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业不再说话,专心听曲。
我站到李翊轩身后,替他斟酒。
丧彪一直跟着我们。狗的灵敏度是天生的,即便我易了容,它都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来,但此刻却不敢靠近杜三公子,可见,它也晓得眼前的人再也不是江汀阁中那个会拿鸡腿逗它的小伙计了。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见风使舵的狗才是好狗。哀哀的低呜一声之后,丧彪果断钻到了李翊轩的袍子底下。
我默默叹了口气,真是一只没节操的狗啊,这么快就改投阵营了…
大约正是这一声满腔愁绪的低叹,让人以为是对于锦瑟所弹的苍山误有感而发,因这首曲充满了凄凄惨惨戚戚的小女儿的情思,徐敬业听了便不大喜欢,让老鸨换上一曲助兴。
无良的老鸨乐呵呵的将我推到台面上,美其名曰吾乃百年难得一见的乐理奇才,还将本阁主的才情放大到一个完全不合理的程度,是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水分。
我汗流不止,想到一旦暴露真才实学,届时谎言与事实大相径庭,必定遭到打击报复,赶紧可怜兮兮的向李翊轩投去饱含求助意味的一瞥,谁料他竟然直接无视了,转过头去喝闷酒,而杜三公子则一脸兴味十足的看着我,尤其在看到老鸨亮出七弦琴之后,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了。
天要亡我啊…
关键时刻男人是一个也靠不住。
我唯有硬着头皮架起七弦琴,在环视了一周满屋殷殷期盼的眼神之后,毅然果决的一把抽出发间金布摇,青丝如瀑散开,一时间,所有人怔住了。
下一刻,包括锦瑟在内的诸多佳丽,还有龟奴打手老鸨等等全部冲上来一把将我制服。
我被压在最底下哀嚎:“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们见我手无寸铁,终于散开,老鸨起身将我扶正,一连可惜道:“怎么这么想不开?”
我看到徐敬业皱了皱眉,李翊轩抖了抖肩,薛煜琛按了按刀,再看到妙语和连珠的脸色,明白过来,他们以为我是‘文人傲骨’发作,要以死明志来着。
我捂住额头,真是…唉!
顿了片刻,打算好好解释,却突然听到杜三公子轻笑起来,随即从发间抽出一支玉簪,走过来递给我。
“纪姑娘想必只是用簪子来挑抹琴弦罢了。”
我点头如捣蒜,跟着接过他递给我的簪子,碰到他纤长的手指,熟悉的感觉令我心神一荡。
老鸨一脸喜色毫不遮掩,还真是一个性情中人呐!替我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朝徐敬业福了福,连声告罪。
徐敬业只一挥手,不说话,老鸨乖乖的退开,我则继续坐定在琴身跟前。
音起。
众人脸上闪过不解的神色。
弦动。
众人开始出现迷惘的神态。
随后不闻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妙音,亦没有嘈嘈切切错杂弹的绝响,只有一股似锯木头般的天崩地裂的琴声,嘎吱嘎吱,时断时续,□迭起,绕梁三日…
有人皱着眉头,有人咬住嘴唇,还有人把手指塞到嘴巴里以防下意识就尖叫出声…
可谓众生百态。
而本阁主这个始作俑者脑中浮光掠影,一念三千,似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反倒生出一番头可断,血可流,十八年后是好汉,造型切忌不可乱的大将之风。
一曲毕,所有人脸上都长舒一口气,解脱了,释怀了,升华了。
徐敬业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鼓起掌来,赞誉道:“琴音竟有几分征战沙场的痞匪霸气,可以解乏,可以凝神,可以忍性,最重要的是,还带着撕心裂肺的凄怆,用来当军歌实在是再恰当不过。难得的很,难得的很呐!”
