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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一团糟。”
“你经历了这么多,却什么都没有说,我们就收到了一张潜水的明信片。”母亲表示怀疑地说,“我们还以为你们享受了一个难得的假日。”
“我不是一个人,特丽娜知道,”她看着我说,“特丽娜很棒。”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说,抱着托马斯,他对这场谈话失去了兴趣,母亲在他面前摆了一罐节日巧克力。“我只是一个听众。你做了很多事,所有的主意都是你想出来的。”
“有些主意失败了。”她靠在父亲身上,语气凄苦。
父亲微微抬起她的脸颊,让她看向他。“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
“我失败了。”
“谁说你失败了?”父亲捋了捋她的头发,表情柔和。“我在想威尔?特雷纳,像他这样的男人。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一旦一个男人决定去做某件事情,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人能劝动他。他就是他,你不能让人们改变自己。”
“但他的父母呢?他们不能让他自杀,”母亲说,“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很正常,妈妈。特雷纳夫人不知道她还能做什么。”
“好吧,别把他带去那个诊所就可以作为开端,”母亲很生气,颧骨上起了两个红点,“我会为你们两个,为托马斯而抗争,直到拼尽最后一口气。”
“即便他已经尝试过自杀,”我说,“用非常残酷的方式。”
“他病了,卡特丽娜。他很抑郁。不应该给敏感的人机会去做那些他们……”她有些愤怒,拿纸巾擦了擦眼睛,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女人肯定非常无情,无情。想想他们还把露易莎搅和了进去。她是个地方法官,天哪!一个法官应该能明辨是非。这个人,我倒很想现在就去那儿把他带到这里来。”
“事情很复杂,妈妈。”
“不,不复杂。他很脆弱,她压根儿就不应该考虑这个主意。我真震惊。那个可怜的男人,那个可怜的男人。”她从桌边起身,拿起剩下的鸡肉,怒冲冲去了厨房。
露易莎看着她离开,有些不知所措,母亲从不生气。我记得上一次我们听见她提高音量应该是1993年。
父亲摇了摇头,心思显然在别处。“我刚刚在想——难怪我没有见到特雷纳先生。我在想他会在哪儿,我还以为他们全家一起度假去了。”
“他们……他们已经走了?”
“这两天他都不在。”
露跌坐在椅子上。
“噢,见鬼。”我说,然后拿手捂住托马斯的耳朵。
“就是明天。”
露看了看我,又看向墙上的日历。
“8月13日。明天。”
那天露什么也没做。她比我先起床,透过厨房窗口向外看。下雨了,然后天放晴,接着又下雨。她和外祖父一块儿躺在沙发上,喝着母亲给她泡的茶。大约每隔半小时,我发现她就悄悄地看向壁炉台确认时间。看着就让人难受。我带托马斯去游泳,好说歹说让她一起去。我说妈妈会照看他的,如果她想晚些时和我一起去商店的话。我还建议带她去酒吧,就我们两个,但她拒绝了每一个提议。
“要是我犯了个错误该怎么办,特丽娜?”她说话时声音很轻,只有我听到了。
我瞥了一眼外祖父,他的注意力在比赛上。我估计父亲又偷偷摸摸帮他下了赌注,尽管他在母亲面前否认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我应该跟他一起去呢?”
“但……你说你不能。”
外面天空阴沉。她透过洁净的窗户看着阴郁的天空。
“我知道我说过,只是我简直不能忍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表情有些委顿。“我受不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感受,我不能忍受都没能去说再见。”
“你现在能去吗?试试搭航班去?”
“太晚了,”她说,闭上了双眼,“我没法及时赶到那儿,离一切结束只剩两个小时了,我在网上查过。”
我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五点半以后他们不做这个。”她困惑地摇了摇头,“因为瑞士的官员要在场。他们不喜欢……办公时间以外作证明。”
我差点笑出声来,但我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我不能够想象去等待,就像她这样,等待知道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正发生着什么。我从没像她爱威尔那样爱过一个男人。我爱过男人,当然,也想跟他们共度良宵,但有时我怀疑我缺乏敏感芯片,我不能想象为某个男人伤心。唯一有可比性的人是托马斯,如果托马斯要在一个陌生的国家等着死亡,一想到这个,我的内心就有东西翻转个不停,太可怕了。所以我把这个也锁在了我头脑中的文件柜的后面,在标着“不能想象”标签的抽屉下面。
我坐在沙发上我姐姐旁边,我们默默地盯着三点半的“少女马会”,接着是四点的“障碍赛”,然后是接下来的四场比赛,神情专注,仿佛真的把所有钱都押在了胜者上。
这时门铃响了。
露易莎迅速离开沙发走到门厅。她打开门,她扭开门的样子让我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但门前并不是威尔,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涂着厚厚的妆,很衬她,头发剪成了利落的齐耳短发。她收好伞,满脸堆笑,取下肩上的大包。我突然想到这会不会是威尔?特雷纳的妹妹。
“露易莎?克拉克?”
