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昔昭听了不由失笑,“您将事情看得这么轻描淡写,自然是再好不过。”

“看开了看淡了一些事,就是如此。”孟氏笑得云淡风轻,随即便笑着撵人,“你这惯于偷懒的,也不要让你婆婆太辛苦,吃罢饭便回侯府去,别让忻姐儿扰得你婆婆连个午觉都睡不成。”

叶昔昭连连笑着称是。

便是如此,用罢饭,叶昔昭就回了侯府。到了太夫人院中,听鸳鸯说忻姐儿已与太夫人一同睡下了,这才心安,回了正房。下午因着记挂着二夫人一早的话,特地去了二夫人房里一趟,询问太夫人是怎么与她说的。

二夫人欢喜地道:“太夫人说我分明就是因着怀胎无理取闹,说侯府根本就不曾听说过那等荒唐的事,更不会放在心底,只让我安心待产。”

“看看,你这不是自寻烦恼了么?”叶昔昭笑容 ,“既是如此,日后可要好生安胎,再不可胡思乱想了。”

二夫人感激笑道:“嗯!大嫂放心吧。”随即便又关切地问道,“听说大嫂这段时日在服药,是哪里不妥当么?是不是太过辛劳所致?”

“不是,都是养身之物。”叶昔昭的笑容变得清朗,“不要为我担心,眼下照顾好你与胎儿才是正道,缺什么短什么只管与我说。”

“我会的。”二夫人握了握叶昔昭的手,“我生昊哥儿前后,大嫂与大哥远在千里之外,不怕大嫂笑我心胸狭窄,那时的确是吃了点苦头。如今这第二胎,自初时就被大嫂百般照顾着…我真的是很是感激。”

叶昔昭自然明白二夫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柔声笑道:“人与人想的要的都不一样,待人处事也就不同。”

“我自然明白,只是有时终究是意难平,便是如今一团和气,偶尔还是会出于恶意的打趣。”二夫人笑得从容坦荡,“与大嫂说明白这些,我心里也就更踏实了。”

叶昔昭不由想到了芳菲出嫁时二夫人打趣三夫人的几句话,到此时才知由来。在当时还只当是两个人相处久了说话太过随意,此时才知二夫人那些话也不是无心之举。可想而知,二房三房在一段时日内其实是面和心不合,那种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可是那样的计较,终究是聊胜于无,可见二夫人真不是与人争长短的心性,当下也就释然一笑。

**

腊月二十八早间,乔安的贴身丫鬟吉祥前来传讯:乔安昨夜开始阵痛,即将产子。

叶昔昭从闻讯之后便开始坐立不安,生怕乔安在产子时出了闪失——毕竟,之于她的切身经历,产子的过程意味的只有凶险、鲜血、生死攸关。她自心底害怕乔安如自己一样,也是自心底希望乔安母子平安。自来不礼佛的她,都想去菩萨面前拜上一拜了。

巳时,吉祥又奉萧旬乔安之命前来告知喜讯:乔安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叶昔昭这才放下心来,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午间用饭时,虞绍衡回来了,看到叶昔昭神色有些疲惫,不免询问:“怎么了?”

叶昔昭便说了萧府的喜事,末了道:“难免有些提心吊胆的。”

“是么?”虞绍衡亦是自心底为萧旬高兴,“以往那厮最是记挂忻姐儿,如今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恣意宠溺。”之后还是记挂叶昔昭的疲态,“你没什么不妥吧?”

“没有。”叶昔昭摆手笑道,“产子时三两个时辰是寻常,可是因着我与乔安的情分,便多了一份担忧。”

新竹在一旁听着,暗自挑眉,心说三两个时辰是多久啊?已经是常人不可承受的了…夫人却说是寻常…随即想想夫人生产时被折腾的时间可不止三两个时辰,也就释然。

虞绍衡却是根本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唯一能了解到的也不过是叶昔昭生下忻姐儿时经历了太久的磨折与随之而来的磨难,闻言笑意尽失,无言握住了叶昔昭的手。

叶昔昭只是报以没心没肺的一笑,给他往碗里捡了几筷子菜,“快吃东西,怎么比忻姐儿还不让人省心?”

虞绍衡这才意识到餐桌上少了他的心头宝,“忻姐儿睡了?”

