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知道,总会结束的。我感到夜晚变得越来越长,那就意味着我们很快就要回家了。
一天晚上,我躺在桌子下面,妈妈和外婆正在聊天。伊森和汉娜开车出去了,但是没带我,所以我估计他们去做的事情肯定没什么意思。
“我想跟你说些事。”外婆对妈妈说。
“妈,不。”妈妈说。
“不,听着就行。自从到这儿之后,那小伙子就完全变了。他很快乐,也很健康,还有一个女朋友……为什么要把他带回城市?他可以在这儿读完高中。”
“你说得就像我们住在贫民窟似的。”妈妈笑着抱怨了一声。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因为……嗯,我们都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的丈夫肯定不同意,但是现在加里总是出差,而且你也说学校的事情越来越多。在恢复期,那孩子需要家人常常陪在他左右。”
“是的,加里常出差,但是他还是希望一回到家就看到伊森。而且,我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工作。”
“我不是不让你工作。你知道,只要你想来随时都欢迎,为什么加里不能在合适的周末坐飞机飞到我们的小机场?或者,请你一定要明白,我只是为你们好,你们两个现在分开一段时间不是更好吗?如果你和加里想解决你们的问题,你们需要在别的地方,而不是当着伊森面来解决问题。”
听到男孩的名字,我竖起耳朵。他回来了?我抬起头,但是没听到他的车声。
当夜晚转凉,鸭宝宝跟自己的妈妈一样大时,妈妈开始给车上装行李。我焦急地走来走去,担心自己被落在后面。时间一到,我就干净利落地跳上后座。不知怎么搞的,大家都笑了。我坐在车里,望着妈妈跟外公拥抱,然后是外婆,然后,奇怪的是,还有伊森。伊森走过来打开车门。“贝利?你想跟妈妈呆在一起,或者说,跟我呆在这儿?”
这个问题我丝毫不理解,因此只好怔怔地望着他。
“来吧,笨蛋狗。贝利!来!”
我犹豫不决地跳在车道上。不去兜风了?
妈妈开车走了,伊森、外公和外婆都挥着手。但是这毫无道理,男孩和我留在了农场上!
这种日子很适合我。几乎每天,从蒙蒙的夜色中开始,我们开很长时间的车,从一座房子到另一座房子扔纸。到家时,外婆总是在做早餐,外公总在桌子底下给我扔些东西吃——熏猪肉,火腿,烤面包。我学会了悄悄地吃,这样外婆就不会说,“你又喂狗了?”我听到“狗”这个词,她的语气告诉我这一切必须悄悄进行。
“学校”这个词又回来了,但没有校车,伊森自己开车离开——可是有时女孩会过来,他们就开她的车去。我明白无需担心,伊森傍晚就会回来,而且汉娜也常跟我们一起吃晚餐。
妈妈经常来,而且圣诞快乐时,妈妈和爸爸都来了。妈妈的手闻起来有小猫菲利克斯的味道,不过她伸手拍我的时候,我并没有介意。
我以为我们已经决定永远都呆在农场了,但是那年夏天结束时,我感觉我们在朝另一个方向变化。男孩开始往箱子里装东西,这个信号很显然,我们很快就要回家了。汉娜几乎一直都在这儿,而且她非常难过,也很担忧。她和男孩拥抱,他们之间那么强烈的爱,我无法自已地想挤进去,这总让他们哈哈大笑。
一天早晨,我知道时间到了。外公将箱子装上汽车,外婆和妈妈在说话,伊森和汉娜在拥抱。我走来走去,想找到一扇打开的车门,但是外公将我拦得死死的,我根本没有办法跳到车里去。
男孩朝我走过来,跪在我身边。我能感到他的悲伤。“你要做个好狗狗,贝利。”他说。
我摇摇尾巴告诉他,我知道自己是只好狗狗,而且现在该坐车回家了。
“感恩节放假的时候我会回来,好吗?我会想你的,笨蛋狗。”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充满爱意的拥抱。我眯起眼睛——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跟我的男孩拥抱更幸福的感觉了。
“你最好拉着它,它不明白。”伊森说。女孩走过来,抓着我的项圈。悲伤在她内心奔涌,她不停地哭。我想去安慰她,也想坐到车上,两种情绪让我纠结不已。我迟疑地坐在她脚边,等着这幕奇怪的戏剧落幕,这样我就可以坐上车,把鼻子探出车窗。
“每天都给我写信!”汉娜说。
“我会的!”伊森喊着回答。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和妈妈坐进车里,关上车门。我挣扎着想让汉娜松开手,她不明白,我应该跟他们一起走!可她死死拽着我,“不,贝利,没事的。你呆着。”
呆着?呆着?汽车响了响喇叭,开上了车道。外公和外婆都在挥手——难道没人看到我还在这儿吗?
