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了。这儿还是不是放克金斯敦?宵禁怎么可能关得住这座城市?
——你这是在找麻烦。
——不,更像是在躲麻烦。
——我不是在问你。
——哈。来吧,不管有没有宵禁,肯定有哪儿在蹦跶呢。你难道想说整座城市今晚都关门闭户了?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先生,这就是在说疯话了。
——星期五凌晨。
他又打量了我一遍。我很想说,喂,哥们儿,我怎么看都是个傻逼游客。
——上车,我带你找找看。他说。咱们不能上大道,免得被巴比伦拦住。
——摇吧滚吧。
——等你见到那些小路再说这个不迟。他说。
我想说哥们儿,我去过玫瑰镇,但那会是白人典型错误的第十条:自豪于去过牙买加人绝对不会感到自豪的某些地方。他带我来到转盘俱乐部,走的是红山路,对于这种街道,饭店看门人会给高加索血统人群(向上帝发誓,这是她的原话,不是我编的)一个严格的限制时间,超过后就必须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了。我们经过一排小青年,他们在马路对面用汽油桶烤鸡,弄得烟雾腾腾。男人和女人坐在车里、站在路边,就着鸡肉吃白面包,闭着眼睛满脸笑容,就好像谁也不该在凌晨三点享受这份神赐极乐。这儿似乎没人听说有宵禁。有意思的是我们的终点是转盘俱乐部,因为上次我去那儿是为了追米克·贾格尔。他老兄见到满俱乐部都是性感骚妞和他最喜欢的黑色,乐得简直要发疯。司机问我去没去过转盘俱乐部,虽说我不想嘴贱,但我也讨厌被当作无知穷鬼。
——兜过几圈。哎,礼帽怎么样了?这条路往前走是不是就是互助?见过几位老兄在洗手间吸草吸得他妈的昏过去。哥们儿,就咱们之间说一说啊。我向来比较喜欢海王星。转盘有点太老气了,朋友。而且尽他妈放迪斯科。
他在后视镜里盯着我看了许久,我们没有撞车也真是奇迹了。
——你挺熟悉金斯敦嘛。他说。
这话让我纳闷。我从来就不喜欢海王星,对礼帽只是道听途说,我甚至有可能信誓旦旦说它叫盖帽。没有米克或凯斯需要跟踪,转盘俱乐部只是一个红灯装得太多的普通俱乐部。挤满了觉得宵禁管不到他们头上的宾客。我要了杯啤酒,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我会一直跟你说话,你就绞尽脑汁回忆我叫什么吧。她说。
——你的嘴巴从来都这么利索?
——不,只是给你一个方便。这儿满坑满谷都是黑种女人。
——给你自己涨点分。
——我给自己的分够多的了。你嘛,就是另一码事了。请我喝杯喜力如何?
结果我醒来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她躺在我身旁,没有打鼾,但呼吸沉重。不知道牙买加人是不是都这么呼吸,出于压力或必要性。不记得她什么时候用被单紧紧裹住了身体,就好像我做了什么她不希望我再做一次的事情。我想叫醒她,说宝贝儿我知道怎么和牙买加女人打交道,不,妈的,和任何外国女人打交道。必须让她们说了算,因为这是个很酷的城市,真的。《克瑞姆》杂志的彼得两年前进了监狱,因为有个百慕大骨肉皮指控他强奸,而根据他的说法,他只是提议试试乳交罢了。我记得她。一个牙买加姑娘说每次想体验贫民窟生活了就去布鲁克林。我记得这话让我放声大笑。深黑色的皮肤,直直的长发,嗓子从没有纤弱的时候。那晚我们当然睡了,我们都去了“超级灵魂”演唱会,“诱惑”乐队唱得敷衍了事,我们听得直打哈欠,毫无乐趣可言。实话实说,在转盘俱乐部遇见她我很高兴。一年没见了。想到名字了吗?她说,我们走向我不知道居然还在等我的出租车。司机点点头,我不知道算不算是夸奖我。
——我说,还没想起来我叫什么?