“她能在这时候睡觉?”叶昔昭挑眉笑道,“才怪。在娘房里呢,她喜欢娘喂她吃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虞绍衡不由笑开来,“有什么法子,娘愿意迁就她,一勺东西喂她三五次都行,你却没那份耐心。”

“…”叶昔昭对这一点是没办法否认的。

虞绍衡探手刮了刮她鼻子,“也难怪,你还是孩子心性,哄不了忻姐儿也在情理之中。”

叶昔昭又是挑眉,之后便是颓然,“随你怎么想吧,反正你跟娘的确是比我更会哄忻姐儿。”心里却道:分明是女儿被他与太夫人惯坏了,自己自然就是怎么做都比不过,又总忍不住要训斥或无视忻姐儿一些任性的要求…明知约束无用还要如此,说到底,是她不识趣。只是,她却偏偏是明知不识趣,还是想自小就让忻姐儿知道对错,不会成为另一个曾经任性、一根筋的自己。

对于她而言,生命传承的意义,是尽量避免重复自己走过的错路、犯过的错误。

**

这一年,皇上给了自己以及朝臣一个长假,假期自除夕至正月十六。知道的是明白皇上在连年劳碌之下想多陪陪太后、妻儿,不知道却会揣度皇上这是荒废政务的不良开端。幸好钟离烨这皇上心宽得很,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就算是猜到、听到,也不以为意,在年节期间送到他手里的隐晦骂他懈怠的奏折,一律当做没看到。

大年初一,叶昔昭与虞绍衡循例前去宫中拜年。

叶昔昭与太夫人自从虞绍筠传出喜讯之后,便没再进宫相见。因着虞绍筠已非往日,一些可有可无的顾忌反倒看得更重。

如今的虞绍筠已是大腹便便,可是容颜却不似怀着皇子时的圆润,依然如平日瘦削,下巴尖尖。

太夫人与叶昔昭见了,心头俱是不安,不知虞绍筠眼下是害喜太厉害,还是辛劳、忧思所致。

与一众命妇相见之后,虞绍筠也没顾及什么,径自离座,命人先后让太夫人与叶昔昭到偏殿说话。有些分寸,她一直懂得把握,可是之于娘家,她亦明白,自己该随心的时候便随心,顾及太多反倒反常。

虞绍筠与太夫人说话,自然还是秉承先例,报喜不报忧,对于自己如今身怀有孕却消瘦,只以肚子里的孩子调皮不让她安生为托辞,话里话外,只让太夫人心安。

太夫人对着自己最为担心的女儿,便是猜测太多,便是不能全然相信,最起码也会半信半疑,不至于为之满心牵挂生出万般担忧。

而虞绍筠在与叶昔昭说话的时候,相告之的自然又是另外一副情形,她很平静地道:“在宫里,与朱门内宅其实大同小异,后宫不过是妻妾之分。我自妾室熬到了正室,这样的正室又是夹在太后、皇上、嫔妃之间左右为难。太后想让皇上子嗣昌盛,嫔妃想着为皇上生儿育女,皇上对我便是有着几分真心,又能撑到何时?况且如今虞、秦两方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是明里暗里相争,斗得越狠,皇上越是心安。想来嫂嫂也听说了,皇上如今待淑妃不论真心假意都很是看重——戏弄淑妃假孕的事,是再也不会发生了——今时淑妃又有喜脉,皇上让我全力照顾。”

叶昔昭听了,笑容有些牵强,“深宫之内,苦的只有女子。”

“可不就是么?”虞绍筠的笑容透着心寒,“有些人,说到底,还是将天下看得最重,为了这天下,他可以赔上任何人。”之后,语声便有了些许讽刺,“你若将他当成枕边人,就错了。是以,不论怎样,也别将他看成姻亲,该防的始终都要防着。”

叶昔昭自然明白这话中深意,会意点头。

虞绍筠轻轻叹息,素手落在了 的腹部,笑容、语声中的讽刺更浓了:“我自己都是身怀六甲之人,还要确保旁人的胎儿无虞…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却偏偏,他想在年节落得轻松,还要以陪伴我与皇子为由…”沉吟片刻,低声说了一句,“着实的狼心狗肺!”

敢于这样质疑、责骂帝王的皇后,恐怕只有一个虞绍筠了,全然不感念那帝王一度的盛宠的皇后,也只有一个虞绍筠了吧?

