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珑笑了笑,“侯爷珍重。”
唐修衡望着她,欲言又止。仍旧是柔和的眼神,却有犹豫、挣扎闪烁。
薇珑不清楚原由,想问原由,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唐修衡迅速控制住情绪,“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薇珑却愈发疑惑,而且有些担心,但是面上只能颔首一笑。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出神片刻,薇珑强迫自己转身,匆匆回了暖阁。看看那两份口供是当务之急。
她亲手打开了一个锦匣,把里面的牛皮信封拿在手中,手感厚实。也不知是哪两个倒霉的落到了他手里,口供不需看也知道,定是知无不言。
信封上用楷书工工整整地写着“黎郡主亲启”。
薇珑坐到南窗下的园椅上,取出口供,敛目细看。片刻后,讶然扬眉。
居然是荣国公周家一名护卫的口供。
护卫说:自平南王离京之后,他便与几名护卫奉命尾随其后,至于尾随的目的,并不清楚,只需隔三差五事无巨细地禀明大公子。据他所知,周家大公子已派出一名心腹去往上饶,至于目的,亦不清楚。
上饶,那是父亲此行的目的地。薇珑的神色变得凝重。
接下来,护卫所交代的,都是尾随路上的见闻,包括平南王在何处停留,到故友家中拜访、小住,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这些事,周家大公子当然已经了然于胸。
近日,平南王消失在周家护卫的视线之中,不知去向。看到这儿,薇珑透了一口气。
周家的人这样做,因何而起?是得了梁湛的吩咐,还是平南王府无意间引起了他们的忌惮?
那么,周清音呢?与她来往,想来也是家中授意。
薇珑暂且按下这些疑问,把口供放到一边,看周家近来的动向。
大多都是周家的人情来往,她注意到的只有三点:
周大公子与周清音曾一同去过位于城西的别院;
吏部郎中曾受托到唐府,意在撮合唐修衡与周清音,无功而返;
周大公子曾两次在家中宴请端王梁湛,恳请梁湛帮他把黎郡主娶回家中。
薇珑看得心头火起。
没错,如今世上能让她动怒的人少之又少,但梁湛是个特例。前世种种,让她今生不需任何理由就对梁湛满心憎恶。
其次就是周大公子。
什么叫帮他把黎郡主娶回家中?这是什么混账话?
薇珑连喝了两口茶才平静下来,随即心念数转,匆匆站起身来,唤荷风:“去知会吴总管,看能不能追上临江侯,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问侯爷。要快。”
今生相识至今也没多久,他却不声不响地为平南王府做了这么多。因何而起?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头生出,徘徊不去。
第11章 修衡(上篇)
等待的间隙,薇珑看了另一份口供。
这个人证,是周清音房里的宋妈妈。作为周府大小姐房里的管事妈妈,当然对周清音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
周清音决意嫁入唐府做长媳;
周清音极为反对兄长娶黎郡主的心思,可如果不帮忙,自己的心愿就会成为泡影,只得听命行事;
上次从平南王府回到家中,周清音心绪十分低落,在房里闷了好几日,之后打起精神来,每日与周夫人关在房里说悄悄话。
薇珑看罢,仍是满腹狐疑。
吴槐那边还没消息,唐修衡就已抓了人证拿到口供。这是其一。
另外一个,自然是荣国公府大公子周益安。
前世,在她印象中,让人忌惮的是周国公和周夫人、周清音,作为国公世子的周益安放浪形骸、品行不端,只是她与周清音斗法的牺牲品。
她与周益安仅有一面之缘,相见之时,也是他生涯重大转折的开始。
那时父亲已经辞世,康王梁澈还活着。
梁澈品行固然有不足之处,但是很聪明,中毒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每日都在分析是谁对自己下的毒手,又命心腹慢慢查证。
那是梁湛的手笔,他的心思,谁都摸不清楚。
梁澈弄清楚原委的同时,梁湛给他来了一出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梁澈只能苦笑,后来对薇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问你。日后,我的心腹和谋士为你所用。薇珑,我知道你也恨他。杀掉他的那一日,去给我上柱香,告诉我一声。”