“什么事?”
“我是《环球时报》的记者。能和你聊几句吗?”
“《环球时报》?”
我能听出露易莎声音中的困惑。
“报纸?”我走到我姐姐身后,这时我看见了那个女人手中拿着记事簿。
“我能进去吗?我只想跟你聊一聊威廉[55]?约翰?特雷纳。你为威廉?特雷纳工作,是吗?”
“无可奉告。”我说。趁那个女人还来不及说点别的,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姐姐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厅。门铃又响起来,她向后缩了一下。
“别应门。”我向她发出嘘声。
“可——”
我把她推上楼梯。天哪,她速度慢得不可思议,像是半睡半醒。“外公,别应门!”我喊道,“你告诉过别人吗?”我们到达楼梯平台时,我问。“肯定有人告诉他们的。谁知道呢?”
“克拉克小姐,”那个女人的声音从信箱传来,“要是你给我十分钟……我们确实理解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我们希望你能从你的角度讲述一下这个故事……”
“这意味着他已经死了?”她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不,这只说明有个傻瓜想赚钱。”我想了一会儿说道。
“谁在那儿,姑娘们?”母亲的声音从楼梯井传来。
“没人,妈妈。别开门就好。”
我朝楼梯栏杆张望了一下,母亲手里拿着一块茶巾,从前门的玻璃板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不开门?”
我搂住姐姐。“露……你什么都没对帕特里克说,是吗?”
她什么都不用说,她惊恐的面孔说明了一切。
“好的,别再多事。别靠近门,别接电话,什么也别对他们说,好吗?”
母亲没觉得有意思。电话开始响时,她更不悦了。第五个电话之后,我们把所有来电都转到了录音电话,但我们仍然得听他们说话,他们的声音渗入了我们小小的门厅。大概有四五个人,全都一样,都希望露能讲出她这边的“故事”。他们就这么说的,就像威尔?特雷纳现在是一件他们争相抢购的商品。电话响个不停,门铃也一直在响。我们拉上窗帘,坐着,门外人行道上记者们相互攀谈,讲着手机。
感觉像是遭到围攻。母亲绞着手,一旦有人敢穿过门,她就透过信箱叫他们滚出我们前面的花园。托马斯从楼上浴室的窗户往外看,想知道为什么有人在我们的花园。有四个我们的邻居打电话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把车停在了埃华街,从后花园回到家。我们郑重其事地谈了谈城堡和这件棘手的事。
又仔细考虑了一段时间后,我给帕特里克打了电话,问他为这肮脏的小情报得到了多少。他否定所有事之前,略微有些迟疑,但这恰恰告诉了我一切。
“你这个蠢货,”我嚷道,“我要把你跑马拉松的小腿踢断,你会真的以为第157名是个不错的成绩。”
露坐在厨房哭。不是一般的抽泣,无声的泪水划过她的脸,她再用手掌擦掉。我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
这没什么,对别人我有很多话可说。
除了一个记者以外,七点半左右,其他人都走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放弃了,又或者是因为每次他们从信箱递过纸条后,托马斯都会弄出去一点乐高的积木,让他们感到厌烦。我让露易莎替我给托马斯洗澡,主要是我想让她离开厨房,也因为我可以趁此机会处理录音电话上的所有留言,把报社的那些删掉,她听不到。二十六个。二十六个浑蛋!听起来都非常和善,非常善解人意,有些甚至愿意给她提供金钱。
我删掉了每一条信息,即使是那些提供金钱的,虽然我得承认我有点想知道他们给多少钱。与此同时,我听见露在浴室跟托马斯说话,他带着蝙蝠侠的车子俯冲进六英寸深的肥皂水哼哼唧唧,水花飞溅。这是你有了孩子才会知道的事情——洗澡时间,乐高积木和炸鱼条,这些让你不会沉迷于悲伤太久。然后我播放了最后一条消息。
“露易莎,我是卡米拉?特雷纳。你能给我来个电话吗?越快越好。”
我盯着录音电话,倒回去重放了一次,然后跑上楼一下子把托马斯拉出浴盆。我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孩子都不知道谁在拉他。他站在那儿,身上的毛巾裹得紧紧的,像绑上了紧缩绑带。露跌跌撞撞,一脸困惑,我推着她下楼梯,已经下到一半。
“万一她恨我呢?”