——没,但我认识一个叫爱莎的姑娘,你很像她。
——司机,他住哪家酒店?
——天际线,小姐。
——好。至少有干净床单。
她在床上熟睡,我赤身裸体,望着镜子里我的腹部。已经软成这样了吗?米克·贾格尔从来没有小肚子。我打开收音机,正好听见总理宣布两周后举行大选。该死,这儿真他妈硬核。不知道歌手会怎么想,政府是不是利用了他即将举办的演唱会,对外传播正面信息。否则还会是什么呢?第三世界领导人都挺热爱直来直去的,我听说。总之一切都未免太凑巧了点。
我要和马克·兰辛吃午饭或者喝咖啡。昨晚停电后在飞马饭店的大堂撞见了他。我下楼买烟,但礼物店已经关门了,于是我走到飞马饭店,你猜我在大堂里见到了谁?他站在那儿就好像等着被人看见似的。安东尼奥尼的片子怎么样了?我说,他哧哧笑了两声,不知道应该回答还是当我在开玩笑。忙着弄我自己的东西呢,不过有人请我拍片子,他说。我问马克·兰辛怎么看总理突然宣布要大选,但有关政治的严肃问题一下子打蒙了他,他乱七八糟答了几句,问我为什么要知道,因为我只给音乐杂志供稿,他曾说他每周都读我们那份杂志。
我大概在什么时候提到了我有多么想和歌手来个三十分钟访谈,要么是他听什么人说过,总之最后他觉得我有求于他。我记得他说——原话——可怜的朋友,也许我能帮你做些什么。我没有对这个混球说回家操你自己吧,因为说来有趣,有那么半秒钟我忽然很怜悯他。这个窝囊废等了好些年,就希望能在什么事情上压别人一头。所以今天我要和他吃午饭,听他说他有多么牛掰,因为他能用他昂贵的摄像机跟拍歌手,对,他会用“牛掰”这个词。他说他的摄像机很昂贵,但没说是什么牌子,以为我反正也不知道。他妈的白痴估计会带着满脸傻笑上床,对自己说,看看我,狗娘养的,我终于比你酷了。我需要尽快喝点咖啡,否则我就会彻底失控,吓得爱莎屁滚尿流。她还没睡醒。
罗爸爸
我这种人喜欢说话,大家都知道。我和歌手合得来,因为他也喜欢说话,哪怕是他拿起吉他、用“主义”押韵“对立”的时候也还在说话。哪怕是他用“主义”押韵“对立”的时候,他依然期待你的回应,因为人们啊,咱们这是在对话。要我说,雷鬼无非是一个人在说话,向另一个人讲道理,来来回回地对话。
但你也要知道。有些人不说话。喜欢说话的人和喜欢说话的人来往,而保持安静的人和保持安静的人来往。保持秘密的人和保持秘密的人来往。你去一定的派对、一定的会议,你见到乔西·威尔斯去找一定的人或者一定的人来找他,他们在一起同样保持安静。但昨夜很热,没有月亮,这会儿第二天几乎还没诞生。我睡了一个小时,因为灵魂中的不安而惊醒。太久了,有些东西困在我的脑袋里实在太久了,必须从我的嘴里吐出来才行。假如我是作家,我会把它们写出来。假如我是天主教徒,我会用言语淹没整个忏悔室。
我女人去厨房煮茶,炖腌猪肉和山药。她知道我喜欢什么,我骂她夜里打鼾像驴叫,她却哈哈大笑。咱在夜里发出其他声音的时候你可没有抱怨,她边说边晃着屁股走向厨房。我赶在她走远前上去拍了一巴掌,她看着我说提醒我告诉你唱歌的朋友,你还在偷偷吃猪肉。有一秒钟我以为她是说真的,但她哈哈一笑,唱着《姑娘我有个约会》走开了。有些男人一辈子都找不到能治好他们猎女症的女人。但就连我妻子对我灵魂中的不安也无能为力。她能让食物更甘美,用更柔和的动作按摩我的头部,她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叫他们今天别来家里,但她也知道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平静我的灵魂。
