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男孩叫道。他手上端着我的床,我饶有兴趣地跟在他身后朝车库走去。这是什么游戏?
“狗狗门。”男孩对我说。我嗅了嗅他的口袋,但没有闻到饼干的味道。在我看来,整个狗狗门游戏的重点就在于狗饼干,因此我转个身,冲着自行车抬起一条腿。
“贝利!”我感觉到男孩有些不耐烦,就困惑地望着他。“你睡在这儿,好吗?你是一只好狗狗。如果你需要上厕所,你就从狗狗门里出去,好吗?狗狗门,贝利。我现在得去上学了。好吗?我爱你,贝利。”
男孩抱了抱我,我舔舔他的耳朵。他转身时,我自然而然跟在后面,可走到门口时他却没让我出去。“不,贝利,在我回来之前你就在车库里呆着。狗狗门,贝利,好吗?你是一只好狗狗。”
呆着?狗狗门?好狗狗?这些我常常能听到的毫无关联的词语是什么意思?哪一个是“呆着”来着?
一头雾水。我抽着鼻子在车库周围转悠,到处都是美妙新奇的味道,但我没有一点探险的心情。我想我的男孩。我汪汪叫了几声,可门还是关着,我又使劲在门上挠。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听到房子前面有孩子的喊叫声,连忙跑到大车库门口,盼着他们像往常一样把我举起来,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阵洪亮的车声淹没了孩子们的声音,将他们都带走了。几分钟后,我听到妈妈的车也开走了。就这样,这个曾生机勃勃、有趣、吵闹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难以忍受的寂静。
我汪汪汪叫了一会儿,但根本没起任何作用。不过,我能闻到多烟儿就在门的另一边,正对我的遭遇幸灾乐祸。我冲着门又抓又挠。我还啃了几双鞋子,将自己的床咬了个口子,又找到一个装衣服的垃圾桶,将它撕开,用第一个母亲教给我们在垃圾堆里捡食吃的方法将那些衣服扔到车库四周。我还在一个角落里撒尿,然后在另一个角落里拉臭臭。我弄翻一个小盒子,吃了几块鸡肉,一些意大利面和一块华夫饼干,舔干净了一个闻起来像多烟儿的鱼罐头。我还吃了一些纸,打翻了自己的喝水盘子啃一气。
没什么可做的。
在度过我狗生中最漫长的一天后,我听到妈妈的汽车开上车道。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穿过房间。
“贝利!”男孩喊着打开了门。
我朝他冲过去,高兴得一塌糊涂。我们终于结束了这种疯狂。但是他站在那儿瞪着车库。
“哦,贝利。”他的声音非常沮丧。
带着一种焦躁的力量,我从他身边窜过去,在房子里滑来滑去,跳到家具上面。我一看到多烟儿就开始追,一直将她撵上楼梯。她冲到爸爸和妈妈的床底下,我只好汪汪叫了几声。
“贝利!”妈妈的声音很刺耳。
“坏狗狗,贝利。”男孩生气地说。
这种无端的指责让我目瞪口呆。坏?我被不小心锁在车库里,但是我很乐意原谅他们。可他们为什么要摇着指头冲我那样发火呢?
