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地方,我坐不住,在外面算是不喝酒。”董飞卿道,“改日吧,找个清净的地儿,跟你多喝几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酉时前后,两人回到家中。
蒋徽早早歇下,没多久就入睡。
夜半,她醒来,他仍不在身侧。
她侧耳聆听,室内静悄悄的。
出门了?
蒋徽披衣下地,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
庭院之中,明月清辉洒落,他在来来回回踱步。观望片刻,辨出他走的是八卦步。
说他神神叨叨,真是一点儿都不冤枉他。也不怕有下人起夜撞见被吓到。
蒋徽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到床上。
话说回来,这厮到底有什么心事?
胡思乱想一阵,没了睡意,她侧转身,枕着手臂,望着门口。过了好一阵,外面那个总算回来了,把脚步放到最轻。
走到床前,见她醒着,笑了一下,不声不响宽衣歇下,把她拉到怀里。
“董飞卿。”她唤他。
董飞卿懒懒地应声,“怎么?”
“你从小就这样么?晚间睡得少。”
“太闲、太忙就会这样。”
她明白了,“在斟酌什么事?能跟我说么?”
“猜猜看。”
“算了。”蒋徽很快放弃,“要紧的事,事先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嗯了一声。
蒋徽阖了眼睑,莫名想起他提过的去沧州的话题。
当时他怎么说的?说她很乖,他也没惹她生气。
是那样么?
初到沧州,她已痊愈,心绪很愉悦,筹备婚事期间,始终兴致盎然。
他在那边有不少朋友,有几个已有家室,那些人待她都很好。方默所在的镖局总镖头和发妻把别院收拾一新,作为她待嫁之处。
他每日神采奕奕,指挥人手打理新宅。
原本她想亲手做嫁衣,他不准,把此事交给当地的绸缎庄,又领着一位绣娘到她面前,量身,挑选样式。
那一阵,他手头颇为富裕。
成婚前夕,他夜间潜入她待嫁的宅子。
她正坐在大炕上查看首饰、衣物,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他说:“我怕你后悔,不声不响地逃走。”
她拍了拍身侧的东西,“家当都在这儿,带着逃走很累。”
他走到她面前,手撑在她身侧,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一时柔和一时灼热。
他低头亲了亲她眉心,随后,亲吻又落在脸颊,再覆上双唇。小心翼翼的,温温柔柔的。
是第一次,那样亲密。
甜美到让人头脑昏沉的感触,她心狂跳,慌乱,想躲,却不敢动:身边不是易碎的首饰,就是不能揉皱的嫁衣。这点儿一直都没抛下的理智,让他在唇舌间得了便宜,自毫无章法到驾轻就熟。
——就知道,他愿意想起的,一定是她犯迷糊、懵住之后办的事儿。
蒋徽抬手挠了挠额角,阖了眼睑。
翌日早间,郭妈妈帮蒋徽做早饭的时候,悄声问道:“您和公子…该不会是假扮夫妻吧?”
蒋徽惊讶,“怎么会这么想?”
郭妈妈道:“我过来当差有几日了,你们…”他们相安无事。只这几日夜间都没叫过水,就足够她往别处想了。
蒋徽释然,随口道:“这几天太忙而已,想哪儿去了?”
“能怪我么?”郭妈妈苦笑,“你们两个…我能不提心吊胆的么?”
蒋徽心念一转,示意郭妈妈附耳过来,“有件事要请教你…”说到一半,没了下文。
郭妈妈奇怪地看着她。
蒋徽是在斟酌措辞。她与奶娘不同,若是直接询问如何避免有喜,奶娘少不得怀疑她没打算安稳度日——“若是想快些有喜,有什么法子?”
郭妈妈面露喜色,在蒋徽耳边低语几句。
蒋徽认真聆听,随后又问:“反过来呢?不想有喜又有什么法子?”
