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里装着太多事情,睡得也不□□生,今早起来后又即刻进宫禀报,在惠平帝那里动了大半天的脑子,实在是有些困倦。
沈妱这碗茶倒是及时,徐琰用了一碗,便带着她进屋,眉心还是皱着,“阿妱,陪我睡会儿。”
沈妱全无困意,“要不殿下躺着,我帮殿下揉揉两鬓?”
徐琰并不反对,到榻上躺好了,沈妱便坐在他旁边,四指并拢,慢慢帮他按揉着。徐琰那里的头痛纾解之后就又不安分起来,伸臂将沈妱揽进怀里,旧话重提,“陪我睡会儿。”
沈妱眨眨眼,显然是不太想睡觉,徐琰便叹了口气,“抱着你,能睡得踏实点。”
既是这样,沈妱便不推拒,乖乖的缩在她怀里,要手臂轻轻搭在他腰间。
没过片刻,徐琰那里呼吸匀长,似已入睡。
一觉醒来已是暮色四合,徐琰补眠之后精神抖擞,和沈妱用完了饭,便又去书房议事。
他这样忙得不见人影,沈妱这里却甚是清闲。
昨晚徐琰就叮嘱过他,这段时间叫她轻易不要出门,哪怕是要进宫请安,也是得由他亲自陪着才行,生怕乐阳长公主恼怒之下来掐这个软肋。
沈妱倒是乐得如此,心里也知道外面的凶险,并不敢擅动。乐阳长公主虽然瞧着慈和,但人心好坏又哪是脸上能看出来的?能在惠平帝眼皮子地下偷偷摸摸经营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是简单的人物?
这样的人她对付不了,只能尽力躲开。
于是对外宣称是夜里受了风寒要静养,推了年节里的一切宴饮,哪儿都不去。只是这样闲着实在闷得慌,这时候书坊自然也是关门歇着,她没事可做,只好从徐琰那里讨了几本讲山川地理的书来看。
如此困了七八天,到了上元节这天,才算迎来了徐琰亲自给的“禁足令”。
上元灯会是京城里最热闹的时候,各地进贡采买来的灯笼聚了个齐全,从奇巧别致到恢弘豪华,但凡能够想得到的东西,那些能供巧匠们似乎都能够做出来。
沈妱跟着徐琰漫步在街头,两侧屋檐参差,尽皆以花灯点缀,道旁的树枝上更是挂满各色灯盏,光彩照射之间,远胜春日满目繁华。孩童们嬉闹着窜来窜去,远处有人放起焰火,纷纷在空中展开,如星辰坠落。
两人带了不少侍卫随行,这些都是铁一样的汉子,在前面绷着脸开道,倒是十分有用。徐琰牵着沈妱的手,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前年的中秋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啊。那次她躲在暗处时,险些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会不记得呢?
沈妱抬头冲他一笑,玉般光洁腻白的脸庞在各色灯笼映照下更增丽色,气哼哼的偏过头,“那次殿下故意吓我。”
“是你自己吓自己。”徐琰才不背这个黑锅,“怎么只记得这个?”
“唔,殿下还帮我买帷帽,送我回家。”
“那个时候…”徐琰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就想如果牵着手会怎样。”
牵着心爱的小姑娘走过拥挤人潮,那一晚的心笙摇曳至今记忆犹新。
沈妱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笑着睇他一眼,“原来殿下那时候就有此心了?”
徐琰一笑,没有回答。
何止那时,早在她认识他之前,他就已将她观察过无数次。
也许那个时候就生出了贼心,只是他尚未发觉而已。
两侧衣香鬓影,宝马雕车,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潮,双手紧握,华妙灯光伴随如玉容颜一起落在眼底。
暗夜里,忽然有人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徐琰身边,他脸上的笑蓦然顿住,问道:“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那人并没穿夜行衣,而是寻常百姓的打扮,若是扔在人群里,恐怕沈妱完全不会注意。
徐琰当下便停住了脚步,向沈妱道:“跟我去趟南城。”
沈妱不明所以,然而近来稍有风吹草动都得提高戒备,当下没有二话,跟徐琰退出人群后,择偏僻的路直奔南城的一所小院子。
院子平淡无奇,跟旁边的百姓居处毫无二致,此时院外也如常的挂着花灯,只是因附近百姓大多出门关灯,比起别处的喧嚣热闹,这里就显得格外冷清。
进入院内,正屋的门紧闭着,待徐琰和沈妱入内后,便立马关上了屋门。
里头灯火辉煌,烛光下有个女子软软的靠在桌腿边上,身上锦衣绣服,发髻却略微有些散乱。她似是十分惊慌,听到开门的动静时便不住的往后缩,身子颤抖得厉害。
沈妱看着那身形时便觉得熟悉,待看清了那张脸时,不由大惊——
那迅速消瘦下去的脸庞,秀气分明的眉眼,不是秦霓是谁?
