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种。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本来是想让龟井吃我几拳,然后把他绑起来,让他在阁
楼待一阵子,就是那时候事先准备好的。我把绳子套到他脖子上,当时他正面向上,所
以我拿绳子的一端穿过他的后脑勺,然后在喉咙交叉,用力勒死他。”
野村翻阅报告书。尸体检验报告书写着:“外伤有颈部的勒痕、勒痕上方的表皮脱
落以及皮下出血。”隆保的话跟供词没有出入。令人不解的是,这么几句话,隆保为什
么会花五分钟以上去想?停停想想讲出来的话又正确得叫人起疑。而且原本忘了是电线
或绳子,后来却又一口咬定是晒衣绳,这点也令人无法释怀。如果说他猛然想起也就算
了,不过也应该有让他突然想起的契机啊。这个契机是什么?
“然后呢?”野村继续问道。
“就只有这样。”隆保干脆的回答之后便不再做声。隆保知道饶舌无益,所以便尽
量保持沉默。野村因为手边资料不足,只好停止追问,暂时休息。
回到搜查课,野村又审慎的看了一次大冢写的供述报告。
几代的矛盾之处在于绳子的勒法。绳子的交叉点明明在咽喉,可是几代却说是在后
脑颈部,因此野村断定人不是几代勒死的。既然不是几代,当然就是隆保,除了隆保以
外没有别人了。但是,真的可以这么果断吗?
野村一面反省,一面检讨隆保的供述报告。忽然,他惊叫一声,瞪大了眼睛望着
“我说的是那之后”这一行。
瞬间,野村脑子里浮现年轻时准备升级考试时死背的“犯罪搜查规范”。

第七章 侦讯
第一百六十五条第二项 侦讯时,不得以暗示对方自己所期待或希望的供词等方法,
诱导供述(中略),以免影响供词的真实性。

因为认定隆保是凶手,所以野村不自觉的陷入了“诱导询问”的模式里。
“大冢,搞不好我犯了两个大错。”野村压抑住内心的动摇说。
“隆保以为龟井的死因是扼杀,我问他‘用什么?’他回答说用手臂。然后我又说
‘我说的是那之后’,会不会反而是告诉他龟井的死因是绞杀?”
“你这么一说……”大冢回想当时的情况道:
“隆保最初好象不知道你问他的意思,后来想了一下之后,才恍然大悟的开始叙述。
而且跟平常不一样,说话的时候吞吞吐吐的。”
“他一下子说凶器是绳子,一下子又说是电线,然后又说忘了到底是什么,这
是……”
“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因为不知道,所以说不出来。换句话说,隆保并没有用绳
子勒死龟井。”
“大冢!”野村握拳敲了一下苍白的额头。
“这下我们又回到起点了。”
野村急忙回到侦查室,用商量的口气对隆保说:
“不要当我是警察,就当我是脑筋不好的叔叔,听我说好不好?”
隆保心想你高兴就好,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在你家逮捕你妈的时候,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你妈因杀人罪嫌被捕,你却一点
都不惊慌。就一般情况而言,母子应该会互相包庇,有一番争执,而你却没有,这让我
很纳闷。当时,我就应该进一步探究我的直觉才对。
现在想想,我相信当时你很肯定你妈不久就会获释。因为你知道龟井的死因是扼杀,
你妈又没什么力气,根本不可能用手臂扼死壮年的龟井。你确信。即使你妈为了保护你
而说龟井是她杀的,警方也不会相信,所以才那么沉着。对不对?
我忽略了这一点。当时虽然觉得奇怪,却就这样不了了之。这是我的败笔。”
对于野村这一番发自内心的言论,隆保只是面无表情的当作耳边风。
“你以为等死因判定是扼杀之后,你就会被逮捕,最多大概等不到一天吧,可是竟
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拖拖拉拉之间,你因为假的在场证明揭发而被捕,而且反正早就已
经觉悟,所以干脆自己说出扼死龟井的事实。可是警方却不满足,还要你供出二度绞杀
的经过。
明明是用手臂扼死龟井的,怎么说是绞杀呢?这时候你迟疑了一下,但是聪明的你,
很快就解开了这道谜题。那是你妈为了保护你而再度用绳子绞杀的。
知道原因之后,你悟及这下你得包庇你妈了。这是当然的,杀人的是你,怎么可以
把罪行转嫁给妈妈?