“他会很棒的。费里斯是一所好学校,”外公说,“大瀑布城是个好地方。”
他们都从车道上走开了,汉娜松了松手,我趁机挣脱开了。
“贝利!”她喊道。
虽然车已经看不见了,但尘土的痕迹还在空中,我可以很容易地跟着男孩。
17
汽车跑得真快。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家时,那时棉花糖还没有离开,她常跑上街冲着汽车汪汪叫,它们通常都会停下,至少会慢下来直到她能追过去。不过,追上的那一刻,她就会转个方向,假装自己从来就没想过攻击它们一样。
我追在男孩的汽车后面,感觉到车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尘土和汽车尾气的气味也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稀薄,但我还是能在右转车道变成了人行道弯时追到一个明显的痕迹。但是过了那儿,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闻到他的味道。但我不能放弃;我毫无头脑的疯狂,让我转过弯继续追。
我听到前面火车巨大的轰鸣声,“哐当哐当”地震颤。我站在高处望着它,终于嗅到一点点男孩的气味。他的车,开着窗,正停在路上等着火车通过。
我精疲力竭。在我的生命中,我从没跑过这么远、这么快,但我还是使劲儿地跑。车门打开了,男孩站了起来。
“哦,贝利!”他说。
虽然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渴望跟他拥抱,渴望爱,但我不想浪费机会。于是,最后一刻,我从他身边转开冲进车里。
“贝利!”妈妈笑了。
我舔了舔他们两个,原谅他们忘了我。火车开走了,妈妈发动汽车,调了个头,然后又停了下来。外公开着自己的卡车来了——或许,这次他要跟我们一起回家。
“跟个火箭似的!”外公说,“简直不敢相信它竟然跑了这么远。”
“你打算跑多远,哈,贝利?你这只笨蛋狗。”伊森动情地跟我说。
我跳进外公的卡车时,满心疑惑——疑惑是正确的,因为在伊森和妈妈开走时,外公调了个头,带我回到农场。
大部分情况下,我蛮喜欢外公的。他时不时地做些“零工”,这就意味着我们要到新畜棚里去了。畜棚后面铺着柔软的干草,可以让我睡一觉。天冷时,外公就会用厚厚的毯子将我裹起来。但男孩离开后的第一天,我看到外公就生气,他要为我回到农场而受到惩罚。当生气不起作用时,我能想到的就是啃外婆一双鞋子,但那还是没有把男孩儿带回来。
我没有办法忘记这些痛苦的背叛。我知道在外面的某个地方,说不定在家里,男孩需要我,但却不知道我在哪儿。
每个人都平静得让我愤怒,似乎对这种降临在家里的灾难性改变无动于衷。我开始变得疯狂,甚至钻进男孩的衣橱,从里面拉出飞板,跑下楼,将它扔在外婆腿上。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她问道。
“那是伊森的大发明。”外公说。
我汪汪叫。没错!伊森!
“你想到外面去玩,贝利?”外公问我,“为什么你不带它出去走走?”
走走?走走去看男孩?
“我觉得我最好再看会儿球赛。”外公回答说。
“天哪。”外婆说。她走到门口把飞板扔到院子里,几乎还没五码远。我跑过去抓住它,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关上门,将我留在外面。
哦,那好吧。我放下飞板,慢慢跑过闪耀,来到车道上。我跑到女孩儿家。自伊森离开后,我去了好几次。到处都有她的味道,但男孩的味道却越来越淡。一辆车停在她家车道上,汉娜跳了出来。“再见!”她跟人说着转过身看到了我,“哦,嗨,贝利!”
