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的血泪。

长安神色不忍道:“三生,勿入执念,勿生魔心。”

我冷哼一声。

长安叹道:“三生,你可想清楚,大开杀戒乱了天地运行之规便要受魂飞魄散之刑,这不过一场劫数,你助陌溪渡了劫,而自己却毁了千年道行……”

“那又如何?”我笑道,“我本就是颗石头,魂飞魄散了还是颗石头,还省得为世间之事操心,有甚不好?这些人杀了陌溪,不管陌溪是不是渡劫,他们杀了陌溪便是真的杀了。我要他们偿命,没什么不对的。”

“三生。”长安神色悲悯,“你失了陌溪心痛不已,而这数十万人皆是生灵,他们与你一样有所爱之人,你杀了他们,又让他们的爱人如何是好?”

我一怔,回头看那些人。有的还在痛苦挣扎,而有的已经气绝。像陌溪一样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不该杀了陌溪,但是我也没权力杀了他们。

浑身凝聚起来的阴气一散。四周的哀嚎声骤减,只剩一些细小的呻吟。

我突然想到,这三生不过是陌溪许我的一场美梦,这梦迟早也得醒的。而今陌溪走了,不过是让我醒得早了一点,

大梦初醒。

“长安,你已能窥得天机,好好修炼,他日必成气候。”

我坐回陌溪身边。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已僵冷的脸颊。

这三生,完就完了吧。

我缓缓闭上眼,断了心脉。

魂魄飘出,这次来接我的却不是黑白无常,而是阎王身边的冷面判官。他手中的毛笔一挥,我只觉腕间一沉,一副铁链已经套了上去。

他道:“三生,你破了杀戒,我接你回去受罚。”

我只有点头,再无多的言语。


第十六章 尾声,无殇 结局 番外


剜心。

阎王神色肃穆的写下两字。

我跪在阎王殿上,头一次向阎王磕了头。

我在人间少说杀了数千人,已是大大的扰乱了轮回秩序。处以剜心之刑委实轻了些,想必阎王在暗处定为我背了不少压力。

我到地狱行刑之前黑无常拉着我好叹息了一番,道:“本来就是个石头,好不容易生出了点心思来便要将心给剜了……虽说还是个灵物,但是和块会动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我道:“这不是还有脑子么。”

黑无常继续摇头晃脑的叹息。小鬼甲、乙也是一副哀戚的模样。唯有白无常还是素日的冷脸:“可悔?”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我回了冥界,陌溪定是知道的,他现在已历完了劫。作为一个神君,替我求求情,说不定我还可以免了这次责罚。而且我这次受罚,在别人眼里看来大多还是因为陌溪。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连来冥界看我一眼也不曾。

我想了想,摇头道:“不悔。”

“为何?”

我回头望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黄泉路,那里有鬼魂不断的走下来,而在我眼中却只剩下了那些路边妖艳而孤寂的彼岸花,一如初见陌溪的那一日,被人界倾泻日光扑洒了一地。

“偏生就有那么巧,被我撞见了。我也无可奈何。”我叹了口气,自嘲道,“兴许没了这颗心,就会后悔了罢。”

白无常没再说话,一直送我到行刑的地方才转身离开。

剜心的过程很顺利,给我施刑的鬼下手很快。我才感觉刀尖刺入胸口,那一直在我胸腔中温热跳动的心脏便被取了出去。直至伤口被缝合,我才感觉到了疼痛。

原来,石头没了心也是会痛的。

冥界有规定,被处以刑罚的灵物或是鬼怪不能得到帮助。所以那天我是独自爬回三生石中的。血淌过胸口,渗透衣服,落了一地。

后来,我在石头里养伤时,小鬼甲偷偷跟我说,我落在地上的血迹上长出了一朵朵散发着芬芳的花,有人唤作梅。很是好看。

我初听还不相信。

冥界是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地府,忘川是已殇之地。只有死物,从来不进活物。除了天上那些个无聊的神明偶尔回来光顾一下,这地府哪会自己长出花来。

直到后来,我在石头里也闻到了梅的芳香。

小鬼乙和我说:“三生,你的真身长在漂亮的红花里,又香又美。都快不像是我们冥界的东西了。”

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也懒得去想。心剜掉之后,我像是轻松很多,曾经的一些好奇,不舍的感觉都渐渐淡了去。只是偶尔在脑海中还能飘过陌溪的影子。

但是我想,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这个美丽的身影总有一天也会消失在我的脑海中的吧!