你想,不知幸或不幸,你母亲千辛万苦的想要替你顶罪,却还是瞒不过警察,反而
被警察误认你是用绳子勒的,既然这样,就干脆当作是自己勒的。”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心听,隆保的扑克脸一无表情。
“明明没做的事要说是自己做的,应该很难吧。凶器该用什么?家里妈妈会用的大
概就是晒衣服用的尼龙绳了,所以你就顺口说是晒衣绳。
绳子该怎么勒呢?龟井面向上,所以只要想个最容易的方法,于是你就边想边说出
了口供。
无巧不成书,情况都被你猜中了,这真是伟大的创作。其实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些,
不过你的说词跟尸体检查报告书没什么矛盾。而且你最幸运的是,尸体被灌了水泥,损
坏相当严重,找不到扼杀的痕迹。而且扼杀跟绞杀的时间相差不远,所以虽然绞杀的痕
迹非常浅,不过还是检验出来了。”
野村说完,沉默不语的注视了隆保一会儿,不过隆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坐在
教室里无奈的听着没兴趣的课,隆保半翻着白眼沉默以对。
“我们能体会你想包庇母亲的心情,那是很好的。但是事实归事实。我再问你一次,
你有没有用绳子勒死龟井?”
隆保张开眼睛,讽刺的回望野村,然后微微一笑说:
“有!是我用手臂扼住脖子之后,又用绳子绞杀了他。”
野村失望的垂下头。他发现不论身为一个侦讯人员或是心理咨询人员,他都很失败。
侦讯人员跟嫌犯的关系,在某些方面很像心理咨询人员跟病患。心中有烦恼的患者,
不会一开始就开门见山的把所有烦恼都告诉心理咨询人员。谁都有掩饰内心秘密的本能,
所以通常病患会在寻求治疗的同时,矛盾的逃避咨询。嫌犯也会在逃避刑罚跟说出实话
减轻良心谴责之间挣扎。
心理咨询人员会透过咨询技巧,慢慢的解开病患的心结,惟有互相打开心门,才能
达到心理咨询的目的。侦讯时也是同样的过程。侦讯人员跟嫌犯的心,必须透过协助商
量,也就是问话,而慢慢接近,产生相互信赖之后,嫌犯才会愿意说出事实。
野村并未刻意将咨询的技巧套用在侦讯手法上,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这么“现代化”
的警察。他之所以会采取这种不合他作风的侦讯方式,主要是因为在追查这一连串事件
之间,他对隆保产生了一种亲切感。
身为警察,野村看过太多既得利益者蹂躏人性的丑态。就法律的观点来看,被害者
应该比凶手负提更多道义责任的案例亦不在少数。而在现实生活中,越是想要深入这些
问题,在局里就会相对的遭受更多的白眼,并为众人所孤立。所以野村能做的,也就只
有暗自咬牙罢了。
这种社会丑态,不可能不反映到高中生的想法中。受不了矛盾跟欺瞒的少年们,因
此沉溺在性爱游戏或是吸食强力胶,藉此逃避他们无法正视的社会。
相较于此,野村觉得隆保还比较有少年风骨,想凭一己之力将周围令人难耐的事各
个击破。这种想法虽然不成熟,理论上也没有充分的说服力,可是,野村心想,这总比
我只会在一旁咬牙切齿来得……来得怎么样呢?野村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
既不能称之为“优秀”,说他“有勇气”又不对。
野村仿佛在玩填字游戏般,不断的在脑海中搜索恰当的字眼,但都徒劳无功。忽然,
他灵光一闪!
“有个性!”对!就是这个字,隆保就是个有个性的家伙。
野村忽然想起最近流行的一句广告词:“顽皮无所谓,愿他刚毅不屈。”这个广告
词之所以深得人心,相信一定是引起那些被豢养成漫驯大人,再也无法顽皮的父亲们的
共鸣。为人父者深切体认到自己活得懦弱,所以才会真心企盼儿子不要像自己一样怯懦,
能够活得大胆而有个性。
野村也是同样的心情。比起在家里拙劣的撩着吉他,拉着破锣嗓唱歌的亲生儿子,
隆保真是可爱且个性十足。连包庇母亲几代、扛起杀人罪的态度,都叫人心动。虽然这
种念头或许只是中年男子的无聊感伤。
“既然你说是你我也没办法,就暂且当作是你做的好了。可是你母亲会怎么说呢?”