薇珑对梁澈的感觉,始终是没有好感,也不厌烦。在这件事之后,有了一份感激。
梁澈背地里好色,辜负过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曾为可以娶她兴奋不已,对梁湛感激不尽,却不知那是一条通往黄泉的路。
她痴情,一生只将一个男子放在心上,也得不到好下场,连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
这样的前提之下,让她失去了否定、轻视别人的底气。
梁澈得到她的允诺之后,平日会邀她一同见一见上门探望的人,之后跟她细说这些人的底细、优缺点。
周益安到康王府,就是以探病为名。
周国公是梁湛的心腹,梁澈平日说起周家都黑脸,见到人就更别提了。
那天赶巧了,由于周清音一早进宫请安时无事生非,惹得薇珑满腹火气。
周益安进门之后,有意无意地总盯着她看,眼神很奇怪,她当即命人唤侍卫:“周公子以探病为由,对王爷出言不逊,乱棍打出府去。”随即唤人替梁澈写折子。
梁澈笑了,摆手阻止,亲自给皇帝写了一道折子,好好儿地告了周国公一状:教子无方。
皇帝大为光火,当即传周家父子二人进宫回话。儿子没多少日子了,周家仗着是皇亲国戚,找到门上去惹他不快,怎么能不让人震怒。
没影的事情,周家父子不可能老老实实承认,委婉辩解。
皇帝火气更大,当日赏了周益安重重的三十廷杖,又将周国公的官职连降三级,并罚俸三年。
皮开肉绽的周益安回到家中之后,闭门养伤半年,谁都不见。伤愈之后离家远游,后来竟然不知所踪。
周国公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最终的结果对周家的打击、影响都很大,一度让他们乱了阵脚:周国公一方面要广撒人手寻找儿子,另一方面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始终找不到人的话,只能挑选一个侄子过继到膝下。
周益安始终没有下落。
——这是薇珑记忆中关于周益安的一切。
周益安现在所做的,她一直以为是梁湛到明年要着手的。
如果口供属实,前世一定是出了什么转变,让周益安把掌握的这些情况告诉了梁湛。那么最初对父亲和自己居心不良的人,是周益安,或者是周家。
周家不可能告诉她原因,那么,能解开这个谜团的,或许只有父亲。
虽然周家、梁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质上没什么区别,这些发现还是让薇珑有些沮丧。
不论自己还是父亲,都可称之为迟钝,对潜在的祸患毫无察觉。
而前世的唐修衡,在这件事情上,也没先知先觉。
这绝不是早相识几个月就能够解释的。就算是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往好处想,是事无巨细地关心意中人,往坏处想,那叫没得到同意就暗中打探、监视。
薇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与自己一样,经历并且在面对那件无从解释的事。
·
今日,唐修衡是乘坐马车出行。
吴槐亲自策马追赶,很快就到了马车跟前,跳下马,恭声转述薇珑的意思:“我家郡主有十万火急之事请教侯爷,能否请侯爷再去王府一趟?”
沉了片刻,唐修衡道:“我另有要事,郡主若是能等,明日未时再相见。你帮我带几句话给郡主。”
吴槐恭声道:“是。侯爷请说。”
唐修衡语速缓慢,透着萧索:“日后我要在什刹海建一所别院,地皮还没买下,决定用清心为园名。
“我记得,有位故人用七年光阴建造了一所园林,意在完成父亲遗愿。
“武夷岩茶虽好,六安瓜片更值得细品。
“郡主若是明白,那么,请告知最初为何试图称病不见。
“若是听不明白,无妨,郡主要问的事情,我会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吴槐听得一头雾水,能做的只是用心记下,“侯爷放心,小的定会一字不落地转告郡主。”
唐修衡回到家中,转到书房,亲手沏了一杯六安瓜片。
手中这一盏茶,牵系着他的前世今生。
茶的馥郁香气,萦绕着他的刻骨相思。
薇珑。
清欢。
那是他前世红颜早逝的妻。
她若明白他的言语,便欠他一些解释。一个日夜的时间,足够她权衡轻重。
她若真的一无所知,也很好。就这样结缘,让他偿还前世对她的诸多亏欠。
前世,她亡于病痛,他死于孤绝。
今生,所经一切悲苦,定要改写。
第12章 修衡(中篇)
阿魏进门来通禀:“林公子、吏部樊郎中和周大公子早就来了,侯爷先见谁?”
