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最新的大工程,迪弗洛里奥?完全就是他妈的涂色书。他妈的涂色书——
——观念要从小灌输,二货。
——第六页:我爸爸说我们生活在民主制度下,而不是极权国家,现在请涂出字母CCCP。
——去你妈的。
——喂,我认为反共涂色书简直他妈的棒极了。对一个大部分人口不识字的国家来说更是绝妙。
——约翰逊,刚才是个红灯。
——害怕了?
——生气了。而且很累。你这是去哪儿?
——我猜你想回家。
——送我回办公室。
他看着哈哈大笑。
——也许你应该回家。迪弗洛里奥,我还没有猜透你们这种人。你太像卡鲁奇了。你和他,基辛格的马仔。
——你别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约翰逊。实话实说,你完全是另一码事。
——然后你要说我是失控的大炮了?
——不,然后我要说你给我好好看路,别盯着我。
——迪弗洛里奥,你知道多少?
——比你认为的要多,约翰逊。
——知道吗?本地有某些文化团体正在尝试组建自己的党派。不是左翼分子,不是牙买加人,不是教会,不是共产主义者,而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组织。这个国家的今年将结束于一场他妈的大混乱,除非有人出来做点什么。我指的是你老板基辛格定义的那种大混乱。
——基辛格不是我老板。
——而耶稣不是道,不是真理和光明。你就是个账房先生,迪弗洛里奥。你来占据了拐角的大办公室,没问题。总得有人管账和印刷漂亮的涂色书,但到了基层,事情不是这么做的。你知道吗?两天前我们险些搞掉他。险些用一块水泥板搞掉他。险些搞掉那个狗娘养的共党分子。
——是什么阻止了你搞掉他呢?
——别假装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
——约翰逊,是谁?
——妈的。你真的屁也不知道。总理。
——少跟我胡扯。
——总理,迈克尔·约书亚·他妈的曼利。我们险些搞掉他。星期三,四点左右。民族党在旧港安排了一场会议,知道旧港在哪儿吧?总而言之,又是一场讨论如何应对暴力问题的会议,因为这些混球就是喜欢开会。顺便提一句,我们还在等文字稿,但据说曼利这一个星期都在接斯托克利·卡尔迈克和艾尔德里奇·克里弗的电话。总而言之,由于某些原因,他们爆发了争吵,军方的一个人——我们必须弄清楚他是谁——他妈的一拳干翻了秘书长。一记直拳,正中面门。总理先生忍不住插手,质问那名军官要干什么,因为他当众驳了总理的面子。曼利不想让步,但忽然间就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包围了。就这样,在旧港,士兵拔枪指着这个该死的国家的总理。不过他们最后还是退下去了,没有人开枪。
——哇,多么引人入胜的故事。加点爱情因素,你可以当好莱坞金牌编剧了。给我解释一下,美国人为什么想要搞掉他?上头没有命令要除掉总理或这里的任何一名政治人物。牙买加不是智利,约翰逊。我也许是账房先生,但你只是个普通打手。你的战术总会弄得满地狗屎,然后只能交给我这种人收十残局。
——只要能成功——
——听我说,你没有收到除掉任何人的命令,听见我说的了吗?
——我没有要除掉任何人,迪弗洛里奥。公司从未也永远不会授意或宽恕任何恐怖分子个人或团体的行为。另外,如你所说,牙买加不是智利。
我想说我很高兴他能这么看问题,有些微妙的事情必须用微妙的手腕应对,尽可能少留下我们插手的证据和造成连带伤害,但这时他又说:
——对,不是智利,但几天后就会变成危地马拉,记住我这句话。
——什么?你说什么?
——你听见我的话了。
——不可能。
——可能。这件事比你要大,很抱歉,比公司都要大,所以你就别跟我说什么该死的命令了。
——不行。
——行。
——我的天哪。你忘了他们派我去危地马拉,待了几个月观察选举。也就在同一段时间,那些小神经病举起武器,开始自相残杀。你训练了他们多久?
