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她对我们兄妹三人也有同样的祈祷。
对母亲来说,这本书的优美如同教堂唱诗班的美妙音乐。她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喜欢这一点。我也确实喜欢上了。母亲说再次读这本书时,恰如祈祷。
无论是在教堂内还是教堂外,母亲从祈祷中获得了莫大的安慰。她会与上帝对话,为所有她爱的人、为她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为那些身处苦难中的人、也为那些让她失望的人,甚至为世界上的领袖祈祷。每当有人告诉母亲:“我会为你祈祷。”这都会给母亲带来莫大的安慰。这对母亲来说绝不是老生常谈,当她知道人们为她祈祷时,心中的感动是真实而深厚的。
母亲最喜欢《吉利德》中的一段文字:“这很重要,是我祖父告诉我父亲,我父亲告诉我,我又告诉了很多人的。当你与某人相遇,当你与别人之间有等待解决的问题,就把它看成是必须解决的问题。你必须想清楚的是,此时此地,上帝会要我做些什么。”
母亲说她常常想这个问题,不管是遇到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汽车司机或新同事,都是如此。她来医院做化疗,认识的护士、医生,帮母亲安排门诊日期的女士,其他癌症病人及其家人,母亲也在想这个问题。答案因遇到的每个人和每个情况的不同而不同。但母亲说,《吉利德》是要我们先问自己这个问题:“此时此地,上帝会要我做些什么?”这样会让我们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你而存在,而是为彼此而存在。
母亲喜欢《吉利德》的节奏,它与教堂里做礼拜的节奏契合,这是精心设计、深思熟虑的,而且饱含激情。这本书让母亲有了自己的想法,也让她与作者交流思想。
有些作者毫不留白,详细地描绘每一个细节,就像房地厂商的房屋清单一样,只要作者认为是值得写的,就一定会写出来。如果房屋清单上没有写“阳光明媚”这个词,那么这个公寓肯定就犹如地狱般黑暗;如果没说有“电梯”,就肯定只有楼梯;如果没有说“干燥”,那屋里的潮气肯定似河了。这些“无所不言”的作者更合我的胃口,比如狄更斯、撒克里、写《微妙的平衡》的罗辛顿·米斯垂。母亲喜欢那些有留白的作者,所以她喜欢抽象艺术,而我钟爱具象艺术。
我大概尝试了六七次,才真正读进去《吉利德》。起初,我无法通过文字在脑海中拼凑出足够的画面。书中的那些人物长什么样?那个屋子是怎样装饰的?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作者通篇不使用副词!而母亲不认为这些遗漏对她来说有什么,她立刻情绪激昂地接受它们,愉快地沉浸在书中。
我最喜欢这本书的地方,是描写牧师朋友的儿子,他多年前做过些什么以及他的近况。但在我和母亲讨论这本书时,这部分是母亲最没有兴趣的。
在我们结束了关于海龟的谈话之后,母亲问我:“这本书难道没有让你想要有信仰吗?”她当时坐在椅子上准备做化疗。在做化疗之前,我们等了很久。
在《吉利德》中,牧师好友的儿子说自己不是无神论者,而是处于“绝对不信”的状态。他说:“我甚至不相信上帝的存在,这样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把这句话指给母亲看,并告诉她这非常接近我的观点:我就是根本不相信宗教。“你也不想我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对吗?”我补充道。
