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换个场景嘛。
——你看现在是谁在打比方?
——这么多年来完全没你的消息。柏林墙倒了,詹姆斯·邦德编不下去了,大爱医生无事可做了。怎么,你安顿下来回去当真正的医生了?等一等,真的?你现在真是医生?你怎么动手术,咱的同胞,用炸药炸掉器官吗?
——哈哈。
——挽救生命似乎不在你的欲望清单上啊。来,告诉我,大爱医生,这次的家庭争端怎么会一路蔓延到迈阿密找到你?
——谁说我在迈阿密了?
——我的眼神不比你差。
——唔。约瑟夫,你是个聪明人。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你肯定以为只要你一直说下去,各种各样的人都会听见。
——我从两年前就开始说了。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你?
——我只是在观察。
——放你的血逼屁。知道吗?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因为我烦得没耐心了。你知道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某些文件就会出现在某位地区检察官的办公桌上,对吧?
——街头的传闻——
——你知道个屁的街头。
——缉毒局的那位调查员。他什么时候来见你的来着?上周四?
——既然你知道缉毒局的人来见过我,那你肯定知道究竟是那一天。耶稣基督啊,刘易斯,我真希望你已经成了化石,因为我不骗你——现在的你实在太让人失望了。自从咱上次见到你,你长了多少磅体重?
——生活过得太滋润。
——生活把你变成了一个胖子二货,你确定你的手指还能塞进扳机环里吗?
——你看着倒是不错。
——你以前扯淡的水平比较高。
——你也是,混蛋。狗屁文件。所有人都知道你从不写笔记,乔西。缉毒局想要你脑袋里的东西,而不是什么该死的文件。活在你脑子里的事情,你死了也就没了。你曾经只顾闷声发大财,谁也不想招惹你,直到八五年你忽然杀光了一整个毒巢。也就是差不多那段时间,你在缉毒局的朋友开始关注你了。我很想问问哭包,他的唐为什么会难得一见地大发脾气,但他似乎也在八五年蹬腿了。
——哭包的下场没有任何神秘之处。那家伙忍不住要动他自己的存货。他那个结果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给自己注射纯可卡因?什么样的拆家会出这种意外?哪怕他自己吸毒也一样。
——也许不是意外。
——你说你的弟兄是自杀?
——哭包?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自杀。他刚开始过上他想要的生活。知道吗?在去纽约之前,他唯一的开心日子就是在……妈的,就是在这儿,就是这所监狱里。
——那么你想说什么,乔西?
——我什么都不想说。是你提起来的。他妈的哭包。我就知道这种事会发生。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吗,刘易斯?因为你似乎一直在说早就被我抛在脑后的往事。
——有意思,你怎么不说喜欢乱说话的人?很高兴见到你,乔西。虽说在这么个环境下。
——要不是在这种环境下,我就根本不可能见到你。
——有道理。
——你什么时候走?
——牙买加?还没定。
——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六点。第一班飞机。
——时间足够。
——足够干什么?
——足够干你应该干的事情。还有发新闻稿。
——所以你和缉毒局先生已经谈好了减罪条件?
——减罪条件?太心急了吧?大爱医生,我得能走进法庭才行。
——咦,是吗?
——对,是的。一个人的生活围着监狱和法庭打转就会学到这么多。
——说到法庭,真是糟糕,上诉法院居然没有拒绝引渡。
——是枢密院【262】,不是普通的上诉法院。对谁来说糟糕呢?对我吗?在我看来,我只是去美国转转而已,而且早就该去了。
——这话听着像是你要去奶奶家做客。
——咱要进美国的监狱,被吓得屁滚尿流的可不是我。恐怕是派你来的主子。
——没有人派我——
——行了,兄弟。不想说的话你别说就是了。无论你打算干什么,等我睡着了再下手。
——葬礼真的很不错。
——什么?