片刻之后,我回到车库,帮男孩拾起我玩过的东西,放进打翻的垃圾箱里。妈妈从房子里出来整理衣物,把一些拿到房子里去,可是谁也没有为找到那些藏起来的东西表扬我。
“狗狗门。”男孩生气地说,而且也没有给我任何奖励。我开始思考“狗狗门”跟“坏狗狗”应该是一个意思,至少不是什么好的意思。
显然,这一天对所有人来说都非常郁闷。我当然希望大家都能把这事抛在脑后,但是爸爸回来时,妈妈和男孩跟他说了会儿话,他也大声地喊叫,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我偷偷摸摸回到卧室,假装没看到多烟儿一脸的嘲讽。
爸爸和男孩一吃过晚饭就走了。妈妈坐在桌子前,盯着一堆纸。我走过将一个湿漉漉的球放在她腿上。“哦,坏家伙,贝利。”她说。
男孩和爸爸回来时,男孩把我叫到车库,给我看了一个很大的木头盒子。他爬进去,所以我也跟进去,但我们两个呆在里面又热又挤。“狗狗屋,贝利。这是你的狗狗屋。”
我看不出来这盒子跟我有什么关系,但只要有奖励,我肯定会很乐意玩“狗狗屋”游戏。“狗狗屋”的意思是“到狗狗屋里面去吃一块儿狗饼干”。我们练习狗狗屋和狗狗门的技巧时,爸爸在车库周围转来转去,将东西摆到架子上,又将一根绳子拴在那个很大的金属容器上。“狗狗门”又和奖励联系在了一起,我高兴得稀里哗啦的。
当男孩厌烦这些技巧时,我们回到屋里在地板上摔跤。“该睡觉了。”妈妈说。
“哦,妈妈,求求你了,我能再呆会儿吗?”
“我们明天都要去学校,伊森。该和贝利说晚安了。”
这间屋子里常常都会有这样的对话,我很少理会,但这一次,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感觉到了男孩情绪的变化,于是抬起头。他耷拉着肩膀站在那儿,满脸的悲伤和遗憾。
“好吧,贝利。该睡觉了。”
我知道床是什么,但显然我们正在迂回前行,因为男孩将我带到车库,打算再玩一次狗狗屋游戏。对我来说,这绝对没问题。可过了会儿,我惊愕地发现他把我锁在了车库里面,只有我一个。
我汪汪叫了几声,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把自己的床咬坏了吗?可我从来没在这里面睡过觉,都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们真希望我一整晚都呆在外面的车库里吗?不,不可能。
可能吗?
我沮丧极了,不住地呜咽。一想到男孩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没有我陪在身边,我就特别难过。我想啃啃鞋子。我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心都碎了。
无休无止地哀恸了十到十五分钟后,车库门咯咯吱吱地开了,“贝利。”男孩轻声说。
我如释重负地跑过去。他拿着一块毯子和一个枕头。“好了,狗狗屋,狗狗屋。”他对我说。他爬进狗狗屋将毯子放在薄薄的衬垫上。我也爬进去卧在他身边——我们两个的脚都伸到了门外面。我叹了口气将头枕在他胸前,他则不停摩挲我的耳朵。
“好狗狗,贝利。”他喃喃说。
过了会儿,妈妈和爸爸打开门站在那儿望着我们。我甩甩尾巴,但没起身,也不想把男孩弄醒。最后,爸爸走过来抱起伊森,妈妈冲我打了个手势,我们两个又回到屋子里的床上了。
第二天,似乎没人从错误中吸取任何教训,我又被安置在车库里了!这次我能做的事情不多,可我还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把狗狗屋里的衬垫拖出来,撕了个粉碎。垃圾桶再次被我打翻,可盖子却怎么都打不开。架子上的东西都不能啃——总结一下,是因为我一个都够不着。
在我冲着狗狗门上的塑料板发动攻击时,我的鼻子灵敏地捕捉到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浓郁气味。同每天都会在我们吐出的舌头上沾满干燥沙尘的院子不一样,男孩的居住地潮湿凉爽。我热爱下雨时各种气味混在一起的味道。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有郁郁葱葱的树木投下的片片阴凉,而且它们还会接住雨滴,在微风中轻轻散开。一切都是那么芳香湿润——即使最炎热的白昼也会被夜晚凉爽的空气取代。
这撩人的香气牵着我一直朝前走,穿过狗狗门。然后突然间,我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个院子里,没有男孩推我!
