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哪里好,能让你非君不嫁,宁死不屈?其实这些天本大爷也算对你尽心尽力了,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你发脾气也就着你,如今你觉得我与他比,究竟谁更好些?”
我快气死了,扭头道:“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好,不过他肯定比你好!”
说完出了身冷汗,手不自觉摸了摸脖子,所幸脑袋还在,又压下心头火,放软口气,再略带几分语重心长地劝道:“其实我猜杜阿三只是想告诉你欢场无真爱吧?!毕竟,就算有,唔,概率也很低。”见李翊轩不置可否,又道:“不过你俩可真是青梅竹马,教学相长啊…杜阿三一片苦心,殿下,你可不要辜负的好。”
李翊轩抬头戏谑的看了我一眼:“说到青梅竹马,你的那个青梅竹马对你也很好。”
我叹了口气:“从小到大,煜琛对我都很好。”
“那你为何不选择他?你们可是有婚约的呀。”
“的确。但…”我欲言又止。
李翊轩大手一挥:“有话直说,反正你对我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哦!还不都是怪你么!当时我去四季坊,你明明不是花魁,为何不直说,还骗我说薛煜琛去喝花酒了。”
李翊轩试图狡辩:“他的确喝了。”
“那是你授命的!”
他摸了摸鼻子:“咳,那个,约了徐老龟,薛煜琛自然要来亮个相。”
“那你为何骗我说锦瑟为他斟酒了?她穿的可暴露了!”
他冲我咧嘴一笑:“我就是想瞧瞧,嘿,薛煜琛有多喜欢你。”
“……”变态!
“你一定不知道他和我谈的条件吧?”李翊轩抬眉,像抓了我什么把柄似的耀武扬威。“母后说大理寺有个后生手段十分了得,举荐与我。我问他,事成之后你要什么呀?只要效忠于本大爷,升官发财都能让你如意。呵呵,他说升不升官无所谓,让我给他赐个婚,好风风光光将你娶过门。”
我一颗心本来就被插成了窟窿,如今也不介意再多几个洞孔,麻木而已。
他又道:“我估摸着这个小子是个傻的,妞儿,越是傻小子越经不起诱惑。我就让他美男计去了,时不时出来喝个花酒什么的,老爷我就不信他不变心。”
“那他变了吗?”
李翊轩再没说话。
我讪讪一笑:“敢问殿下,你若是杜阿三可会因为我而如此被动,一再受人牵制?”
“怎么可…”他才开口却突然顿住。
“在殿下心里有更重要的东西。”我总结道。
“那是他笨!”李翊轩显得有些不甘。
我摇头:“你我都知道不是聪明和笨的问题,而是没有选择。为了守护重要的人,即使明知自己会身临险境,也要去做。”
“明哲保身谁都会,赴汤蹈火却不是人人有勇气做的到。”
李翊轩扯了扯嘴角:“如此说来,你和他倒是一样的人,都一样傻。”
我苦笑:“也许吧。殿下高瞻远瞩,对你来说,百里红只是一颗棋子,但对我来说,她是我的朋友。她死了,你不会伤心,但我会…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区别。”
“我这样任性,只有杜云锦一人愿意包容。若换作你,必不会由着我的性子,让我屡屡坏了布局。薛煜琛也一样,自然,他待我是极好的,可即便如此,也总有条条框框束缚着。我必须如此才是对,反之则必然是错。可世事不能光以正反衡量,我就算能做到他的要求,却未必会快乐。”
“我喜欢杜云锦,不是因为他位高权重,不是因为他百般皆能。我喜欢他,根本是很简单的事。因为这份喜欢,所以就算他穿粗布麻衣我也觉得好看。可殿下,你会为我蜗居于一方青瓦白墙之中吗?会为我劈柴做饭,栽花种草吗?会为我的任性而付出这样的代价吗?而说到护短,除了我爹娘,再没人像他那样。”
我顿了顿,唏嘘道:“倘若没有他,一切或许会不一样。可能我会嫁给薛煜琛,原谅他的苦衷,然后一辈子心里存着一个疙瘩,直至终老。可偏偏这世上就是有一个杜云锦…”说着我捂住眼睛,咸咸的水滴从指间溢出。