就像胸口这个慢慢愈合的伤口,总有一天会连疤痕也不剩下。

伤口长好,我能离开石头小走几步时,那传说中开在我身边的梅花早已谢了。

半点没有遗憾的感觉,我越发深刻的认为,这些东西不管是人界的阳光,还是暗香袭人的红梅,亦或是温润如玉的陌溪都应该成为过往云烟。挥一挥就吹走了。

在冥界的日子与从前没多大的不同,我依旧每日散步于忘川河边,也每日倚着石头看些人间带来的话本。

只是曾经藏在心底的那种向往憧憬,现在都变成了一种脑海里单纯的追忆。那些美好的情节再也不能让我产生悸动的心绪。

一日,我自忘川河边散步归来,抬头一望,又是一个不经意间便瞥见了正站在我真身旁边的那个人影。

他一手抚在石头之上,垂着深邃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那一方俨然静立成了一幅唯美的画。

“陌溪……”我微微张唇,轻吐这两个许久不曾唤过的名字。

那人便在我的呼唤中缓缓抬起了头。

看见这张许久不见的面容,我不由伸手抚着自己的心口,那空荡一片的地方再也没有怦然跳动的感觉了。

但是为何,我却忍不住想湿了眼眶。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并不是不思念,而是强迫自己不再想念。害怕回忆疯长无法收拾。

他在我越发模糊的视线中笑得温暖。

“你不是说要勾搭我么?这么个蠢笨的表现可是入不了本神的眼的。”

我站着不动。

他笑了笑,向我伸出手:“三生,过来我看看。”

我的脚便不听使唤的走了过去。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你的头发么?”

我老实点了点头:“因为石头长毛不容易。”

“我这样碰,你可生气?”

我摇头:“因为是陌溪。”

他眯眼笑得无比愉悦。我道:“你现在是战神,我打不过你了。”他的手顿了顿,愈发用力的按压我的发。我又道,“就是打得过,我也下不去手。”

“舍不得?”

“舍不得。”

他默了默,突然伸手牵住我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三生,与我一起去天上。你那么喜欢梅,做个梅花仙可好?”

我抬头望他,见他神色认真,知他不是玩笑,我不由吓得往后退了退,想挣开他的手。他却扣得死紧。

我微微有些慌乱:“我只是冥府的灵物,满身阴气的三生石,本就不该去天上,而且现在又失了心……”

陌溪一声叹息:“三生,你花了三生时间勾搭我,现今终于勾搭上了,却要转身走掉么?这样可不行。我放不了手了。”

“你……说什么?”

“三生,你勾搭上我了。”

我怔然。

陌溪从怀中掏出一颗泛着萤光的圆形物什来:“本来还想晚些时候给你的。”他捻了个诀,我只见他掌中的东西光华一闪,霎时便不见了踪影,紧接着我胸口猛地一暖,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的感觉又一次自心口溢了出来。

我的心。

陌溪将我被剜掉的心还给了我!

心中的感情澎湃而出,挤压着血液让温暖的疼痛溢满全身:“陌溪……我,我……”眼泪夺眶而出,“我生在忘川,从不曾真正活过,在这已殇之地待了这么久,我怕我不会活。”

他的指腹轻轻抹过我的脸颊,温和道:“这里养出了三生,而我的三生是我见过活得恣意大胆的灵物,你怎么不会活。”

他道:“三生,忘川无殇。”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与我上界,做战神的妻子可好?”

“你被我勾搭上了么?”

他叹息:“早勾搭上了。”

我低头,走进他的怀里,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腰,脸颊静静贴在他胸膛之上。

“嫁不嫁?”  

“嫁。”

——全文完

  京城又是一夜沉寂。。
敲过三更的更夫打了个哈欠,绕到相国府后的小巷子中,接着有气无力的重复打更。

相国府中不高的院墙里面透出来几许烛光。更夫踮起脚往院子里看了看,还是那片梅林,才过了冬,梅花已落,冒出的叶子也位未长得冒密。风一吹只有枝丫干涩的摇晃。。
梅林往里有一间朴素的屋子,此时正透着柔和的烛光。民间皆传闻相国大人不喜奢华,日日宿于简朴的房内。。
放屁!更夫撇了撇嘴角,什么“宿”于房内,明明这个相国大人几乎是夜夜都不睡觉的。自这位大人住进这里之后,他夜夜打更,夜夜都见相国的房间灯火通明。。
更夫比其他人更是好奇。这个相国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喜欢住在这种平民的房子里。不担心有人谋害他吗?还是这么确信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每天都不用睡觉吗?
不过上位者的事情他一个更夫又怎么能想得明白,于是继续打着哈欠猜测着各种无聊的可能,一摇一晃的走远了。。
更夫没察觉到,在他走远之后,那朴素的木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个男子似是追着什么东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待跑到空荡荡的院子中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举目四望,一片空寂。。
男子身型瘦削,面色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色,明明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的年纪却生了半头华发。夜风凉凉的一吹,便能把他弄伤似的。
谁知道这个此刻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的男子正是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翻手云覆手雨的权相呢。