我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汪汪大叫。貌似狗狗门放在那儿就是为了让我能够从车库跑到后院去!我蹲在地上,撒了泡尿——我发现自己现在更愿意在外面,而不是屋里解决问题了,不只是因为没有戏剧效果。我喜欢一边走一边在草坪蹭蹭爪子,在身后的草叶上留下一串儿脚底板汗渍渍的气味。坦白说,抬起腿在院子四周做记号可比在长沙发的角上做记号要愉快得多了。
后来,当冰凉的雨水从毛毛细雨变成瓢泼大雨时,我发现狗狗门进出都行!我希望男孩在家,这样他就能看到我自己学会了什么。
雨停了以后,我挖了个洞,啃了啃水管,冲坐在窗户里面的多烟儿叫了几声,她则假装没听见。一辆黄色大公共汽车停到房子前,吐出了男孩和切尔西,还有一大帮其他孩子,我当时正在后院,爪子扒着栅栏。男孩欢笑着朝我跑过来。
在那儿之后,我再也没真正去过狗狗屋,除了爸爸妈妈互相吼叫的时候。那种情况下伊森会带着我跑到车库,爬进狗狗屋,用胳膊揽着我。我就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管他想要我呆多长时间。我认为这就是我作为一只狗狗的意义,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安慰。
有时有人离开居民区,而新的家庭会搬进来。因此当德里克和托德搬进几个门之外的房子时,我只把这看成是一个好消息——并不仅仅是因为妈妈给我喂了几块特地做给新邻居的美味曲奇,作为陪她在厨房干活的奖励,主要是因为新男孩意味着有更多的小朋友可以一块儿玩。
德里克比伊森年龄大,身材也更大一些,但是托德跟伊森同年。因此,两人很快就成了朋友。他们有一个年龄更小的妹妹叫琳达。没人的时候,她会给我喂些甜甜的食物。
托德与伊森不同。他喜欢在小溪边玩火柴,烧掉塑料玩具,比如琳达的娃娃。伊森有时会参与,但他不会像托德那样大笑。大部分情况下,他只是望着那些被烧掉的东西。
有一天,托德宣布自己有鞭炮,这让伊森变得非常兴奋。我从来没有见过鞭炮之类的东西,所以它的光亮和声响,还有塑料娃娃瞬间飘出焦烟味儿的样子都让我非常害怕——或者,至少是在爆炸后我看到的那些东西。在托德的要求下,伊森回到房间拿来一个他常和爸爸一起玩的玩具。他们将鞭炮放在里面,将它扔到空中,然后它就炸开了。
“酷!”托德喊道。但是伊森却变得很安静,皱着眉望着顺水漂走的塑料碎片。我感觉到他情绪中掺杂着一种困惑。托德将鞭炮扔到空中,其中一个掉在我身边爆炸了。我跑到男孩跟前寻求庇护,他抱起我,将我带回家。
有一条通往后院的捷径有诸多好处。伊森不再总是特别留意栅栏门了,这就意味着我时不时地可以在居民区里散散步。我溜出去拜访那只棕白色混杂叫棉花糖的狗狗。她住在房子侧面的一个铁丝笼子里。我在她的树上做了记号。有时,我被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气味吸引,连蹦带跳地在空气中闻闻嗅嗅,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四处游荡冒险。像那样闲逛时,我时常会把男孩忘得一干二净,并且我总是回想起我们几个被带到那个和蔼女士的凉爽房间的情景,会想起那只前座狗狗那相似刺激的气味,诱惑着我不停向前。
我常常跟丢那些气味,然后想起自己是谁,立马调头回家。公共汽车带男孩回家的日子里,我总跟他去切尔西和棉花糖的家。切尔西的妈妈会给伊森吃点零食,他常常会分给我一些。有时,伊森会坐妈妈的车回家。也有时,家里面没人起床上学,于是我常不得不将他们全都叫醒。
不睡在车库里是一件很爽的事情。我讨厌错过任何一个美妙的早晨!