——我不是专业训练师。但未经证实的报告会说一年。
——古巴佬,他——
——你没有一眼看上去那么迟钝嘛。
——多少人?
——别问了,迪弗洛里奥。
——多少人,你个狗娘养的。
——我不是专业搞情报的,迪弗洛里奥。但假如我是,我会猜十以上两百以下。弗吉尼亚的另一群爱国者。记得唐纳德·卡瑟利吗?
——牙买加自由联盟。找过我们一次,为他的小组织要现金。被我们拒绝了,因为他是个该死的毒贩子。这是搞什么?猪湾奴才咸鱼翻身的机会?十三天后就要举行大选了。
——迪弗洛里奥,眼光长远。你看看情况吧。不是危地马拉,因为他们很聪明,也不是巴西,因为他们没兴趣统治这个该死的国家。
——你们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迪弗洛里奥。假如有一帮人想……比方说……弄湿脚……比方说……就是今天,我的任务可不是干涉国内事务。
——我操,你说今天?
——我可不是这种情报的参与者,巴瑞,但假如我——
——命令他们住手,约翰逊。老天在上,现在就叫停。
——我不知道该找谁,对不起。再说根据经验猜测,现在也来不及了。另外,美利坚合众国联邦政府的政策规定——
——你他妈少放屁了,约翰逊。
——我送你回家去陪你漂亮的妻子吧。
——刘易斯,听我说。我不知道你属于国安局、WRO还是哪个操蛋组织,但你给我他妈的住手,让外交手段按原计划走下去。
——顺便插一句,厄瓜多尔尔干得好。
——他妈的闭嘴听我说。我们已经投入了很多资源,该死。行政部门知道。中情局局长知道。说真的,你以为你他妈在和谁说话?大选前这一年,我们投入了一千多万美元。《纽约时报》的绍尔,劳动党那群肮脏的死胖子,我的天,牙买加私营企业组织。
——你为什么非要说服我呢,巴瑞?我们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我和你完全不一样。
——硬币的两面也从来不见面。
——我们离得太他妈近了,狗娘养的。
——你该把这番话说给一个狗娘养的听,但不是我,而是你的小男朋友乔治·布什。另外,现在他妈的来不及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回家,看《斯塔斯基与哈奇》吧。看今晚的新闻。肯定会有点消息的。
罗爸爸
我不记得上次我走得这么急却迟迟到不了任何地方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太阳存心和我作对,今天的她是个暴躁燃烧的恶婆娘。我问乔西知不知道人狼行动,他摇头说不知道。但王帮有爆炸物,派出两个人配合古巴佬。他们,还有乔西。
以下是我的想法。有他控制东边,我执掌西边的权柄,托尼·帕瓦罗蒂的枪口大概对准了北边和南边的海滩,因此我们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但现在所有人都变成一盘散沙,右手不知道左手做了什么。我觉得这都怪我。肯定是我的错。身体生病,头脑应该首先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吗?我和乔西不再交谈。不,不是这样。一个人,不,几个人插到了我和他之间,他们利用我们,然后把我们当垃圾扔掉。我受够了这种邪恶的游戏,警长杀手也受够了。说起来真是有趣,我对警长杀手心思的了解胜过了我对乔西·威尔斯心思的了解,而我离乔西家只有九十码。
这世界感觉像是七个封印正在一个接一个打开。空气中飘荡着某种东西,危机或敌意。不到三十天后就是四七之日【130】。我走向乔西家,我忘了我女人的长相。我只用一分钟就想起来了,但我居然会忘记她的长相,这吓得我魂不附体。但随即我想起了一个小女孩,很像她,但我们还没有孩子,虽说这儿有很多女人说她们的儿女跟了我的姓氏。我沿着马路向前走,经过一个又一个院子。一幢又一幢公寓楼,全都是四层高,围墙高得挡住了底层,一幢楼是粉色,下一幢是绿色,再下一幢是骨白色,我不记得是谁让我们把建筑物涂成这些颜色,也许是女人吧。我离乔西家还有七十码。