微微一声叹息,陌溪自嘲一笑:“又是梦呵!”。
春夜寒凉,他披着一件单衣却不急着进屋。站在院中静静的将残月望了一会儿,忽然细声道:“为何连梦也不让我梦完呢?”。
迈开步子,缓缓走进屋后的梅林。在一处梅树的树下,立着一个小石碑,上面深深的刻着“吾妻三生”四字。他一撩衣袍,坐在石碑旁边。望着已落完红梅的枝丫,轻声道:“为何都不曾回来看看我?你不想念我吗?日日夜夜我可都是念着你的。”
“我已上书皇上,令大将军九族皆诛,你不必再傻傻的吃施倩倩的醋了,也不会被他们欺负了。”。
“小时候你便老说我心软。你从来不懂,我只会对你心软,只会拿你没辙。”

“三生,应我一声好吗?”。
风喑哑着划过他的脸颊,凉入骨髓。。
“三生。”他道,“别和陌溪玩捉迷藏,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找不见你。”

“我最怕找不见你……”。
“你怎么可以让我找不见这么久?”。
哪还会有人回答他,哪还会有人从梅树后面突然蹿出来,哪还会有人眼也不眨的盯着他,要他将他们俩的婚事办了。。
“明天吧,他们在菜市口被诛杀之后,你消了气就回来吧。我等着你。”他自顾自说着,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答应他。。
这一夜,陌溪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衣,贴着三生的墓碑静坐了一宿。。5
第二日他上完早朝走出朝堂的那一刻忽觉一阵眩晕。身边的官员连忙扶住了陌溪,道:“相国大人可是身体有何不适?下官见您脸色不是太好。”。
陌溪轻咳两声,摆了摆手道了句没事。可刚走出去两步,咳嗽声愈发大了,一时竟不能直起腰来。围上来的官员道:“可需禀明皇上今日午时的监斩……”。
“不必。”陌溪冷冷打断那官员的话,睇了他一眼。捂着唇闷声咳着独自走远。。
身后的大臣们竟没一个再敢上前去装模作样的关心。。
被呵斥的大臣颇为尴尬的笑着,与他交好的另一位大臣小声凑到他耳边道:“谁不知相国这么些年等的就是今日。你这话可闯祸了。”。
那人面色青了青,望着相国瘦削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只有一声大悔的叹息。
出得宫门,已有人备好了轿。陌溪掀开帘子刚欲入轿,忽觉眼角站了个熟悉的人影,他抬眼一看,竟是大国师。。
心绪微动,他不由又咳了两声。。
这两个骨子里都是极高傲的人,素日里谁见了谁也不行礼招呼,但是今日大国师却主动找了陌溪。。
大国师先开了口:“与那九族之人又有何相关?不过几人之间的恩怨,何苦牵连无辜?”
陌溪一阵猛咳,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淡淡笑道:“您这话说迟了。”。
大国师沉默了许久,叹道:“当年都是我的过错罢。我做下的孽该由我来偿才是……”
陌溪不再理他,俯身坐入轿中。。
一袭软轿渐渐隐没入京城的茫茫人影之中。。
菜市口。。
陌溪端坐于监斩台上,他定定的望着那刑场中央。曾经在那个地方架着一座高台,焚烧了他的三生。。
他此生唯一的三生。。a
心口蓦地一痛,陌溪垂眸掩盖住所有神色。。
午时将近,他一挥手,带上了第一批犯人。大将军已在狱中咬舌自尽,这一批押上来的只有他的几房夫人、他的三个儿子,还有他唯一的女儿——施倩倩。。
陌溪掩唇咳了一阵,身边的侍卫看了看日头问他是否行刑。他点头。侍卫举起了手一个“斩”字尚未起音,那个披头散发满脸狼狈的女子突然尖声嘶叫道:“陌溪!下一生!下一生我定不再喜欢上你!我也诅咒你定不能与你所爱的人在一起!你永远都不得与她在一起。”。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施倩倩身后的彪型大汉要去捂住她的嘴,施倩倩拼命的挣扎,叫喊着:“今生你诛我九族!若有来生我定叫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你和她永生永世都不得善果!”。
陌溪忽听这话,暴怒而起,眼中的阴鸷瞧得他身边的侍卫也不由胆寒。。
陌溪按压住胸腔的颤抖,拔下桌上的令牌,狠狠执在地上:“大闹刑场,罪上加罪,腰斩!”
众人听得胆寒。。
施倩倩仰天大笑,似已疯癫:“你们不得善果!你以为她还会回来?她死了!她死了!”