——非常不错。我见过的最吵闹的葬礼,但确实不错。我应该从没见过仪仗乐队跟着灵车走。还有妹子转指挥棒。穿迷你裙的性感妹子。刚开始我以为会很俗气,但她们穿着蓝色内裤,档次一下子就上去了。大家对你的孩子很好。
——别提起我的儿子。
——但有一点很奇怪,非常奇怪,因为,呃,我从来没见过。
——刘易斯。
——他们把本吉放进墓穴的时候,男男女女站成两排,对吧?墓穴左右两边站成两排,然后一个人,大概是他的女人?她把婴儿交给第一个男人,然后这些人在墓穴上方来回传递婴儿,一直传到队伍末尾。乔西,这么做代表了什么?
——别提起我的儿子。
——我是说,我只是想知道为——
——我说过了,别他血逼的提起我的儿子。
五
——护士啊,他现在不是应该醒来了吗?护士?护士?他不是应该醒来了吗?
——夫人,严格来说他不是在睡觉。我们现在必须给他用镇静剂,为了他好。
——医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弄醒他?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夫人,请你去找医生谈,夫人。
——夫人?你这人什么态度。你从哪儿来,种植园吗?
——布朗克斯。
监控器每滴滴一声,她就跟着一抖。我在门口想离开这个房间,但被她拖住了足足五分钟。对,我知道我是护士,但在医院工作,你会对气味很敏感。不是病人亲友闻到的气味,也不是患者闻到的气味。而是其他的气味。比方说一个人受了重伤,情况恶化得无以复加,虽说医生还没有下定论,但你知道他已经回不来了。这样的一个人闻起来像机器,像干净的塑料,像擦洗过的尿盆,像消毒洗手液。干净得让你恶心。床上的这个人,两条胳膊和脖子上插着针头,四根塑料管扎成一束塞进嘴里,下面有一根塑料管导尿,另一根带走会形成粪便的废物。上周他做了引流手术,因为他的颅腔积液严重。牙买加黑种男人,盖着白色被单,身穿星星图案的睡袍。我不是负责每隔几小时为他调整睡姿的护士——让他稍向左侧卧,过几个小时再稍向右侧卧。我不是负责检查生命体征的护士——那位护士五分钟前刚走。我来不是为了查看静脉注射和营养液灌输情况,也不是保证他处在合适的镇定状态之下。我甚至不该出现在这层楼,因为我在急诊室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我还是来了,还是再次走进了重症监护室,我来得太频繁,这女人(多半是他的孩子妈,因为她总是抱着婴儿坐在一旁,但今天没带孩子来)以为我是他的护士。我没法说我不是,因为她会怀疑我为什么每天都来这儿。是啊,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绝大多数来看急诊的牙买加人得到治疗后都被打发回家,其中有个男人接下来六周拉屎的时候都必须再三思量。有两个没能活着离开急诊室,有两个到医院之前就死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六处枪伤,头部受创严重,一节颈椎断裂。就算他能熬到下周或下下周,能让他活得像个人的所有东西很可能都已经死了。我应该怀有希望,或者像学校里教的那样,对危重病人的家属要尽量说得语焉不详。但我能召唤出的顶多只是漠然,而这个女人迟早会注意到。
她离开前我就走了;大多数时候我一早就来探望他,但她总是已经坐在床边擦拭男人的额头。昨天我提醒她说男人的伤口感染了,抱孩子之前最好用一下门口的消毒液,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我侮辱了她。只是建议而已,夫人,不是医院的规定,我说。我很想趁她不在的时候看着男人。只要不去多想,对自己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挺管用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无论一个牙买加人能跑多远,你想逃避的东西永远在背后慢慢逼近。我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儿。这场狗屁战争丝毫引不起我的兴趣。我之所以还住在布朗克斯,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没钱搬家,所以牙买加人要是想为了毒品或其他理由自相残杀,那都是他们的事情。我不想听见那个男人的名字,哪怕是别人谈论他儿子的时候也不想听。有段时间我听见了就会尖叫,现在我听见了会眼前一黑,直到我发现自己或别人发现我在盯着餐厅窗外,像是失魂落魄了怎么的。真该死,要是我记得这名字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就好了。真该死,但知道就是知道,我永远也没法欺骗自己,哪怕我再怎么努力。
——所以你知道什么?
——不好意思?
