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他冲着在那儿闲逛的人吼道,然后跳上一张长椅,四处张望。
他发现马路中央有个熟悉的东西,急忙冲过去,看到了那个塑料狼面具,已经被踩了好几脚了。
他弯下腰捡起面具,他知道凶手还在那里,正在看着他,嘲笑他,为自己无可争辩的力量而陶醉,因为他掌控了福特,掌控了媒体,还有,不管沃尔夫承不承认,他还掌控着他……
圣安妮医院(一)
2010年10月6日 星期三 上午10:08
沃尔夫凝视着环绕宏伟的古老大楼的阳光斑驳的花园。有几块光斑奋力追逐着整齐的草坪上随风舞动的枯叶。
甚至全神贯注地欣赏这宁静的景色对他疲惫的精神而言也是一种负担。一天两次强制服用的药物让他总是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不是那种由酒精引发的暖暖的眩晕——而是更疏离,更冷漠,更沮丧。
他明白医院这样做的必要性。公共区域都是些精神失调的人:那些企图自杀的人和曾经杀过人的人坐在一起,那些精神压抑、感到自己一无是处的则与自我感觉好到膨胀的人一起聊天。这是一种通过药物来稀释灾难的疗法,但沃尔夫忍不住觉得其目的与其说是治疗,不如说是控制。
一直待在医院这个超现实的环境中,让他对日期渐渐失去了概念,在这里,他和所有的病人一样,穿着睡衣式的袍子在大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洗漱,什么时候睡觉,都会有人提醒。
沃尔夫不能肯定他现在的状况应归咎于吃下去的药,还是失眠导致的疲惫。处于这种半紧张型精神状态中,他害怕夜晚降临,害怕眼睛周围带着瘀青的夜班值班人员把病人带回病房或禁闭室(那里催生了这家古老美丽的医院的高墙内真正的精神病)之前的肃静。每天晚上,他都会想为什么这些人被独自留在黑暗中时会挣扎,会哭泣,会浑身僵硬。
“张开嘴。”护士不耐烦地站在他面前。
沃尔夫张开嘴,把五颜六色的药丸压在舌头底下,假装吞了下去。
“你明白我们把你转移到这间安全病房的原因,是不是?”她就像问小孩子一样问他。
沃尔夫没有回答。
“如果我告诉西姆医生你能较好地对待自己的治疗,我相信她会把你转回普通病房的。”
沃尔夫把注意力转向了窗外,她气恼地转身走开,去照料别的病人了。
他坐在娱乐室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这是他在第六公共休息室最喜欢的消遣,这里配有可折叠的橘色桌椅。“乒乓球男”每天这个时间会来打球,此刻,为了输掉这场单人比赛,他正变得越来越恼怒。两位“粉红女士”(沃尔夫之所以这么叫她们是因为她们拖鞋的颜色)正在用橡皮泥捏简单的模特。有一伙人坐在艳俗的廉价沙发上,围着那台大电视机。他隐约听到电视里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工作人员已经冲过去把伦敦市长换成了海绵宝宝。
沃尔夫看到电视上托儿所的场景,想起夜晚住宿区的暴力与混乱,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一位粉红女士正开心地把血揉进橡皮泥里。她破损的指甲显然很痛,但她还在继续揉捏,很可能是她疯狂地去抓那道岿然不动的门时弄破了指甲,沃尔夫看到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自己与这些人是否有同样的特征:容忍极端的能力。他深知,他本可以当着所有那些人的面杀了哈立德,不计后果,不求自保。
他本可以把他撕成碎片。
也许“正常的”人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事实上,他认为正常的也许并不正常。
一个二十来岁的高个子黑人从电视机前站起身来,向窗边他坐的桌子走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除非完全无法避开,沃尔夫在这里尽量避免与任何人接触,包括安德烈娅,她曾给医院打过电话,还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来看他,但他拒绝离开房间。
沃尔夫曾经见过这个人。他总是光脚穿着双亮红色拖鞋。他给沃尔夫留下的印象大体是性格内敛、时常沉思。所以,当他朝一把塑料椅子做了个请求的手势,然后耐心地等着自己回应的时候,沃尔夫很是吃惊。