“听起来她不像恨你。”
“可要是那儿媒体也包围了他们呢?要是他们认为都是我的错,该怎么办?”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不安,“万一她打电话只是为了告诉我他已经做了,该怎么办?”
“哦,老天,露,你不能冷静一次吗?除非你打电话,否则你什么都不知道。给她打电话,现在就打,你没有别的选择。”
我跑回浴室,松开托马斯身上的毛巾,胡乱给他穿上睡裤,告诉他要是他以超快的速度跑到厨房,外婆会给他饼干。然后我从浴室门向外看出去,偷偷看着我姐姐在过道打电话。
她背对着我,一只手整理着脑后的头发,又伸出一只手稳住自己。
“是的,”她说,“我明白了。”又说:“好的。”
过了一会儿,说:“好。”
放下电话后,她低头看了好一阵她的脚。
“怎么了?”我问。
她抬起头,似乎才发现我在那儿,她摇了摇头。
“跟新闻报道没有一点儿关系,”她说,她的声音由于震惊而茫然失措,“她要我——求我——去瑞士。她给我订了今晚的最后一趟航班。”
第二十六章 告别
在别的情况下,我觉得这会有点奇怪。我,露易莎?克拉克,二十年来,很少去到小镇公交到不了的地方,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现在飞向第三个国家。我以一个空姐的高效整理好了旅行箱,只带了最起码的必需品。特丽娜默默地四处转,拿给我她认为我可能需要的其他东西,然后我们走下楼梯。我们停在了半路。父母都在大厅,并肩站在一起,四周充满一种不祥氛围,就像我们夜晚出去很晚才偷偷溜回家时那样。
“怎么了?”母亲盯着我的箱子。
特丽娜站在前面停下。
“露要去瑞士,”她说,“她现在就得走,今天只剩下一趟航班了。”
我们正要继续走,这时母亲走上前来。
“不行。”她的嘴抿成一条陌生的弧线,手臂难看地交叉在胸前,“我说话算话,我不想你卷进去。如果事情就是这样,别去。”
“但是——”特丽娜开口道,瞥了一眼身后的我。
“不行。”母亲说,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威严。“没有但是。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想你告诉我们的想法。这是不道德的。你要是纠缠进去,你就是在帮助一个人杀死自己,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事找上你的。”
“你妈妈是对的。”父亲说。
“我们从新闻里了解到了,这会影响到你整个的人生,露。那所大学的面试,一切。要是你有前科,你永远拿不到大学学位,找不到一个好工作——”
“他要她去,她不能坐视不理。”特丽娜打断了他。
“当然,当然她可以。她已经给那个家庭贡献了六个月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一点好处也没有,也没有给我们家带来一点儿好处,别人不停地敲门,所有的邻居都认为我们遭到了诈骗。她不能去,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出人头地,现在他们却要她到瑞士那个可怕的地方,鬼知道要卷进什么事。好啦,我说了不行,不行,露易莎。”
“但她必须去。”特丽娜说。
“不,她不用,她做得够多了。昨晚她自己说的,她做了能做的一切事情。”母亲摇了摇头,“不管特雷纳家会把他们的生活弄得怎样一塌糊涂……不管他们要对自己的儿子做什么,我不希望露易莎卷进去。我不想她毁掉她整个的人生。”
“我觉得我能自己拿主意。”我说。
“我不确定你能。他是你的朋友,露易莎,一个有着长远美好人生的年轻人。你不能参与进去。你居然考虑这个,真让我震惊。”母亲的话语有一种陌生的生硬味道,“我把你拉扯大,不是为了让你帮助别人结束他的生命!你会结束外公的生命吗?你觉得我们也应该把他送去‘尊严’吗?”