野村站起来,语调充满落寞。

2
野村告诉几代:“我们已经确定龟井被绞杀的时候,隆保也在现场。”
几代并没有变得比较憔悴。再怎么有气概的男人,拘留所待久了,多少也会因为受
到身心煎熬而露出疲态。能够保持气宇轩昂的大概只有思想犯,不过那经常是仗着外面
有人声援所蓄意营造的假象。不过几代却不一样,她毅然的态度丝毫未变,虽然不至于
昂扬,但也没有沮丧的样子。她没有因为自己犯下重罪而畏惧,也不为自己做任何辩解,
只是以自然的态度,平静的接受事情的发展。
得知美沙子自杀的时候,坚强的几代还是稍稍的动摇了一下。她脸颊僵硬的闭上眼
睛,没有出声,唯一比较像反应的反应是,她似乎念了一声佛。没多久,就又平静如昔。
也许她将儿女的死当作事情必然的发展,而认命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吧。
“既然隆保在现场,就算你再怎么否认,只要隆保说出来,他的证词就会被采纳。
到时候你再怎么坚持,我们都没办法再听你辩解。”野村尝试说服几代。
“你说你用绳子勒死龟井,隆保也说他用绳子勒死龟井,可是尸体上只有一条绞杀
的痕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只有我勒死了龟井。”几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野村抿抿嘴唇点头。
“那我希望你老实说。你是怎么勒死龟井的?不要再说上次那个假方法……”
“……”
“如果你不说明白,我们就只有当隆保是凶手了,因为他的供词眼尸体的状况一
致。”
“不过……”野村企图打破几代的沉默,附加说道:“我不认为是隆保做的。”
野村心想,接下来就只有等待了,于是便不再做声。毋庸置疑的,人是几代绞杀的。
只是为什么几代不干脆说明绞杀的情况呢?虽然可以推测得出情况,但要推翻隆保为包
庇几代所说的证词,还是要靠几代自己的供词。
“隆保说,是他用绳子绞死龟井的吗?”经过一阵子沉默之后,几代低声问道。野
村点头说:
“他还说,之前他先用手臂扼住龟井。”
“真是傻孩子,我明明叫他不要说的……”
几代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毅然的态度有些许动摇,野村直觉几代的心防动摇了。果
然几代开始淡淡的叙述。
“当我看到隆保在地下挖洞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心想,这真是糟糕。如果
非杀龟井不可,也应该由我来,而不应该是隆保。我可以弄脏我的手,可是隆保……
唉声叹气起不了任何作用,也没有那个时间。我把铲子从隆保手里抢过来,催他快
走,告诉他剩下的我会处理,要他赶快去秋季旅游。确定他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我开始
动手处理尸体。虽然我告诉隆保我会处理得很好,可是根本不可能。我只是在一旁干着
急,手脚都动弹不得。
从一时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无边的恐惧不断袭向我。我尽量不去看尸体,可是在那
么狭小的地方,不要说看,不时我还会碰到他的四肢,每次都吓得我手脚发软,不能好
好做事。
可是一想到美沙子就快回来,必须趁她回来之前处理完,我只好卯足力气挖土,没
想到一个没站稳,绊到尸体的腰窝。我用力的踢了他一下,就在那时候……”几代瞠目
正视野村说:“就在那时候,龟井呻吟了一下。”
“什么?”
声音冲口而出,野村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连正在作笔录的大冢,都因为手突
然痉挛而停住。凝重的沉默支配了周围,好一会儿野村才压抑住激动,继续问道:
“你说尸体呻吟了一下,是吗?”
“是的,没错。”几代反复回答。
“怎么可能?尸体怎么可能会呻吟呢?”
“没错,尸体当然不会呻吟。所以说,龟井根本没有死。”几代慎重的缓缓说道。
“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他真的呻吟了。不只呻吟,他还想要翻身似的转动身体,就像大难不死
的菜虫一样。”几代毫不掩饰对龟井的嫌恶之情,不屑的说。
“……”
“我以为是龟井的鬼魂来找我算帐,心里不断发毛。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值。我
怎么能让他起死回生,不知道他会怎么跟美沙子还有隆保算这个帐。念头一转,我看到
晒衣服用的绳子。
我不顾一切的拿起绳子穿过他的脖子,然后在喉咙的地方交叉。我的力气不大,所
以我把绳子的一端绑在地板下的梁柱上,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拉紧绳子的另一头。大概过
了两分钟吧,我想这下就算把他连滚带爬的踢进洞里,他也叫不出来了,当然更不会动
了。”
几代说完,嘴角浮现平和的微笑。
“这时候,龟井才真的死了。”
几代的微笑甚至是开朗的。野村觉得,那是几代确定她能完全洗清隆保的罪嫌之后
的胜利微笑。
龟井是被隆保用手臂扼死的吗?