他点了点头。
这人小心翼翼地把椅子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坐下。他把手伸向沃尔夫时,身上有淡淡的感染的气味,他戴着手铐,每当他走进公共区域时,工作人员就给他戴上这个。
“乔尔。”他用浓重的伦敦南区口音说道。
沃尔夫让他看了自己绑起来的手腕,以此来解释他为何不能握手。虽然这人气质平和,但他似乎有点坐立不安,沃尔夫听到他的脚紧张地蹭着桌子下面的地板。
“我想我认识你,”乔尔咧嘴一笑,用两只手指着沃尔夫说,“你一跨进这道门,我就对自己说:‘我认识他。’”
沃尔夫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
“看到你做的事,我就在想:‘这个人,他认为不能放过火化杀手,他知道。’对不对?这个变态狂杀了许多女孩。对不对?他们却要放过他。”
沃尔夫点点头。
乔尔摇摇头,咒骂了一声。
“你尽力了。你对他做了正确的事。”
“你知道,”沃尔夫几星期来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自己听起来都有点陌生,“我很赞赏也很感谢你有这样的看法,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看到你整个早晨都在对着一碗麦片粥喃喃自语。”
乔尔看上去有些被冒犯了。
“一个信神的人知道喃喃自语与祷告的区别。”乔尔的口气有点斥责的意味。
“一个神志清醒的人也知道一碗可可麦片与神的区别。”沃尔夫带着无意识的嘲笑反唇相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多么怀念与同事们之间的斗嘴。
“好吧,好吧。既然这样,”乔尔站起身来,“那再见吧,警探。”
乔尔刚要离开,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对着沃尔夫。
“我爷爷曾经说过:一个没有敌人的人是一个没有主心骨的人。”
“至理名言。”沃尔夫点点头。他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感到厌倦了,“不过我猜类似的名言也是你来到这里的原因吧。”
“不。我选择留在这里。”
“真的吗?”
“只要我留在这里,我就会活着。”
“一个没有敌人的……”沃尔夫思索着念了出来。
“没有敌人了,警探……”乔尔说着转身走了出去,“问题就在这里。”
第二十四章
2014年7月9日 星期三 凌晨2:59
埃德蒙兹的手表在凌晨三点哔哔地响了起来。他坐在一簇光的中央,这簇光来自中央存储仓库高高的天花板上一盏嗡嗡作响的灯。这是他第四次来看档案了,他意识到他开始期待这些孤独的夜晚了。
他发现始终如一的黑暗很祥和,人工控制的温度令人愉悦:既暖和到能脱去外套,又不至于热到让头脑无法保持清醒与警觉。他又吸进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望着在他周围旋转的微尘,感到自己快要被浩如烟海的历史信息淹没了。
这就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比赛。这成千上万一模一样的纸盒,每一个都包含着一个谜团,等着被证实,甚至第一次被解开。其实,这些文档带来的挑战还算是容易承受的,更困难的是,意识到这里每一个盒子都代表着逝去的、被毁灭的生命,排着整齐的队列,就像地下墓穴里那些坟墓一样享受着尊敬和肃穆。
这一天发生的事毫无疑问证实了他的怀疑。但是,杀手再一次证明他能找到隐藏的目标。
巴克斯特一直都太天真了。
大使馆里的人肯定透露了安德鲁所在的位置,这并非偶然的例外。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遭到这种背叛了,更糟的是,除了他,没人明白这一点。
他又一次向蒂亚撒了谎,他说自己运气不好被安排去做监控,于是又得到了宝贵的一夜,可以用来追寻杀手的过往。他就在这个巨大仓库的某处,埃德蒙兹深信这一点,这个魔鬼最初只是试探性地跨出几步,现在他正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星期一晚上,他偶然发现二〇〇八年的一桩尚未解决的案子,一个在英国本土长大的宗教极端分子死在一间保安措施极其严密的囚室里。中央监控录像证实那段时间没有人进出过那幢大楼。死者二十三岁,身体健康,有窒息迹象,但没有别的证据支持这一点,最后只能被认定为自然死亡。