父亲若是拒绝了儿子,假如儿子从此与他形同路人,他也不应该吃惊。倒不是说乔西是我儿子,我要是叫他小子,他说不定会崩了我。但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拒绝了他,因为我肩负着我曾认为他无法肩负的重担。有些人只会做梦,有些人只会行动,两者都有好有坏。乔西这种人没有远见,我这种人缺乏干劲。我一直在思考,一直在训导,一直在告诉众人一种新理念,那就是我们只属于自己,只能依靠自己,而不是政客和政府。另一种社会体系,比现在的狗屎制度强,在这个体系里,枪械过于沉重,谁也不会携带,我的女人、他的女人和所有人的女人工作不是为了让老板更有钱。你醒来,等待新事物的来临,因为老的已经太老,甚至不再发臭,只会像干屎似的被风吹走。离乔西家还有五十码。
我希望离开他家的时候,我和他能有相同的想法。体面的好人,拉斯塔法里向我展示了那条路。巴比伦愚弄我们,首先就是让我们认为我们在巴比伦狗屎制度中拥有未来。我受够了这个,警长杀手受够了,歌手也受够了。每次我去歌手家,看见哥本哈根城的人和八条巷的人可以面对面讲道理,我就不禁要想,三角形有三条边,但每个人总是只看其中两条。离乔西家还有四十码。
我知道乔西打算干什么。在事情真正发生前,会有很多人死去。乔西和大爱医生。乔西和美国佬。乔西和彼得·纳萨尔。民族党不可能从这次选举中全身而退。民族党获胜会给这个岛国带来危机。美国佬说我们就站在和平与混乱、富足与饥馑之间。但牙买加人会很傻,非常傻。可怜的人们,已经饱尝苦难的滋味。假如民族党获胜,民族党的坏会变成民族党的恶。但话虽如此,当一个人甚至不肯告诉我细节,我就不得不开始怀疑他究竟打算搅起多么大的风波了。尤其是卷入其中的太多人无论是相貌还是说话都不像我们。离乔西家还有二十码。
离乔西家还有十码,一梭子弹打在地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挡住我的去路。三辆吉普开出小巷围住我,掀起漫天灰尘仿佛白人龙卷风。灰尘越升越高,越围越紧。车绕着我转圈,我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灰尘让我什么也看不见。灰尘没有完全落下,我看见他们全都跳下了车,有警察有军装,全都端着冲锋枪,有些人指着我,有些人指着街道,前后寻找目标,哪个白痴敢挠痒就会惹来子弹。我也在寻找。这种事从没发生过,最凶恶的巴比伦也知道,想进入哥本哈根城,唯一的办法就是偷偷钻过防守不严的缝隙或没有上盖的窟窿,比方说下水道。警察很明智,知道不该踏入这里,尤其是上次受过教训之后。士兵更愿意占据有利地形,像拍苍蝇似的一个一个干掉我们。我也在寻找,因为没等吉普开进哥本哈根城,我的手下就该抱着枪冲出来了。但所有房门都紧闭着。乔西没有出来,乔西不在家。托尼·帕瓦罗蒂没有守住北方。这儿像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电影里匪帮撤出后的小镇。
四个人走向我,两个绿衣士兵,两个警察,一个穿蓝制服,一个穿卡其制服戴墨镜。
——这他血逼的是搞什么?我对穿卡其制服的警察说。
——你就是罗爸爸?他问。他身材高大,肚子像怀孕妇女似的挺在前面。
——你他妈是谁?
——喂,我看着像是喜欢对着著名犯罪分子重复问题的那种人吗?我问,你是不是大家嘴里的罗爸爸。
——你说得像是你不知道。
——喂,我看着像是有时间应付臭烘烘的贫民窟小子吗?