有一天,我比平常晃荡得远一些,调头回家时已经是下午很晚了。我很焦急。生物钟告诉我,我已经错过伊森搭校车回家的时间了。
我从小溪边上径直跑过去,恰好要穿过托德家的后院。他正在泥泞的河堤上玩。看到我时,他喊了我的名字。
“嗨!贝利。到这儿来,贝利。”他冲我伸出手。
我犹豫地望着他。托德有些不一样,在他身上有些我无法信任的东西。
“来吧,小伙子。”他说着,用手拍拍自己的腿,然后转过身朝家里走去。
我该怎么办?我不由自主地要按照人类的意愿行事。我垂下头跟在他身后。
8
托德将我从后门领进屋子,又悄悄关上身后的门。窗户被遮住了一部分,房子里阴沉昏暗。托德带着我走过厨房,他的妈妈正坐在里面看着闪烁的电视屏幕。我从托德的举动中明白,自己也应该保持安静,但我闻到托德的妈妈身上有一股浓烈的化学品味儿,跟那个在路上发现我,叫我小家伙的人一样,于是我狠狠地甩甩尾巴。
他妈妈没有看见我们,但琳达肯定看到了。我们走过她的卧室时,她坐直了身子。她也在看电视,但她从沙发上溜下来跟着我们走到门廊。
“别。”托德吸着气对她说。
我当然知道那个字。托德声音里的恶意让我有些畏缩。
我舔了舔琳达伸出的手,可托德却将她推开了。“别惹我。”他打开一扇门,我走进去,闻了闻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这是一间放着一张床的小房间。他反手锁上了门。
我发现了一块儿面包屑,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托德将手插在口袋里。“好吧,”他说,“好吧,现在……现在……”
他坐在桌子前,打开一个抽屉。我能闻到抽屉里面有鞭炮的味道,那刺鼻的气味非常强烈。“我不知道贝利在哪儿,”他轻声说,“我没看见贝利。”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摇摇尾巴,然后打着哈欠倒在一堆衣服上。路途遥远的冒险行动让我很疲倦。
微弱的敲门声吓了托德一跳。他“嗵”的一下站起来,我也一跃而起站在他身后。他冲着门外的琳达低声发火。走廊很暗,可我闻得很清楚,比看得还要清楚。她似乎既害怕又担心,我也因此而焦躁不安。我开始轻轻喘息,提心吊胆地打哈欠。太紧张了,都没法儿继续躺下去睡觉。
托德嘭的一声关上门结束了那场对话,然后反手又锁上门。我望着他走到抽屉边翻了半天,找出一个小管子,浑身散发着一种焦躁的兴奋。他取掉管子的一段,稍稍闻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化学品味儿立刻在房间四处弥漫。我知道那个苦涩的气味,男孩和爸爸曾坐在桌子前玩他们的飞行玩具。
当他把那个管子递给我时,我知道自己的鼻子一点也不想靠过去。我摇着头走开了。可托德身上突然冒出了一股怒气,我很害怕。他捡起一块布,从管子里倒出一些清亮的液体,又把布折起来使劲儿压了压,黏黏的液体沾得满布都是。
就在那时,我听到了伊森的声音——窗户外面传来一声哀伤的呼喊。“贝利……”他喊道。我跑到窗户边跳起来,可窗子太高我看不到外面,只能挫败地汪汪叫。
托德张开手狠狠攥住我的尾巴,尾巴根儿生疼。
“不!臭狗!不许叫!”