陌溪的拳头握得死紧,素日温和有礼的声音此时比寒冰还刺人:“腰斩,本官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九族是如何被诛杀干净的。”。
当天,菜市口的鲜血淌了一地,那个女子的哭喊与尖叫直到整个行刑结束仍然盘旋在半空。宛如厉鬼在鸣冤,刺人耳膜。最后她的尸首还是向其他人一样被草草裹了,不知扔到了哪里去。
自此以后,相国温润君子的美名不复存在。。
当天夜里,陌溪便病了,卧床不起。皇帝命太医去看了,诊断回来的结果竟然是痨病。一时朝堂皆惊。。
倒是当事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靠着药物撑过了犯病的那几日便来上朝了,一切照常处理。他不说也没人知道他病到什么程度了,看起来与个常人无异。也没见他咳过多少。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了他是个得了痨病的病人。。
又是一年隆冬。。
院子里的梅开得极好。陌溪披着一件外衣在木屋前将那片梅林望了许久。直至天渐渐黑得已无法视物了,他才慢慢回了屋,点亮烛火。烛火这样一照才显得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双颊已经凹了进去,眼下青影沉沉。。
他坐在书桌前,铺展开一张宣纸,慢慢勾勒出一枝傲梅的模样。放下笔,他静静看了一阵,鬼使神差般他又提起了笔,勾勒了三两下,一个若隐若现的女子背影出现在寒梅之后,她似乎在嗅着梅上的幽香,沉醉其中。。
陌溪望着画中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手探出去,指尖却触碰了宣纸上未干的墨迹
凉意至指尖寒至心头,他闭了闭眼,却没压住咳嗽。他身子蓦地一躬,一团血呕在了宣纸之上。艳得仿似真的是那枝丫上的梅花。。
“陌溪。”
听闻有人唤他,他倏地睁开眼。那个女子坐在榻上,手中还拿着他的衣服,为他细细缝补:“陌溪你的衣服是怎么破的?被欺负了?可有欺负回来?”
陌溪不敢眨眼,痴痴的看呆了去。。
“三生……”。
院外打更声传来,那个身影晃了一晃,随即便风一般消失了。。
陌溪起身欲追,可是身体已不听他使唤,他身子往前一扑,衣袖扫倒了桌上的烛火。
烛火滚落,陌溪也不管,他心中的哀恸再无法压抑,盯着三生消失的地方细细呢喃着:“谁复挑灯夜补衣……三生,谁愿为我挑灯夜补衣?”。
火苗点着了窗帘。陌溪看见灼热的火光,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唇角。。
更夫走过相国府的院子,穿过了两条街,正敲着:“小心火烛……”转过街角,余光一瞥。相国府那方已经烧红了一片天。。
第十七章 陌溪番外 结局
当陌溪神魂飘离那具凡体时,武曲星君已早早侯在半空中。。
“恭迎神君归位。天帝已设好宴席为神君接风。”
前尘往事皆忆起,九天战神历劫归来却没感到半分的喜悦。他耳边尽是三生茫然的声音“我喜欢的,只是因为遇见了你。”
心底按捺不住的酸涩温暖。他转头看向下界那个抱着“陌溪”一身是血的坐在战场之上空洞失神的女子。沉思了许久才道:“武曲,司命呢?”。
听闻陌溪言语中的寒意,武曲不由打了个寒颤:“司命……司命……”。
“罢了,我自会去寻她。”
武曲还没来得及求求情,忽闻下界一声穿人心肠的尖笑破空而来。声声戾气听得武曲星君都不由胆寒,他望着三生叹息道:“可惜了,冥界难得出这么个机敏的灵物,经此一劫怕是会入了执念,堕了魔去。”
陌溪眉头微皱,身形未动,武曲忙劝道:“神君不可!不可啊!这是下界的事,不能插手的!”
陌溪淡淡扫了武曲一眼,道:“本君可说过要插手了?”武曲汗颜。陌溪又道:“本君不过是看见了一个颇有仙缘的凡人,想提点他一下罢了。”
武曲抹了把冷汗。看着陌溪“提点”了那名叫长安的凡人,武曲不由在心底叹息,这哪里还是那石头的情劫,这情劫分明已把九天战神给劫了进去。
寡情战神与无情石头动了情,天地浩劫啊!
当那名唤三生的灵物灵体脱出的时候,武曲瞧得清清楚楚,陌溪拦住远来的判官,将一副手铐给了他。武曲远远的便感觉到了那手铐之上散发的神气。陌溪与判官又说了些话,判官了然一笑。
武曲垂眸,本想当什么都没瞅见。但是看见判官将那副手铐锁在三生腕间,武曲忍不住道:
“神君……那副手铐神气凛然,石灵三生乃是集聚忘川河边的阴气成的灵。这给她带上去了,怕是大大不妥啊。”