他望向我背后,点了两下头。我醒悟得太晚,没有及时弯腰,我背后的士兵用枪托砸在我后脑勺上。他肯定又砸了一下,因为我听见噼啪两声,我顿时晕头转向,甚至没能说出已经到嘴边的下一个字。我的膝盖软了下去。我不希望它们软下去,我挣扎着想起身,但它们不肯帮忙。警察和士兵走向我,他们踢起了太多的灰尘,所以靴子到我面前一英寸的时候我才看见。他们踢我的脸,踢我的肚子、屁股和卵蛋,直到有人说他们要抓活的。
我醒来两次,他们打昏我两次。第三次我醒来时,躺在一张小床上,看见监狱牢房的三面石墙。
阿历克斯·皮尔斯
坐在马克·兰辛的副驾驶座上开过希望路,出于某些原因,我吓得心惊肉跳。狗娘养的开车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至少在牙买加是这样。我们从新金斯敦开到希望路,始终开在马路中央,因为他就是做不到靠左行驶。不过他倒是有黄铜猴子那么硬的卵蛋,敢于向朝他鸣笛的牙买加人大喊滚他妈的。我只是缩在座位上,一半祈祷别被人看见我坐在马克·兰辛的车上(虽说不会有人认识我),一半祈祷要是有人开枪,请让子弹先打中他而不是我。现在是傍晚七点。大多数牙买加人已经下班,路上堵得前车顶后车,喇叭像是在继续人们还没上车就开始了的骂人大赛。
警笛突然鸣响,所有车辆都让出道路,只有马克除外。
——快让开,马克。
——去他妈的,他们怎么不让。
——马克,不用上历史课也该知道有些牙买加人最乐意的就是踢白人的屁股。
——让他们试试看——
——兰辛,快他妈让开。
——好,好的,嘘——兄弟,你实在需要淡定一点。
我和格雷戈·他妈的布莱迪在一辆车上。最悲哀的是马克多半真是从格雷戈·布莱迪【131】那儿学到这个狗屁说法的。这厮无论说什么都洋溢着没鸡巴的气息。
救护车疾驰而过,令人震惊的是不到一秒钟,真的远远不到一秒钟,马克就拐进车道追了上去。我喜欢记住我确实无话可说的那些时刻,而不是仅仅为了追求夸张效果而说“无话可说”的时刻。他笑得像个白痴,痴迷于他想到了这么绝妙的点子。四辆车紧跟我们,想必怀着相同的念头。我看见我们驶向歌手家的双开大门。对不起,现在还看不见大门,但我知道歌手家就在一个街区之外。兰辛紧握方向盘,一个右转弯拐进车道,轮胎刮地吱嘎作响,背后那辆车的司机大骂操你妈。
——操你屁眼,哥们儿。
我们来到歌手家的大门外。暮色沉沉,但我能看到门口那棵几乎遮住前门的大树。从这儿望去,他家顶楼像是立在树顶上。兰辛鸣笛两声,正要鸣第三声,我伸手捂住该死的喇叭。他瞪了我一眼,下车走向门口,引起警卫的注意。警卫甚至懒得起身。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开口,但我听见兰辛说他应该停到他妈的里面去,你他妈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我今天要拍大佬的镜头,去你妈的我不能进去。警卫的声音很轻,事实上我依然觉得他根本没开口。
——混账东西。他们只允许家人和乐队的车辆进去。狗娘养的。
兰辛开进歌手家对面公寓楼的停车场,停进标着某人名字的空位。我和他一起下车,都没费神提醒他。他没有拿摄影机。有意思,我看着他气得七窍生烟,像是要去好好教训什么人一顿。牙买加人永远镇定自若,很像明尼苏达人。他们多半一直笑呵呵地看着他走到大门口。
——现在高兴了?他对警卫说。我必须说我不认识这个警卫,但实话实说我根本分辨不清这些门卫的长相。警卫从脚到头打量了他一遍,然后打开大门。
——你不行,只有他。警卫对我说,我只好后退。