也许是因为十二月。毕竟只有到了《启示录》才能看清《创世纪》,对吧?进入十二月让我想起一月。不仅因为民族党把这个国家搞得乱七八糟。人人都知道共产主义已经渗入牙买加。越来越多的古巴人来到牙买加,但没有人知道也有越来越多的牙买加人去古巴。等他们回来,AK47在他们手上就会熟练得像是天生会用。是的,圣凯瑟琳正在建造一所学校,工地上没有一个人说英语。没等上帝醒悟过来说,等一等这是搞什么?所有医院里的医生就都叫恩内斯托或帕勃罗了。一月从我这儿拿走了某些东西交给乔西·威尔斯,而现在人人都知道了。
十二月初,在给我们任何任务、任何酬劳和任何圣诞礼物之前,彼得·纳萨尔先给我带了个信。他说,告诉你的手下,这一季和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多煮香蕉、烤山药、炸土豆、挖芋头,但别惦记包子、面点、蛋糕和其他需要面粉的东西了。我没太琢磨他的这番话,甚至忘了转告我的社群和散播这个消息,但我告诉了我的女人。
12月30日,第一个。1月2日,又是三个。1月22日,上帝抛弃了圣托马斯。十三个人,家人和朋友,开始头痛、呕吐、抽搐,有几个人瞎了。他们狂泻不停,昏迷、醒来又昏迷,颤抖得像是上帝在用雷霆惩罚他们。就连死后,他们依然无法停止腹泻和颤抖。他们都死于同一天的同一顿饭。谣言四起,就像1964年的小儿麻痹症瘟疫,许多男女害怕得把自己锁在家里。在面粉里,在面粉里,在面粉里,他们说。面粉里写着死亡,死神在十七个人的心脏上做了标记。第二天,卫生部说一艘德国商船运到牙买加的散装面粉里被下了俗称“岳母药”的除草剂。不过牙买加人知道这种毒药,我们早在《十一罗汉》之前就禁用了它。
彼得·纳萨尔在一月露面。他再次来拥抱我,但问乔西·威尔斯车换了新电池情况如何,我不禁心想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但他和我说话与和乔西·威尔斯说话的方式不同。他说IMF【109】应该代表“都是曼利的错”,他不可能拯救这个国家,不可能保护她,甚至不可能控制她。有趣的是他和乔西·威尔斯聊电池和姑娘,邀请他周二去打飞靶,和我谈的却是政治。我对乔西·威尔斯、中国佬、哭包和其他人说,白种商人和政客要来说服大家相信总理能够管好这个国家。等我们成功之后,他们甚至不该相信他能管好金斯敦。
我从来不需要说服,民族党没有为民族党之外的任何人做过任何事情。而劳动党,我们没有恳求,他们就来到了贫民窟,那是五十年代,我刚长到该去上学的年纪,他们把屎尿横流的肮脏地方变成了建筑物,就像《美好时光》电视剧里的楼房。然后他们建造了哥本哈根城,我母亲一生中第一次在有遮蔽的地方洗澡。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来贫民窟的不是民族党,他们是在哥本哈根城建成后来的,匆匆忙忙建起了名叫八条巷的狗屁地方。他们在狭窄的巷子里塞满了与我们敌对的民族党支持者,塞满了会开枪的任何一个白痴。
但谁能赢得西金斯敦就能赢得金斯敦,谁能赢得金斯敦就能赢得牙买加,1974年,民族党释放了两头丛林野兽,一个叫邦廷-班顿,另一个叫抹布。民族党从来就不可能赢下西金斯敦,当时如此,现在依然如此,因此他们玩弄阴谋,创造了一个名叫中央金斯敦的新区,把他们的人塞进去。他们让谁管理那里?邦廷-班顿和抹布。在他们之前,贫民窟的战斗只是刀战。他们的帮派有三十多号人,骑着红色和黑色的摩托车穿过金斯敦,嗡嗡嗡的声音像是黄蜂军队。邦廷-班顿和抹布的帮派在一场葬礼上袭击我们,我们立刻明白游戏有了新的规则。人们总以为现在谁也不记得是谁先挑起事端的了,但是,体面人啊,请不要扭曲贫民窟的历史。首先挑起事端的是邦廷-班顿和抹布。民族党在1972年大选中获胜后,天下大乱。