只是此时的秦霓如惊弓之鸟,满脸皆是惊恐,只是咬紧了牙关,半个字都不肯说。
徐琰像是早就知道此事似的,上下扫了秦霓几眼,问道:“在哪里看到的?”
“在宁远侯府附近,她像是趁乱跑出来的,我们趁没人追出来,就将她带到了这里。”有人恭敬回答,随即指了指秦霓的手,“手里牢牢攥着这支簪子,怕是用它杀了人。”
这样的场景让沈妱心惊,不由道:“她是崔衍正经娶过去的继室,怎么会?”
“怕是宁远侯府内部有变。”徐琰跨前两步,蹲在秦霓的跟前。
秦霓仿佛已经完全认不出眼前的人,见有人靠近时就只顾着瑟瑟发抖,手里的簪子捏得太紧,甚至能看到手背上隐隐现出的青筋。
“秦霓?”徐琰低低的叫了一声。
秦霓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登时往后一缩,头重重的撞在桌腿上时也没发觉,只顾颤抖着,退无可退。
沈妱就站在徐琰的身后,借着满屋通明的烛光看过去,秦霓的眼睛已然没了昔日的神采,就只剩下无底的惊恐,而那样空茫的眼神大量过来,眼珠子却没怎么动过,完全没认出沈妱。
沈妱心里觉得惊骇,低声道:“她疯了?”
“应该是。”徐琰不顾秦霓的恐惧躲避,伸手按在她腕间脉搏,重复道:“是疯了。”便又起身问后面的那个人,“还有别的吗?”
“没有其他了。她从出门至今,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过。属下也未敢擅自逼问。”
徐琰便道:“叫卫五过来。”又将秦霓细细看了一阵,这才挽住沈妱的手掌,道:“先去那边歇歇,今晚怕是又不得好眠了。”
两人走到隔壁的小房间里暂歇,徐琰便叫来了形影不离的顾安,吩咐道:“多调四个人去蒋家。秦霓如此状况,必有要事,宁远侯府今晚怕不会善罢甘休。再叫人去问问,今晚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秦霓是何时成了这幅模样。”
顾安应命而去,沈妱赏灯的兴致早已被这情状惊得无影无踪,见徐琰在那里拧眉沉思,她也不去打搅,便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焰火升腾、绽放、坠落。
她跟秦霓接触得不多,印象也不是很深,彼时的秦霓是秦府的掌上明珠,大多数时候都柔婉轻盈、轻声细语,沉默坐着的时候便抿唇微笑,叫人看不出虚实。只有一次是在书肆里,她怂恿秦霏来挑衅,那种模样叫人烦厌。
可她毕竟曾是庐陵城最惹人艳羡的姑娘,如升腾往空中的烟花,所有人都觉得她嫁给齐阁老之子后,会是美丽的绽放。
然而此时的她已成癫狂,尚未来得及绽放就坠落,惶恐不安的躲在这阴暗小巷。
沈妱只是好奇,那个藏有无数秘密的宁远侯府,究竟是怎样,将她变成了这幅模样?

第118章

一炷香的功夫后,有个男子匆匆赶来,正是徐琰召来的卫五。
秦霓此时还缩在桌脚边上,见卫五直奔她过去,霎时便又发抖起来。被卫五捏住手腕的那一瞬间,她的手臂死命的往后缩,然而再怎么挣扎,她始终都紧紧的咬着唇,哪怕已有血丝沁出,却还是不吭一声。
卫五像是见惯了这种情形,出手如电,将秦霓击昏,而后命人将她抬到榻上。
他随身带着个布包,里头备了各色各样的银针,只拿蜡烛将针头一燎,便匆匆施针。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才收好包袱,走入内间跪地道:“属下已经施针,半个时辰后能苏醒。”
“精神呢?”
“已经癫狂,一时间难以救回。”
“怎么回事?”
“应是受了巨大的惊吓,才致如此恐慌,不过精神错乱恐怕是因药物之故。”卫五顿了一顿,“具体如何,还得看她醒后的反应。”
“嗓子无恙吧?”