我希望她不是一直在和我说话。她抚摸着男人的额头,眼睛没有看我。
——你们总是说你们不知道。你不是护士吗?他没有好转吗?你们没有给他用新药吗?为什么谁也不告诉我他还能不能走路,我听说过嵴椎受伤了会怎样怎样。咱受够了该死的护士走进来,拿起病历板看几眼,然后摸摸他,然后动动他,手上忙个不停,但什么都不肯说,只叫我去找该死的医生。但该死的医生在哪儿呢?
——我相信医生很快就会来的,夫人。
——医生来喽,两位女士。
真希望我没有把“我操”两个字喊出声。而且是又一次。斯蒂文森医生迈着医生的步伐走进病房,金发今天梳得油光水滑。也许下班后有什么约会。他个子很高,肤色白皙,有着英国人的那种俊朗,也就是说他还没开始用两三个月前送进办公室的搏飞健身器,看着像是刚从《烈火战车》里走出来。上周他拉起短袖衬衫的袖子,给我看比脸色更白皙的上臂,问他去牙买加能不能晒黑,因为他无论在哪儿都晒不黑。这个该死的女人拖累了我。我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尤其是不该待得太久,到最后被医生撞见。
——有意思,塞格雷护士,怎么会在这儿遇见你?急诊室今天下午很悠闲,还是他们终于调你来重症监护室了?
——呃……医生,我只是凑巧路过,看了一眼——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吗?你召唤了待命的医生吗?
——没出任何事。没有……我只是凑巧路过。
——唔。急诊室最近派实习护士来重症监护室了?我发誓我就知道你一个人的名字,塞格雷护士。
——呃,我得走了,医生——
——不,等一等。说不定用得上你。
我正要反对,他却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就好像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结论。
——哈啰,夫人。
——为什么所有人说话都当我是个老太婆?
——呃?护士,她什么……好吧,随便你。这是你的丈夫吗?
——斯蒂文森医生,我说。我想说你就和这该死的女人谈正经事吧,别去琢磨她该死的婚姻状态了,因为要是她开始对你解释什么是习惯法婚姻,你至少要花一个月才能搞懂;但我没说这些,而是说:
——她被列为最近的亲属,医生。
——哦。好的,夫人,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他有反应……唔,他对治疗有反应,但现在还才刚开始。目前他的病情依然危急,但几天内应该就会稳定下来。另一方面,我们必须做更多的测试——
——更多的测试?测试啥?看你们成天测试这测试那,你们是不是以为他是学生?而且你们没有哪个测试给过我结果。
——啊……呃……米丽森?
——米丽森?女人说。我不需要看她就知道她皱起了眉头,恶狠狠地盯着我。医生把我拉到一旁,但距离并不远,我知道女人能听见他说的每一句话。
——米丽森……啊……该怎么说呢?我不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我是说,我大概明白意思,但不想张冠李戴说错话,你明白吧?你能替我和她说话吗?
——啊……当然。
——也许用你的母语?
——什么?
——你明白的,牙买加方言。很有音乐的韵律,就像听着燃烧的长矛【263】唱歌,喝着椰子汁。
——椰子水。
——无所谓。实在太美妙了,上帝做证,虽然我他妈完全听不懂你们都在说什么。
——她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做那么多测试,医生。
——哦?好的,你告诉她——
——她懂英语,医生。
——但你可以用她的母语——
——那不是一种语言,医生。
——哦,好吧。夫人,如你所知,你丈夫接受了外科手术,因为枪伤导致了头部严重受创和嵴椎断裂。有些时候,尤其是在患者完全恢复知觉的情况下,我们能看得出病情究竟怎么样。但你的丈夫没有恢复知觉。另外一方面,子弹离开身体时比进入身体时会造成更多的损伤。由于他没有苏醒,而唤醒他又过于危险,我们还无法确定嵴椎功能是否还正常,也不知道他的精神状况有没有发生改变。我们必须做测试,是因为他的状态也许有所改变,甚至有可能好转。但要是不定期做测试,我们就不可能知道。我们有可能需要增加某种药物的药量,减少另一种药物的药量。他有可能还需要动手术,但光凭肉眼可看不出来。因此我们必须定期做测试。希望你能理解,夫人。
——你解释得很好,医生,我说,知道这句评论会惹得他一肚子不痛快。他先朝女人点点头,又朝我点点头,然后出去了。我已经能听见他在饮水机旁边居高临下地对我训话了。还好我年纪太大,他不会在训我的时候按着我的手——这个把戏按理说应该会让护士春情涌动。我发誓要是医生能改掉这个习惯,护士就能更虔诚地拯救生命。
——你从牙买加哪儿来的?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个屁。你从牙买加哪儿来的?
