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不可行的。
在这刻不容缓的节骨眼上,他束手无策,难免生出几分气馁。终于明白战争面前,人命如蝼蚁一样轻贱。下意识便寄希望于漫天神佛,盼小犹太福大命大。
然而一深思,就不由低呼出声。“释迦精舍!”
释迦精舍正是哈同花园里的一个佛堂,处在东南角落。
韶华只觉的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抬腿就朝那个方向奔去。
日本人笃信神明,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仰,一般不敢捣毁佛堂。
他现在全心全意地期盼,盼她一定要记得看过的笔记,盼她一如既往的聪明,盼她无论如何都要往佛堂躲才好,盼他们能够心有灵犀。
上海这座城,由一缎繁花似锦的美艳旗袍迅速被撕扯成一团碎布。就是再醉生梦死都要醒了。
哈同花园就是那鸣响的丧钟,嘀嗒嘀嗒的在倒计时,告诉所有人战争已是近在眉睫的事。
所有权力,财富,阶层,此时都成虚妄。他们人人都是大时代的小人物,身不由己。如果说以前需要面对的是人性丑态,人事纷争,那从现在起,他和离离要对抗的就是命运。诡异多变又无可捉摸的命运。
第32章 赌船
没有人能预料到何时何地会发生何事。
命运的诡秘之处便在于,它不听从任何人的吩咐,以一种近乎天道的方法自由运行。因为反复叵测,所以瑰丽引人。
乌鸦想,人在做事天在看,他死不掉,正是因为苍天有眼。
点了一支烟夹在指缝中静静焚烧,虎口上被烫伤的地方已经结痂,形成一个圆形硬币的痕迹,时间愈久,愈加清晰。乌鸦望着不由冷笑,想自己其实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生还的过程虽然已记不清,濒死的经验却还历历在目。那时,泛着腥味的黄泥水不顾一切的涌入他的口鼻,被人用斧头抵住脖子的他无力反抗,只能反手捉住对方的领襟,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火焰的灼烧令对方惨烈痛叫,自己的手也连带被烫伤。两人纠缠着一起滚落到江里。
醒来的时候,脑袋涨的发疼,四肢慢慢恢复气力后,他起来走了一圈,发现身处在一个船舱里,拉开窗帘,竟已驶到了公海。
原来,是上了一艘赌船。
在海上漂泊了三天三夜,他慢慢得知救自己的是一个叫哈同的外国人,这个人同时又是斧头帮的老大。起初他还不信,直到斧头帮的汉子们往老犹太身后一站,恭恭敬敬的喊道:“老板。”他的脑袋立刻就嗡的一声。
试问,明明追杀自己的是斧头帮,怎么最后救他的也是同样一伙人呢?
整件事看起来有太多疑点,他按捺住性子,决定静观其变。
之后有意无意的打探,发现斧头帮不过是同乡会,他们虽然打架,但不打家劫舍。同时,手上的伤口也开始结痂,像庐山真面目被揭开一般,那块圆形硬币的伤疤上竟隐约露出一个字。
他每天用手轻轻抚摸,耐心等待,终于等到痂子脱落,显现出一个‘大’字。
如此一来,先前的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愈加深厚了。因为按照他的推断,这‘大’字应该是青帮的入会铜钱。
也就是说,抢劫韶觉年船只的人,和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根本不是斧头帮,而是乔装改扮的青帮。
他心中顿时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难怪那些劫匪明明钱财已经到手,却还是不依不挠的穷追猛打。可见金银绝非他们的真正意图,那他们贪图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乌鸦想起临行前韶觉年的吩咐,叮嘱无论如何要将送给黄楚九的匾额安全带回,心想,难道是那块匾额?
只是这块木头既不是取材价值万金的阴沉木,那上面的题字‘妙手回春’也并非王羲之的亲笔,要来又有何用!卖到旧货行都不值几个钱!