有一种感情叫做众里寻他千百度,有一种叫做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们有不一样的名字,却有同一样的本质,是万中无一,是非你不可。


☆、甜水乡坟茔——九死一生局

  再睁开眼时,李翊轩正拖着步子默默朝外走去,他的背影有些黯然。
窗外的垂丝海棠柔蔓迎风,想必他是想留我独自静一静。
我擦干了眼泪,趁着千载难逢的机会开始四处翻找。
桌子上散落的都是奏折,而我也不觉得李翊轩会将杜云锦的消息贴身收藏。
屋内的陈设我老早已熟悉,桌椅没有夹层,且斗室简约,亦找不到暗格密室,唯一的线索就是屏风后的两排书架,只是要翻查所有书卷工程浩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时间紧迫,我惟有先行在史书中草草搜索一遍,没有什么发现便转而去翻阅兵书。有《孙子》《吴子》《将苑》《握奇经》,最后角落里还有一本《八阵图》。
《八阵图》虽是排阵步兵的图略,但却和五行堪舆有关,我下意识拿起来翻了两页,突然从中掉下一张锦帛。
奇怪的是,将锦帛上的字横过来,竖起来,拉远摆近了看,怎么折腾都认不出这是一个什么字。
而不远处有脚步声缓缓走近,我知道是李翊轩回来了,于是快速将这个字印在脑子里,将锦帛摆回原位。
他走到我跟前,弯了弯嘴角:“今天天气甚好,我带你去园子逛逛吧。”跟着牵起我的手往外走。
沿路茶花朵朵开的鲜艳,似红娟扎成的小盏,玲珑写意。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李翊轩从下人手里接过纸鸢,扯开了丝线,往天上一抛。
霎那凤凰展翅,于天际翱翔。
下人心领神会,弓着身子又走到我身边,将一只燕子呈上来。
我看着蓝天白云,默默地也将燕子放了出去。
两只纸鸢在天上忽远忽近,追逐嬉戏。
李翊轩回头望着我。一双桃花眼总是三分多情三分冷情。有过冰冷高傲,有过戏谑调笑,还有在天翼关时的铁石心肠,却都和眼下不一样,眸似一川烟雨蒙蒙,叫人触绪回肠。半晌,他苦笑道:“你这副模样,搞得我跟强抢民女似的。”
话未完,凤凰不经意脱手,轻悄飘向远方。
他垂眸,长睫毛打下黯淡的阴影:“世情如霜,天命如刀。纸鸢有纸鸢的命,怎能强的过狂风?正如同人,怎能与命运对抗。一味的扯住线头,固执的强留住它,不让他顺风而去,最后只会扯断线。伤人伤己啊…”
我望着天上的凤凰怔怔然,许是烈日太盛,眼眶复又湿润,手微微颤抖着,却咬着唇,一把扯断燕子的线。
李翊轩手掌遮住眉眼,抬头眺望远方,状似不经意的问:“怎么不要了?”
我淡淡道:“以前有一个人同我说,纸鸢被线扯着是因为他想要找到回来的路,可现在不需要了。就让他轻轻松松的去吧,无牵无挂。”
蓝天白云,纸鸢随风,毫不留恋的飘向远方。
“你能这样想…就好。”李翊轩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交到我手心,淡然道:“其实他去之前,还留了一样东西放在我这里,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交给你了。”
我低头看到掌心的独活,顷刻间泪如雨下。
他给过我当归,现在让我独活。
一茎直上,不为风摇的独活。
李翊轩说:“四十二章经有云,人于爱欲之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你能懂得放下,殊为难得。”跟着抬起手,轻轻拭去我的眼泪,故作轻松道:“你来了这么久,就哭了这么久,现在我将他的遗物拿出来供你慰藉,你也还是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者…”他挥了挥手,下人携着一个锦盒交到李翊轩手上。“是不是收了我的礼物就该笑一笑呢?”