龟井处于假死状态吗?
就算龟井处于假死状态,若弃置不管,他会不会真的死亡呢?
龟井真的苏醒了吗?
会不会是龟井根本没有苏醒过来,只是几代为了掩饰隆保扼住龟井脖子的痕迹,才
又用绳子绞杀龟井?
诸多疑问在野村脑中盘旋。不管是哪一个问题,野村都无法提出证据。换句话说,
只有相信几代的供词了。
“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你现在讲,就算被当作是为了包庇隆保而捏造的,你也
百口莫辩……”
“那是因为,”几代保持微笑,用一种不要明知故问的态度,若无其事的说:“如
果可能的话,我连隆保扼昏龟井这件事都想隐瞒。因为隆保事实上只不过是让龟井暂时
停止呼吸罢了,可是只要警方知道他曾扼昏龟井,就会构成杀人未遂罪,这样隆保实在
太可怜了,所以我决定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为此让你们多伤脑筋,真是对不起。”几
代微微欠身行礼,然后将目光转回到野村身上,请求般的说道:
“隆保可能以为自己杀了龟井,请你去跟他说清楚,也请你对警察们释清这个误
会。”
几代的眼神如此哀求着。野村无言的站起来。
回到搜查课,野村喃喃自语道:
“总算是了结了一件案子,虽然结得不怎么痛快。”说着,从桌上拿出玉露的茶具。
这时候如果再不喝杯好茶,真是难以消解心里的积郁。挤出最后一滴茶,野村使个喝茶
的眼角给大冢。
“隆保是清白的吗?”大冢踌躇的问。说起来,大冢,才更是积郁难消。
“就杀人这点来说,应该是这样吧。”野村回答得更犹豫。
“我觉得,几代说龟井醒过来这件事有点难以置信。”
“那有什么办法?你又没办法提出反证。难免会碰上这样的案子啦,虽然我们有证
据不得不相信嫌犯是无辜的,偏偏证据就是不自然,却又不能因为证据不自然就不用。
毕竟,我们得尽量采用对嫌犯有利的证据,不是吗?”
这也是野村为消除自己内心积郁所找到的说词。

3
时序进入十二月,丰能高中只是安静的日复一日。三年级学生大学入学考试迫在眉
睫,二年级则因期末考将至,大家难得的开始把心放在书本上,尤其是二年二班的教室
更是活力尽失。田中的便当拍卖会迟迟无法再开市,阿基米德会也因为失去领导人而呈
现自然解散的状态。
午休时间,大家都聚在阳光下,内藤、荒木、峰、叶山还有延命等人没有什么特别
的话题只是呆呆的晒着太阳。
“好象养老院的下午喔。”延命忍住呵欠,自我解嘲的说。
“本来就差不多嘛。”峰用老人般无精打采的声音回答。
“怎么说?”
“老人跟高中生都没有工作也没有钱,而且看不到人活着的价值。”峰两手撩拨着
令他骄傲的长发,慢条斯理的说,口气让人无从分辨是认真或胡闹。
延命冷哼了一声道:
“幼稚的谬论!”