郭妈妈面露狐疑。
“我都嫁人了,这种事难道不该上心么?”蒋徽神色诚挚,“既然说起,就一并告诉我,又不是记不住。”
郭妈妈想想也是,便又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第26章 二更
董飞卿早就醒了, 只是懒得动。
环顾室内,见布置得与沧州新宅相似,要说明显的不同,只有躺着的这张床。那边的是新婚用的, 是千工床。
他闭上眼睛, 新婚夜的情形便在脑海清晰呈现。
满室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红烛光影中, 一些物件儿上的金丝银线熠熠生辉。
她头上戴着凤冠,有宝石灼灼放光。
然而在他眼中,最亮的, 最美的, 是她的眼睛。
她刚痊愈, 仍带着几分病中的羸弱, 倒更添一种别样的风情。
遣了喜娘等人,他走到她面前, 捧住她美丽绝伦的面容, 用力亲了亲她的唇瓣, “小兔崽子,总算把你娶到了。”
她向后躲闪, 笑容单纯, 目光澄澈,并没因为他不着调的言语恼火。
也没有羞涩。
如此冷静的新娘子, 怕是不多。她比谁都清楚自己选择了什么、在经历什么。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 觉得稍微有点儿发热, “不舒服?”
“没有。”蒋徽柔和地道,“好半晌人来人去的,弄得屋里有些热。不是发热。”
他放下心来,继而意识到一件事:“一直没吃东西吧?”仆人都是新来没几日,她一定不会吩咐人准备饭菜,加上总有人来看新娘子,她只能老老实实坐着。
蒋徽嗯了一声,“真有点儿饿了。”
他笑开来,“我陪你吃。”
“好啊。”她笑得很开心。
“要不要一起喝点儿酒?”他记得年少时听谁说过,她酒量不错,只是轻易不喝。
她侧头想一想,“我想喝,你呢?还成?”
“自然没事。喜酒喝多少都不醉人。”
她莞尔。
相对坐在外间桌前,他看着她喝完一盏羹汤,才给彼此斟酒。
席间,她问他:“会不会经常想起修衡哥、开林哥?”
“自然会。”他笑说,“想把他们忘了都不成,人们经常谈起他们的轶事。”
“还有程家叔父、婶婶。”
就这样打开了话匣子,忆起年少时很多趣事,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
他们是这样的,不谈彼此,不谈自己,即便是最惬意的年少岁月,也只在相宜的温馨的氛围中提及。
到末了,她先放下酒杯,摆一摆手,“不喝了,我有点儿醉了。”漱口之后,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摘下凤冠,端详片刻,有点儿困惑,“一直戴着它做什么?沉甸甸的。”
他哈哈大笑。
她把凤冠放到妆台上,随后慵懒地坐在床上,问他:“能不能让我先睡一觉?”
“想都别想。”他跟过去,一臂撑在她身侧,一臂揽住她纤弱的身形,低头索吻。
很清晰地感受到,她身形变得分外绵软,手臂虚虚地环住他,随后,婉转回应。
…
“董飞卿!”随着呼唤声,蒋徽快步走进门来,打断他的回忆。
董飞卿睁开眼睛,嘶地一声,没好气地看着她。
“我惹着你了?”蒋徽走到床前,一头雾水。
当然惹着他了,从云端掉进泥巴地,认了。到现在,只是想一下,她也要跑来捣乱。他一脑门子火气,睨着她,“惹着我了。我现在沾火就着。”
蒋徽笑出来,“有正事儿问你:蒋国槐和谭孝文去福寿堂,是不是邱老板安排的?”
他嗯了一声,把被子扔到一旁,压下火气,解释道:“赌场里不乏出老千的,赌徒之间相互也有耳闻,偶尔会在小赌局中联手双赢。
“蒋家长房已经被谭家挤兑得举债了,只是安排人去试探了一下,蒋国槐就上钩了。
“谭孝文这两年管着庶务,今年亏空不小,发送完谭庭芝,他要是填不上亏空,少不得被长辈责罚。为此故,他也当即上钩。
“两条穷途末路的丧家犬而已,妄想在赌局中翻身。谭孝文那个不学无术,只是整治谭家的一步棋。
“就这么简单。明白么?”
蒋徽颔首,“明白。”
他又没好气了,“一大早问这个做什么?”
“蒋家老太爷带着他宝贝孙子来找我。”蒋徽笑盈盈的,“我总得心里有数之后,再去应对他们。”
董飞卿稍稍释然,起身下地。
蒋徽故意气他,“一大早就黑着脸,梦到你又穷得喝风了?”