他在网上还搜索到一桩发生在海军军事基地的可疑死亡。乔答应帮他再查一下那些靴印所属之人的身份,之后,埃德蒙兹给宪兵部门发了一份书面申请,要求他们向他披露这桩死亡案件的全部文档,但尚未得到回复。
整整一个小时,他都在整理一桩发生在二〇〇九年的凶杀案的证据。死者是一个跨国电子公司的继承人,某天从旅馆套房里神秘消失了,隔壁房间的两个保镖对此一无所知。现场大量的血表明这个年轻人已经死了,但尸体却始终没能找到。凶手没留下任何有用的指纹、DNA和脚印。这也意味着埃德蒙兹无法把这个案件与拼布娃娃案联系起来。他记下了日期,把所有的材料都放回盒子。
冷冷的空气使他能一直把这工作做下去。他一点都不觉得累,但他告诫自己最晚凌晨三点一定要离开,可以回家再睡几小时,然后去上班。他又点击了名单上另外五个案件,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他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把盒子放回架上,沿着阴暗的过道走出去。
快走到那组高架的最后一排时,他突然意识到签条上的日期已经变成了二〇〇九年十二月,就是他名单上下一个凶杀案发生的月份。他低头看了下手表:凌晨三点零七。
“再看一个。”他找到那个盒子,把它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上午八点二十七分。沃尔夫走进普拉姆斯特德大街旁边一条破败小路上的一栋公寓楼。他现在根本无法睡觉,主要是因为只要闭上眼睛,那个令人不安的狼面具就会出现在他眼前。凶手的自负令人震惊。他竟然冒险去了大使馆,鲁莽地加入自己组织的游行中,做出与沃尔夫对峙这种自我毁灭的举动。
沃尔夫想起埃德蒙兹曾说过,杀手热切地渴望最终被抓住,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无法抑制地向他们逼进。他想知道,这次发生在大使馆外的事件是否是杀手在求助,是否是绝望而非自负在驱动着他?
他走上泥泞的台阶,试图回忆起一周前那场暴风雨。走到四楼时,他拉开一道油漆剥落的防火门,走进黄色的走廊。他没见到本该守在艾什莉·洛克伦门口的两名安保警察。
他走到16号房门口,那似乎是整幢楼里唯一漆过不久的门,他刚要敲门,两名手里拿着三明治、端着咖啡的警察进了走廊。他们发现有个警探站在那里,吓了一跳。
“早上好!”那名嘴里吃着培根吐司的女警说。
沃尔夫的胃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分给他一半早餐,他礼貌地拒绝了。
“知道什么时候转移她吗?”她那个看上去年轻一些的同事问。
“还不知道。”沃尔夫简短地回答。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男的马上说,“恰恰相反——她非常令人愉快。她走了我们会想她的。”
那个女警赞同地点点头。沃尔夫很吃惊。他一直以来的刻板印象让他以为会从门里钻出来一个只穿睡衣、喷云吐雾、屋里像猫咪救助站的女人,但这两个警察显然并不急着离开。
“她在洗澡,我带你进屋吧。”
那名女警打开房门,领着他走进一尘不染、氤氲着咖啡与培根香气的房间。一阵暖暖的风穿过摆在起居室桌上的色彩鲜艳的花朵,拂动了网格窗帘。房间装饰品味很不错,挂着蜡笔画,实木地板与整个房间的布置相得益彰。有一面墙上贴满了照片,厨房水槽边上放着等待晾干的烘焙器具。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流水声。
“艾什莉!”那个女警叫了一声。
水声停止了。
“福克斯警探来了。”
“他有电视上那么英俊吗?”女人用柔软的爱丁堡口音问道。
女警显然有些尴尬,让她难堪的是,艾什莉继续说道:“我觉得,无论你想带他去哪里,最好先让他洗个澡——”
“他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能睡着。”女警说。
“你让他到厨房来喝杯咖啡吧。”
“艾什莉……”
“什么?”
“他已经进来了。”
“哦,他都听见了?”