“别傻了。”母亲说,脸上掠过一丝不快,“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对我说谎。但既然你愿意欣赏这本小说的故事情节,你也可以去教堂听听音乐,安静地待着,这也是能与其他人共处和思考的机会。”
我们对这个话题很疲倦,所以母亲决定换个话题。“上次我跟南茜相处得非常愉快。”她说。南茜是哥哥的妻子,她上次陪母亲来做化疗。“那个年轻的社工拿着调查表又走过来了,就是那个关于第四期癌症病人的调查。她问了许多关于信仰、教堂、家庭的问题。我告诉她自己非常幸运,能够拥有这些家人和朋友。然后她问我是不是很痛苦,我真的不觉得。当然我身体会不舒服,时好时坏的,但不是痛苦。我不认为这是她想听到的回答。”
“我想你想说的任何东西,她都想听到。”
“结果他们把我分到了控制组,就是没有心理咨询的那组,所以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了。但这也让我想到一件事,正是该好好问问自己那个重要问题的时刻了。我希望下次扫描完见医生的时候,你和哥哥跟我在一起。那时我们就能知道治疗是否有效了。如果没有效果,我们就有点麻烦了,不过我希望你能立刻给你舅舅和妹妹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死亡,是我和母亲一直都在回避的话题。当然我们不是没有谈过,只是说的都很抽象。我们谈论过玩具海龟之死亡、以死亡和复活为主题的基督教、《吉利德》里濒临死亡的牧师,他可以清楚地区分“想要死去”与“接受死亡”;还讨论过我的朋友沙帆·多德,她是一位美丽的女作家,四十多岁时发现自己在儿童文学方面的惊人天赋,四十七岁癌症夺去她生命的前四个月完成了四本半的儿童文学图书;还讨论了在伊拉克死去的年轻人。我感觉我们一直在讨论死亡,但对母亲的死亡,只字未提。
我得去参考一下《疾病的礼仪》,看看作者是怎么对待这个话题的。我已经从基础的“你希望我问你的感觉怎么样?”跨到问“你希望谈谈你的死亡吗?”如果我先引出这个话题,也不能确定,母亲不想讨论是因为她以为我不想讨论,还是她自己不愿意谈。但如果她想要谈谈,而我们都害怕谈这个话题,那就更糟糕了。如果我们避而不谈反而让母亲更孤独,剥夺了她想要与我们分享恐惧与希望的机会怎么办?而且,她的信仰告诉她死后还有希望。
我还是决定不要直接提出死亡的话题。隔天就是父母结婚四十八周年纪念日,我们会在一起吃个晚饭。在下一周是我爱人大卫的五十岁生日,我们到时会在中国餐厅好好吃一顿,母亲决定参加我们的庆祝。这两顿饭都是和时光有关的庆祝,也是人生大事。尽管如此,我也不能忽略我们此时面对的情况。
“妈妈,你是不是很担心下一次的扫描结果?”
母亲的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只是笑容没有往日那么灿烂,我想口腔疼痛仍然折磨着她。我们安静地坐着,她没有回答我。我不确定她是在思考还是不想说。她的眼神没有改变,只是有点黯淡。她的双眼依然闪着让人想接近的光芒,却变得更柔和,更有感染力。她的头发变得稀少,皮肤多了些斑点和皱纹。她穿着一件旗袍领的上衣,是大卫为她做的。大卫是一个服装设计师,为她做了很多衣服。但现在这些上衣在她身上松垮得像是戈雅宫廷画上层层叠叠的袍子。
我想要说些什么?是想说我对扫描结果忧心忡忡,害怕会是坏的结果,害怕我们将不得不停止讨论书,从讨论书里的那些人物的死亡转而讨论母亲的死亡吗?
接着,在我注视着她的时候,脑海有了片刻的清晰。
“我觉得会是好消息的,妈妈。”我撒谎了,“不过你知道我会做些什么来确保这个吗?”