——你在这儿等着,皮尔斯。我去找大佬放你进来。
——好。说得像真的似的,马克。
——你等着就是了。
他走向前门,然后左转消失了。我看不见他去了哪儿。警卫和我面面相觑。我点了一根乐富门,把烟盒递给他。他取出一根,把烟盒还给我。我和他都没有将这个动作视为一种关系。不过他至少不介意我靠在大门上。我听见乐队的演奏停下又开始,唱主角的是吉他。真是不该有先入之见,但我以为我首先听见的会是贝斯和鼓。据说乐队里的新人在推动歌手走向摇滚。我想说这样就远离了他的根源,但这么说就会让我变成自以为能就根源问题教训黑人的又一个白人。
在大门口没什么可看的。歌手破旧的车子停在棚子底下。树木、野草、住屋西侧的一部分,还有警卫,至少我猜他们是警卫,大概有十来个人在地界内巡逻。我第一次看清四周的建筑物。兰辛停车的那幢公寓楼,隔着一个门牌号的排屋,希望路上来往的车辆。我还没有想好我要问他什么问题。你对四七相遇之日的预言有什么看法?邦尼·维勒的新专辑?演唱会意味着你支持民族党吗?假如拉斯塔不为中情局做事,那他知道他为谁做事吗?
我从背包里取出记事簿,盯着空荡荡的纸页。你会认为兰辛说他能把我弄进去之后,我已经写下了一百万个要问他的问题。但此刻我站在他家大门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我知道肯定存在大新闻,我知道我想了解内情,但此刻我却在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怯场急性发作还是我逐渐意识到尽管歌手位于故事的中心,但这个报道并不属于他。或者说这个报道有一个版本写的不是他,而是他周围的人,来来去去的其他人或许能创造出更宏观的图景,比我问他为什么抽大麻强得多。真该死,我别是又在自欺欺人,当自己是盖·塔拉斯【132】。
车流在加速。我盯着它们看了很久,不知道警卫是什么时候走开的。但看一眼手表,我就知道兰辛进去已经一刻钟了。我径直走到大门口,把脑袋贴在栏杆上。
——哈啰?哈啰?有人吗?
我不知道警卫去哪儿了。该死的门上只有个小插销。拉开我就能进去了。这样算是非法入侵吗?去他妈的亨特·S.汤普森,我是凯蒂·凯莉【133】。我的手都快摸到插销了,另一名警卫恰好出现。不是刚才守门的那个人。肤色比较浅,右脸上有一道状如电话的伤疤。我不禁暗骂自己乱下结论。不,也不算全错。很显然这些人不是警察,甚至不是普通的安保人员,虽说他们都带着冲锋枪。也许歌手从贫民窟雇了些小子。我早该知道不能信任兰辛的。他多半正在某扇窗户向外看,嘲笑被扔在酷热中等待的好兄弟亚历山大·皮尔斯。我几乎以为他会把歌手拉到窗口一起嘲笑我,但我无法想象歌手那么酷的人会浪费哪怕一秒钟在兰辛这种混球身上,无论兰辛来这儿干什么。但是——
门开了,宽度只够他的宝马车开出来。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我发誓我简直像个少女。但车里不是他。开车的是另一个人,是个瘦削的拉斯塔信徒,右边乘客座上的女人像是和声歌手,后排座位上还有一个男人。司机很生气,扭头张望,看一眼女人,看一眼我,然后开走了。直到他开走,我才意识到他驶进了漆黑的夜色。车头灯驶过街道。我忘记现在已经八点多了。二楼的灯亮了。大门关上。我很确定我已经等了四十五分钟,但实话实说我也懒得算了。你知道我的朋友在哪儿吗?我对空荡荡的门口说。警卫离开岗位,我又开始考虑要不要熘进去。肯定不难。嗯,直到我走进去,十个警卫撂倒我,然后再提问。