董飞卿一面穿戴一面说道:“我刚刚在琢磨正事儿,你一进来,没心情了,也理不出头绪了。”
“什么事儿啊?”
“算来算去,我们就过了两天好日子,我总得从头开始梳理,找出个头绪吧?”他忙里偷闲地瞪她一眼,“你跑进来之前,正在想到洞房花烛夜。”
蒋徽嘴角差点儿抽筋儿,都没顾上不自在,毫不手软地掐了他小臂一下,“大白天的,你怎么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怎样?”
“我能怎样?还能因为那么点儿甜头耽误正事不成?”董飞卿皱着眉卷起袖管,“小兔崽子,我这是肉,不是老树皮,别哪回都往死里掐。再有,知道定力俩字儿怎么写么?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么?也忒看不起我了。”
蒋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实在撑不住,笑出来。
“快滚吧。”董飞卿掐了掐她的小细腰,语气总算是柔和下来,“赶紧把那爷孙俩打发走,吃完饭带你去什刹海玩儿。”
蒋徽点头,笑着往外走了几步,又折回去,低声告诉他:“你要我问的那件事,我问郭妈妈了。”
他双眼立时变得亮晶晶的,“是么?快说说,什么时候能开荤?”
“你再这么说,就照你那个混帐说法,接着挨饿吧。”蒋徽气呼呼地转身,“我又不是菜。”
董飞卿眼疾手快地搂住她,笑着跟她耍赖,“不说不行,给个盼头。”
“嗯…”蒋徽转身面对着他,眼神狡黠,“哄哄我,说你喜欢我。”
董飞卿先是下意识地拧巴一下,随即就闷声笑起来,“哪儿有这么耍坏的?你先说。你说一句,我说十句。”
“…”他总是幼稚得超出她预料。
“好媳妇儿,快告诉我。给个盼头,行么?”他敛目看着她,低低地加一句,“我想你了。”
第27章 更新
蒋徽微愣, 随后点头, “哦, 知道了。”
董飞卿皱眉, 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她心软了, 笑着勾住他脖子, 踮起脚尖, 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董飞卿敛目斟酌片刻,笑, “这样说来,我再等三两日就行?”
“嗯。”她迟疑一下, 咬住他的耳垂,用牙齿磨着, 说,“已经告诉你了, 用心记住,不准再絮叨这事儿,不然,我把你耳朵咬下来。”
他轻笑出声。
她轻声问:“是真的想我?”把末一个字咬得有点儿重。
“是。”他想的是她, 想念的是她带来的欢愉, 而不仅仅是床笫之事。
她笑盈盈的, 微眯了大眼睛, “这话听着很舒坦。”继而离开他怀抱, 转身走向门外, “去办正经事儿了。”
董飞卿看着她步调优雅的背影,笑得格外舒心。
.
蒋家老太爷、蒋凌跟在郭妈妈身后,走进内院的小书房。
蒋凌是蒋国槐的继室所生,今年十岁。走在路上,神色惶恐,双眼不时瞄着周围,好像随时会有人跳出来打他似的。
他的确是打心底害怕,怕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更怕董飞卿。他不想来这儿,祖父却一定要他来。
走进小书房,蒋老太爷下意识地望向书案后方,凝视蒋徽。
蒋凌则垂眸看着脚下,随祖父在房间正中站定。
蒋徽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昨日买回来的墨玉扇坠儿,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祖孙二人。
蒋老太爷将近六旬,鬓角花白,神色凝重,眼神复杂。
比起离京前,蒋凌长高了不少,不见她熟悉的蛮横,此刻显得畏畏缩缩。
见她不出声,蒋老太爷自顾自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落座,清了清喉咙,吩咐蒋凌:“给你姐姐跪下。”
蒋凌低声称是,乖顺地跪倒在地。
蒋徽抬了抬眉,微笑。
蒋老太爷道:“今日一大早,福寿堂派人到家中传话:你父亲在那里的赌坊赌钱期间,摘借了九千两银子,临走时还不上。福寿堂知晓蒋家长房如今的情形,担心银子打了水漂,把他扣下了,要我们带着银子去赎他。家中已到举债的地步,我们哪里筹备的出那么多银子…”
蒋徽摆一摆手,语声清越,语气和缓:“蒋老太爷,您跑到我家中,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哪儿来的父亲、手足?——当初是您和蒋国槐一起吆喝着开了祠堂,把我从族谱上除名的。您虽然年岁不小了,但不至于这么健忘吧?”