虞绍筠不待叶昔昭搭话,便又笑道:“与嫂嫂发几句牢骚而已,切不必挂怀。我该做什么,还是要做,正如你一样,或为家族,或为枕边人,有些事便是万般不情愿,还是要做。”

“你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心里有数。”叶昔昭予以一个笑容,“你也放心,你的处境,侯爷一清二楚,侯府亦是一清二楚,谁都会为着你与皇子谋划诸事的。”

“我明白。”虞绍筠的笑容欣慰而又怅然,“不是明白我有着这样的家人,如今早无气力支撑下去了。”

这话让叶昔昭心酸难忍,克制不住地湿了眼角。

这份感伤,在离宫回到侯府之后,一直不能淡去。但是之于这件事,她明白,虞绍衡能做到的不过是在方方面面护得虞绍筠周全,却不能保证虞绍筠获得一份平宁喜乐。而太夫人与她一样,所能做的,不过是每日里挂念着身在宫中的家人,为她的处境喜乐予以一声喟叹。是以,她也只能独自消受所思所想,不让任何人发觉。

太过重亲情手足的家族便是如此,亲人获殊荣时,难以为之欣喜,满心记挂的是殊荣背后需要亲人付出的心酸…

这人世,终究还是太伤人。

这世道之下的九五之尊,到底还是会让人心寒。不让女子心寒过于好、重情重义的帝王,又不是做明君的料——说到底,哪个女子遇到这般男子,绝非幸运。

便是因此,年节的忙乱之中,九重宫阙中的帝王时常萦绕在叶昔昭心中。久而久之,便因着皇后的缘故,对那帝王生出几分怨怼,却因此而多了几分清醒理智,少了几分没来由的敬畏。

初四那日,自丑时开始,天降大雪,至晨间方歇。

虞绍衡、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问安之后,陪着太夫人说笑。便是在这时,城郊别院的管家前来报喜:别院后院的梅华林整个冬日不曾开花,在大雪之后,晨间竟然全部盛放,情形是前所未有的让人惊奇、惊艳。

太夫人与叶昔昭听了,俱是一喜,分别命丫鬟打赏。

虞绍衡则在这时候有了个提议:“娘,不如我们午后便赶去城郊的别院赏梅,过三两日再回来。”

叶昔昭听他这么说,先是不以为意,随即就想到,在他眼中值得一赏的景致,想来是有些不俗之处的,也便有了几分期许。

太夫人看着夫妻两个,沉吟片刻,笑眯眯地道:“我就不去了,有赏梅的功夫,宁可哄着忻姐儿。这样吧,你们去别院住上三五日,留在家中也不过是迎来送往,反倒不如去偷得几日清闲。你与昔昭都忙了一整年,也该好生歇息几日了。再者,昔昭也还未去过那栋别院,此时你陪她去看看两千株梅一并盛放的美景。”

叶昔昭不由低叹,“两千株梅?!”

太夫人笑着颔首,“千真万确,否则绍衡也不会起意前去,我更是不会想让你去看看。”

“那也不行…”叶昔昭瞥过正专心致志玩儿着九连环的忻姐儿,“我们去了,忻姐儿…”

太夫人笑出声来,“忻姐儿最是不喜你管着她,这话还需我说么?绍衡就不需提了,这段日子总是七八天才见忻姐儿一次——忻姐儿每日离不开的,可只有我。”

“…”叶昔昭无从否认,唯有沉默。

虞绍衡笑道:“娘还是与我们一同前去为好。”他自然还是愿意一家人在这种日子里聚在一起。

“我现在说什么,你们权当耳旁风了是么?”太夫人故意板了脸,“要你们去,就只管去。回来之前,别忘了去别院附近的寺里上柱香,给我与忻姐儿、昊哥儿求个平安符回来就是。”

夫妻两个又与太夫人商量了一会儿,最终结果还是没办法违背太夫人的一番好意,便笑着应下,保证快去快回。

之后,虞绍衡将管家唤到面前,让叶昔昭将之后几日的事情全部交代下去,管家自然是一一记下,保证必不会误事。

叶昔昭因此放下心来,想到忻姐儿,便是苦笑——女儿不依赖她,却不代表她能笃定自己能受得了几日不见女儿。回想一下这件事,真不知去别院的事怎么就变成了一件势在必行的事,却也明白,太夫人是一番好意,想让她在忙碌许久之后去散散心,由此,也就自心底接受下来。

下人打点好一切,虞绍衡与叶昔昭启程之前,佳年前来通禀一件从宫里传出来的一桩事——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太后授意之下,皇上要为唐鸿笑赐婚,选定的女子,是定远侯的嫡长女——井之然。

虞绍衡与叶昔昭同时看向彼此,片刻后,虞绍衡问道:“依你看,唐鸿笑是领旨谢恩,还是抵死不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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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虞绍衡眉梢轻扬。

叶昔昭抬手拍在他额头,“我怎么会知道!”