陌溪未答话,定定的望着判官将三生带走,黑眸中闪着深邃的光,最后他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突然道:“武曲,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可厉害?”
武曲不知陌溪问这话是何意,只下意识答道:“一记天雷便有撼天动地之力,四十九道天雷自然是极厉害的。”
“你可会为了何事心甘情愿的去受了那天雷?”
武曲连忙摇头:“那可是魂飞魄散之刑!”
陌溪淡淡一笑,握紧了拳头,声音轻得近乎呢喃:“若是能换得了三生,受便受了吧。”武曲没听得清楚,待要再问,陌溪又道,“武曲,天帝的宴本君不去了,若他真想替我摆宴,下次替我摆个婚宴吧。”音落,也不等武曲是否反应过来陌溪身影一闪,消失了
武曲欲哭无泪的在半空中独自立了半晌。
冥界。
陌溪先三生一步面见了阎王,彼时阎王正为要如何处置三生而头痛不已,轻了于法不合,重了于心不忍。陌溪迈步入殿淡淡说了两个字:
“剜心。”
阎王被陌溪的突然出现骇了一跳,一头蹿入桌子下面,抖着嗓音嘀咕道:“这大殿、大殿的砖才铺好!怎的又来了?”
陌溪冷声道:“出来。”
精瘦的阎王从桌子下小心探出了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陌溪道:“神君呐!小王也不想处罚三生的,奈何她这次做得委实过分了些,小王……小王着实兜不住啊!”
“自是要罚的。”陌溪道,“处以剜心之刑。”
阎王怔了怔,望了陌溪好久,才迟疑道:“这、这是不是太轻了些,毕竟三生此次可是扰乱了天地秩序……”
“如此便可。上面若是有什么责罚我自会替你担着。三生的心剜下来之后立刻交给我。”
阎王殿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应当是判官押着三生过来了。陌溪闪身躲入殿后的大柱,不忘轻声交代阎王,“找个动作快的鬼差行刑,别让她受苦。” 
三生随着判官走了进来,面容平静仿似如平常一般来与阎王闲唠嗑。当阎王说出“剜心”二字时,三生望着阎王淡淡一笑,随即跪拜磕头,没有一句感谢或是不满,平静的领了责罚。
走出殿后,白无常问她“可悔?”
陌溪隐在他们身后,听得这个问句不由顿了脚步。
“不悔。”
指尖动了动,又握成拳,陌溪眼中流光转动,终是忍下上前拉住她的冲动。陌溪想:此时的不悔答得如此坚定,那么以后便不能再悔了。
陌溪自鬼差手中接过三生的心,小心捧住,覆以神明之气护着。
远远一望,见三生捂住心口缓慢而艰难的爬会三生石中。千万年来,这颗早已平静无波的心难得翻涌而起几重风波,揪在一起隐隐作痛,他想着,忍忍就好,忍忍就好。也不知是让三生忍一忍,还是让自己忍一忍。
回到天界,陌溪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漱魂阁。
漱魂阁上有一天家宝物名曰漱魄,能洗天下魂魄,不管是那方妖魔鬼怪,在这宝物面前一过,浊气尽散,立即变得于凡人无异。
陌溪捧出三生的心,置于漱魄之前,一阵轻微的颤动之后,本还鲜活的心立即变得如普通石子无异。陌溪却笑了笑,欣喜的捂着石头回了自己的宫殿长胜天。
天界传言,战神陌溪历劫归来后过得越发越发隐秘了。推了天帝的接风宴不说,整日闭关不出,连往日交好的神君上门拜访都拒之门外。
在大家都对这位神君议论纷纷之时,却突然有天雷落到长胜天之上。
天雷动静不小,七七四十九道霹雳径直落在战神殿中,震得半个天界都抖了三抖,惊得天帝连夜赶来,只见长胜天烧得正红,一身是血的战神浴火其中,手中不知捧着什么,满脸狼狈的血迹,却噙着最温和的笑。
何时见过战神这般神情,众神望着他,一时竟没人敢上前去帮他一把。
最后却是司命星君最先反应了过来,拉着武曲,合力将陌溪自灼人的火海中救了出来。待看见陌溪手中捧着的东西时,司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你竟将她改了命。
众神听了司命这声惊呼,才齐齐望向陌溪捧着的那东西,正是三生的心,此时已变成了闪着微光的一团晶莹物体,上面的阴气不再,煞气皆消,唯留一股凛然的神气傲然其中,便如那绽放在寒冬傲于冰雪之中的红梅。。
天帝眸色一沉,低声喝道:“胡闹!逆天改命乃是扰乱天地次序的大罪!你真以为已是上神之身便不用畏惧这天谴了吗?”
