个女大肚子吧?白芷不是那种好对付的女人啊!”

大脑袋说:“嗨!你他妈的瞎操心。谁知道白芷打的什么主意啊!看着吧,好戏在后头呢。”

节选自长篇小说《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