他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条翡翠链子,霎那间,有一株透明的光直冲天际。
“我知你素来不喜欢金银首饰,所以特地找人打了这个送你,可还喜欢么?”他轻轻套在我的颈项,柔声问道。
我伸手捻起一瞧,翡翠链子中间有一颗似琥珀般剔透的珠子,颜色明净纯粹,触手温润清凉,只觉得通体舒畅。周身缀以白玉雕花蕊衬托,贵而不骄。
“咦?”我难掩诧异,这链子怎么有些眼熟?
李翊轩拳头抵着下巴,低笑道:“六牙大象改的…”
“啊?你用连兵符给我做了一条项链?”
“嗯哼!”他清咳一声,“虽然我要是这样说你或许会比较感动,不过这条链子最有价值的地方不在于六牙大象,那些翡翠呀,白玉呀都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寻常材质。”
“可…”
他挥手打住我的话头:“你不必有压力,连兵符一事乃是假的。”
“啊???!!!”这回,我下巴险些再也接不上去。
他两手一摊,“这也不能怪我,只能说叔公摄政王英明。他知道自己将来若是不在了,后世子孙难免有被人制肘的时候,便早早安排了这么一条伏线,以供族人利用。”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连兵符!他们就算果真集齐了六牙大象,也没有天下人可以号令。只不过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地方要员,我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他们砍了,收回兵权。总得找个理由引蛇出洞才是。”
李翊轩的坦白令我险些站不住。
为了夺权,他亲自给人画了一张饼,让他们憧憬一下谋权篡位后当皇帝的美好生活。可事实上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完全是一场空。把持朝政的三个老臣,司徒端仪没了,蓝玉没了,最后只剩下徐敬业这一条大鱼,所以李翊轩做了一张弥天大网。
苦的是阿红,小伙计,通通成了计划里的牺牲品。
我喉咙一苦,听到自己发虚的声音在问:“那,徐…徐敬业怎么可能会信?”
“为什么不信?”李翊轩摸了摸鼻子,“小妞,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我只不过是跟他说,母后不肯还政于我,让他助我登基,对他而言,胁天子以令诸侯是个不错的条件,而且母后是个女的,这些老迂腐要赶她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此两个有利条件加在一起,他就有了发兵的借口,再来若是夺得连兵符,看起来胜算很大。”
我…….”我抚住起伏的心口,再起伏,呈波浪型起伏……
想起幼年时代听的说书,曾有这么一句:“一则故事,一场传奇,真亦假来假亦真,世事合合分分……”一个传言,真假本身已不重要,因为当它沸沸扬扬传了十几年,假的也会有人信其是真。
我看着李翊轩,就是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人,将全天下都骗了,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浅笑着说,“其实这四尊大象是我父皇送予母后的定情之物,如今父皇仙去了,母后便想将他们收回来,算是睹物思人吧。我用翡翠给母后打了个镯子,剩下的材料就给你做了条珠链。你瞧见中间那颗珠子了吗?虽然薛煜琛送你那颗也算得上是名品了,但到底比不上我这万中无一的。须知整个九州只此一颗,是上古佛神的舍利子,驱妖辟邪的宝物。”
“这么名贵我不敢要…”
他按着我的手,“贵是贵在其价值,意义,倘若与金银财帛价钱混为一谈,这不过是一个护身符,保你平安。”
我点点头,“多谢。”谢完扯了扯嘴角,回报一个微笑,再加上几分落落寡欢,故作坚强,私以为尚能骗取几分同情。
李翊轩觉得我这次的表现很识抬举,高高兴兴地牵着我的手回宫去了。
不得不说,这厮的演技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好的。
先是旁敲侧击,告诉你斯人已逝,节哀顺变吧,跟着再用佛经大道理给你洗脑,最后送上小礼物一份,安慰你受伤的心。整个过程循序渐进,层次分明,令人大开眼界。只不过本阁主如今也不是菜鸟级的了,原先一直哭哭啼啼,扮演弱小女子,之后处于麻木伤情的阶段,现在可以正式进入话本子里常有的女主角梅开二度,劫后余生的相公再挑选模式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浩瀚的天,但见碧空如洗,纸鸢已是无影无踪。