“外公不一样。”
“不,没什么不一样。他不能做他以前做的事情,但他的生命是珍贵的,就像威尔的生命也是珍贵的一样。”
“这不是我的决定,妈妈。这是威尔的决定,关键是要支持威尔。”
“支持威尔?我从没听到过这种瞎话。你还是个孩子,露易莎。你啥都没见识过,没经受过。这对你会有什么影响,你完全没有概念。老天在上,要是你帮助他完成这个,你晚上能睡得着吗?你要帮助一个男人去死,你真的明白这一点吗?你要帮助威尔,那个可爱聪明的年轻人,去死。”
“我晚上能睡得着,因为我相信威尔知道什么对他是正确的,对他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就是连作一个决定的能力和为他自己做一件事情的能力都失去了……”我看着父母,想让他们理解。“我不是个孩子,我爱他,我爱他。我不能不管他,我也受不了不在那儿,不知道他……”我咽了一口唾沫,“所以是的,我要去。我不需要你们管我或是理解,我会处理。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要去瑞士。”
小小的门厅出现了沉默。母亲盯着我,就像她不知道我是谁。我朝她迈进了一步,想让她明白。不过她向后退了一步。
“妈妈,我欠威尔的。我亏欠他,我必须去。你以为是谁让我申请大学的?是谁鼓励我有所作为,旅行,树立理想?谁改变了我思考问题的方式,甚至是看待我自己的方式?是威尔。我在最近的六个月比我过去二十七年做的事情都多,活得都更为精彩。因此,如果他要我去瑞士,我就要去!不管结果如何!”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父亲轻声说:“她像莉莉姑妈。”
我们都站在那儿,盯着彼此。父亲和特丽娜瞪着彼此,似乎其中一人在等待另一个人说话。
母亲打破了沉默。“如果你去,露易莎,你就不要回来。”
这句话像鹅卵石一样从她嘴里跳出来。我震惊地看着我母亲,她的目光很坚决,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的反应,似乎有一堵我从不知晓的墙出现在我们之间。
“妈妈。”
“我说话算话,这跟谋杀差不多。”
“约瑟……”
“事实如此,巴纳德。我可不想搅和进去。”
我记得当时,似乎隔着一段距离,我从未见到卡特丽娜看起来那么摇摆不定。我看见父亲去握母亲的手,不知道是出于责备还是安慰。猛然间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毫无意识地缓缓走下楼梯,经过我父母身边到前门。过了一会儿,我妹妹跟了上来。
父亲嘴角下倾,似乎想要吞下所有的东西。然后他转向母亲,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她看着他的脸,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然后他把钥匙扔给特丽娜,她一只手接住了它们。
“嗨,从后门走,穿过道尔蒂太太的花园,开我的车去。他们看不见你们的。如果你们现在走,交通状况不是太糟的话,你们可以赶到的。”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卡特丽娜说。
我们快速冲下公路时,她斜眼看向我。
“不知道。”
我不能老看着她——我在手提包里翻寻,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特雷纳夫人的声音一路在我耳中翻腾:露易莎,拜托,你能来吗?我知道我们有些分歧,但是请……你现在来至关重要。
“该死!我从没见妈妈那样。”特丽娜继续说。
护照、钱包、门钥匙。门钥匙?有什么用?我不再有家了。
卡特丽娜斜眼看着我。“她现在疯了,不过她是太震惊了。你知道最后她会好的,是吧?那时我回到家告诉她我怀孕了,我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跟我说话。结果才两天,她就回心转意了。”
她在我身边唠唠叨叨,我听见了,但是没有真正在意。我没法集中精神考虑任何事情。我的神经末梢似乎活跃了起来,期待地吵吵嚷嚷。我要去看威尔。无论如何,我要去。我几乎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在缩减,就像我们在一根无形的松紧线的两端。
“特丽娜。”
“什么事?”
我咽了一口唾沫。“别让我错过这个航班。”
我妹妹是个非常坚定的人。我们插了队,在内车道超速行驶,我们扫描了一下路况报道,机场终于到眼前了。车戛然刹住,我半个身子都到了车外,然后听到她说:
“嘿!露!”