谈话就此结束。看来,到上课钟响之前,就只有睡个午觉了。
“太好了!”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只见田中对着倏然张开眼睛的五个人说:
“十一月十三号星期一,就快成为我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了。我心有灵犀,在
这一天买下我生平的第一张股票。”
“股票?”延命一下子摸不着头绪。
“没错!股票。我用两百五十元一股的价钱买了五千股日本邮船的股票,共计是一
百三十五万元。怎么样,吓了一跳吧。”
“早就知道你是个经济动物了,你这种人买股票,也没什么好希奇的。”峰厌烦的
插嘴道。
“那我再说一个更令人惊讶的事好了。今天是十二月四号,刚刚我打电话去证券公
司,他们说该股股价已经突破三百元,一股赚五十元,五千股就是二十万呢。短短二十
天就赚这么多,不错吧。”
“何止不错……钱的位数简直是天差地别,我根本无从体会。”连峰这样自命为虚
无主义者的人都无法不心服。高中生花一万元打麻将或是赌马并不希奇,不过股票却很
少人碰。并非买不起,而是觉得股票跟自己好象处于不同的世界。五个人如同观看稀有
动物般目不转睛的望着田中。
“根据我的预测,今年内应该会涨到三百五十元。”田中志得意满的说。
“这样你就可以赚五十万元,要不要买辆车开开啊?”峰带着消遣的口吻说。
“我才不浪费这个钱呢。好好捞一笔之后,我要拿这笔钱走后门进大学。我不想白
费力气去准备考试,反正我的实力也不会录取。再说我老子赚的那点钱我也知道。”田
中满脸不在乎的说。
“对了,对了!忘了最最重要的事。听说柳生被移送少年法庭。刚刚那个叫野村的
警察来跟藤田说的。看来他两三年内是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了。”
“那学校呢?退学吗?”延命关心的问。
“那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感化院或是收容所应该还是会让他念书吧?也许会晚一点,
不过上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那就好……”
“不用那么担心,人生长得很呢。”田中若无其事的接着说:“要不要去看柳生?”
“说得也是,我们应该去给他打打气。”延命马上附合。
“我当然也这么想啦,不过其实是有事要跟柳生商量。关于这一点,我希望你们听
听我的意见……”田中在五个人面前坐下来,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柳生现在剩下一个人,他妈就快要接受审判,也没什么亲戚可以照顾他。像我们
这因为同情去看他,给他打气,对我们来说话当然是尽到心意了,可是却没什么实际效
果。”
同情当然无法改变什么,可是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大家虽然不满,却只能默默的
在心里反驳。田中完全无视于大家不满的情绪,继续他的言论:
“眼前最重要的是,尽量减轻柳生跟他母亲的刑罚,为此,我们需要为他们找高明
的律师。找律师呢,当然就要钱,所以呢……”
田中环视众人,发表宣言似的说:
“要把房子卖掉!我想柳生回来之后也不想住在那里了,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趁现
在卖掉。虽然是发生过杀人事件的房子,不过房地产业者只要能赚钱,连坟墓都会眉头
皱也不皱的买下来。像柴本健次郎这种人多得很呢。柳生家虽然房子老旧了点,不过土
地一坪大约二十万,全部加起来少说也可以卖一千万。付过律师费,还会剩下不少钱可
以做为柳生母子东山再起的资金。这件事我想征得柳生的同意。”
延命等人听到这一番话,讶异得愣在当场,呆呆的看着田中忙碌的嘴巴一闭一合。
“你说得可能没错啦,可是……”延命追不上田中说话的速度,慢半拍的搭腔。
“你们都在啊。”野村跟藤田说着向大家走来。延命跟内藤毫不掩饰的皱起眉头,
其他的三个人也提不起欢迎的兴致,只有田中亲切的举起手来跟他们打招呼。
“这真是太凑巧了,警察先生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在提一个重大的案子呢。”
“我们可以听吗?”
“当然可以,又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如果只有我们谈,人家就会当作这是小孩子
的游戏,只要警察先生这样的大人参加,分量就会加重不少。”
“你这个说法我不赞同,不过你说说看就是了。”
野村跟藤田假装没发现其他几个人的白眼,在田中旁边找了位子坐下。
“延命好象还不能理解。”田中接着说。
“总而言之,只要有钱,就一定能减轻柳生的刑罚。”
“这真不是什么好见解。”野村插嘴道。
“你是来旁听的,请不要插嘴好吗?好的律师当然费用会贵一点啊。”
“那卖了房子之后,钱要怎么办?”延命赶着问下文。这种时候,也只有延命能跟
田中周旋了。
“我要跟柳生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啦。这一千万要交由你们阿基米德会来管理,反正
阿基米德会在野村先生的严密监视之下也没什么搞头嘛,所以干脆改个名字叫柳生后援
会,管管钱好了。虽说是管钱,其实也不难,只要保管存折和印鉴就够了。”
“这种事你拜托藤田老师不就好了?”