我摇着尾巴跑过去。我能闻到她衣服上有其他人的气味,却唯独没有一丝伊森的痕迹。汉娜和我一直走回家。她敲敲门,外婆让她回到房子里,还给她吃了蛋糕,但就没我的份儿。
我常能梦到男孩。我梦到他跳进池塘,我们一直沉到很深很深的水底,玩拯救的游戏;我梦到他在玩卡丁车,那么高兴,那么兴奋;有时我梦到他跳出窗户,当他落在着火的灌木上时,刺骨的疼痛变成嘴边一声痛苦的喊声。我恨那些梦,有一天晚上,我从这些梦中醒来,看到男孩站在我身边。
“嗨,贝利!”他悄声说,周围飘荡着他的气味。他又回到农场了!我一跃而起,前爪抱着他的腰舔他的脸。“嘘!”他对我说,“很晚了,我刚到这儿。大家都睡着了。”
那是感恩节快乐的时间,生活又正常了。妈妈也在那儿,但爸爸没在。汉娜每天都来。
男孩好像很开心,但是我能感到他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在看一些纸,而不是跟我玩,即使我拿着那个愚蠢的飞板也没有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走的时候我毫不意外。我意识到这就是我的新生活。我跟外公和外婆住在农场,而伊森只会回来拜访几次。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只要男孩总能回来,看着他离开对我来说就稍稍容易些。
有一次天气温暖,树枝上刚刚发芽,伊森来了。他和我去看汉娜绕着一个大院子跑步。我能闻到她,还有其他男孩和女孩的味道。他们跑步时都汗涔涔,而且院子里吹着风。那看起来很有趣,但是我一直呆在伊森身边;因为我们站在那儿时,他腿上的疼痛弥漫在他周身,似乎更加明显。当看到她和其他人一起奔跑时,一种古怪阴暗的情绪在他体内盘旋。
“嘿!”汉娜跑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我舔舔她的腿,是咸咸的汗渍。“真是太意外了。嗨,贝利!”她说。
“嗨。”
“我的400米越跑越糟糕。”女孩说。
“那个男的是谁?”伊森问。
“哦,谁?你说什么?”
“那个跟你说话,还拥抱你的男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关系很不错嘛。”伊森说。他的声音听起来紧绷绷的。我四下望了望,可没看见什么危险。
“他只是一个朋友,伊森。”女孩尖声说。她说他名字的方式听起来好像男孩是个坏男孩。
“是不是那个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布莱特?他跑得还真快。”伊森用拐杖狠狠在地上戳了一下,我能闻到他翻起来那块儿土的味道。
“呃,那是什么意思?”汉娜背着手问。
“回去吧,你的田径教练正看着我们呢。”伊森说。
汉娜回头望了望,然后扭过头看着伊森,“我是要回去,我确实得回去……”她迟疑地说。
“好!”伊森说着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伊森!”汉娜喊道。我望着她,但是男孩没有停下来,满身还是那股交织着悲伤和愤怒的沮丧阴暗的气息。这地方肯定有什么东西让伊森感觉很糟糕,因为我们再也没回去过。
那个夏天有许多变化。妈妈来到了农场。这一次,她身后还跟着一辆卡车,男人们将一些箱子卸下来,搬到她的卧室。外婆和妈妈在一起安静地说了很长时间,有时妈妈还会哭,这让外公很不舒服,于是他就跑到外面去做活。
伊森总是出去“工作”,就像去学校一样,我不能跟他一起去,但每次他回来,我都能闻到香喷喷的肉和油的味道。它总能让我想起那次闪耀将我们撇在树林里以后,外公在卡车前座上给我吃的那一袋子东西。
可是,我们生活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女孩再也没来看过我们。有时,男孩会带我去兜风。经过她家房子时,我能闻到汉娜的味道,知道她还是在那儿,可男孩再也没有在她家车道上停过车。我发现自己很想她;她爱我,而且她闻起来很棒。
男孩也很想他。每次我们经过汉娜家,他总是盯着侧面的窗户,也总是会慢下速度,我能感觉到他的渴望。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开到她家去,看看她有没有饼干什么的,但我们从来没去过。
那个夏天,妈妈常常走到湖边,坐在码头,非常悲伤。我冲着鸭子汪汪叫想让她感觉好一些,但她从来没被逗乐过。最后,她从手指上抹下一个小东西,不是吃的,是一个金属质的圆家伙,扔进水里。水面荡起小小的涟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让我跟在那东西后面,于是瞪着她,随时准备冲过去,不过我知道那没什么用。可她叫我过去,我们两个一起回了家。
那个夏天之后,生活变得非常安逸。妈妈也开始工作了,回家时总能闻到香甜的橄榄油味儿。有时,我跟着她路过牧羊场,穿过嘎嘎吱吱的小桥,在一间满是衣服、臭烘烘地蜡油味,和一堆无趣的金属块儿的大房子里呆一整天,人们会进来看看我;有时候,他们会留下一袋子东西。男孩在感恩节快乐、圣诞节快乐,还有春假和暑假时来来往往。