一辆红色F100皮卡踩刹车,急转右拐上车道。我连忙跳开。车里有两个男人,都是黑皮肤,尽管已是夜晚,但都戴着墨镜。司机盯着我,我鼓足所有他妈的勇气盯着他。另一个男人拍拍车身。发动机还在运行。大门打开了仅仅三英尺左右,七个男人跑向卡车,穿牛仔裤、卡其裤、喇叭裤,都拿着长枪短枪,他们跳进车厢。最后一个男人个子不高,满头脏辫,穿红绿金三色的背心,他盯着我看了一秒钟,但脚下一直没停。皮卡看也没看就倒回马路上向左而去。门开得更大了,我跳到一旁,一辆蓝色福睿斯冲下车道,里面有四五个男人,枪伸在车窗外。我忙着在人行道上打滚,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有几个人。车到希望路上左转,其他车辆勐踩刹车。我爬起身,望向警卫的哨位。没有人出来关门。我猜他们全走了。
这是我第一次踏上他的土地。这是他居住的地方吗?我连这个都不知道。整条车道是个环形,中央是一丛树木,顺着向前走能看见四条廊柱撑着的门洞,门洞里的双开门似乎半开着。两层楼的所有窗户都是铁锈色,而且全开着。乐队还在演奏,但外面的警卫走光了。我向左走向歌手破旧的皮卡。我老爸有过这么一辆车,不是相同的型号,但也是一辆旧车,他爱它胜过爱自家孩子。我认为他之所以那么爱那辆车,是因为只有它会老去但不会死亡。好吧,直到它再也开不动为止。真他妈奇怪,但室内确实传出了音乐声,而外面静悄悄的。不是听上去静悄悄的,键盘和鼓的声音时响时停,还有来往车辆的声音,但感觉静悄悄的,不禁让我心里发毛。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我无法相信兰辛那龟孙子就把我扔在外面。也许他真的忘了我。也许蜷伏在我周围的黑暗让我心里发毛。里面有人知道警卫全走了,留下大门敞开着吗?换班?接班的人不守时?
去他妈的。也去兰辛的。我早该知道。也许他要报复我在他背后说的各种怪话,因为此刻我觉得我像个该死的傻瓜。但兰辛,我又不能去找别人议论他,甚至不能说他的不好。再说我能找谁说呢?去他妈的龟孙子,还有,听清楚了,去他妈的这个地方。也许我就是在自欺欺人。又一次。也许我还是去搞清楚米克·贾格尔的下落比较好,这样我还能保住我该死的工作,至少先去找到我还没遇见的杂志摄影师。说到这个,我都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牙买加。
我转身走出大门。希望路很繁忙。兰辛的车上没有我的东西,于是我埋头向前走。车辆不停开动,我看见一辆很像出租车的白色福睿斯。司机把胳膊搭在车窗外,通常说明他的每根手指间都夹着美元,那是他自行收取的费用。我朝他挥手,他停下车。我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抬头望向前方,看见一辆蓝色轿车开进歌手家的车道。
妮娜·伯吉斯
夜晚追上了我。我已经走了几个小时。对,来来往往的公共汽车都经过我,有几辆甚至停车等我,但我一直走了几个小时。我从我父母住的杜哈尼公园开始走,假如把他家当中心,那么就是向西北走。金米以为我要揍她,所以她逃跑了。她以为我要揍她,腰带拿错方向,皮带缠在手上,皮带扣悬在半空中,准备从她的眼窝里挖出一颗眼珠。她跑得像是《黑色圣诞节》里第一个死掉的小婊子。她甚至在吸尘器上绊了一下,老妈忘记收十吸尘器,因为她的大女儿变成了一个臭烘烘的贱货、睡拉斯塔教徒的淫妇,气得她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