“这可行不通。”田中当下否决。
“大人对金钱比较脆弱。相对的,你们因为不知道钱的好处,所以不会去动这笔钱。
而且,这笔钱毕竟是交由集团监视控管的。”
藤田不觉苦笑。谁要保管那么一大笔钱呀?虽然不至于动用,不过管起来有压力倒
是真的。
“还有一件事。让这些钱闲着躺在银行也不是办法,干脆拿出五百万左右给我操作
股票赚钱,为了柳生,也为了我。”
“股票?你……?”藤田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老师,不要发出那么失礼的声音,好不好?很好赚耶。”
“这真是……”连野村都忍不住发出受不了的感叹。
“你看!只要我一提到钱,老师就用轻蔑的眼光看我。这就是酸葡萄心理,越没有
钱,越会看轻钱财。”
野村苦笑着跟藤田互望一眼。田中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所以两人根本无言以对。
“我领了年终奖金,你要不要也帮我运用一下?”藤田故意讽刺田中。
“不行,那么一点钱不行。”田中轻易的否决之后问:“我的提议怎么样?”
田中分别把视线投向每一个人,等待五个人回答。但大家都避开田中的视线不作声。
延命接收到田中最后的视线,不太有自信的说:
“我想这件事……我们恐怕不能胜任……”
其他四个人闻言不住的点头。藤田也有同感,野村则心里嘀咕着:玩股票跟房地产
的高中生真是令人不敢苟同。
“那你们是要见死不救喽?”田中因为话不投机,气愤的站起来。
“怎么说见死不救?”延命意外的抬头望着田中说。
“不是吗?柳生母子现在孤立无援耶。请律师辩护需要花钱,家里如果没人管理,
又会荒废掉。可是你们居然袖手旁观,这不是见死不救是什么?”
“可是这种事总要找适当的人,比如说亲戚什么的。”
“他们没有亲戚。如果有的话,早已经出现四处为他们奔走了。也许有一些没有来
往的远房亲戚吧,但是谁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离杀人凶手越远越好啦。不过刑期确定
之后,他们就会顶着一张贪婪的脸,趁着柳生母子失去自由的时候,假好心的卖掉房子。
这样你们也无所谓吗?”
“你们无法胜任?别开玩笑了!有点自信好不好?现在日本智商指数最高的可是我
们高二的学生哎。智商成长到十五、六岁就停止了,往后几十年,大脑不会比较重,智
商也不会继续成长,生理学不是学过了吗?知识也是一样。日本平均知识最丰富的是高
中生,你们不也是从英、数、国文到物理、化学、史地、家政无所不通吗?把万叶集拿
给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看,他也未必有你们的程度。相反的,万叶集的权威若做起解析
的试题,搞不好还会败给你们呢。
所以,面对大人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谦卑。我们所缺乏的只是生活累积的圆滑中社
会信用而已,可惜的是,这两样都得靠时间去累积。所以这方面的不足,我希望能用藤
田老师跟野村先生来弥补。”
藤田跟野村像是听了一场难懂的相声似的,表情呆滞。对于田中这些让人似懂非懂
的理论,他们实在哭笑不得。
“所以……”田中看着延命,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语重心长的说:
“不要再玩阿基米德会那种孩子气的游戏,现实点好不好?”
接着,他将视线转到内藤身上:
“你也是一样。法律会保护人民本来就是童话,只有小孩子会相信童话。你家的公
寓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法律本来就是保障有钱的人更有钱,你因而对柴本怀恨在心,其实是你不对,谁叫你要相信童话。”
内藤想反驳,但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因为不用田中告诉他,他已深切体会到他们的行为终结在空虚愚蠢的结果之下。
“那……”田中缓缓的环视众人说:
“既然我无法获得你们的认同,我不再插手管柳生的任何事。”说完,便走向校舍。
众人继续晒太阳,虽然心中充满挥之不去的阴郁,但却也像养老院的老人般,懒洋洋的做着日光浴。
“田中!”延命仿佛要挥去心中的郁闷般大叫了一声。田中稍稍回过头,看到延命追过来,又闷不吭声的继续往前走。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藤田望着两人远走的背影,没有特定对象的嘟哝道:
“最近的学生好象渐渐分出两种类型。一种是极端现实,一种则是幼稚的正义派……”
“然后剩下的就是所谓‘成熟的孩子’,像羔羊一样软弱,只会顺应环境。”
“不是曾经有人说过,对男人而言,女人永远是个谜;对大人来说,孩子也永远是个谜吗?”
“是谁说的?不会是阿基米德吧?”
“我确定不是。”
真是孩子气的成年人对话。
“你刚刚说……”延命跟田中肩并肩迈开脚步说。
“你如果觉得我说话太直,我可以换很多婉转的方式说,可是这并不会改变事实。”
“其他人可以撒手不管,反正他们也没多大能耐。可是你不一样,能救柳生的就只有你了。”
“我?为什么?”