他们先抢走了我们仅仅在四年前得到的工作,然后那两个小子开始驱赶我们离开城区,就好像我们是地痞,他们是怀亚特·厄普【110】。他们连自己人也不放过,砍死与自己党派有关系的工会首领,因为他号召劳动者起来罢工。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一辆白色面包车开到退隐路劳动党总部门口停下。面包车挡住里面人的视线,他们陡然冒了出来,杀人蜂发动攻击,班顿/抹布帮派骑着摩托车嗡嗡突袭。他们砸碎家具,撕烂文件,杀死男人,殴打女人,强奸两名女性后离开。有一点最特别的:从头到尾,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过一个字。
但这个帮派只是懦夫。他们不敢来哥本哈根城,不敢挑战头脑,只敢砍杀手指和脚趾,他们杀个没完,最后我对彼得·纳萨尔说,沉睡的巨人必须苏醒了。等我们收十完他们,六号巷被烧成白地,所有女人跪地哭号,因为她们以前从不需要把脑浆塞回死去儿子的脑壳。等我们收十完他们,七号巷只剩下蜥蜴还能动弹。
但他俩开始认为他们能操纵民族党了。党送他们去古巴。抹布,他有这个外号是因为他是拉斯塔法里教徒,他的脏辫看上去就像破抹布,他来到古巴,参加菲德尔·卡斯特罗的派对。没有人告诉过这位同胞,古巴的国菜是猪肉。他大发雷霆,就好像耶稣进了被犹太人变成市场的神殿。他甚至踢翻了卡斯特罗的桌子。抹布变成了他所属党派的麻烦。这时候一个人找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找到神父,神父是唯一能在劳动党和民族党的土地上畅行无阻的人,神父找到我。我亲自摸清那个逼眼儿的行踪,吩咐中国佬去斯坦顿酒吧,悄悄走向姑娘们四散逃开的起点,姑娘们会边咒骂边捂住她们的屁股、胸部或下体。中国佬身手很好,能用一颗子弹干掉一个小子,他走到抹布背后,朝着后脑袋就是一枪,那张桌子周围的女人都没尖叫,直到第三颗子弹打进第一颗子弹打出的窟窿,鲜血溅到她们身上。中国佬打光六颗子弹,像一丝后悔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1975年3月,警长杀手在一位女教众的圣经里留下字条,告诉我邦廷-班顿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就在达令街上,他去找他的女人,离目的地只剩下三个路口了,乔西和四个人在他的车旁边停下,用子弹给逼眼儿洗了个澡,打得连发动机都熄火了。邦廷-班顿的葬礼非常隆重,据说有两千民众前去吊唁。我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我知道总理、副总理和劳工部部长都去了。
但那是1975年,现在是1976年12月,一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与怪物搏斗的人也会变成怪物,金斯敦至少有一个女人认为我扼杀了名为希望的所有事物。人们认为我失去理智是因为误杀那个学生让我无法释怀,但他们不知道我之所以失去理智,是因为我应该烦恼却并不烦恼。不过现在我的女人在叫我了,大老板,快来吃饭吧。
妮娜·伯吉斯
哈啰?