然对他而言,这却是一个有价值的线索。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到船只一靠岸,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黄楚九下葬那天,给他们送一份大礼。包管叫韶老爷子和胖老板拍案叫绝。
哈同询问他的来历,他只一味推说不记得了,开口闭口都是‘得人恩果千年记’,发誓无论如何要效忠于斧头帮。
哈同听了笑笑,抽了一口雪茄,开口是流利的中国话。“那你先替我赌一局吧。赢了就留你下来,输了还把你扔回黄埔江。”
命运到了这样的时刻,已没什么能让他惊吓。只是世事无常,无常到了讽刺的地步。
和哈同在公海上设赌局的对象就是那个曾被踢出大世界的,他的老对头人,白永嘉白公子。
两人一见,彼此都微微吃了一惊,他心里很慌,生怕身份被揭穿,面上却还是强自镇定。
白永嘉冷笑着看他,“好家伙,我们又见面了。”
哈同状甚无意的问道,“哦?你们认识吗?”
他目不斜视,淡淡回答。“不认识。”
“不认识?!哈!”白永嘉像听见了世纪大笑话,口中满是嘲讽的意味。“那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乌鸦。”
“乌鸦?!”白永嘉冷哼一声,却没有立刻揭穿他,而是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你和我赌?你配吗?你全身上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亮亮?”
哈同在他们中间的位置坐下,示意一旁的荷官洗牌。“他的筹码记在我账上。”
然而他却置若罔闻,只一味死死盯住白永嘉,目光如炬,似随时能射出火球,声音却是冷到不行。“我赌命。”他字字铿锵,末了还附上一句。“白公子,你敢吗?”
白永嘉大手一拍赌桌,“他妈的老子奉陪到底!”
他笑了。
性情如此急躁的人,一点儿都经不得激,这牌局还没开始,对方已输了一半。毫无疑问,他一定会赢。
哈同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任他们玩一场赌命的游戏。
白永嘉手风一直很顺,之前更是连着几天赢了哈同不少钱,此时开场照旧气势如虹。面前摊着7和9,又接连拿到三个10,牌面很大。
乌鸦手里揸着一个A,一个10,两个Q,荷官把最后一张牌到递到他跟前。
哈同笑眯眯的问白永嘉,“Young Man,Are you serious?”(年轻人,你玩真的?)
白永嘉冷哼一声,用下巴示意乌鸦翻牌。
最后一张牌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乌鸦却不以为意的轻轻松松丢到赌桌的中间,随手一翻,又一张Q!
顿时,白永嘉脸色煞白,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牌面这么大,对方居然还能连拿三个蛋!
哈同大笑起来,声音粗放,拍着手连连道。“Great!Great!”
乌鸦也笑了,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孩子气,对白永嘉说道:“今天你的命要留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彪形大汉立刻从白永嘉身后窜出来,每人手里都提着一柄枪。
哈同的背后也瞬间浮起几排幽灵,刀枪棍棒一应俱全。
这两人数日来为了取对方的性命可谓机关算尽。白永嘉包船,哈同设局,他们将对方诱骗到公海上,因为这里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执法权。生死只有老天见证。所以趁着今天他们之中势必要有个人在这里倒下,或者两个全部倒下。
哈同虽然在人数上占优,但到底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白永嘉采取的所谓擒贼擒王的政策,最后令这个大亨身上几处中弹,吊着最后一口气躲进了船舱。
而乌鸦作为一个诱杀的棋子本来已经功成身退,但他不能放过白永嘉,这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放虎归山终成患。
当厮杀进入白热化,双方人马都精疲力竭,紧绷着一根弦作最后的拼搏。白永嘉的手枪里只剩一发子弹,用来直指着乌鸦的太阳穴。
要令一个人害怕,并非靠直接的恫吓或死亡的威胁,而是要给他一半希望,再留他于恐惧和绝望里挣扎。白永嘉深谙这个道理,用眼神示意两个随从对他拳打脚踢,自己站在一边手枪竖在胸前。
乌鸦也不喊疼,只任由他们武力相加,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多时,白永嘉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终于放心的垂手,那柄枪在腿侧歇息着。
乌鸦不动声色,动作却是电光火石的迅捷,当即从地上拾起一把斧子,银光闪过,白永嘉的脖子被哗啦一声,开了个大口子。
手中的枪晃荡着落下,被乌鸦在距离地面几公分的地方接住。
那两个扈从都看傻了,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速度。
乌鸦转过身,毫不犹豫地朝其中一人开了一枪,当场毙命。
另一个连滚带爬的跑走,却被丢过去的斧子砍中脊梁骨,在地上爬行数步,最终还是一个死字。
白永嘉倒地,胸膛起伏着,鲜血从颈部蜂拥而出,嘴巴发出‘厄…厄…’的声音。
乌鸦一把抹去嘴边的血渍,俯身在他耳边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乌鸦吗?”