武曲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神君要给三生戴上那样的手铐,难怪他要剜了三生的心,难怪他要问及四十九道天雷。原来他早在归位的那一刻便计划好了未来。
替三生戴上手铐,让神气驱散她身体里的阴气。剜了她的心带上天界是为了更彻底的替她改命,私改天命的惩罚便是落下四十九道天雷的天谴,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却没让任何人知道,独自背负了所有的代价。
陌溪默不作声的将那颗心放入怀中,向天帝道:“隔几日,我便要去一趟冥界。上次你为我摆的接风宴我没去,这次便替我摆个婚宴吧。陌溪定不失约。”
天帝将他瞪了半晌:“为了块三生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可值?”
“即便知道要受魂飞魄散的责罚,她仍为我入魔而开了杀戒。我为何不能为她受这区区四十九道天雷。”
“你铁了心要娶那个冥界的灵物?”
陌溪摇头:“她现在已经算是个神仙了。”
天帝叹息:“这九重天上,比她好的女子多的是,你为何偏偏钟情于这么块石头?”
陌溪突然想到上次三生对白无常说过的话,突然笑了:“遇见了,我也没办法。”
众神皆是静默。天帝将长胜天的火光望了半晌,最后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话:“你想娶,她愿嫁,我还能挡人姻缘不成?”
陌溪垂下眼睑,即便血迹狼狈了一身,但是众神皆看出了他唇边掩盖不住欣喜的笑。
三生,三生……
此次,我总算是能许你个永生了。。
司命星君之死   司命星君之死。
司命死了。
其实也算不得死。她只是一个不小心坠下了宿仙台——睡着了。
这宿仙台下乃是琼池,装了一池万把年的陈酒,芬芳非常,但却醉人得很。即便是上神喝多了也得生生睡个千百年才能醒。
司命星君是整个人都掉了进去。而全天界的人都知道司命是个出了名的旱鸭子,下了水不喝饱了、不撑得翻出了白眼,自己是永远无法飘上来的。所以,当守池的仙婢发现司命“溺酒”,再七手八脚的将她抬上岸后,司命已被酒泡得不省人事了。
老医仙替司命把了脉,估摸着司命星君醒来最少也是六七千年之后的事。
六七千年对于无寿的神仙来说本不是一个太长的时间,但是司命司三界命理,主三界命格,还负责批写所有历劫者的劫数遭遇。乃是一个重中之重的位置。这三界,哪一日缺了司命星君都是不行的。更遑论要缺个六七千年。
众神不由慌了手脚。责怪司命怎的如此不稳重,正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之时,有仙娥小声指出,在司命掉入宿仙台之前似乎看见她与陌溪神君新迎娶的妻子三生在一起,她们俩似乎起了什么争执,闹得不大愉快。
这话一出,大家都静默了一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却没人敢站出来将话点明了说一句。
战神本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上神,但是对他妻子三生却极是护短,谁说一句不好都不行。场面僵了好久,最后终是被天帝派来的鹤仙打破了。
“这都是怎么了?你们就这样让司命仙君躺在地上?还不快快将仙君扶回去!一群不长眼的家伙。”鹤仙对琼池旁的仙婢一阵喝骂,又道,“司命这是怎么醉的呀?哪有仙君会失足掉落琼池的?”
众人踌躇了半晌,小仙娥才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鹤仙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即是如此为何还不去找那三生对质?”
没人动。
鹤仙冷哼一声:“你们都还怕了她不成?”他一拂衣袖,薄怒而去。
战神的宫殿方圆十里皆种上了梅树,术法造的寒冬,红梅在晴雪中傲然而立,十里红梅,暗香又飘十里,让战神殿少了几分肃穆,添了几丝风雅。
鹤仙穿过这一片梅海步入战神殿内,有婢女告知神君与夫人正在后殿赏梅。鹤仙皱了皱眉,让婢女领着路寻去。
还未步入后殿,忽听一女子说话的声音:“陌溪别动,马上就画完,最后让我在你唇上点上一抹朱砂。”
一声叹息传来,低沉的男声说:“三生,你画是我的背影。”
“当然。”
“为何能瞧见唇?”
“是瞧不见。”女子答得理所当然,“但那又如何,我想看到你的脸。”