他的身上再一次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愤怒,跟他手中那块布上的气味一样强烈。
“托德?”房间里的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呆在这儿,呆着。”他咬着牙说,然后走出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空气中漂浮的味道让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我焦急地转来转去。我的男孩在叫我,我不明白托德怎么会有把这儿当成车库将我锁起来的权利。
一个细小的声音让我立刻提高警惕:琳达握着一块湿漉漉的饼干打开了门。“到这来,贝利,”她低声说,“好狗狗。”
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从这儿出去,但我不是个傻子,我吃了那块饼干。琳达把门开得大大的,“来吧。”她急切地说。那正是我需要的。我跟着她跑到走廊上,下了几个台阶溜到前门。她打开门,一股凉爽的风将我脑袋里那些可怕的气味全冲跑了。
妈妈的车就停在街边,男孩探出身子喊着,“贝利!”我立刻追了过去。车尾的灯亮了,伊森从车上下来朝我飞奔过来。“哦,贝利,你到哪儿去了?”他将脸埋在我的毛发里,“你是一只坏狗狗,坏狗狗。”
我知道当一只坏狗狗是不对的,但男孩身上散发出如此强烈的爱意,我忍不住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做一只坏狗狗其实也不坏。
在结束托德家的冒险后不久,我被带去拜访一位男士,他呆在一间干净凉爽房间里。我意识到自己曾经到过类似的地方。爸爸开车带伊森和我到那儿。从爸爸的态度上,我明白要我接受惩罚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真是不公平。如果一定要让谁来这间房子,我觉得应该是托德。他对琳达很恶劣,还将我和男孩分开——做一只坏狗狗并不是我的错。尽管如此,当一根针扎到我的后脑勺时,我还是摇了摇尾巴,静静地卧在那儿。
清醒时,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硬酸痛,腹部有一种熟悉的痛感,脖子上套着一个傻乎乎的塑料项圈,就这样我的脑袋再一次被卡在一个圆锥体的底端。多烟儿觉得这非常滑稽,于是我尽力对她视而不见。事实上,没有什么比八叉着后腿躺在车库冰凉的水泥地上感觉更舒服的事情了。
项圈被取掉后,我又成了原来的我。我对追寻栅栏外那些古怪的味道失去了浓厚的兴趣,不过只要门开着,我依然会高高兴兴地跑到居民区探索一番,看看其他狗狗都在忙什么。不过,我尽量远离托德的家。如果我看到他或是他哥哥德里克在小溪边玩耍,我一般都会跑得远远的,按照第一个母亲教给的我那样躲进阴影里。
我每天都会学一些新单词。有时做个好狗狗,有时也是坏狗狗,我越来越频繁地听到别人叫我“大”狗狗。对我来说,这主要意味着我发现自己很难在男孩床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我学会了“雪[2]”这个词,听起来很像“不”,但却是用非常愉悦的声音喊出来,表示整个世界都穿着一件冰冷的白色外套。有时,我们乘雪橇滑过长长的陡峭的路面。我常常努力地跟伊森呆在雪橇上,直到我们都掉下去为止。而“春天”意味着温暖的天气和更长的白昼,妈妈还会花好几周的时间在后院挖来挖去地种花。泥土的气味如此芳香,所以在大家都去上学的时候,我就把花儿都挖出来,抱着对妈妈的忠诚和职责感,对那些又苦又甜的植物又啃又咬,不过最后全都吐掉了。
那一天不知为什么,我又成了一只坏狗狗。晚上,伊森在纸上写来写去,我不得不在车库里呆一个晚上,而不是躺在伊森的脚边。
有一天,黄色公交车上的孩子们特别吵,我甚至在那家伙停到房子前时就听到了他们的尖叫声。男孩满心欢喜,欢呼雀跃地朝我跑过来。他情绪高涨,我一圈一圈地跑,使劲儿汪汪叫。我们去了切尔西家,我跟棉花糖在一块儿玩,妈妈回到家时也很高兴。从那时起,男孩就没再去学校,也不用跟爸爸一块儿起床吃早餐,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生活终于又恢复正常了。
我很高兴。有一天,我们开车走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到了“农场”,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到处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闻过的动物和气味。