——哦,赞美万能的耶-耶,你总算醒了。这是咱第三次打电话给咱姐妹。
我的妹妹金米。话才说两句,就已经在演贫民窟了。我不知道天有没有亮。我不知道今天早晨我醒来是为了天亮还是她。
——我非常累。
——昨晚派对玩得太嗨了。听见我说吗?我说你昨晚派对玩得太嗨了。你不问我你必须付出什么代价吗?
——我已经知道了。
——你已经知道你必须付出什么代价了?
——不,我已经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了。
——哦。我说姐妹,你今天早晨真叫一个直来直去。不习惯你的嘴巴这么利索,肯定是因为早晨空气好。
金米不打电话给我是有道理的,她和拉斯·特伦特勾搭上以后,他叫她尽可能少和还困在巴比伦狗屎制度内的凡人来往。他逃避这种来往的方式是每六个星期左右飞一趟纽约。金米还在等签证,好和他一起去。你以为拉斯·特伦特,国际事务部部长的儿子,会为他的皇后安排签证。他甚至没提要帮她一把,你以为这位皇后会从中读出些什么。但牙买加的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的,美国签证也不例外,再说我今天还有事情要做。
——有什么事情吗,金米?
——那天我在想啊,你了解加维主义吗?
——你打电话给我,一早——
——八点三刻。上午八点三刻,妮娜。都快九点了。
——九点。妈的,我得上班去了。
——你又没有工作。
——但还是要洗澡的。
——你对加维主义有什么了解?
——这是什么电台问答节目吗?我上直播了吗?
——别把所有事情都当玩笑。
——否则还能是什么?你这么早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给我上民权课?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你不认为这种事情有多重要。因此白人就可以肆意下迫你了,我提到加维的时候,你就该像狗似的竖起耳朵。
——你今天和老妈聊过吗?
——她挺好。
——她这么说的?
——老妈需要活身于革命斗争。只有这样,她才能以人的身份逃离下迫。
这是金米从拉斯·特伦特那儿学来的:将英国人作为压迫工具教她的语言啐回他们脸上。拉斯塔信徒摈弃负面情绪,因此“压迫”成了“下迫”,虽说原词里本来就没有“上”。“献身”成了“活身”,我的好老天,谁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某人想自封三位一体,但忘记了第三个角色的名字。要我说,这一套全都是狗屁,而且要背下来也太费功夫。但金米最喜欢的莫过于得到一些需要大费功夫的事情去做。尤其是拉斯·特伦特去找其他女人的时候,这些女人当然不是她这样的女王,只是一个肯舔他鸡巴甚至他屁眼的女人,于是他的“不,不,不”就会变成“噢,噢,噢”,总之就是他不必尊重的某个娘们儿。金米想要什么东西,但她从来不会直接说,而是更喜欢慢慢钓鱼。今天早上?谁知道呢。也许只是想找点优越感,我的号码是她能想起的八位数字之一。
——他是国民英雄,我说。
——总算你知道这个。
——他希望黑人最终能重返非洲。
——嗯,以某种方式。不过你说得好,不错。
——他是个贼,买了一艘哪儿也去不了的船,不过既是贼又是国民英雄的人应该不止他一个。
——眼见为实,谁告诉你他是贼了?这就是黑人无法进步的原因,他们居然说自己的同胞是贼。
——究竟马库斯·加维的真名是伯吉斯,还是咱们的真名是加维?
——这正是小特说的。这正是他说你这种人会说的。
——我这种人。
——未必特指你这样的人,总之就是在黑暗中的人。姐妹,从黑暗中出来,走向光明吧。
我可以试着让她闭嘴,但金米和拉斯·特伦特一样,她其实并不是在与你交谈。她需要的只是见证者,而非听众。
——所以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因为我肯定不是你认识的唯一一个处在黑暗中的人。为什么打给你的高中同学什么的?
——姐妹,假如真的要掀起革命,那就必须——你听清楚了——就必须从家里开始。
——特伦特家已经革命了吗?