鹤仙暗自琢磨了一下,确实想象不出画背影却能瞧见脸会是怎样惊悚的场面。他由婢女进去通报了,随后迈步进入大殿。
眼前的场景让鹤仙怔了一怔,素日严肃冷漠的陌溪神君此时扶着梅树站在红梅之下,手中捻着一朵红梅像是在细细品味暗香。沉静而温和的神情是鹤仙从不曾见过的。不远处,他的发妻三生抹了一脸惨不忍睹的墨汁,拿着笔正在画纸上作画。。
见他进来草草抹了两把脸,将那张脸抹得惨绝人寰般的悲烈。她放下笔道:“陌溪,接客。”
鹤仙额上青筋难得活跃的跳了两跳。
偏生那个本该严肃的男主人还依着这女子话,缓步而来,面不改色道:“鹤仙使怎的有空来了?”
鹤仙对陌溪行了个礼道:“神君或许有所不知,今日司命星君不小心失足滑入琼池中,饮了过多的琼池酒,此时正昏睡不醒。医官说司命星君至少也得睡上六七千年。”
陌溪点了点头:“司命委实是太不小心了点。”
“可是之前有仙娥曾见过三生……仙子,曾与司命星君在一起,并且好似还闹得不大愉快。”
陌溪行至三生身边,一边用衣袖细细的帮她擦着脸上的墨迹,一边淡淡道:“许是那仙娥看错了罢,今日三生一直与我在一起的。”三生揪住陌溪的衣袖,将脸埋在他肩头,一阵乱蹭。陌溪自是不会制止她这般亲昵的行为,乐得脏了一身衣服的让她蹭。
鹤仙将两人之间含情脉脉的互动干望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笑道:“既然神君如是说了,那定是那小仙娥看错了。鹤仙在这里像三生仙子道个歉,告辞。”
“等等。”陌溪突然唤住鹤仙,“司命要睡上六七千年,这司命一职又有何人来做?”
“天帝自会另行安排。”
“嗯,鹤仙使可否替我像天帝带句话,我妻三生素日里便爱看话本,脑子里装了不少东西,编排起命格来不会比司命差多少。”。
鹤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将三生望了一会儿,才道:“小仙记住了,神君的话一定会带到的。”
等鹤仙走远了三生才自陌溪怀里抬起头来,满眼皆是明媚的笑意:“没想到啊没想到,陌溪竟能如此严肃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陌溪揉了揉三生额前的细发,似笑非笑道:“你倒好意思揶揄起我来了。若不是见你与她争执得太厉害了,我会绊她那一下么?”
三生叹气道:“是有些对不住司命星君。不过一场小小的争执累得她要睡上六七千年。”
陌溪一声轻笑:“三生,你当真以为哪个仙君会那么蠢笨?以司命的能力还不至于被我暗算了一下就摔入琼池的。”
三生眨巴着眼:“她自己想掉进去?为何?”
陌溪望了望天帝寝殿的方向道:“听闻前些日子司命又去向天帝表白了。”
三生惊了惊:“司命喜欢天帝?”
陌溪勾唇笑了笑:“这些天界的轶闻等你待的时间久了自然就会知道了。司命此次表白似乎被天帝拒得狠了点,很是伤情……她素日与我走得近,我便稍微知道一点她的心思。”
“什么心思?”。
“司命本是个散漫随性的女子,对所在职位早已厌烦,她之所以一直留在天界只因为心里存了对天帝的念想,如今这念想被打破了,她自是要想方设法的拜托这个职位。醉上几千年,人世早已变幻,这职位也定会有人顶替,她自然就解脱了。”
三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抬头望陌溪:“司命如此不待见这位置,可见这着实不是个什么好位置,你为何还要将我往坑里带?”
陌溪沉默了半晌:“你与司命为何起的冲突?”@
提起这事,三生来了劲儿,一下便将自己的问题抛在脑后:“陌溪可还记得长安?”陌溪点头,三生兴冲冲道,“我今日见司命在替将要上界的仙人写劫数,凑过去一看恰巧看见了长安。他已经修炼有成要历劫飞升了。”
“嗯。”陌溪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转头去看三生做的画,不大愿意听见她如此殷勤的对他说另一个男子的事情。
三生却没将陌溪的表情看得仔细,接着道:“这本是一件好事,我原也很是开心,但司命却告诉我她给长安批的是情劫,要让长安爱上已是近暮年的白九!经历一段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苦恋。”
陌溪习以为常的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司命能做出来的事。
三生拍案怒道:“白九可是咱们俩的仇人!怎能让长安喜欢上那样的货色!”