“抱歉。”我回头跑到她身边。
她紧紧地拥抱了我。“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她说,她看上去都快落泪了,“现在快走吧。要是我驾驶证上被扣了六分,你还错过了那趟该死的飞机,我再也不会跟你说话。”
我没有回头看,一路跑到瑞士航空公司的服务台,喘了三口气才清晰地说出我的名字,拿到了登机牌。
快到午夜时我到达苏黎世。由于是深夜,特雷纳夫人按照承诺帮我订了机场宾馆,她说第二天上午九点会派车来接我。我原以为我会难以入睡,不过我睡着了——奇怪、深沉而断断续续的睡眠——早上七点就醒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陌生的房间,用来遮挡阳光的厚重勃艮第窗帘,平板电视。我的旅行包,都还没打开。我看了一眼钟,瑞士时间七点过一点。意识到我在哪儿后,我的胃突然由于惧怕而收紧了。
我及时爬下床,在小浴室里呕吐起来。我躺在花砖地板上,头发贴在前额,脸颊贴在冰冷的瓷砖上。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她的反驳,我感到一阵黑暗的恐惧逼近我。我可不想这样,我不想再次失败,我不想看着威尔死去。我呻吟了一声,爬起来再次呕吐。
我不能吃东西,只勉强咽下了一杯黑咖啡。洗了澡,换了衣服,时间就到了八点。我盯着昨晚扔进来的那件浅绿色的裙子,不知道穿这个是否合适。每个人都会穿黑色的衣服吗?我要穿一件色彩鲜明充满活力的衣服,像威尔喜欢的那件红裙子吗?为什么特雷纳夫人叫我到这儿来?我看了一下手机,不知道是否要给卡特丽娜打个电话。那儿现在应该是早上七点。不过估计她在给托马斯穿衣服,想到要跟母亲说话我就有点堵得慌。我抹了点化妆品,在窗边坐了下来,时间一分一分缓慢地消逝。
我从没感到这么孤独过。
在小房间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我把东西扔进包里,离开了。我会买份报纸在大厅等待,不会比坐在安静的房间、听着卫星新闻频道、感受着窗帘令人窒息的黑暗更糟糕。经过前台时我看见了电脑,小心地放在角落里。上面标着:为客人提供的。请咨询前台。
“我可以用电脑吗?”我对服务员说。
她点了点头,我买了一个小时的代币。我突然很清楚地知道我想对谁说话,我知道他是现在在网上我能依赖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我登录聊天室,在留言板上打出了一条信息:
里奇,你在吗?
早上好,蜜蜂。你今天好早。
我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打字:
我马上要开始我生命中最奇怪的一天。我在瑞士。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知道这个的含意。这家诊所是许多激烈论战的主题。我打字:
我很害怕。
为什么你在那儿?
因为我不能不在这儿,他要我来。我正在宾馆等待去见他。
我犹疑了一下,然后继续打字:
我不晓得这一天会怎么结束。
噢,蜜蜂。
我能对他说什么?怎么改变他的主意?
他打字前有一段时间的延迟,语言在屏幕上出现的速度比以往慢,似乎他非常小心。
如果他在瑞士,蜜蜂,我不确定他会改变主意。
我感觉喉咙哽咽住了,我努力吞咽。里奇仍在打字:
这不是我的选择,这个版上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做这样的选择。我热爱我的生活,即使我希望它能不一样。但我理解为什么你的朋友会觉得受够了。过这样的生活让人厌倦,正常人很难真正理解。如果他决心已定,如果他真的看不到改善的方法,那么我觉得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待在那儿。你不必想他是不是对的,但你必须在那儿。
我屏住呼吸。
祝你好运,蜜蜂,过后再来看我。今后的生活对你来说会有些困难。不管怎样,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我的手指仍然在键盘上,我打字道:
我会的。
然后服务员告诉我我的车已经到了。
我搞不清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也许是湖边或是雪山边的一栋白色建筑,也许是看起来就像医院的大理石门面,墙上有镀金的匾。我没想到要穿过一片工业区,最后到达的地方看起来跟普通房子没什么差别,四周是工厂,诡异的是还有一个足球场。我走过平台木板,经过一个金鱼池,然后走了进去。
开门的女人很快知道我在找谁。“他在这里。要我带你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