白永嘉根本无法回答,眼睛眨了一下,不死心的吸气,一用力血流的更多。
乌鸦轻声笑了起来,“因为乌鸦是报丧的鸟,看到他的人都得死。”
说完,起身抬脚,白永嘉被踢进江水里。
他回到船舱,苟延残喘的老犹太许是回光返照,精神居然还不错。
乌鸦蹲下来对他摇了摇头。
哈同说,“我明白。”
跟着从拇指上褪下一个戒指,交到乌鸦手里,用最后一口气说道。“斧头帮以后是你的了。”
乌鸦皱眉,却还是坦然接受。
直到断气前,老犹太都在赞叹自己的眼光,并且向命运致以崇高的敬意,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Devil,Devil’,可惜在场的中国人没人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33章 夜叉
当乌鸦手里的烟烧到第七根,他等的人还没来。指缝里只剩下一点儿烟屁股,耐心自然也是将要烧绝殆尽。他两指一弹,大脚往地上一碾,干脆灭了个干净。从假山后绕出来,决定亲自到门口去候着。
大门外早早已有两个人在放哨。
猫屎强问吹水,“水哥,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要您来陪着我站岗?”
吹水是个胖子,人如其名,圆滚滚的身体像被充满气的洋泡泡,一开口唾沫就如天女散花。“老大让等就等呗,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说话间,一辆黄包车停在他们面前,车内的人有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正掏腰包付钱。猫屎强看见,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油皮顶蓬被风吹得呼哧呼哧,车里的人弯着腰低头出来,猫屎强倒抽一口气,用手肘顶着吹水的腰。“水哥,水哥,你快看!我/操,那妞儿太正点了!”
吹水一望,赶忙立正——稍息!抬头挺胸!
那女子对他们一笑,正欲开口,却有一把男声率先从两个放哨的马仔身后传来,她听见竟怔住了,忘记开口说话。目光穿过一胖一矮,与乌鸦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同时,乌鸦也顿住脚步,呆呆的看着几步开外的少女,发出一样的感叹。“啊!你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她三步并作两步亟亟朝他奔去,一边说道。“对不起,来晚了。”
在对方面前站定,他们伸手捉住彼此的指头,明明不过半年没见,却像隔了半世的恍惚。喉间咕噜咕噜,良久说不出话,最后他才回过神来,笑道。“你烫了头发。”
她用手掂了掂发梢,“为了来见你呀。”
天晓得她为了这发型,搞了一晚上才搞定。
“你是为了来见我干娘。”乌鸦明知不尽然,却还是很高兴,笑起来露出牙齿,一如数月前葡萄架下没心没肺的开朗少年,周身的杀气也在阳光下没了影踪。
离离伸手抚上他脸颊,从鼻子里轻轻呼了口气,庆幸道:“你没死,太好了。”声音轻轻的,又略有点感伤,因为他额角的细小刀疤,粗砾的手,和凹凸不平的结痂。这一身的伤,真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
乌鸦脸色微红,却只停留瞬息,一闪而过,轻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说着,牵起她的手往里带。
他们走后,猫屎强才敢对吹水发表议论,一脸神往的表情。“原来,是老大的女朋友啊。”
吹水面上一本正经,忠心耿耿的样子,心里却也是羡慕嫉妒恨。
穿过九曲桥,乌鸦带离离到哈同太太的屋内等候,老夫人上了年纪,正在午睡。两人便在客厅里轻声细语的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还不如窗外鸟儿的鸣叫来的爽快。但这气氛却是极好的,炉子里点着香片,他还特地为她泡了一杯咖啡,拿起一块曲奇送到她嘴边。“你试试看,牛油味的。”
离离探头咬了一口,细细碎碎的饼屑落了下来,他伸手为她接着。
一边吃一边随意地闲聊,她问:“你是怎么认哈同太太做干娘的?”
他回答,“我才把哈同的尸体从海上带回来,他们夫妻先前收养的那些孩子就闹着要分家,我估摸着干娘是让我看谁要是不听话,直接砍了!”
她呵呵笑起来,伸出食指轻点他额头。“你呀!”