  咱们俩这三个字说得顺溜,陌溪听得高兴,目光又落在三生身上,温言问:“你待如何?”
“肯定是不能让白九得了好果子吃的!长安如此秀色可餐的孩子,要吃也得让我先尝……”
陌溪的眼危险的一眯,三生眼珠一转道:“要吃也得问问我是否同意!后来我想到长安不是有个师兄么,便给司命提议,让长安与那个什么长武好上不就行了。可是司命偏说如此算不得历劫。所以我与她便争执起来了。”三生摇头感叹,“没想到司命的脑子转得如此快,与我争执之余还能想到如此计谋。”
陌溪琢磨了一会儿事件经过,突然点出了一个被遗忘的点:“最后长安的劫数到底是如何定的?”
三生默了一会儿:“好似那纸被司命拽着泡进了琼池中……”
陌溪叹了口气,揉着眉角道:“飞升成仙不过是一个小劫,你们却生生将人家弄成了天劫,天意安排的劫数,渡了便为神,不渡便成魔。三生,玩笑开大了。”
怔愣了一瞬,三生双眼泪水一含,可怜兮兮道:“陌溪,我会挨罚么?”
再多的无奈此时都被这一眼望得烟消云散,陌溪淡淡笑着拍了拍三生的头:“不会,有我。”
三生的目的便是要陌溪说出这话,但是当陌溪真的以她所期望的方式说出这话时,三生倒傻了。她抹了一把泪,戳着陌溪的胸膛细声指责:“陌溪,你这样宠着我,我会变得很骄纵的。”
陌溪指尖温柔摩挲着三生的脸颊:“我的三生可以骄纵。”
三生只是将陌溪看得痴了。
红梅暗香划过鼻尖,三生突然煞风景的问:
“为什么要我做司命一职?”
陌溪眨了眨眼,忽而笑道:“竟还是不忘此事。不过也确实是这石头脾气才入了我的眼。”陌溪喃喃自语后才轻声问三生,“三生认为我以后能不能做到把你当做所有?”
三生摇头。
她一直都知道,陌溪有自己的抱负与理想。没有什么能成为他全部。但是这才是三生所爱上的陌溪。她最初所喜欢的,本来就只是一个踏着黄泉路而来的高傲身姿。。
陌溪道:“在这九重天上,我有战神一职,有无数牵挂,但是三生你为我抛却了幽冥地府,丢了过去,上了天界,除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三生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嫁给陌溪原来牺牲了这么多,她顿时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拍着陌溪的肩道:“你要好好待我啊!”
陌溪啼笑皆非的把三生的手握住,接着刚才的话道:“可是我却舍不得。你这副性子,不该只是依附我而存在。我为你寻司命这一职,一来让你得以快些融入众神的圈子,并且在天界找到一个立足之地,二来……即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要三生也能在天界活得好好的。”
三生将陌溪的话好生琢磨了一番道:“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找个活来做。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肯定也陪着你回娘家去走走。”
陌溪揉了揉三生的头发,笑得温柔:“头发又长了些。”
“咦?真的么?天界的水真养毛啊!再过不了多久我头发就能长得比司命还长了。”@
“嗯。”
“陌溪,我们去看看司命吧。”
“先让我看看你给我画的画。”
“呃……咱们还是先去看司命吧。”
“看画。”
“陌溪,我在给你卖萌哦。”
“……”。
“走吧,去看司命。”
微风浮过,红梅枝头暗香攒动。衬得院中的男女脸上的笑犹如一幅唯美恬淡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