闪耀这家伙整天除了在风中瞪着眼睛站着就什么也不干。在我差不多已经忘了对她的憎恨时,外公带来了一个很像马宝宝的家伙,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家伙。他的名字叫驴子嘉士伯。外公一看到嘉士伯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就会笑,外婆总会说,“我搞不明白你怎么会觉得我们需要一头驴。”然后就回屋里去了。
虽然我是整座农场头衔最高的食肉动物,但嘉士伯并不怕我。我会跟他玩玩,但似乎我常常会感到疲惫,也许只是因为我对一个连球都不会捡的家伙不感兴趣。
有一天,一个叫里克的男人来吃晚饭。我感觉妈妈既快乐又尴尬,外公非常犹疑,外婆则是狂喜。里克和妈妈像汉娜和伊森那样坐在门廊,但是他们没打架。从那儿之后,我常常能见到里克,他是一个大块头,手上常常有木头的气味。他给我扔球的次数比其他人都多,所以我蛮喜欢他的,不过还是没有超过对男孩的喜欢。
一天中最让我感到高兴的事情就是跟着外公做活计。有时他不用干活,我也会照常到畜棚里睡一觉。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而且对探险之类的事情也失去了兴趣。妈妈和里克会带我出去散步,但每次回来,我都觉得疲惫不堪。
另一件让我感到兴奋的事情就是男孩来农场小住。我还是会欢呼雀跃,摇着尾巴汪汪叫。我会在池塘边玩,或者在树林里散步,或者做他喜欢的事情,哪怕是去追飞板。不过谢天谢地,男孩似乎忘了它放在哪儿。有时候,我们会到镇子上狗狗公园去。虽然我也总是很高兴能看到其他狗狗,但我觉得那些年轻的狗狗无休无止玩闹打架的行为非常幼稚。
然后,有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外公将晚饭放在我面前,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流着口水,只喝了一点点水就回去躺下了。很快,一种沉重而强烈的疼痛在我全身蔓延,我只能大口地喘气呼吸。
我整晚都躺在地板上,躺在自己的饭碗旁。第二天早晨,外婆看到我就叫来了外公。“贝利有些不对劲儿!”她说。当她说到我的名字时,我能听到她声音中的紧张。我冲她摇摇尾巴,告诉她我没事。
外公走过来摸摸我。“你还好吧,贝利?怎么了?”
交谈了一番之后,妈妈和外公带我上了卡车。我们去了一间有一位和蔼男士的房间,是一个我们这几年不时去拜访的人。他将我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我微微晃了晃尾巴,但是我感觉不太好,也没有试着坐起来。
妈妈来了,她在哭。外公和外婆也在那儿,甚至里克都来了。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很感激他们的关心,但疼痛逐渐加剧,我能做的就是睁开眼睛望着他们。
然后,那个和蔼的男士拿来一根针。我闻到一股刺鼻而熟悉的味道,感到一阵微微的刺痛。几分钟后,我没那么疼了,但现在我很瞌睡,只想躺在那儿。我迷迷糊糊睡着了,跟以往一样,最后一丝念头全是男孩。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的体内有一种逐渐上升的郁暗。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那时我的名字叫托比,我跟长钉还有其他几只汪汪叫的狗狗一起,呆在一间热烘烘的房子里。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那样的问题,虽然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总有一天会像猫咪多烟儿一样结束。我记得在后院埋葬多烟儿那天,男孩哭了;我希望他不要因为我的死而哭泣。我的意义,我整个的生命就是爱他,跟他在一起,让他快乐。现在,我也不想让他有一点点不快乐——那样的话,我觉得,或许他不在这儿看着这一切会更好,尽管我非常地想他,我的思念就像自己腹部的疼痛一样强烈。
那个和蔼的男人走进房间,“你醒了,贝利?你醒了,小伙子?可怜的小家伙。”
我的名字,我想告诉他,不是小家伙。
那个和蔼的男人靠过来。“你可以走了,贝利。你做得很棒,你照顾了伊森。那就是你的工作,贝利,你做得很棒,你是一只好狗狗,一只好狗狗。”
我能感到那个人说的是死亡;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善意的终结和平和的感情。然后,妈妈、外公、外婆,还有里克都进来了,他们都拥抱我,告诉我他们爱我,告诉我我是一只好狗狗。
但从妈妈身上,我还感觉到一些不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确切地说,不是危险,而是另一种我需要护卫的感觉。我无力地舔舔她的手,当黑暗在我身体里开始蔓延时,我将它推了回去。我要保持警惕,妈妈需要我。
一小时后,那种紧张又出现了,先是外公,然后是外婆,甚至是里克。就这样,在我感到虚弱的时候,一种阻止家人免受威胁的全新决心让我再次充满力量。
然后,我听到了男孩的声音。“贝利!”他喊着冲进房间。大家的紧张立刻就消失了——我意识到他们等待的是什么了。不知为什么,他们知道男孩要来了。
男孩将脸埋在我的脖子里啜泣。我努力支起头,舔了舔他,好让他知道这没什么。我不害怕。
我的呼吸声变得刺耳,大家都跟我呆在一起,抱着我。能得到这么多关注的感觉真自豪,但是猛然间,一阵刺痛穿过我的胃,我难以自制地叫了出来。那个和蔼的男人走进来,手里又拿着一根针。