我:“……”
感激涕零。
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我不怎么瞧得上的武夫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品位,并且懂得慧眼识珠。
“你叫什么名儿?”徐敬业笑问,眼角的鱼尾纹皱起来,能夹死一只绿头苍蝇。
我战战兢兢的回答:“民女,民女…纪嫣然。”
“哦,纪嫣然…”徐敬业垂头默默沉吟,似在细细品味着什么,良久叹息道:“嫣然啊…好名字啊,当然人也很好,只不过,美则美矣,就是不够骚。”


☆、江汀阁内幕——人刀的宿命

  呃……
“我等出来寻欢作乐,要的便是软玉温香,以慰征战劳苦。”说着大手一招令锦瑟横坐到他腿上,视线集中在她的胸脯。“还是锦瑟合我心意呀。”
我噗哧一声,继而赶紧垂下头作惋惜状。
老鸨先是吓得汗涔涔,命人速速撤下七弦琴,仿佛这是杀人的利器,随后在徐敬业和颜悦色的带着锦瑟到隔壁去消遣之后,方才松了口气,一并退了出去。
房中只留下李阿大,杜阿三,和薛煜琛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阿大不知是何意思,话里有话的对薛煜琛道。“薛大人,你瞧,此刻有了空位,你请坐吧。”
杜阿三又再次出言阻止,“所谓先来后到的意思,还要我再说一次?”
薛煜琛的脸色立刻一片惨白。
我有些气愤,不明白为何杜阿三总要刻意刁难煜琛。
正踌躇着要不要帮一帮忙,却听到李翊轩轻笑起来,转过头来问我。“小嫣子,你可明白先来后到意味着什么?”
我摇了摇头。
既然李翊轩问出口来,可见‘先来后到’四个字必然不是字面的意思,那他们三人打哑谜,鬼才知道究竟是何意思!
况且,我心中另有一事,李翊轩明知窈窕才是纪嫣然,而我是冒名顶替的燕子汝,但仍旧时常‘小燕子,小嫣子’的叫,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最后一抹阳光散去,夜幕降临。李翊轩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拉我坐到他身边,指着自己再指向杜阿三道:“先来后到的意思呢,就是论资排辈,呐,我是老爷,他是三爷…”
“那谁是二爷?”我问。
李翊轩唇角微勾:“二爷?二爷可远着呢!”
“只不过,二爷他也很欣赏你,尤其是对于你那首诗什么朕与将军解战袍,当真喜欢的紧,还特地差人问我讨了你的画像去。”
“啊?”我被他说的有些汗颜,惴惴的问道:“那个,你给了他我的,就是纪嫣然的画像?”
我特地加重了‘纪嫣然’三个字。
李翊轩明白我的意思,答道:“嗯,纪嫣然的画像。”
我偷偷看了眼杜阿三,他无甚反应,一直自顾自喝酒,旁若无人,我突然觉得有些没趣,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再是那个甘愿与我粗茶淡饭的小伙计了,我虽然心里明白,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见一见他。
见一见我的小凤凰。
只不过我竟忘了古人曾经曰过,凤凰非梧桐不栖。
我不是梧桐,我只是路边一颗无名的小石头。
他堂堂大夏国的三皇子,是决计不会与一个弹琴弹的跟杀猪似的女子相匹配的。
真是自不量力。
就在我心灰意冷,头低的快要嗑到桌案时,一只手突然伸到眼前,细长的手指勾住了我的下巴,轻轻往上抬起,不经意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琥珀色的眼珠闪着琉璃似的光芒,笑意缱绻道:“今夜你就留下来侍寝吧。”声线缓急有度,带着淡淡的鼻音。
我还没说话,薛煜琛却抢先一步怒了,大掌狠狠拍向桌子,上好的梨花木雕麒麟纹圆桌就这样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杜云锦你个畜牲!”薛煜琛咬牙切齿道。
“如何?”杜阿三从容的挽起了袖子,“出口伤人者才是有辱斯文吧?”
“你既对她无意,就不该招惹她。招惹了她又随随便便陷她于险境,弃之不顾。如今她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你竟还有心情玩女人!”薛煜琛说着,眼眶泛红了一圈。
李翊轩呵呵一声摇开扇子,对他二人道:“唔,两虎相斗,场面有些难看,你们且先斗着,恕老爷我不奉陪,早些休息去了。”
“哦?你弃权?”杜阿三看起来很高兴。
“非也。”李翊轩走到门边停住脚步,半转过身子,月光照在他脸上,像笼了一层薄纱,使之神色晦暗不明,言辞听来却志在必得。“须知鹬蚌相争,渔翁乃可得利。待你二人决出胜负,我再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未定。”
“哼!”杜阿三的老习惯又犯了,“我看未必吧。世事大都讲究先来后到,感情这种事,正如同行军打仗,要速战速决。谁先在谁的地头插了战旗,这地可就归谁了,后来者觊觎,便是掠夺者,即便得手了也无非是使之变节,并未能得到真心。老爷你该最懂得这个道理。天下,亦是如此。”
李翊轩摇头道:“嗳,感情之事,岂能和政事相提并论。”
“家事国事天下事,还有房事和□,都是一个理,融会贯通,异曲同工。”杜阿三口才卓绝,我深以为然。
“哈!”李翊轩站在门扉处,言语间略带三分嘲笑的口吻。“此言差矣,先来后到又如何,不一定先到先得,还要讲究所谓的天时地利与人和,方可得圆满。”
薛煜琛在老爷和三爷的斗争中,显然更偏向于老爷,接口道:“有些人,即使能先到,也必然会先走,不一定能留到最后,昙花一现罢了。感情之事,若要长久,必要细心呵护。”
“细心呵护?”杜阿三冷不防抬高音量,显得很生气。“你凭什么说细心呵护,你呵护了吗?你也会说维护一段感情过程艰辛,但就怕有些人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满盘皆输,落到晚节不保的境地!”