林公子,指的是贤妃的胞弟林同。
唐修衡抬眼看着阿魏。
阿魏看得出他情绪不佳,懒得说话,便猜测:“都不见?”三个人虽然事先都递了帖子过来,可侯爷并没说要见他们。
唐修衡不说话。
阿魏等了片刻,继续猜:“都请进来?”
唐修衡颔首。
阿魏称是而去。
少顷,林同、吏部郎中樊成和周益安相形进门,拱手行礼。
唐修衡喝了一口茶。
昔年林同的一条腿断在了唐修衡手里,半年后才痊愈,再想想打架的原因,暗自汗颜。
那次是他欺负唐修衡的三弟、四弟。唐修衡护短儿,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他一顿,出手是太狠了些,但参军征战去拼命的惩罚未免太严重,万一埋骨沙场…
他去了宫里,求姐姐贤妃在皇帝面前给唐修衡求情,把人调回京城安排个官职。心里想的很简单:冤家宜解不宜结,再相见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没想到,贤妃一阵唉声叹气——从唐修衡离京之后,皇帝就不大理她了,倒是比较留心唐修衡在军中的表现,听说唐修衡作战骁悍,特别欣慰,直夸赞唐太夫人有远见。
林同听了,再不能说别的。
今年唐修衡回到京城,官拜五军大都督,林同满心敬佩,决心与之交好。
为此,林同得空就下帖子到唐府。唐修衡见过他几次,虽然话特别少,但还算和气。
樊成和周益安来的目的很单纯:撮合唐修衡、周清音。
唐修衡指了指三围罗汉床近前的座椅,示意三个人落座。
阿魏和另一名小厮奉上茶点。
林同落座之后,问起唐修衡离京巡视的事是否属实。
唐修衡颔首。
林同便继续这个话题,询问去多久,要到哪个军营、卫所等等。
唐修衡不想说话,阿魏便在一旁应声。
林同现在算是习惯了唐修衡的脾性,也不计较这些,更不觉得尴尬,跟阿魏一问一答的,居然说得热热闹闹。
唐修衡慢悠悠地喝着茶,想到前世一些事。薇珑修建棠梨园期间,林同一直尽心帮衬,忙前忙后,偶尔传话给他:黎郡主安好。
只说黎郡主,不称康王妃。
林同年少时挺可气的,想一出是一出,没有他办不出的混账事。成年后人前仍旧大咧咧的,但头脑聪明,立场坚定,认可谁就是一辈子的事。
樊成和周益安坐在一旁,只等着林同说出来意,唐修衡把他打发掉,林同却一直跟阿魏扯闲篇儿。
枯坐一阵子,周益安只好问林同:“林公子是为何事来唐府?”
林同有些意外,“哪里有什么事,只是来串门。”
这话说的,好像你跟唐修衡多熟似的。周益安心中不屑,委婉地道:“我们倒是有要事与唐将军商量。”言下之意是,你既然没事,就识相一些,赶紧滚。
林同望了唐修衡一眼,见对方敛目喝茶,转头对周益安不屑地撇一撇嘴,“若是唐侯爷发话送客,我二话不说,立刻道辞。至于你么…哼!”他固然是因为贤妃才得了个官职,但这几年一直踏踏实实当差,眼下已官升至五品,比不了唐修衡,却比得了闲在家中的周益安。
周益安冷了脸。
唐修衡放下茶盏,望向周益安和樊成,“何事?”