“是的。”
“太没面子了。”
女警难以忍受这种尴尬,跑到外面找她同事去了。沃尔夫听到那堵薄墙后传来擦抹、喷洒和关龙头的声音,他站在那一面贴满了照片的墙前面时下意识地开始嗅自己。那些照片简单而真诚:同一个美丽的女人和朋友在海滩上,和一个老人坐在公园里,和一个看上去像她儿子的男孩在乐高主题乐园。他看着那完美的一天里两张兴高采烈的脸,心里一沉。
“那是乔丹。他现在六岁了。”迷人的口音从他背后传来,听起来与芬利粗嘎的声音简直天差地别。
沃尔夫转身看到了一个与照片上一样令人惊艳的女人,她站在浴室门口,毛巾裹着她深金色的头发。她显然刚刚换上紧身的丹宁蓝牛仔短裤和浅灰色背心。沃尔夫的目光在她那两条修长的美腿上逗留了片刻,之后他又尴尬地转过身去看照片。
“别吓着人家。”他自言自语地说。
“你说什么?”
“我说:他在哪儿?”
“我相当肯定你刚才说的是:别吓着人家。”
“没有的事。”沃尔夫摇摇头,一脸无辜。
艾什莉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我把他送到我妈那儿去了……嗯,坦白说,是在那个变态连环杀手威胁要杀死我们后。”
沃尔夫忍着不去盯着她的腿看。
“艾什莉。”她自我介绍道,向他伸出手来。
他不由得向她走过去,她刚洗过的头发散发出一股草莓洗发水的味道,他注意到她明亮的淡褐色眼睛,看到她皮肤上的水汽洇透背心留下的深色水渍。
“福克斯。”他自我介绍,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手。他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威廉?”
“不是威廉。”
“那么你可以叫我洛克伦。”她笑着说,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通。
“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看上去很不一样。”
“嗯,媒体的照片上我经常和尸体在一起,所以——我有一张悲伤的脸。”
“你难道想告诉我,你现在有张快乐的脸?”艾什莉说着笑了起来。
“这张脸?”沃尔夫说,“不。这是我最近一周的脸,一个被误解的英雄,也许是唯一一个有足够勇气和智慧抓住那个连环杀手的人。”
艾什莉笑着问:“是吗?”
沃尔夫在艾什莉好奇地打量他时耸了耸肩。
“去吃早餐吗?”她说。
“你有什么建议?”
“这条路上有家全世界最好的咖啡馆。”
“第一,全世界最好的咖啡馆是锡德家,就在我家转角。第二,你是受保护者,不能离开公寓。”
“你会保护我的。”她无所谓地说,过去把窗户关上。
沃尔夫没辙了。他知道他不应该对她着迷,但他很享受他们之间的谈话,不想毁了这种愉悦。
“我得换双鞋。”她说着走进了卧室。
“你可能还得考虑换条裤子。”他建议。
艾什莉站住了,假装受到了冒犯。她捕捉到了他又一次扫过她双腿的目光。
“怎么了?我让你紧张了?”
“根本不是,”沃尔夫冷淡地说,“你看上去太糟糕了。我可不能把这副样子的你带出去。”
艾什莉对他毫无说服力的侮辱报以嘲笑。她走向晾衣架,解开背心,让它掉下来盖住臀部,然后脱下牛仔短裤。沃尔夫惊讶得差点忘了看向别处。她扭动着身子穿上一条紧身的石磨蓝牛仔裤,然后随意地把头发扎成马尾,这让她看上去更有魅力了。
“好些了?”她问他。
“好得不能再好。”他真诚地回答。
她得意地笑了。她从未这么干过,但是,她也许只剩三天生命,她很享受与只剩五天生命的他调情。她穿上一双磨旧的经典款匡威球鞋,抓起厨房桌上的钥匙。
“你对高度感觉如何?”她轻声问。
“只要别从上面跌下来就好。”他回答,有点困惑。
艾什莉踮着脚尖走出前门,走到外面的阳台上,然后转身对沃尔夫说:
“可以吗?”