虞绍衡因此笑开来。

叶昔昭没辙地白了他一眼。这厮能毫无顾忌地与她谈论起唐鸿笑,可见是自心底放下了前尘事,她只担心一件事:“不论怎样,对于之然都不算好事。”

虞绍衡却是不以为意,“不必担心,唐鸿笑不会让她失了颜面。”

这话的意思是…“你是说,他一定会抗旨谢绝皇上、太后赐婚?”

“除去这一点,此事还有周折,静观其变就是。”

这般言辞,让她觉得井之然的归宿应该不是唐鸿笑,大抵另有良缘。再想想唐鸿笑,听闻他修书之事进行得十分顺利,而若半途换掉总纂修全无一丝益处。由此,她很快将这桩事放下,安心前去别院。

刚下过大雪的路,看起来赏心悦目,却不利于行路。在京城内还无妨,路面的积雪早已被清除,等到了京郊,行路速度便缓慢许多。

好在夫妻两个只是前去散心,并不心急。

路上,虞绍衡担心叶昔昭会冷,将她抱到怀里,又用黑色大氅将她严严实实裹住。

叶昔昭漾出惬意的笑,安然享受他的照顾,闲聊时,问起今年朝臣的假期怎么会这么长。

虞绍衡也不瞒她:“皇上太久不曾离宫,想趁着普天同庆的日子,以寻找灵狐送与太后为名出去转转。估计三两日就要启程。”

大冬天的,以看似冠冕堂皇实则荒唐可笑的理由跑出去,这种事也只有皇上好意思做。叶昔昭目光微闪,问道:“你是不是已与娘说过这件事了?”

虞绍衡颔首。

叶昔昭笑起来,“怨不得娘要撵着我们离府——这样一来,皇上传召的时候,你我已在别院。”

“没错。”

而皇上离宫这件事,也是有着令人深思之处的。

原本,皇上给人的理由是陪伴太后、皇后、皇子。不过几日而已,便改了主意——在皇后、淑妃都有喜的关头,执意离宫。

夫妻两个从来不谈论宫中是非,意识到的这些细枝末节,亦从来是心照不宣。

**

钟离烨进到正宫的时候,虞绍筠正在床上小憩。听闻宫女禀报,她连忙坐起身来,要下地见礼。

“躺着吧。”钟离烨拦下了她,随即揉了揉眉心,“我陪你歇息片刻。”转而唤了宫女来宽衣。

虞绍筠看着他的目光透着不解,“皇上前来是为何事?”

钟离烨对上她视线,“来看看你。”

虞绍筠笑了笑,没说话。

钟离烨知道她不相信,他前来也的确不是为了只看看她。侧身躺在她身侧,将她揽到怀里,手掌抚过她尖尖的下巴,“越发的瘦削了,是不是太过疲惫所致?”

虞绍筠侧转身形,背对着他,语声慵懒:“的确是有些疲惫,这两日更是觉着诸事有心无力。”

“如此的话…”钟离烨的手轻柔的落在她 的腹部,“淑妃就交给母后照料吧?”

虞绍筠赞同,“那再好不过。”

“会不会心里不是滋味?”她两次有喜,都不曾如淑妃一般,要人百般照拂。

虞绍筠装糊涂:“臣妾愚昧,不知皇上是指何事?”

钟离烨无声地笑了笑,岔开话题:“过两日,我要离宫一段时日。”

“是么?”虞绍筠对这消息无动于衷,“皇上在外可要保重龙体。”

钟离烨的笑意一点一点隐没,却还是柔声嗯了一声。

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没了一度的亲密无间,言语没了随心而生的亲昵。是他不得不让别的嫔妃侍寝的时候,还是他开始恩宠淑妃的时候?是他开始重用秦安槐的时候,还是他对秦、虞两家的忌惮不相伯仲的时候?