“因为柳生喜欢你啊。”
田中脱口而出。延命顿时停住脚,猛烈的摇头。
“骗人!他从来也没说过,而且态度也没表现出来。”
延命激动的抗议。田中静静的向前走了两三步之后,缓缓回头,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女人怎么在重要关头偏偏这么迟钝?你有没有想过柳生为什么不跟美雪上床?除了你唆使他之外,连美雪都主动向他投怀抱了,他还是把机会让给了内藤,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对你负责啊。他不希望跟别的女人上床,弄脏他对你的那一份心意。他就是那么老骨董啦。结果你居然体会不到他多情的心,你真是个无趣的女人。”
延命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说:
“柳生喜欢我?……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不是犯了天大的错?……”
“没错!你现在才发现你犯下天大的错误啊?你恨美雪对不对?因为你以为柳生会被美雪抢走,所以你就……”
“不要再说了!”延命大声尖叫,突然打了田中一巴掌,响声清脆。
“啊!”叫的不是田中,而是延命。接着,延命飞快的走开,等回过神来,她整个人已经摊靠在桌球教室的水泥柱旁,脑海中思绪缠绕。
提议藉由玷污美雪让柴本健次郎痛苦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底了。我恨美雪接近我的心上人柳生,也气美雪因为看到柳生的裸体而表现出跟柳生特别亲近的样子。所以我想趁机利用内藤报仇的机会,彻彻底底的玷污美雪。不管是由内藤或柳生去做这件事都无所谓,我想即使是柳生去,他们俩也会因为这种侵犯的性关系而感情破裂,永远无法复合……
这样就够了。如果柳生无法接受我的爱,我也不能让美雪称心如愿。这就是我偏激的心态。
结果内藤完成了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因为这样一来,美雪便失去了接近柳生的资格……
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柳生对我有好感,就不需要做这些傻事,只要静待我们的感情水到渠成,什么美雪、内藤、阿基米德会我都可以不管……
“怎么样?要不要去见柳生?”
田中伫立在旁,不含一丝温柔的问,语气干脆但愉快。延命无力的垂下头。
“太好了,这样柳生就有救了。我们大可花钱找最好的律师,毕竟他没有杀人,没什么大罪。”
“对!”延命用力的说。
“是被杀的人不好,而且柳生也不是直接的凶手。他是清白的!”
“你这个说法我不赞成。”田中冷漠的反驳道:
“那种阿基米德会规章的幼稚想法,我拜托你就丢了吧。阿基米德发明的杀人机器杀了许多罗马士兵。可是阿基米德只不过是发明,操作机器的是叙拉古城的士兵们,所以你认为阿基米德没杀人,对不对?我才不相信他是什么超越名利的大学者,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说的,只专注在美与高贵的事物,那么不管国王怎么命令,他应该也不会去设计杀人的机器才对。什么沉醉于数学时被罗马士兵杀害,也假得令人不敢苟同。这不过是为了将他神化,才编来骗小孩的童话啦。”
“你这种说法我才不赞成呢。”
“是吗?那这么说好了。这是去年底报纸上写的。驾驶B29型艾罗拉盖号战斗机在广岛投下原子弹的副驾驶罗伯特上尉,把他在广岛投弹的飞行日记拿出来拍卖,结果卖到一千三百万元。据说他在拍卖场屏息看着价格一路飙涨,但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说出任何为广岛牺牲者哀悼的话。另外,按下原子弹发射钮的炮击手汤马士上尉,到现在都还声称他没有罪恶感。
直接杀戮二十几万生命的人说这种话,那就更不要说远在基地指挥的人了。听说这些人和最高指挥官莱斯礼,到现在都还坚持他们是‘清白’的。而队员中,有人因罪恶感导致神经衰弱,也有人为了赎罪而去当牧师,但这些人应该都是阶级最低的士兵吧。”
田中说完之后问延命:
“这样你还认为阿基米德或是发明原子弹的人清白吗?”
“大家都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干脆就放手把自己弄脏,去面对这个混浊的世界吧。”
田中说完看了看表说:
“啊,糟糕!已经一点了。北滨的午市已经开始了,不知道邮船的股价飙到哪儿了?好兴奋!我去打个电话给证券公司。”
延命轻轻挥手,田中便迫不及待的走了。没带上的门透进几道不像冬天的暖阳,刺痛延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