沃尔夫觉得艾什莉对这个看上去不咋样的小咖啡馆过于推崇了。他那份裹着一层油的煎火腿像活了一样差点从盘子里滑走。艾什莉甚至都没吃完她那份烤面包。他怀疑她只是找个借口离开公寓,之前其实从没来过这个咖啡馆,他怀疑,是否有人来过一次之后,还会再来第二次。
“我无意冒犯,洛克伦,但这家咖啡馆——”
“我在这儿工作。”
“……好。很好。”
他们沿着大街走过去,在这段短短的路程中吸引了很多目光,沃尔夫不太肯定那些人到底是认出了他们,还是只想多看几眼艾什莉。他们挑了靠窗的位置,尽可能远离那些老主顾,二十几分钟的谈话基本上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我一直在担心你。”当沃尔夫以为他们仍旧在聊最喜欢的邦乔维乐队的专辑时,艾什莉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对不起,你说什么?”
“你怎样……应付所有这一切?”
“让我们直截了当地面对这个问题。你三天后可能就会死,你却在担心我?”沃尔夫问她,顺手放下了刀叉。
“你五天后可能会死。”她耸耸肩。
这句话让他卸下了防卫。他一直忙于调查,竟忘了自己的末日也正在逼近。
“我一直在看新闻。”艾什莉说,“当你被锁在房间里时,不可能去做别的什么事。这就像是猫捉弄老鼠,你看上去被毁得越厉害,玩你的人就越开心。”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副被毁掉的样子。”沃尔夫开玩笑说。
“你是,”艾什莉说,“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事,正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不是你的错。”
沃尔夫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她尽力让他感觉好些。
“在这整件事中,你镇静得有些古怪啊。”他说。
“我相信命运。”
“我不想把你的肥皂泡戳破了,但依我看,如果有神的话,他并不站在我们这边。”
“我的意思不是神。只是——事情可能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发生。”
“比如?”
“比如命运今天上午把你带到我这里来:两个本来永远不可能相遇的人见了面,让我有机会为几年前做过的事赎罪。”
沃尔夫被搞糊涂了。他本能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他被艾什莉吸引住了,以至于忘了他们身在何处。这个看上去完美的女人与周遭沉闷的环境格格不入,与之前安德鲁·福特身处豪华的大使馆时的表现简直是对立的两极。
“你要保证听完我的话再……你先保证。”
沃尔夫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向后靠在椅背上。他们两人都知道埃德蒙兹发现了维贾伊·拉纳把五千英镑存在她账户上的事。
“四年前,我在伍尔维奇的一家酒吧工作。对我们来说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乔丹只有一岁,我正打算离开他的父亲,他不是个好人。我只能在我妈妈帮忙照看乔丹的时候出来做兼职。
“维贾伊是那里的常客。他午饭基本上都在那里吃,我们相处得很友好。他不止一次看到我因为钱或者离婚的事流泪。他是个善良的人。他曾经给过我十镑的小费,我想还给他,但他很想帮我。这对我来说是雪中送炭。”
“也许他想要的不只是帮你渡过难关。”沃尔夫尖刻地说。他对哈立德兄弟一点好感都没有。
“他并没有那个意思。他有家室。有一天,他向我提了个建议。他告诉我他的一个朋友在警方那里有麻烦,但他知道他是无辜的。他给了我五千英镑,条件是让我说我曾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过那人。就这样。”
“你做了伪证?”沃尔夫沉声问道。
“我当时非常绝望——我很羞愧自己居然答应了他。我根本没想过有可能会出大岔子,那时我和乔丹的全部资产只有十五英镑。”
“那改变了一切。”
沃尔夫对艾什莉所有的好感都消失了,他愤怒地盯着她。
“事情就是那样。我很快意识到我是在火化杀手案中撒了谎,我很惊慌。”艾什莉泪流满面,“我不能为了钱帮人逃脱这种罪责。我直接去了维贾伊家,请你相信我,我告诉他我不能这样做。我没有提到他的参与或他的钱,我只是说我错了。”
“那他怎么说?”
“他劝我不要这么想,但我觉得他完全理解我的想法。在回家的路上,我打电话给我做证人陈述时去的那家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