周益安和樊成笑了笑,为难地看向林同。
唐修衡道:“直说。”
林同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阿魏在一旁加一句:“侯爷两日后要离京巡视,明后天没空见客。”意思是现在有话不说,就要等到年后,年前哪个官员都一样,公务私事一大堆。
周益安想了想,道:“此次前来,其实还是为樊大人提过的那件私事。”横竖女方托人到唐家说项也不稀奇,让外人知晓也不损颜面。
樊成前两次过来,都以公务为名,说完公务才帮周家提亲,唐修衡每次都回一句不行,即刻命人送客。他如实告知周家,心里觉得不能成,周家却不死心,让他继续帮忙斡旋。此刻,他接话道:“我自知人微言轻,只是来向将军讨个话,若是有商量的余地,周家会请德高望重之人出面说项。”
周益安打量着唐修衡的神色,陪笑道:“我这做兄长的前来,将军不需想也知道因何而起。这事情,令堂也不干涉,只得当面商量将军。端王爷说过,他愿意出面成就一段良缘。”
皇室子嗣出面保媒,是官宦之家想都不敢想的殊荣。
唐修衡凝视着周益安,视线锋利,唇畔却浮现出堪称温柔的笑容。
这般矛盾的神情,在场的人都读不懂,除了阿魏。
“不行。”唐修衡仍旧凝视着周益安,视线更为直接、锋利,“不需再来。”
周益安莫名觉得毛骨悚然,心慌的厉害,是名将本身就有这种慑人的威力,还是唐修衡分外反感有人提及姻缘?
林同瞧着周益安面色发白,没心没肺地笑起来。
周益安狠狠地瞪了林同一眼。有这个缺心眼儿的在场,没办法再说下去,而唐修衡已吩咐阿魏:
“送客。”
林同笑出了声。
阿魏躬身送樊成、周益安出门。
唐修衡玩味地望着周益安的背影,直到对方出门。
林同心头一动,问道:“侯爷瞧着这个人不顺眼?”
唐修衡颔首。
林同双眼一亮,“我也早瞧着他不顺眼了,一面瞧不起我有个贤妃姐姐,一面上蹿下跳地巴结端王,算个什么东西?只是先前不知道侯爷与周家有没有交情,要是有交情,不就又得罪你了么?眼下侯爷的意思是——”
“办他。”
“交给我。”林同跳起来,拍着胸脯道,“我挖个坑就能把他埋进去半截。”
唐修衡失笑,没接话。
“这些话只有你知我知,侯爷不妨拭目以待。”
唐修衡打趣道:“又与人打架?”
林同尴尬地摸了摸脑门,“哪能啊,我小时候总犯浑,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事就来你跟前晃悠,不是让你打怕了巴结你,是想以后就跟着你了,若是再挂帅出征,带上我一个。这可是大实话。”
唐修衡对林同笑了笑,“旧事不需挂怀。此事我另有打算。”
“好好好。”林同面上应着,心里却想:你忙你的,我凑热闹踹周益安一脚两脚的总行吧?他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刁难权贵之家的子弟,至今失手认栽的,只有唐修衡一个。
·
翌日下午,唐修衡暂且放下公务,去见薇珑。
涵秋带路,请他到梧桐书斋。
一路上,唐修衡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前世的薇珑。
康王死后,她的日子特别辛苦,要与周清音斗法,要利用起康王府余存的势力与梁湛抗衡。
她不愿意让他帮衬。一次,哀哀地看着他说:“你看看别处,看看别人。为我,不值得。做什么都不值得。”
最后的时光,她经常坐在窗前,手里一杯大红袍,细细品尝,神色恬静。
他一直没告诉她,分隔两地的岁月中,他只喝六安瓜片。
喝茶换了口味,只是因为彼此。
掌上时光,茶中乾坤,氤氲着的是短暂而珍贵的静好时光。
只有在那样的时刻,才能安安静静地回忆、思念。
别离之前,她抚着他的手,“修衡,你真该离我远远的。太累,何苦。”
他忍着心头疼痛,问:“若有来生,你作何打算?”
她眼中含泪,唇边含笑,“要来生做什么。我不会原谅自己,不想再转世为人。”
“不要我了?”