“没任何异常。“
徐琰便点头道:“先去看着她。”
待得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徐琰才问沈妱,“秦霓以前就很能隐忍么?”
“这…我并不清楚。”沈妱想了想,“她是秦雄的长女,从来都过得优渥,不像是能忍的人。”
徐琰却摇头道:“她自始至终不发一语,若不是极擅隐忍,焉能做到如此地步。”随即又自言自语,“不过她上京后经历剧变,性子骤转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只是她装得那么像,倒险些骗过了我。”
沈妱奇道:“她在装疯?”
“不是装疯,只是装作不认识我们。”徐琰见沈妱脸色不大好,便将她拥入怀里,“不必担心,有我在。”
面对这样的秦霓,沈妱心里确实有点点害怕,不过影响并不大,她想了想,才霍然开朗,“她嗓子无恙,自然是靠自制才能做到这个地步。既然没有疯得彻底,又怎么会谁都不认识?且她手里捏着血簪,能够自己从宁远侯府逃出来,不像是真疯子能做到的。”
“所以她是借疯装傻,怕是藏着要紧的事情。”
两个人又坐了会儿,顾安便引着一位男子进来,依旧是寻常布衣的打扮。见着徐琰,他先跪地拜见过,才道:“属下已经打听过了,秦霓从腊月底就有些异常,时常独坐发呆。正月初六的那天似乎是被乐阳长公主斥责过,回屋又被崔衍掌掴,就发了疯,然后被长公主关着看了起来。说是要找大夫诊治,却没见什么大动静,这疯劲却是越来越重。”
“今晚又是怎么回事?”
“今晚宁远侯府倒没有太大的动静,只是现在发现秦霓杀了婢女和侍卫失踪之后,才安排人出去找。我安排的线人只在外围,听说长公主很着急,派了好几拨人出去。”
宁远侯府的防卫徐琰是知道的,比之端王府差不了多少,仓促间能有这点消息已是难得。
想了想,他又问道:“长公主派人找她,情形如何?”
那人略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徐琰的意思,“属下没有探到长公主的命令,但据我观察,她派出的都是狠厉之人,恐怕不止是寻儿媳那么简单。看那架势,倒像是要灭口。”
徐琰闻言点头,沉默不语。
沈妱在旁听着,也觉得心惊。从腊月底就异常,到初六那天发疯,卫五又说这是药物所致,想来是乐阳长公主想叫她发疯,直至无药可救了。
到时候,这个疯子若是寻了短见,也不难向霍家交代。
只是秦家早已覆灭,秦夫人虽是霍太傅之女,却也只是深处内宅。霍家除了当年扶持惠平帝之外,自霍士宁入道之后,就不曾参与过朝堂之事,那么宁远侯府为何要让秦霓发疯?
秦霓这样守口如瓶,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她知道的东西?
万般猜测压在心头,却无从证实,只能等秦霓醒转,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半个时辰后,秦霓终于醒转,眼神依旧空茫而惊惧,却比方才镇定了许多,至少不再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叫人碰都不敢碰。
徐琰屏退旁人,只留她和沈妱在屋里,随手拿了把椅子坐在秦霓对面,直白问道:“有什么想说的?”
秦霓看了他一眼,空茫的眼神不作停留,看了看屋顶后便偏过头去。
“不认识也无妨。”徐琰也不急躁,却忽然转了话题,“宁远侯府已经派出了几批人,你想必清楚,杀人灭口是他们最擅长的事情。”
秦霓仿佛无动于衷,依旧偏过头去不看他。
徐琰便冷笑道,“亦或者,你更愿意被他们捉回去,再被囚禁折辱?”
几句话仿佛石沉大海,没能激起秦霓的半点反应,仿佛杀人灭口于她而言没有半点威胁,也不怕被宁远侯府捉回去,归于牢笼。
徐琰对付男人的时候自有手段,然而面对秦霓,一时间终究不愿意用狠辣的手段,便暂时住口,看她会否想通。
旁边的沈妱却忽然叹了口气。
同为女子,她大抵能猜到秦霓如今的心态。家道中落,她跟着母亲寄人篱下,经历那样难堪的流言蜚语之后,含着满腹委屈嫁给那个并行风流的崔衍做继室,又被宁远侯府下药变得精神癫狂。
也许此时的她,会更希望有人能痛快的给她一刀,真的杀人灭口吧。
徐琰的激将引不起她的恐惧,对她严刑逼供又过于残忍,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纵然秦夫人已经放弃了这个女儿,秦愈却未必。
最初听说秦愈失踪的消息后,沈妱也曾惊骇,不知道他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后来嫁入端王府,有一回卫嵘从漠北回来,跟徐琰提及那边有个新的兵丁叫秦愈,一身功夫不亚于他身边的将领,更难得的是没有贵公子的娇贵气,不管是与敌军交战,抑或是冒着严寒风沙刺探军情,总是冲在最前面。
这样的人自然容易立军功,因此秦愈到漠北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已颇受器重。
后来秦雄案发,秦愈那里受了连累,一应军功被抹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底层士兵。
然而只要有这条命在,又何惧没有东山再起的日子?