跟着总避不了要谈到他们分别后的事,乌鸦将落水的过程一五一十的相告,并且张开虎口给她看。“喏,就是这个。”
离离看着那个成形的疤痕,深思了一会儿问。“船上除了那块匾还有什么吗?”
他摇头,“我们就是送那块木头去开光,太太和我妈可都把身上的钱掏了,至于那些挑夫,他们本就没什么家当。”
离离点头,“也是。”随即握住他的手,“要不要想办法通知张妈,她以为你死了,哭得很伤心。”
乌鸦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算了吧,让她以为我死了倒好,往后也没个心事,否则三天两头打架抢地盘,她跟着提心吊胆的,反而不好。”
离离有些担忧的皱起眉头,“天天都要打吗?”
他无所谓的两手一摊,“我不砍别人,别人也要来砍我呀。”
她想想也对,没个安稳觉睡固然折磨人,但被人砍死不如先下手为强。
他却突然上去抱了她,像个孩子。
离离一笑,伸手抚摸他脑袋,知道他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却还是累得,毕竟不过十几岁,年龄摆在那儿。
“月…”她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打断。
闷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现在叫乌鸦。”
“乌鸦?”她一听就笑了,两指捻起他的一簇头发玩儿。“我瞧你这名字起得好,看你头发又黑又粗,真是相映成趣。”
乌鸦也嗤嗤笑起来,两手围在她腰上紧了一紧,回敬道。“你胖了。”
“哎呀,他把我当鸭子塞,还嫌我不够肥…”
“他对你可真好。”
“我说你这头发怎么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不打算继续做奶油小生了?”
“出来混不够霸气啊!”
二人久别重逢,你一言我一语,问答毫无保留,行致亲密无间。
随后不经意间留意到他颈子上的皮肤有一块地方黑黢黢的,似染了污迹,讶异着不知那是什么。乌鸦干脆扯开领口,上身打赤/膊向她展示。
离离歪着脑袋,眯起眼来细看,发现这是一个绣在肩颈的纹身,丑陋的刀疤成了怪物的獠牙,枪弹取出后留下的洞眼儿是怪物的眼睛。
乌鸦笑得有些得意,“万能的拉比也有不知道的事。”
离离的手沿着那可怖的形象来回描绘着,指尖寒凉,却抵不住他身上的温度,眼看再多冰雪也被融化了。
他向她解释,“这是夜叉,专吃恶鬼的神。我不怕死,更不怕鬼,这世上人比鬼可怕的多,所以…”尽管是吞吞吐吐的,词不达意,却有一颗实诚的心。
“我明白,全明白。” 离离点头,握紧了他的手,心里觉得他是了解着自己的了解,体会着自己的体会,感同身受的。
因为老天发给每个人的牌不尽相同,有些人一出生就得尽先机,活得舒适,恣意妄为,有些人却要步步为营,凡事靠自己争取。但说到底最后能不能糊牌其实全看自己怎么打。万幸的是路上能有个伙伴互相扶持,那原本属于一个人的困苦瞬间就从庞然大物缩到只有一块石头的大小,那孤军奋战破釜沉舟的勇气却是相反,成倍膨胀起来。人生在世,知己难求。他们视彼此为生命里唯一的战友,只觉得前路再无可阻拦,友情能乘风破浪。
下午一点出头,哈同太太终于起身。三人围着壁炉烤火,杂七搭八的闲聊。其实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喜子孙满堂,哈同花园眼下已是人去楼空,再加上纠纷闹得人尽皆知,着实叫人心寒。离离的出现乍一看突兀,承着前因后果却像是及时雨,润物无声,不着痕迹的解了旱。
短短几个小时的谈天说得尽是家庭琐事,细小堆积而成。离离开口闭口三句不离爸爸,反复抱怨:“唉,他这个人真的老戆的呀。”
说是抱怨,语气里却尽是偏爱和赞赏,只不过藏的无影无踪,用心又不露山水,引得哈同太太好奇连连反问,“哦?这是为什么呢?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呢?那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接着自然而然便引出案例一,二,三,四来佐证韶华的确是戆,但戆的憨,憨的可爱,可爱的讨人喜欢。
当自鸣钟来回晃了三下,离离陡得站起身。“呀!这么晚了,我该要回家了,否则爸爸骂的。”却听外头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有节奏的脚步声层叠靠近,连绵不断,像是有军队从外边路过。
同一时间,吹水敲响了门,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老大,不好了,日本鬼子往这边儿来了。”
乌鸦皱起眉,问道。“朝我们来的吗?”