蒋老太爷不慌不忙地道:“以往种种,都是不晓事的下人怂恿之故。近日我才知晓,懊悔不已。”
“您若是来认孙女、攀亲戚的,就请回吧。”蒋徽冷漠地道,“我最瞧不起的,便是把过错推给别人的货色。您在我眼里,从不是明白人。”
蒋老太爷深吸进一口气,强压下恼火,语重心长地道:“不论你如何撇清,至亲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再过多少年,人们也都知道你出自哪家。”
蒋徽目光凉凉的,“那又怎样?知晓我的出身又怎样?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不会指望我还会为蒋家做什么。这种事,与结拜兄弟反目成仇的情形相仿,还要我提醒您么?”
“可这一切都是你设的局,是你要离开家族在先。”蒋老太爷眼色深沉,“到如今,丁家、谭家、蒋家的困局都因你而起,局中人心知肚明。”
蒋徽失笑,“谭庭芝与丁杨的丑事,是我安排的么?你们为了钱财听命谭家,也是我要求的么?——翻这些旧账有什么意思?怎么,到头来,又是我居心叵测,又是我罪该万死?”
“绝没有那个意思。”蒋老太爷道,“我只是想,既然能往好处过,又为何这样僵持下去?在你心里,我们就算有千般不是,但没有蒋家,便没有你,你也不会有种种得意、失意之处。至亲的恩情,不过是生、养二字,你说可是?”
蒋徽笑容里融入了几分轻蔑,“我娘把我生下来的,她已故去。至于你们给我的所谓养育之恩,您说着真不亏心?”
蒋老太爷一辈子都认为孝字大过天,只有忤逆的儿女,没有不是的父母,此刻,蒋徽的态度,真的激怒了他。他沉声道:“没有我们,你如何能受教于叶先生?又如何得到程阁老、程夫人的青睐?没有这些,你一度又如何能够凭才学名动京城?!”
蒋徽不屑地牵了牵唇,“这就是强词夺理了。既然您执意翻旧账,好,我奉陪。
“我五岁的时候,你们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怕被我克死,把我扔到庄子上,任我自生自灭。
“过了几个月,四房老太太和出自蒋家二房的程二夫人听说了原委,记挂着我,去看了看我的处境,随后,程二夫人把我带到程府见程夫人。
“随后,程夫人从中周旋,有了我拜叶先生为师一事。
“事情定下来,程夫人把此事告知你们,条件是随后几年光景,我都要在叶先生跟前受教,先生不准我见谁,我决不能见。
“你们若同意,便立下字据,她与黎王妃做保人。
“你们同意了。
“我回到蒋家的时候,是将满十四岁那年。那些年里,我的衣食起居,都是程夫人、叶先生给予;你们装模作样送去的东西、银钱,叶先生一概不收,并且,那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你们。
“我辈分虽小,却很清楚你们很多陈年旧事。
“我要感激,最先要感激四房老太太和程二夫人。而你们长房对四房老太太如何?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年月,二房三房惦记着人家的陪嫁,上蹿下跳地闹着分家,你们长房在一旁看戏。
“帮四房老太太走出困境的,也是程夫人——那时候,程二夫人已经嫁入程府。程家看不得结亲的门第为了钱财闹得乌烟瘴气,为此才出手。
“四房早已搬出蒋家,与你们素无来往。
“至于出自二房的程二夫人,自我离开家门之后,她及至整个程府的人,已经对你们不闻不问了吧?
“蒋老太爷,你敢拍着心口说,我所得一切,是你们给的?”