“你!”薛煜琛气的满脸通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似乎有些理亏。
李翊轩轻笑起来:“过程如何艰辛都不重要,老爷我不怕辛苦,只在乎结果。倘若非要将□与政事混为一谈,那么,得天下易,固天下难,说的是一样的道理。须知乱世中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以定民心,但太平盛世若要为一己私利而搅动天下风云,便是有违民心所向,与天下人过不去了。连这道理都不懂,又怎会是我的对手?所以最后赢得那个,只会是老爷我。”说着,他顿了一顿,嫌弃得看了一眼将要打起来得两人,摇了摇头叹道:“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搞得跟六国大封相似的,当真难看的紧。老爷我着实无甚兴趣,就先告辞了。”说完,踏着月光,翩跹而去。
李翊轩走后,屋内只剩下薛煜琛和杜云锦,两人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说实话他二人互为不爽我可以理解,毕竟甜水乡就这么大,李翊轩已率先一步抢走平州第一美男的称号,偏偏薛煜琛还是甜水乡本地人士,却落得一个三甲不入,颜面尽失,二爷又只是个传说,行踪成迷,着实斗无可斗,也难怪薛煜琛会和杜云锦为了一个第三名打得不可开交。
只不过我以为,高手过招应该会是一幅品相俱佳的美人图。比如荧荧月光下,薛煜琛手握一只淡花青瓷杯,杯中倒满西凤老窖,掠空向杜云锦击去,杜云锦指尖一弹,酒杯向薛煜琛回旋,由头至尾,琼浆玉液一滴未洒。
然而眼前的景象根本就是…惨不忍睹!
薛煜琛哪里管的上什么风度,翻腕亮爪直接朝杜阿三勾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口,逼问道:“说,你对她可是真心的?”
杜云锦冷哼一声,抬脚踢中薛煜琛的心口,令其踉跄后退数步。
拉扯之间,杜云锦的绀紫锦衣被撕裂了,薛煜琛的白袍子上也多了一只硕大的黑色脚印。
随后两人绕着圈儿满屋子追打,薛煜琛骑在杜云锦身上,掐住他的脖子道:“你个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杜云锦反击:“你居心叵测,用心不良。”
“我是青梅竹马!”
“呸!明明是你趁虚而入!”
“你既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杜云锦狠狠拉扯薛煜琛的头发:“我不回来谁护她周全,靠你吗?近在她身旁却只有眼睁睁看着,养条小狗都比你有用。”
怨毒的咒骂,难堪的撕打,薛煜琛再不复清新淡雅的模样,杜云锦多情温柔的俊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旁边一直试图阻止战况愈演愈烈,甚至从兜里掏出白色碎花小手绢朝他们不停挥啊挥,无奈薛煜琛不但不理会,还扭头怒斥我:“纪嫣然!你好歹也是她的朋友,竟干出这种事挖人墙脚的事,就算杜阿三不是人,是畜牲,你也不该从中破坏,抢她的男人!”