吹水急的搓手,“大门已经被围住了,我看这会儿小门也该被堵了。”
乌鸦立刻拉起离离的手,“现在就走,我送你回去。”
离离沉吟半晌,“这里几个出口?”
哈同太太答道,“三个。”
离离摇头,“不行,这三个都不能去,是自投罗网。”
这样一说,方才的融洽瞬间被恐惧取代,气氛跌至冰点。
她想了想问道,“太太,这里可有一个佛堂叫做释迦精舍?”
哈同太太连声道,“有,有。就在我屋子后头。”
离离朝乌鸦点点头,张罗人员往那里跑。
第34章 引诱
释迦精舍不大,四面高墙刚好围成正方,且出于安全考虑,顶端插满了碎玻璃。
乌鸦听到身后闷闷的一声砰然巨响,猜八成是大门入口处那几十吨武康黄石垒起来的假山被人炸开了,赶忙朝吹水伸出手来。“快,把斧子给我。”
吹水从身后抽出一把递给他,跟着让乌鸦踩着自己的肩头攀住墙边,单腿一蹬,成功的上去了,膝盖毫无意外的磕在碎玻璃上。
乌鸦却始终面不改色,只对底下的人轻声喊道。“让开。”
离离揽着哈同太太站远些,他大手一挥,整排的碎玻璃哗啦啦被砍光,稀稀落落掉在墙根。
三人合力先将老夫人托了上去,跟着才轮到离离,最后两个男人互相帮忙一齐翻上墙头。
吹水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好手,想自己怎么能碰老大的女朋友呢,于是赶忙勾住哈同太太谄媚道。“夫人,我皮糙肉厚,彪肥肚壮,抱您跳下去包管伤不着您半根汗毛。”
此话一出,方才紧张的气氛顿时化解了不少,连乌鸦也笑了。
果然,吹水跳下墙头,一骨碌在地上滚了一圈,半分没伤着哈同太太。随后乌鸦环着离离,说了一句,“抱好了!”扑通往下跳,落地时似乎有轻微的喀擦一声,离离猜想可能是他的脚踝或膝盖折了一下。
乌鸦仍旧不以为意,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却见她象牙白的旗袍沾了灰,头发也乱了,便伸手替她理了理。
此时他们正处在茄勒路的小巷中,思忖着该向何处逃去,猛然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从路的尽头处传来,一时又再度屏息。吹水伸手探向背后的斧子,乌鸦则将离离拉到身后,同时一手按住胸襟的位置,那里有一把枪。
离离紧盯着路口,但见一人身穿黑粗呢大衣,高高的个子,跑得很急,瞬间转进了他们这条巷子。她下意识松开了乌鸦的手,低呼一声。“爸爸!”
乌鸦也见到了,立刻转身躲进角落檐头的阴影里,从胸口掏出一样东西塞到离离手中。“给你的。”
离离低头一看,接过时指头分外用力紧了一紧,笑道。“保重!”
“再见。”
他们各奔东西。
韶华赶到时恰好看到有人影远去,却无心理会,只拉住她的手,将她一卷往大衣里包住,撒腿就跑。像刚从老虎嘴里抢了一块肥肉,怕被人再夺了去。
离离一见到韶华,心头大石立刻落地,任由他裹着走。坦克推倒树木和房屋的声音不绝于耳,韶华一心想着赶快脱离危险境地,带着她沿路飞奔,话也不多说半句。离离却是笑嘻嘻的,像完成了艰巨的任务,轻松的很,全身心倚着他。两人在风里黏成一团。
这情形令她想到条头糕,糯米中间塞着黑阳沙的芯子,最后涂上一层桂花末。
她将这个比喻告诉韶华,他冷着脸说:“只要我们安全到家,过两天就带你去沈大成,让你吃个够本。”
结果好不容易回到华康里,已是夜幕降临,两人几乎虚脱。韶华脱了衣服坐在沙发上,茶水一杯接着一杯,心有余悸。离离灰头土脸,像刚从垃圾堆里滚了一圈,赶忙冲进浴室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