不论是为何,她如今是有着最显赫家世的母仪天下之人,不再只是他的女人。

他并不是对此失望,他理解,只是有些失落。先一步让她疲惫心寒的是他,他明白,却无从更改、慰藉,挽回…就更是奢望了。

他是九五之尊,女人、深情,只是生涯中一部分,得之是幸,不得是命。曾尽过全力善待她,且打算一直善待她,已是极限。

沉默之后,钟离烨出声道:“母后要我给唐鸿笑、井之然赐婚,这件事你觉得妥当么?”

虞绍筠稍一沉吟,不带情绪地回道:“关乎前朝官员之事,哪里是臣妾能够置评的事?”

钟离烨微微笑了,就知道她会给出这样怎么都不出错的回应,便又道:“唐鸿笑休妻之后一直未娶,不是没人与我说过他的闲话。”

能是什么闲话?虞绍筠自然一清二楚,却是笑着转身,面对着他,“是什么闲话?皇上不妨与臣妾说说。”

钟离烨直言相告:“有人说,他一直不能忘怀当年有过婚约的那名女子。”

虞绍筠不以为然地一笑,“是因此,皇上才要给唐大人赐婚?”

“这倒不是。”钟离烨语声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井家与虞家是世交,算是一家人。若是唐鸿笑与井家结亲,虞家在朝堂的根基就更稳固了。”

虞绍筠心头冷笑连连。虞家在朝堂的根基稳固,在他心里甚至是过于稳固了——不是如今的他愿意见到的情形,甚至于,是他为之不安的情形。若非因此,他也不会来与她说这件事,探她的口风。她心中不屑,面上却是显得不安,“臣妾虽然愚昧,却也明白皇上诸多不易之处。此事,皇上还是慎重考虑些时日吧?”

“我真正的苦恼之处,也不是赐婚这桩事。”钟离烨笑得有些苦涩,说着话坐起身来,“我留在这里,反倒让你不能安心歇息。我回养心殿去。”之后给她掖了掖被角,“不必管我。”

虞绍筠漾出个感激的笑,缓缓阖了眼帘。听闻他穿戴齐整、缓步离去之后,笑容中多了一份轻嘲。等着看笑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同情井之然——又一个不知不觉就落入人算计之中的女孩,与当初的她一样。

**

赐婚圣旨送至唐鸿笑府中的同时,康王进到宫中,求见太后。

康王是钟离烨胞弟、曾经的十皇子。他见到太后,便开始万般委屈地诉苦,说他去年腊月屡次听闻井之然的美貌,便决意求娶,怎奈那时已到了年节,因为看着太后、皇上繁忙,才没有进宫请皇上赐婚。谁知道,却在今日听说了井之然要被赐婚给唐鸿笑的事,情急之下,便进宫求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听了,讶然不已。这事情的起因,真就是她一番好心。

她知道唐鸿笑回京至今也不曾将亲人接至府中,只命人将俸禄送到家乡,缓解亲人窘迫的境地。亲人不在身边,唐鸿笑又是除了修书什么事都不理会,自然没人帮忙张罗婚事。她固然觉得他先前品行不端,可到了今时今日,便觉得再大的错也可以原谅了,这才与钟离烨商量赐婚之事。

她当然清楚井家与虞家的交情,却更清楚虞绍衡与唐鸿笑永无可能成为同党——她活了半生,看人看得是 ,而钟离烨还年轻,又身在皇位,便会生出看似有道理实则没必要的顾忌。她懒得解释这些,只是坚持。

钟离烨权衡之后,还是服从母命,亲自赐婚。

怎么也没想到,康王早已看中了井之然。

太后抚额叹息:“这等事你怎么不早与哀家说?去年秋日,哀家商量着你娶妻,说了几个人你都不肯答应,怎么到冬日就有了意中人?”

康王比太后更无奈,“母后,这等事岂是能预料的?”

“是这么回事,可眼下又能怎样?赐婚旨意已经下令,难不成哀家与你皇兄还要为了你食言?”

“…”康王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后,像是一只委屈至极的兔子,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太后又气又笑,“少给哀家摆出这般没出息的样子,日后给你找个你井家孩子更貌美的,这总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