我:“……”真是比窦娥还冤。
岂料杜阿三听了却很高兴,对于薛煜琛的暴力行为也不还手了,反而双手枕于脑后,淡定自若道:“唔,你倒承认我是她的男人了啊…”
“你!”薛煜琛气得脸红脖子粗,说不过杜阿三干脆再次挥拳,目标是阿三的眼睛,只不过阿三早有防范,头微微一偏,薛煜琛的拳头便打在了地板上,手瞬间肿成了一只猪蹄。
“我告诉你,你若真心待她,来日大家公平竞争,就是她不选我,我也无话可说,可你若只是玩玩的,我决不姑息,他日亦不会手下留情。你好自为之!”说完,薛煜琛拂袖而去。
杜阿三微微直起身子,拇指擦去嘴角的鲜血,朝走到门口的薛煜琛说道:“你先找到她再说吧。”言语间,略带三分讥诮,随后半转过头看我,微微眯起眼,笑得慵懒之中,又有七分志在必得。
我看着他起身,朝我走来,步履从容,似闲云野鹤路过荷花池藕的淡泊,月色婵娟,将白色的纱帐罩住的小天地衬透的一片朦胧,他抬手撩开纱帐,挂于金钩,我突然就想起窈窕画过的一幅春宫图,名为《鸳鸯绣被翻红浪》,正自想着,下一刻便觉眼前景致天旋地转,我被他一把扛在肩头,丢到了床上。


☆、江汀阁内幕——上元烟花影

  我看着他起身,朝我走来,步履从容,似闲云野鹤路过荷花池藕的淡泊,月色婵娟,将白色的纱帐罩住的小天地衬透的一片朦胧,他抬手撩开纱帐,挂于金钩,我突然就想起窈窕画过的一幅春宫图,名为《鸳鸯绣被翻红浪》,正自想着,下一刻便觉眼前景致天旋地转,我被他一把扛在肩头,丢到了床上。
他趴在我身侧,凑近了耳语道:“唔,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鬓边掉落的碎发在我唇上拂动,眉目斜飞,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风姿,我心里那只小猫便伸出爪子开始挠啊挠…
挠的我心慌,勉强答道:“嗯,你的生辰。”声音微颤。
“那可有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想了想:“要不然我现在去给你下一碗长寿面?”
本阁主素来好记性,正是因为记得他的生辰,所以无论如何不愿与他错过,宁肯自降身价充当一回特殊行业的从业人员,也要在今日与他相见,一起过生辰。
但来的匆忙,礼物却是没有准备。
杜阿三伸出两指捏揉我的耳垂,大言不惭的要求道:“我不要吃长寿面,我要吃寿桃。”
“寿桃?”
“嗯。”
话音刚落,便俯身一口咬住我嘴唇。
轻咬慢舔,细致绵密。
是跃跃欲试,又小心翼翼,千丝万缕的纠缠。
原来渡气竟是这般滋味啊……
我神魂颠倒,像跌入了一片混沌虚空,分不清东南西北。唯一的感觉是身上突然一阵清凉,有湿润微热的触感沿锁骨向下,所到之处凛起一股异样的酥麻。接着左边肋骨上方那颗不安跳动的小红桃被人一口吞咬住的时候,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吃寿桃的真正含义….
鼻息间呼吸愈发炙热,用仅存的最后一丝清醒意识推开他,低声问道:“我是谁?”
他用鼻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我脸庞,轻笑道:“今天,是纪嫣然。”
我闻言下意识咬住嘴唇,豆大的泪珠就这样从眼角滚落…
如今在旁人眼里,我是化名窈窕君的纪嫣然,而并非江汀阁主燕子汝。薛煜琛没有认出我,杜云锦也没有认出我,那是否意味着此时此刻杜阿三想亲的想抱的,正在亲的正在抱的,通通不是我而是纪嫣然呢?那他二人究竟又是何时勾搭起来的,背地里又瞒着我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如果并非我所想一般,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便是小伙计其实来者不拒,任何人都能与之搂搂抱抱…
那我到底又算什么?
江汀阁里那些点点滴滴,对他来说难道都是稀松平常,就如青楼里随意找个姑娘伺候一夜,昨天是我,今天是窈窕,后天不知会是谁,而我与那些姑娘,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可以随时弃之若敝履…
我心里很难受,觉得自己乔装改扮来见他,竟见到这样一个他!
轻佻,不堪,随意。
越想越伤心,眼泪哗啦啦的收不住,更别提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觉有一双大手替我穿好先前已被褪到腰际的衣裳,再抹去我眼角咸咸的泪水。
他长叹一声,哑着嗓子道:“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算了。”
“其实有那么多人喜欢,拿不定主意也是自然,有些事做绝了就没有回头路,你的忧虑我可以理解。”
月光射入窗棂,他倚在床边,脸上有三分落寞,三分伤怀,余下尽数全是疲惫。
我站起身想要拉住他,告诉他我是燕子汝,你可有一点点喜欢我,是真心的么…
可伸出手,他已翩然远去,绀紫色的云纹袖摆从我指尖滑过,握了一把虚空…
话本子里经常出现的闺中密友和绯闻男友勾搭在一起的情形,虽说是犯了大忌中的大忌,但好歹对我还不构成致命的打击。
此时此刻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缓缓出离视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严重百倍的问题,那就是,我情愿他与窈窕珠胎暗结,也不愿意他——断袖!