我们开上车道时,两位老年人从一幢很大的白色房子里走出来。伊森称他们为“外婆”和“外公”,妈妈也一样,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她称呼他们为“妈妈”和“爸爸”。我认为她自己完全搞混了。
农场上可做的事情非常多,最开始的几天我和男孩就在那儿没命地跑来跑去。一匹很大的马从篱笆上探出头瞪着我,可是她并不愿意跟我玩或是做其他任何事情,只是茫然地瞪着我,就算我爬上栅栏冲他叫唤,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这没有小溪,但有个可以让我们游泳的大池塘。鸭子一家住在岸边。每次我靠过去,他们就纷纷跳进水里游走了,我都快被整疯了。可每当我喊叫累了的时候,鸭妈妈就会朝我游过来,我就又得要叫上一阵子。
整体来看,就他们对我和男孩的价值来说,我将鸭子和猫咪多烟儿归为一类。
几天后,爸爸走了,不过妈妈要跟我们在农场呆整整一个夏天。她很高兴。伊森睡在门廊,屋子前面的一间小房子。我跟他睡在一起,没有人表示出一点点反对。外公喜欢坐在一张椅子上摩挲我的耳朵,外婆也常常扔给我一些好吃的。他们的爱总让我快乐地扭来扭去。
这儿没有院子,只有一块大大的开阔地,周围竖着栅栏。我可以随意进进出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狗狗门,只不过没有塑料板。那匹叫“闪耀”的马一直呆在栅栏里,整天都在吃草,可我从没见她吐过一次。她在院子里留下一堆堆的东西闻起来好像味道不错,但实际上干巴巴,一点味儿都没有,所以我只吃了一点点。
自由出入就意味着我可以去栅栏另一边的树林里冒险,跑到池塘边玩耍,或者做任何我喜欢做的事情。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黏在房子里,因为外婆每一天每分每秒都在做好吃的东西,而且她也需要我呆在身边,尝尝她的手艺,看看能不能吃。我非常乐意帮这个忙。
男孩喜欢将我放在小船的最前面,将它推进池塘,把一只小虫子吊在水中,接着就拽出来一条不停挣扎的小鱼儿,让我冲它汪汪叫。然后又把它放回水中。
“太小了,贝利,”他总是说,“过些日子我们肯定能钓到大的,等着瞧吧。”
终于,我发现(确切地说,是失望地发现)农场上有只猫,一只黑色的猫。它住在一个又旧又破叫做畜棚的房子里。每当我心血来潮想进去闻闻它时,它总是蹲在黑暗中望着我。这只猫似乎有些怕我,这一点比多烟儿懂事很多,就像这儿的其他东西一样。
有一天,我以为自己看到那只黑猫在树林里,就冲过去一阵猛追,可它却摇摇摆摆走得慢吞吞。我过去才发现,它完全是另外一种东西,一只陌生的动物,黑黑的身体上长着白色的条纹。我愉快地冲它汪汪叫了几声,它转过来很严厉地瞪了我一眼,毛茸茸的黑尾巴高高支在空中。它不跑了,我以为它想跟我玩,可就在我跳过去伸出爪子的时候,那个动物做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然后扭身走了,尾巴还高高竖在空中。
接下来我知道的就是一股可怕的味道钻进了我的鼻子,刺痛了我的眼睛和嘴巴。我两眼一抹黑地退回去,疼得直叫唤,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臭鼬!”我挠着门被放进去之后,外公宣布,“你别进来了,贝利。”
“贝利,你惹到臭鼬了?”妈妈从玻璃门里问我,“啊!肯定是。”
我不是道“臭鼬”这个词,但是我知道树林里一些非常奇怪的东西,甚至还有更古怪的——男孩皱着鼻子,将我带到院子里,用一根软管把我浇了个透心凉。他捧着我的脑袋,外公用车从花园里采了一篮子番茄,把酸酸的番茄汁挤得我满身都是,毛都变成了红色。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用,特别是接下来得承受的羞辱,伊森告诉我那是洗澡。湿漉漉的皮毛上涂满了香皂,直到我闻起来像妈妈和番茄的混合体。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彻底的侮辱。毛干了之后,我被扔到门廊上。尽管伊森跟我一起睡在那儿,可他却将我从床上给踹下去了。
“你真臭,贝利。”他说。
这次对我的狗身攻击非常彻底。我卧在地板上设法让自己睡过去,尽量不去理会满房子飘荡的那股混杂味儿。天终于亮了,我跑到池塘边跟一条被冲上岸的死鱼滚到一起,但即使那样也不大管用——我闻起还是像瓶古怪的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