人浮于事,虽能独活,却不见得能做到轻易放下,我有一个心愿,便是随他而去,远走高飞。但这是一个秘密,谁都不能说。只有天上那一对双宿双飞的纸鸢知道我在祈祷。
李翊轩见我恋恋不舍的望着天空,便停下脚步,等我回神。我解释说:“如今就连纸鸢都飞走了,可我来了这么久,哪儿都没去过。我也想去外面看看……”
趁着他如今心情好,私以为正是施展以退为进的最佳时机。我赶紧又委屈的眨了眨眼,垂首闷声道:“你可以派人跟着我的。”
他不以为意,笑笑。“不必了,让纪嫣然陪着你去就是。”
窈窕得令,当天下午就速速现身了,带着男扮女装的我上街体察民情。
京城街道宽阔,商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繁华无双。


☆、甜水乡战事——连兵符传说

  花楼里的姑娘手都很滑,四季坊作为连锁企业,实力不容小觑啊。赌坊也很人性化,笼络赌徒别有新招,好像若是遇到借贷不还的,并非持刀恐吓砍杀,而是对其进行再就业改造,逐月按比例归还,跟着继续发展其对赌博的深层次热爱,着实令我拜服。
和甜水乡不同的是,这里的酒馆茶楼不时兴说书先生谈古论今,而讲究融文字于表演,戏曲事业发展的很壮大。
落日融金,我和窈窕逛得累了,便找了一家茶楼,要了些点心,听听坊间的曲子,摇头晃脑的哼一哼,乐不思蜀。
生旦净末丑,轮番上演。
有动魄惊心,有哀怨缠绵。
未曾料到的是,戏文里竟有一句我熟悉的唱词: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
我举起酒盅的手一顿,问窈窕:“这出戏…叫什么?”
她低声说:“孔…孔雀…东南飞。”
“呵!”我仰头饮尽杯中佳酿,同一时间,见到一袭碧色的身影从楼梯上缓缓入了眼帘,透过芸芸人丛,他也瞧见了我,稍稍一愣,然而却并没有过来同我打招呼,而是与友人自顾自走开,进了一间雅居。
“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我复又连念了三遍,“原来,说的是这个意思啊!”
“什么意思?”窈窕疑惑的望着我。
我苦笑道:“意思么,就是在我以为故人回来的时候,却是我与另一个人的分离。”
她默了默,抬眼朝方才那人的方向瞥了一眼,继尔拍拍我的肩安慰道:“你别这样,其实薛大人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我怅然道,“那又如何呢?人活着,谁没有苦衷?”
“我听说薛大人跟殿下提了要辞官,估摸着多半和你有关,所以…你和他真的再没可能了?”她边说边打量我的神色。
“是么…”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打趣道:“老纪啊,听说翰林院的慕修远似乎很喜欢你啊?”
“没有没有。”她两手乱挥,脸上一团红云。“哪儿有的事!”
“呵!我在李翊轩的书房见过他,怎么觉得他和你家中许多画像里的某个男子,是同一个人呢。”
窈窕无力的垂肩,嗫嚅道:“别提了,都过去了…”
我直视她的眼眸:“你看,你难道不该是最明白我的么…其实原不原谅有什么差别呢,他骗了我,他漠视阿红的死,他伤了杜云锦,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我伤心过,哭过,直到灰心麻木,不得不放弃。有时候我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与他竟然已经各奔东西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都不曾找过我,就连刚才与我打了个照面,也没有上前来说话。可见彼此已心照不宣,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身体受了伤,可以愈合。感情受了伤,心已有磨损。即使委曲求全,伤痕犹在。
我握住窈窕的手,装作醉醺醺的靠在她肩上,低声说:“帮我个忙。”
“嗯?”她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说。”
我用筷子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下李翊轩书房内誊在锦帛绢上的那个字。“你替我想想,这到底什么意思,我总觉得和杜阿三脱不了干系。”
她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我记住了,尽快给你回复。”
随后搀扶着装醉的我,起身。结账。走人。
当夜,李翊轩还不忘漏夜前来问我看戏的感想,我道:“情节是不错,就是唱功差强人意,那音一起我就跟着肝儿颤,撕心裂肺的。”