这个假设从脑子里冒出来的瞬间,我有一种被雷狠狠劈中的感觉!
仿佛所有事情一瞬间通通合理了。
难怪以往在江汀阁,我俩作戏的时候,他一直表情扭曲,痛苦不堪,而眼下就算换了一张脸,面对纪嫣然的皮相,他还是提不起兴趣,满脸疲惫而去,可见真正的原因并非如他所言那样身负顽疾,而是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喜欢的是男人!
所以总是半途而废。
所以总是躲着我,大冬天还跳进湖里去游水…
至于他的心上人,所有细节在脑中融会贯通以后,也一并跟着浮出水面。
小伙计与同性关系不太友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刚开始和董灵剑拔弩张,后来情况有所好转,成了点头的泛泛之交;至于他和薛煜琛,那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惟有和李翊轩,可以在同一屋檐下算是相对和平的共处。现在重新回过头看当时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李阿大杜阿三的昵称不正是欢喜冤家的典型吗,下棋比武吟诗作赋不通通都是惺惺相惜的征兆吗,还有方才薛煜琛要占了李翊轩的位置,杜云锦忙不迭的着急维护,说什么先来后到…
由此可见,李翊轩就是杜云锦的心上人,着实再明显不过了。
搞清楚这些,方才的口角我愈发瞧出些眉目。
首先是杜云锦维护李翊轩,言谈间,似乎察觉到李阿大对薛煜琛十分赞许,着紧之下便醋了,拿我当幌子,要惹李阿大嫉妒,偏偏李阿大是薛煜琛的头儿,掌握着他的升官发财路,当见到杜阿三这么快就找了纪嫣然充数,出于护主之心便责骂了‘纪嫣然’抢了别人的男人,如此一番混战,李阿大便阴沉沉的撂下一句‘六国大封相’后提前退场,跟着薛煜琛尴尬出局,徒留杜阿三一个,屡屡尝试女子,屡屡无法动情,最后只好无奈的接受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疲惫的放弃,落寞的远去,在月光里拉下一道伤怀的影子,而我独自留在这听香水榭里哭得泣不成声…
这场会晤不欢而散之后,我一连过了好几天以泪洗面的日子。
再出门时,本来就处于风口浪尖的甜水乡愈加风声鹤唳,茶楼里,饭馆里到处充斥着闲杂人等探讨前线的战局,就连菜场里杀猪的屠夫,卖针线的大婶都要就政治局势胡乱侃上一通以表现自己与时俱进。
有人主战,有人主和,有人事不关己,全都各执一词,各抒己见。但几乎所有人都对杜三公子如何在谈笑间令樯橹灰飞烟灭十分钦佩,赞赏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我以为这是他们对于英雄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所造成的。人人皆爱神子,从而忽略了他们的魔性。优点被无限放大,缺点被缩略不计。更何况,他的缺点本来就不明显。
老鸨对于我的惆怅相当不解,说杜三公子如今是整个九州多少姑娘梦中的良人,你可以有机会从近处亵玩,为何还要整日唉声叹气,不好好把握机会?!赶紧将自己拾掇拾掇,别对人爱理不理,云云…
她之所以这样说,乃是因为自那夜以后,杜云锦其实也来看过我几回,但回回我俩都是相顾无言,目瞪口呆,鸡同鸭讲,而我一想到他断袖的事情,就悲从中来,最后惟有泪两行。
其实不单是老鸨,坊间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的入幕之宾,尤其是自那日‘纪嫣然’伺候杜云锦过夜的消息第一时间在市井流传开以后,经过变形加工,再添油加醋,瞬间令他的光辉形象从高不可攀变成了有血有肉,无端端又添了几分邪佞狷狂之气。苦的是我,在他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里被形容成了一个千夫所指的红颜祸水,每每上街都引来群众侧目围观,甚至包括窈窕以前的同行,都要扼腕的评论一番世风日下啊,文人节气支离破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