——我看这不关你的事——
——听我说,女士。咱听见你跟医生说你只是凑巧路过,凑巧能从咱送他进来的急诊室爬十三层楼路过这儿吗?要是我说你每天都来看咱男人就好像他是你男人,没有任何理由,你觉得他会怎么说?所以你他妈就别跟我装了,因为你既然叫米丽森,就不可能是从牙买加之外的其他地方来的。米丽森·塞格雷?你不但从牙买加来,而且还从乡下来。你愿意继续蒙他们白人那是你的事,但你骗不了我。
我告诉自己我不受这口闲气,我可以转身就走,医院这么大,她永远也找不到我。我只需要推门出去。我只需要抬起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在这个女人反应过来之前走出这个房间。
——因为咱确定你永远也改不掉牙买加的口音。
——也许咱是从上城区来的呢?
——有可能。你的口音平淡呆板,确实很像上城区的女人。但至少你看着不像住在那个屁眼里。不,你——
监控器滴滴一声,她又吓得一哆嗦。
——你会愿意听见那个声音的,我说。要是你听见长长的一声怎么都不停下,那就糟糕了。
——哦?噢。咱不知道。没有人告诉过我。你为什么总是上来看我丈夫?
——咱和你丈夫没有任何关系。
——相信我,亲爱的,咱从来没担心过这个。
我想说你们两个都见鬼去吧,但我很敬佩她的脑子转得快。
——在这家医院里不是每天都能遇见牙买加人。去年有个老太太因为中风死在这儿。但忽然间乌泱乌泱来了一大帮,而且全都是枪伤。他是最后一个还没出院的,我当然很好奇了。
——好奇个屁。你要是好奇,就会走进来像其他护士一样看他床头的病历板了。但你只是走进来看着他。要是我来得晚,你总是在,要是我来得早,你看见我就会走。
——在牙买加,人们每天都在互相开枪,但咱来到纽约后,才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看清楚。
——这还叫近?你啥都没见过。等你看见个把小子在夜总会中弹再说吧。
——但为什么要在这儿开战?为什么要把战火烧到美国来?我以为来了这儿,就能忘掉所有这种烂事,从头开始新生活了。
——你就是这么做的?
——我没这么说。
——但肯定是真的。你,还有你的蛮横态度。
她起身站了几秒钟,然后又坐下。我还是站在门口,琢磨我该慢慢退出去还是该快步离开。
——对于一些男人,对于很多男人,还是因为送他们来这儿的那些烂事。否则他们也不可能来美国。
——应该吧。
——事实如此。你来看他不是因为你很少见到牙买加人,而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女士,咱也是女人,你知道的。咱看得出女人想得到什么的时候是啥样子。
——我得回急诊室了。
——去吧。下次咱会告诉医生,你动不动就会上楼来这儿待一会儿。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咱的男人。咱还能不能听见他说话了?
——你该问医生——
——告诉我。
——你不想听我的看法,我不是医生。
——告诉我,咱说了。
——大概会像个四岁小孩那样说话吧。前提是他能恢复神志。他必须从头学习所有东西,但说话还是会像个弱智。
——哦。他还能走路吗?
——按现在的情况看,他多半再也拿不住杯子了。希望你明白,光是因为我刚才告诉你这些,医院就可以解雇我。
——解雇你,就因为你是第一个肯跟我说实话的人?
——跟你说实话不是我的职责。我的职责是告诉你我们认为我们能处理得了。另外,医院里没有任何人能预测患者会发生什么情况,因此谁也不愿意说了如何如何结果却没有如何如何。他有可能恢复,也有可能——
——死。
——也有这种可能性。
她看着我像是等我提问。也可能我只是在她脸上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监控器又滴滴一响,但这次她没有吓得一哆嗦。
——是乔西·威尔斯干的吗?于是我提出了问题。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有说过这个名字。始终鼓不起勇气说这个名字。我知道以后我会唾骂自己,因为我居然会放任思绪乱来,不顾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他在追杀我,虽说我确定就算我在路上和他擦肩而过,哪怕他停下脚步和我搭讪,他也只会当我是个无名小卒。
——乔西·威尔斯?