蒋老太爷张口结舌,目光闪烁不定。
蒋徽摆一摆手,“别急着辩解,听我说完。
“所谓的我回了蒋家,也是一年有八个月留在叶先生居处。我年少时有幸结识的人,都是先生、程府所赐。
“你们给我订的那门亲事,在退亲之后,谭家许给你们五万两现银,条件是把我逐出家门。
“你们照做了。
“养育一个女孩子,尤其是我这等经历的女孩子,要五万两?当真如此,这天下怕是没多少人生得起儿女。
“你们认为我不如家产、钱财的分量重,选择舍弃我,这是事实。
“我从最初就知道,但没说过什么,在当时,把那些银钱当做报恩了。之后种种,是我兴致所至,你们保不住家财,是你们无能。
“蒋老太爷,我与你们早已成陌路,而且,我不欠你们什么。”
蒋老太爷缓缓垂下头去。他无言以对,却必须想到应对之辞,若不然,家里就要走至绝境。
蒋徽心平气和地等着,等蒋老太爷亮出底牌——本性贪婪的人,不会对谁生出真切的亏欠之情,求人之际,通常会想到要挟对方的法子。
良久,他艰涩地出声:“可是,你终归要反过来想。你若在家中风雨飘摇时回去,益处颇多,世人皆会称颂你是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的孝女。
“只要你肯回去,日后家中诸事,都交给你打理,你想发落谁便发落谁。我料想着,门风会因你而转变,你更会得到公认的贤名。”
“贤名?”蒋徽心中只觉好笑,“我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蒋老太爷冷静下来,玩味地看着蒋徽,“好名声,你可以不稀罕,但也绝不会愿意走至声名狼藉的地步。
“我跟你交个底吧。福寿堂讨要的九千两银子,要我们还上,只能变卖田产。
“而且我心知肚明,你父亲在这档口做这种蠢事,一定与你有关,正如谭家儿女先后出事、丁家世子带发修行、唐徛的凄惨下场。谭家这两日对我们下了狠手,对一些事,直言不讳。
“我们只想请你抬抬手,不计前嫌,一家团圆。若真沦落到困窘之至的境地,我总要为儿孙谋取一条出路。”
蒋徽莞尔,“说来听听。”
蒋老太爷道:“你嫁的人,是天赋异禀的董探花,其人才学本领,不输奇才唐修衡。这般人物,竟自断前程,原由是不肯接受家族安排的亲事。
“至于你,有才有貌,定亲的也是高门世子,你却眼里不揉沙子,抵死退亲。
“——你们二人这般行径,多少人百思不得其解。
“眼下,我是否能认为,你们当初的一意孤行,只是为了意中人?
“若是这个原由,你不妨猜猜看,世人会赞你们痴情,还是骂你们不忠不孝?
“这种话若是我们说出去,并做足文章,不难吧?若让人们以为你和董飞卿叛离家门之前就不清白,也不难吧?”
蒋徽笑开来,明眸中却有寒芒闪烁,“不难。我还以为,只有我擅长破罐破摔。
“可是,在你看来,我这等不忠不孝的人,在离家之前,真的会不留后招、防患于未然么?”
蒋老太爷抿出了一抹笑,“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因为好赌行差踏错,我认命。那么,你呢?你敢不敢赌?赌你的名声、姻缘——若被天下人耻笑,以董飞卿的性情,会不会与你分道扬镳?”
蒋徽站起身来,灵秀的双手撑着桌面,俯视着蒋老太爷,“我本就是赌徒,只是,我赌的从不是银钱,赌局亦要十数年才见结果。
“五岁那年,我在庄子上病得快死、被下人欺凌的时候,我赌有贵人相助,赌我终有一日能离开蒋家。这一局,我赢了。
“在外流离之时,我赌我能过上安稳的时日,眼下我只盼着您老高寿,十年之后,再看我是输是赢。
“这一局刚开始,您就要阻挠?对不住,我不会让您如愿。
“一个枉顾孙女生死的人,一个数十年来被枕边蠢妇掌控于手的人,从何处来的底气,与我谈忠孝?
“多半截进棺材的人了,不辨是非,寡廉鲜耻,这样的一张老脸,着实让我作呕。
“我也交个底:这许久了,我从没想过直来直去地对你们下手。
“不是不能,是觉着你们不配我浪费力气。
“而到此刻,我心意已改。”
说到这儿,她语声微顿,漂亮的大眼睛审视着蒋老太爷,“巧了,您就是我想要拿来开刀的人。说起来,我到此刻都说不好,您是痴情人,还是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