她不解地望着我。
“我会祈祷。”我说,“当然,不是在教堂里,但我会为你祈祷。”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相信我的话,但她笑了。之前当没有信仰的亲戚说要为她祈祷时,已经让她那么开心了。如果不信教者的祈祷真的能得到最好的回应,那么我的祈祷就该是最有效的。
那天晚上以后,我都在祈祷。我的祈祷词来自之前看过的安妮·拉莫特的《怜悯之旅:关于信仰的思考》。这本自传体的书无论对于有无信仰的人来说,都是非常有趣又令人心碎的。我和母亲在它1999年出版以后就读过了,并都不由自主地向彼此推荐。拉莫特说,最好的祈祷就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以及“感谢你,感谢你,感谢你”,所以我经常这么祈祷,但有时也会祈求具体的事情,比如一个好的扫描结果,或者与母亲能有更长的时间相处,不管是否有那么一个人在倾听我的祈求。
禁忌祈祷书
母亲被确诊癌症已经过了两个月,我们在等她化疗后的第一次扫描结果。我无法想象该如何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母亲参加了她和父亲的周年纪念晚餐,也高兴地参加了大卫的五十岁生日晚宴,尽管她那天感觉“不是很好”,不得不在敬酒之前离开。我们不知道她余下的日子是三个月、六个月,还是一年,或者真能出现奇迹的话,两年,再或者,奢望一些,五年。
设想一下,在漫长的旅途中,你有一本随身携带的书,可你不知道这本书会看多久。这本书可能像托马斯·曼的《威尼斯之死》一样短,也可能像他的《魔山》一样长,但你得在看完的那一刻才知道。如果带的是《威尼斯之死》,你早早就看完了全部,余下的漫长旅程再没有东西可以读了;如果是《魔山》,最后你下飞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看了一个开头,而下次再看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我们要学习如何掌握节奏进度。哪些习惯事物是需要保留的,哪些需要被丢弃;哪些需要补充,哪些该放弃;哪些庆祝是一定要参加的,哪些可以忽略;哪些书仍然要读,哪些书就算了;以及何时可以谈论母亲的病情,何时不便谈论。
当然,我们所有人都会离去,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时间,可能是几十年后,也可能就在明天,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充实地度过每一天。但我的意思是,谁能够真的玩得起这个智力游戏,或者真的能充实地度过每一天?况且,得知两年后“可能”会死与“一定”会死有着天壤之别。
我站起来去拿第二杯摩卡,路过正在安静播放着CNN新闻的电视机,我意识到我们可能需要一些规则来判断,至少我需要。回到座位时,我拿出手机,给自己写了封电邮:“及时庆祝。”哥哥道格也来了,他刚刚做完瑜伽,手里拿着标志性的软呢帽子,紧张不安地把帽子在两手间换。
“你好,威尔先生。”他总是这么称呼我。
“你好,道格先生。”我回答,“感觉怎么样?”
“很棒。”他说,“你呢?”
我和道格打招呼的方式不太像兄弟,而是像一同工作了几十年的寄宿学校的教师,彼此有好感却很有礼貌,尤其在父母面前。在外面的世界发生变化,这是每个家庭有的某种不变的感到安心的特殊方式。
岁月让道格从一个容易激动的男孩长成了一个稳重的男人。但和父亲、妹妹,以及我一样,他在焦躁时话比较多。只有母亲能在压力下沉默。于是道格和我闲聊打发时间时,母亲就静静地听着。
是时候去见奥赖利医生取检查结果了。
我们起身离开舒适的等候室,穿过一扇白色的大门进入了另外一个无菌的世界。舒适的椅子和沙发被塑料和金属取代,温暖的松木被金属材料取代,灯光也微妙地从白炽灯变成荧光灯。
“左边还是右边?”母亲总是会这样问。母亲的方向感一直很好,但在这里,她总是要问我。
“这边,妈妈,往右。”
一个母亲最喜欢的护士带着我们来到检查室,告诉我们奥赖利医生很快就来。通常,“很快”是一分钟的意思,但也可能是十分钟或一刻钟。奥赖利医生很少让人久等,她都尽量让病人留在候诊室,坐在有垫子的原木椅子上舒适地等待,直到她准备好了才让病人进来。母亲在这里等着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显得苍老、孱弱,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她脸上的皱纹和满是斑点的双手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刺目。我的视线垂下来,发现她的脚踝又肿了。
母亲给了我一张复印纸,上面有她想问的问题。她还要给医生一张。就这些问题我们还事先彩排了一下。
“你要问医生关于手麻的问题,对吧?”