“我们现在必须做,贝利就不用再受罪了。”
“好吧。”男孩哭着说。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想摇摇尾巴,但我发现自己一点都动不了。我的脖子上又一阵微小的刺痛。
“贝利,贝利,贝利。我会想你的,笨蛋狗狗。”伊森在我耳边轻声说。他温暖的呼吸让我感到愉快。带着那样的快乐,还有男孩的爱带给我的纯粹的快乐——被他爱着的快乐,我闭上眼睛。
然后,就那样,痛苦没有了——事实上,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变成了一只小狗狗,充满活力和喜悦。我记得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张开双臂,从房子里向我跑来的男孩。那也让我想起玩拯救游戏时,我跟着他潜到水底,在我越游越深时逐渐消失的光亮,水在我的身侧滑开,就像现在。我再也感觉不到男孩抚摸我的手了,我能感到的只有四面的水:温暖,柔和,昏暗。
18
当我逐渐熟悉到母亲的味道,并且学会朝她的乳头冲过去汲取营养时,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清晰。我睁开眼睛,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足以让我看到自己母亲深棕色的面孔时,我赫然发现自己又是一只狗宝宝了。
不,不完全是。我不是一只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小狗狗。在睡梦中,我有一种飘飘荡荡的感觉,除了时间慢慢流逝,再也没有其他感觉,没有梦,甚至没有思想。然后,眨眼之间,我就又通过一只非常年幼的狗狗的眼睛看着世界了。然而,我还隐隐约约地记得以前当一只刚出生的小狗狗的情景——奋力争取母亲的奶,对之前的生活毫无顾及。
由于我还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这让我非常困惑。我感到如此的完整,似乎没有一点让我继续生活的理由——我怎么会有比爱男孩更重要的任务呢?
我非常想念伊森,有时难免哀鸣。这让我新的兄弟姐妹误解为一种虚弱,所以它们总是带着征服的目的跳在我身上。他们一共有七个,全都是深棕色,带着黑色的斑点。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以后这里将是谁说了算,这让我很不耐烦。
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女人在照顾我们,不过有时是一个男人来地下室给我们喂食,也是他将几周大的我们装在盒子里带到后院。我们全都跑过去看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公狗,他嗅嗅我们,本能告诉我,这是我们的父亲。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父亲,所以对他在那儿做的事情很是好奇。
“它似乎跟它们处得很不错。”男人对女人说。
“你会没事的吧,伯尼?你想出来吗?”女人打开父亲的笼子——显然,他的名字叫伯尼——公狗走出来嗅嗅我们,然后走到篱笆旁边去撒尿。
我们全跟在他身后,但立刻就摔了个头点地。我们的小狗狗腿还不能行走。伯尼低下头,我其中一个兄弟跳上去,很不尊敬地咬咬他的耳朵,但伯尼似乎不在乎。他甚至跟我们玩了一会儿,将我们全都掀翻在地,然后慢吞吞地朝打开的后门走过去。
几周后,我准备在院子里向我的一个兄弟展示谁才是老大。我停下来蹲在地上,就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一只母狗!我惊愕地嗅嗅自己的尿液,我的兄弟趁机跑过来准备将我掀翻,我叫了一声,给了他一个警告。伊森会怎么想呢?
我,贝利,怎么会变成一只狗姑娘?
除非我不是贝利。有一天,来了一个男人。他跟我们一起做了一些很不同寻常的游戏。他拍着手,没有被这些噪音吓到的狗狗被放在一个箱子里(我就是其中一个)。然后,他将我们这些箱子里的狗狗放到后院——轮到我时,他转身走了,就好像已经把我给忘了,所以我只好跟着他。他告诉我,我是一只好狗狗,仅仅因为我那样做了——这家伙是个很好控制的人。他的年龄和妈妈砸开车窗喂我喝水时的年龄差不多。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男孩。
那人将我放在T恤里,然后冲我喊,“嘿,姑娘,你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我估计他改变了计划,不想让我再呆在T恤里,于是我一下子蹦出来,追到他身后,等着他表扬我。
女人早已站在院子里望着我们。
“大部分狗狗都花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才能出来,这只真的是非常聪明。”男人赞扬说。他将我放倒在地,四脚朝天,我奋力反抗,嬉闹,心里还一直盘算着,他比我大多了,这可真是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