——并不是一切都和小特有关,妮娜,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当然。一切都和马库斯·加维有关。
——你以为你的生活在往哪儿去?黑人都像没头小鸡似的乱跑乱撞,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失去方向。读过《坚冰上的灵魂》吗?我敢拿身家性命打赌,你从没读过《索达德兄弟》。还有《欧洲如何使得非洲不发达》。
——咱们姐妹里爱读书的始终是你。
——书是给智者准备的,也是给愚者准备的。
——书的问题在于,你永远猜不到它打算怎么对付你,等你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读得太深入了。我真的要去洗澡了。
——为什么?你反正也没地方可去。
你为什么不去操你自己,小姐?我没法睡切·格瓦拉,给他生孩子,所以我就愿意加入我的阴道能给我争取到的任何革命?这话已经涌到我的嘴边,却像一粒小糖丸似的消融了。我对自己说,我之所以愿意忍受金米,是因为要是我用她和我说话的语气和她说话,哪怕只是一次,她恐怕也活不下来。我最讨厌这种事,你不得不保护的人却不停伤害你。内心深处,她依然是一个最希望人们喜欢她的小女孩,她只想回去投胎到穷人家,从小艰苦奋斗,这样她就会觉得自己有资格憎恨生活在诺布鲁克的所有人了。但总有一天她会把我推得太远或者不够远。我不停告诉自己,我没时间理她,但还是跟她去过一个十二支派的拉斯塔聚会——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我们去歌手家参加派对的同一周。
去聚会的一路上,她都在高谈阔论,嗓门盖过福斯车的发动机声,说我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我最好别说什么巴比伦屁话,害得她丢面子。她嚷嚷说什么等我到了那儿,就会被正能量吞没,活身于黑人解放、非洲解放和国王陛下【111】的运动之中。也可能我早就被罪恶捆绑,任何正面的东西都没法吞没我,因为拉斯塔法里首先要从一把火开始,这把火在你内心深处燃烧,你不能用一杯水浇灭它,你不能等它像汗液似的渗出毛孔,你必须撕开你的思想,让它咆哮而出。
——那是烧心吧,我说,当晚的最后一个玩笑。她用从老妈那儿继承来或者学来的“我对你的期待要稍微高一点”的眼神瞪我。
——还好你总算穿得像个正经女人,她对着我能找到的最没劲的一身打扮说,拖到脚踝的紫色长裙,下摆可以塞进裙子里的白色衬衫。脚上是拖鞋,因为我无法想象拉斯塔法里教徒会喜欢他们的女人穿高跟鞋。我甚至不记得我为什么会答应去,据我所知我根本没答应过,但金米表现得像是她有个定额需要填满,就像大学校园里的传教小子,要是每天不让多少个人皈依就会挨鞭子抽。但是啊,小伙子,人心是多么难测。我们来到聚会地点,那是希望路上的一幢屋子,样子像是奴隶每天挨鞭抽的那种地方,两层楼,木结构,落地窗,带凉台,金米变得很安静。
来这儿的一路上她说个不停,但到了地方却变成一个守沉默誓的修女。拉斯·特伦特来得更早,正在和一个女人——不好意思,妹子——交谈,微笑的时候比开口的时候多,他捋着胡须,向左摆摆头又向右摆摆头,那女孩(白人,但戴着拉斯塔帽子)紧扣双手,像是在用百分之百的美国风格说“能来这儿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能看着金米琢磨眼前这一切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看着她烦躁不安,把重心压在一条腿上,然后换另一条腿,然后又换回原来那条腿,就好像不知道她是应该走过去、离开还是等他注意到自己。自始至终她一言不发。所有女人都一言不发,只有正在和特伦特交谈的白种女人除外。要不是她们身穿红色、绿色和金色的衣服,要不是大多数裙子是牛仔布做的,我会以为我被穆斯林女人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