“对,还有胃的毛病。”
“好,我们肯定记得问她这些。”
“还有我是否能安排去日内瓦旅行。”母亲补充说。
“好的,也记得这个。”道格回答。
“还有去弗隆海滩的事,可不可以去那做化疗。我整个冬天都待在这里,这里的冬天太糟了。”
“没问题。”我说。
纸上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其他问题。”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我问。母亲说她想要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
“对,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接着奥赖利医生进来了,她是个爱尔兰人,娇小可爱,母亲说她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六,非常瘦。她说话很轻柔,但语速非常快,双眼真诚地看着你。我看到她时觉得很紧张,因为她说话非常有威严。
我们听到的是个好消息。部分肿瘤已经显著缩小,目前也没有发现新的扩散。化疗是有效的。
在我们还没有真正消化掉这个让人兴奋的消息时,医生就开始为母亲进行身体检查(房间里有一块帘布,母亲在里面做检查,我和道格坐在距离很远的另一边),然后我们听到奥赖利医生问母亲一些日常问题,母亲又向奥赖利医生询问了一些问题。但母亲没有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就停下了。
“妈妈,你还有什么要问奥赖利医生的吗?”我提醒她说。
我看着母亲,她似乎有点失神。屋里一片寂静,我们都在等她问最后的问题。
“对,我还有个问题。”母亲说,“奥赖利医生,你今年会休假吗?我希望你能有机会回爱尔兰看看家人。”
……
肿瘤缩小了。肿瘤正在缩小,这实在是太好了!这些奇怪的化学药品的名字:吉西他滨、卡培他滨,现在听起来非常不同。之前它们听起来像是强力去污剂,此时听起来酷极了,神奇极了,就像你刚开始爱上的新的摇滚乐队。这下好了,母亲还有时间,我们也有了更多的时间陪在她身边,而且她也不用急着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余下的时光。我又能继续过着忙于开会、喝酒、参加晚餐的生活了。而她又能继续为自己制订计划,参加音乐会、见客人、看电影以及旅行。
现在我和母亲的读书会需要一本新书。作为一个乐天派,我买了一本杰拉丁·布鲁克斯的新作。布鲁克斯写过小说《马奇》,并获得普利策文学奖,她为路易莎·梅·奥尔科特在《小妇人》中缺失的父亲创造了新生命。这本书是母亲近期非常喜欢的书之一。我带来的是布鲁克斯的新作——《禁忌祈祷书》。这是我从一位做出版工作的朋友那里抢先弄来的。母亲也为我带来了一本书——凯伦·康纳利的《蜥蜴笼》。从医生那里得来好消息后,我们就交换了书。一切都再次回到了全新的轨道之中,读书会的日子还长着呢。
见过奥赖利医生后,母亲让我更新了博文。她总是用第三人称写好发给我。我补充了最后一段:
“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星期五和星期六,但星期日和星期一母亲感觉不太舒服。今天看起来好些了。
她带来了一本精彩的书,凯伦·康纳利的《蜥蜴笼》,讲述的是缅甸监狱里的生活。母亲说这本书能让人忘记所有的困难。她很期待去听由尼克·麦克吉根在爱弗里费雪大厅指挥的《弥赛亚》。
我(威尔)准备冒险跑出去完成我的圣诞大采购。非常幸运,外面的天气美极了。”
看完《禁忌祈祷书》,由于忙着圣诞采购而没有时间看《蜥蜴笼》。尔后,各种派对和要做的事情伴着圣诞节到来,让人从早忙到晚。很快又要迎接新年。虽然从医生那里得来了好消息,为我们带来了许多希望,但母亲病得很重也是不容忽视的。她的双手发麻,化疗让她虚弱、作呕、精疲力竭,更糟的是她的口腔更疼了,这让她说话时很痛苦,进食也有困难。
新年假期更糟。或者,你可以说新年与其他日子一样普通。只不过那天时代广场会有水晶球降落。报纸、电视和所有人都在喋喋不休地问你在做些什么、在哪里,以及你的新年心愿。
我原计划在傍晚去父母那里喝杯香槟。当大卫和我到家的时候,母亲坐在她的老位子上,面前的中式茶几上放着杰拉丁的《禁忌祈祷书》。她刚刚看完它。
“布鲁克斯太棒了。”她说,“这本书让我想起在波斯尼亚做选举监督时的许多往事。”布鲁克斯出生于澳大利亚,曾是《华尔街日报》驻波斯尼亚和其他热点国家的驻站记者。“这本书太丰富了,简直就像许多本书结合的著作。你知道我从来不看惊悚小说的,但是布鲁克斯以《塞拉耶佛祈祷书》的起源为小说主题,讲述人如何冒着生命危险加以保护的历程,情节真的是扣人心弦。我好喜欢书中的古籍维护家汉娜,还有其他人物。但《塞拉耶佛祈祷书》本身就是个主角。你同意吗?”