——我不是说他本人。我是说他的帮派。
——你不认识布朗克斯的其他牙买加人?
——这和任何事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不叫帮派,叫匪帮。乔西已经在监狱里待了两年,现在哪儿都去不了。
——什么?
——你连一期《集锦报》都没读过?也不看牙买加新闻?他们这个月就要送他来美国接受美国法庭的审判了,我亲爱的。是乔西·威尔斯的匪帮扫射了那家夜总会。人人都知道“碎花布”是顶级大唐帮的夜总会。不是说他们拥有那地方,而是他们总在碎花布厮混。知道好笑在哪儿吗?咱还记得当时在放什么歌,因为咱刚好在问别人,为什么《夜班护士》【264】到现在还这么好听。别问我为什么没看见兆头。乔西·威尔斯的儿子在牙买加被杀,凶手肯定和顶级大唐帮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你早早从牙买加逃掉算你走运,但留在金斯敦的我们其他人就倒霉了。
——所以你丈夫只是个旁观者?
——不,女士,他是顶级大唐的人。
六
——所以耶稣基督杀了托尼·帕瓦罗蒂?
——耶稣,说得对。看看这位老兄的头发。你女人就让你这么出门?你看,咱知道白人都刮胡子,除了参加什么邪教的才留满脸毛。
——我操,这是喇叭裤吗?
——同胞啊,咱很想知道,咱该往哪儿发电报告诉你现在是1991年?你看着很像马上要唱《迪斯科鸭》了。
——不对,哥们儿,尤比,是唱《在海军》。
——你就这个打扮?你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时兴这样了吗,你不看MTV台?不,哥们儿,咱的弟兄抓着他的枪,一直在等这个打扮重新变成时尚。
——真他妈一顿好等啊。但你这十四年都在等什么?等我们有人找到你吗?
直觉告诉我,你可不能跟这些人说有话请直说。他们让我坐在高脚凳上,然后绕着我转来转去,像是随时都会给我戴上一顶傻瓜纸帽。或者给我一拳,或者用棒球棒砸我的脑袋。刚开始我心想他们像鲨鱼似的绕着我打转,但这会儿他妈的不适合打这种烂比方。他妈的白痴,拿枪的大块头黑人占领了我家,我却在编辑我的人生故事。现在可以排除抢劫的可能性了,有一会儿我还挺希望是抢劫呢。我有好几年没听过托尼·帕瓦罗蒂这个名字了,七年之内我只听崔斯坦·菲利普斯提过一次。我根本没想过那一天,其他人应该也没有,因为一直没有人做过任何事情。哪怕只是调查,因为我翻遍了牙买加报纸的缩微胶片,也没有找到任何消息。没有警方的凶案报告,甚至没提到那家旅馆发现了尸体。去你妈的福克纳,过去并不会死亡,甚至不会过去。在遇见崔斯坦·菲利普斯之前,我连那家伙叫什么都不知道。
——脖子,我说。丝绸正装和马尾辫扭头看我,像是我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愣狗——至少我觉得这是他的名字——把剩下的水果放进冰箱,拿着搅拌器走向水槽。我能听见我在心里说,别为了区区一个搅拌器就开一次洗碗机。马尾辫和丝绸正装依然看着我。
——他的脖子,我是那么干的。
——干什么?丝绸正装说。我确定他说他叫尤比,但这会儿我似乎什么都记不住。他们一共有七个还是六个人,我反正想不起来了。
——杀了他。我是说,捅了他。我是说,我捅了他的脖子,多半切断了颈静脉。
——他是说捅了脖子,老板,马尾辫说。尤比恶狠狠地瞪着他,吓得他后退半步。
——你和我是谁上过哥伦比亚大学?啊?是你还是我?你以为我不知道颈静脉是什么对不对?他熬了多久才咽气,两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