他抿嘴一笑:“京师不同于平州,你若是喜欢听说书,改日找几个先生进府就是了。”
我点头应好。
他凑近烛火,手微微一拢,吹熄。
凉风幽月,寂寥的夜,窗外徘徊的月色射进纱帐,薄衾上的芙蕖花银丝暗绣,一针一线图案纷繁,却到底非活物,显得寡淡寥落。他拂衣浅坐,一言不发,身居高位者无人与其推心置腹,久而久之,自己亦沉默寡言,虽偶尔故作潇洒风流,兜转于市井,夜深人静时,才知一路走来,得到与失去同样多,已成就真正的寡人。
李翊轩有过片刻的踌躇,但之后仍是俯□定定望着我,漆黑的眸子如大雨中的夜星,忽明忽灭,闪闪烁烁,我知他不会失落太久,亦不会犹豫太久,终究是大掌覆盖在我腰际,最后指尖发力,点中麻穴。
近些日子,他为防我漏夜逃走都是这般对付我的,一如当初马车内他对我的那样。
本阁主有时也会忍不住暗暗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倘若不是当时藏拙留了一手,今日又怎能瞒天过海。他不知我筋脉异常,只以为这种普通的点穴手法当时能起作用,现在一样也能。
长长的一声叹息,若有似无,他起身缓缓踱出房门,不知为何,脚步似有不稳。
我竖起耳朵,听出门外大约有二十多个守卫的呼吸。禁卫军每夜的轮班我已摸索出规律,两个时辰换一次,下一次会在子时。
天上夜鸦不安的扑动翅膀,花树似沉默的观赏者,无声的目睹我一跃上了屋顶,再沿最近的小道去到太子府的侧门,翻身跨过墙头。
长街尽处一团漆黑,窈窕在暗影中等着我。
她对那个字的破解印证了我的猜想。
自记起梦里的紫衣人,我就有一个怀疑,天翼关那一战的指挥将领并非杜云锦,而是他和李翊轩口中一并提过的,他的二哥杜云鸿。
所以在太子府里的每一天,我都不住思索,假设死的那个真是杜云鸿,那么整件事当中很多症结都得以迎刃而解。譬如说那一股子蛮横杀伐的好战气息,正是出于对战争盲目的狂热。我的锦哥哥就算失忆,也不至于连人生观都天翻地覆。这不合理。再譬如紫衣人当时对我的侮辱和莫名其妙的话,也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是为了要替杜云锦除掉我这个羁绊他的人。并且在我恢复记忆以后,这番言论与八岁那年对我动手的紫衣人不谋而合。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不管死的是杜云锦还是杜云鸿,都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他们的尸首去了哪儿?
楼船是燕王为了送战死的乌溪士兵入皇室地陵,也就是说,倘若那时候杜家的任何一个皇子被一并送到皇陵里的话,绝对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窈窕说,绢帛上的那个字,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更像道士写的符咒。我原先百思不得其解,顶上有山字,两旁各含一个日字,下面一堆方框垒起来像一个鬼字。那到底是山,是日,还是鬼?
她的结论是,此乃一张由字拼成的地图。李翊轩放在身边,目的是不想让人家猜出来,但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于是便化简为繁,将几个字凑在一起做障眼法。实际上意思很简单,就是:日照高山,山下埋冢,冢内有棺,棺下压鬼。
皇陵的真正位置巧在利用八卦,随日升日落而变换无穷,每天太阳照射珞珈山,于天翼关上的打下的阴影,便是皇陵的入口。
我按照年月时辰算出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生门是落在朱雀台侧边一处台阶下,我伸手推了推那块石砖,无法往里,只能往外,便用小刀砍出一个缺口,轻轻拉了出来。
下一刻,脚下土地仿佛被瞬间移走,还没来记得喊一声‘啊!救命!’便急急朝下跌去,由于甬道并不太深,我并没有受伤。
从地上爬起来以后,环顾四周,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本阁主长这么大,义庄去过,死尸也见了不少,但皇家规格的陵墓还真是第一次。听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盗墓在民间又叫‘翻窑’,皇帝与皇后的墓称为‘黄窑’,王家世族或封疆大吏的墓叫做‘红窑’,不同于平民百姓的小土丘,这两种墓穴都十分凶险,为防盗墓贼,可谓机关重重,有去无回。


☆、甜水乡战事——乌云台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