我坐在母亲身边的沙发上。“我明白你说的《塞拉耶佛祈祷书》本身就是主角的意思。我开始看的时候也把它当作是一本书,后来我知道它的历史,知道有人为它做出的牺牲,就产生想要誓死守护的想法。书中留下的葡萄酒渍、昆虫翅膀、盐水这些痕迹,都是在暗示这本书是如何经历战祸,也告诉我们曾经有一些人用尽心力来保存这本书。”
“别忘了还有根白头发。”母亲补充说。那是书中另外一条重要线索。她的头发灰白掺杂,虽然渐渐稀疏,但量并不少。她把几缕乱发别在耳后,接着说:“但我真的认为汉娜的母亲很坏。”
主角的母亲是一位出色的医生,但总是忽略女人,尽管两人有短暂的相处时间,但关系也很糟。书中的谜团之一是汉娜的父亲,直到书快要结尾时,她的母亲才告诉她谁是她的父亲。汉娜与母亲之间的心结最终能否解开也是悬念之一。
“我不知道。我是说——我非常同情汉娜的母亲。”
“我不同情她。”母亲说。
“她是个需要工作的母亲,这在当时并不常见。”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是在指母亲。
“那不是个好理由,威尔,不是对女儿不好的理由。”
“但你不觉得人们会对不是很好的男医生更宽容,却希望女医生更为慈善?”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但我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母亲回答,“我觉得每个人都必须要有一颗仁慈宽容善良的心,尤其是医生。你可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但同时也非常仁慈。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奥赖利医生超过我看的第一个医生,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她温暖仁慈。”
“但你总是告诉我们,有时人们态度不好是因为他们不快乐。”
“是的,可能这些人不该承担照顾其他人的工作。而且我在说的是仁慈心,而不是态度好不好的问题。你可以板着一张脸,行事无理,但仍然抱有仁慈心,也就是说,你做什么比你怎么做重要。这也是我对《禁忌祈祷书》里汉娜的母亲没有多少同情的原因。她是个医生,也是个母亲,但她不仁慈。”
“但这一点是不是减少了你对这本书的喜爱?”我问。
“当然不会!这恰恰是这本书引人入胜的原因之一。不过这本书最有趣的地方还是在书籍与宗教。我喜欢布鲁克斯在书中阐述的,所有伟大的宗教都有着对书籍的热爱,对阅读的热爱,对知识的热爱。每本书都是不同的,但我们对每本书的敬意是相同的。在小说中,不同的人,穆斯林、犹太人、基督教徒为这本书都聚集在了一起。正因为这样,这本书里的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来拯救一本代表了世界的书。我去世界各地的难民营时,人们总是要书,有时书甚至比药物和庇护所更为重要。”
这时,原本在跟大卫聊天的父亲打断了我们的谈话。由于是新年,尽管距离2007年还有好几个钟头,他还是希望能够制造出点派对的气氛,所以打算播放一张演奏家现场演奏的CD,是他代理的艺术家演奏的。但他没能控制好音量,刚打开,开头的几个音符就震耳欲聋,打破了客厅的宁静。这不仅把母亲吓了一跳,父亲的脸上也划过一阵慌乱。母亲生病前,他们都习惯了选择性地忽略对方,这我在很多老年伴侣身上都发现了。但当母亲生病后,父亲变得异常注意,小心谨慎地留意任何影响母亲的事情:空调太冷、阳光太过直射、茶杯放得太远等等。父亲都会立刻为母亲把这些调整好。他的关照太过的时候,母亲会显得有点不耐烦。但她心里对父亲的关切非常感激。
我听着音量非常合适的音乐,注意到桌子上还有一本《每日的力量》,书签放在最后一页。
母亲说想要去休息一下。我不知道是否是她不舒服,她完全不说。父亲去拿香槟了,这是为我们和其他可能上门的客人们准备的。他和母亲都不喝。父亲如今滴酒不沾,他担心酒精会让他变得迟钝,必须在母亲需要他照顾的时候保持清醒。所以他为自己和母亲买了苹果类的碳酸饮料。他们并不是特别爱喝它,只是为了应付场景才选的碳酸饮料。我翻开《每日的力量》放书签的那一页,里面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