“不要了。”她语气宛若叹息,“要不起。”
“那就不要来生。等我去陪你,别怕。”他说。
她含泪的眼中尽是不舍、依恋,却摇头,“就算真的可以等,我也做不到。等你做什么?继续拖累你么?”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魔。在意的人遇到危难、挫折,她会反反复复地寻找自己的过失,否定自己的一切。
她从来不会想,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该让亲人和他来照顾、呵护。
平南王的疏忽,让她嫁入最险恶的皇室、痛失唯一的至亲;
他镇守边关、挥师北上的时候,她孤孤单单的留在京城。
可是她说,是她拖累了他们。
薇珑生性淡泊,一度被逼迫得决绝狠辣,而面对在乎的人,她只是单纯的不知怨怪的女孩。一生不改。
所以她的疲惫深入骨髓,年纪轻轻便厌倦了尘世。
·
唐修衡走进梧桐书斋,抬眼望去,薇珑的身影入眼来。
她站在廊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目光悠远。
第13章 修衡(下篇)
薇珑脸色有些苍白。
昨夜一直辗转反侧,一早进宫去给皇后请安。皇后见她脸色不大好,当即传太医把脉,得知是有心火,便让她早些回府,好生歇息。
回来之后,喝了安神汤,仍旧无法入眠。
一直是悲喜交加,情绪焦虑,头脑混沌。直到这一刻,看到唐修衡,她平静、镇定下来。
心魂的安稳,只有这男子能给予。
唐修衡走到近前,薇珑亲自打了帘子请他进门,吩咐荷风、涵秋:“我与侯爷有要事相商,任何人不得入内。”语气出奇的冷静,让她自己都意外。
荷风、涵秋齐声称是,转到院门口站定。
进到室内,唐修衡走到居中的甚是宽大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书籍、画纸、习字的纸张、文房四宝。
他拿起一张宣纸,细看上面的字迹。是行书。
薇珑惯用行书,可上次写给太夫人的帖子,用的是簪花小楷。
字体会随着人的年龄、阅历发生细微的变化。前一世,薇珑的行书逐渐炉火纯青,如行云流水。只是身体每况愈下,腕力虚浮。
此时他眼前的字迹,有着最佳的手法,没有笔力不足的缺点。
薇珑进门后,解下斗篷,斟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
唐修衡放下纸张,侧头看着她。
薇珑对上他的视线,“昨日你说过的话,我——都明白。”
“那多好。”他语气里并无喜悦。
薇珑抿了抿唇,慢慢地道:“你初次登门,我试图称病不见,是因为我要等家父回京。在他回来之前,我不敢见侯爷。”
唐修衡问:“为何?”
“我知道家父在外可能遇到凶险。他若有不测,黎郡主便只是一个头衔,会受人挟持,再无宁日。”薇珑轻声道,“昨日之前,我没料到的是,侯爷也知道。”
“没料到,所以我只是一个不速之客,一个不相干的人。”唐修衡牵了牵唇,笑意寂寥,“如果我不曾前来,此生是不是就要陌路殊途?”
薇珑低下头,手落在书桌上,无意识的摩挲,如实道:“很可能。”
“…也对。”唐修衡缓缓踱开去几步,又转回到她面前,负手而立,“携手同行的话,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担保你过得顺遂。最难的日子,你只有你自己。那样的日子都能独自度过,为何还需要别人陪伴?”
薇珑的手扣住桌案边缘,缓缓地摇头,“不是。不是那样…”
她想到了他喝完第一口茶之后,转头望着门口,情绪骤变,想到了昨日他欲言又止的凝眸,更想到了前世种种。
这些日子,他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挣扎?
如果换一个有勇气的人,今生第一件事应该是去找他,哪怕只远远地看一眼,随即等待初遇结缘。
她没有,她选择了躲避。
“我只是害怕。”薇珑用力咬了咬唇,抬眼看着他,语声有些沙哑了,“亲人离散,身败名裂,伤病缠身,娶了一个…只要有一点点让你重蹈覆辙的可能,我都害怕。这些你该明白。”
“我明白。”唐修衡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现在你要告诉我,日后是携手、陌路,还是等待?”
“怎么会这么问?”薇珑不明白,“你说起的,没说起的,我都记得。”
唐修衡语声黯哑、语速分外缓慢:“因为,我不记得好生照顾过你。
“你至亲离世的时候,我不能宽慰;你孤单、烦躁的时候,我不能陪伴;你生病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甚至不知情;你要离开的时候,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明知道这些,还是想见你,想与你携手——我自登门之初就是这企图。
“可我也记得,你要我离你远远的。
“你说过,不要了,要不起。
“正是因为你记得,我一定要让你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