沈妱往秦霓那边靠了靠,缓缓道:“听说益之兄在漠北履立军功,已经成了从六品的镇抚,以他的本事,假以时日终成大器。秦姑娘,你真的,不想在见到他么?”
——不自觉的,还是用了原来的称呼。仿佛还在庐陵的天地间,那一切过往就在眼前。
秦霓过了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看着沈妱。
沈妱当然不觉得一两句话就能打动她,但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顺畅得多了,“益之兄是怎样的人,秦姑娘比我更清楚。当初从军报国,才能在倾巢之下保住了性命,如今他身边亲人不多,若有朝一日回京,又怎会不照顾自己的姐姐?”
“亦或者,秦姑娘若是厌倦了京城,也可以去漠北广阔的天地间走走。”
劝说的话说了一箩筐,秦霓到底是开口了,声音倒是如常,只是透着一种希望破灭后的灰败,“漠北?”
“不愿意去漠北,任何地方都行。哪怕是在这京城中,也有法子让你安稳隐遁。”
“条件呢?”
终于说到正题,徐琰接过了话茬,“换你这几个月在宁远侯府的经历。”
秦霓的眼睫颤了颤,低下头去,半晌不语。
“给你半天时间。”徐琰起身,并不立即逼迫,“你只需记着,宁远侯府是死路一条,而这边却有活的希望。”
“不会杀人灭口?”
“端王殿下从来都不屑做这样的事,既然答应了就必会做到。”沈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何况你毕竟是益之兄的亲姐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怎么说也会留个日后跟益之兄相见的余地,也不会忍心看他孤苦一人。自己掂量吧。”
徐琰便叫来了卫五,“若她肯开口,即刻派人回报。”顿了一顿,补充道:“若她愿意,想法子将她体内的毒拔除,调理精神。”
筹码已经给得足够,一面是宁远侯府的险恶深渊,一旦落入其中便死无葬身之地;另一面却能让她恢复精神、重获新生。
秦霓既然有法子逃出宁远侯府,相信其理智尚在,何去何从,自然易有考量。
夫妻两个在这里熬了几个时辰,如今子时早已过去,外头的焰火已然无踪,只有如银的月光洒入窗户,照得一地安谧。
外头早已备好了马匹,徐琰先扶着沈妱上马,而后纵身在她背后,拿宽大的披风将她裹在怀里,这才纵马回府。
街市间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花灯却还是挑在檐头,辉彩如旧。路上只剩几个流连着不肯舍此良夜的人在徘徊,低语轻声的评点花灯,慢猜灯谜,仿佛是打算在这样的夜色里消磨一夜。
徐琰哪怕再焦急,在这样琉璃花灯、月色星辉的安静世界里,也有些不舍归去的感觉。当下放慢了马蹄,同沈妱穿过寂静少人的灯市,在刚才那一阵的沉抑之后,寻回几许缱绻眷恋。

第119章

回到王府后徐琰并不敢就此歇下,叫人送沈妱去摇光院安歇,他自己却带着顾安前往书房——
秦霓消失之后,宁远侯府必然有所举动,这些消息都已送了过来,只等徐琰整理思绪后再做应对安排。自初五那日后双方都已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许多事情虽未摆到台面上,暗处的你来我往却早已愈演愈烈,半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等处理完这些,早已过了五更天。
徐琰行军打仗,最苦的时候曾连续数夜不寐,这么点消耗能撑得住。
倒是顾安觉得不妥,劝道:“明日若是秦霓开口,必然又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殿下还是该歇歇。”
徐琰点了点头,抬头问他,“崔詹那里,当真杳无影踪了?”
“之前都盯得好好的,可是初五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没有出过京城也难觅行踪,恐怕是被宁远侯府藏起来了。”
“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徐琰揉着双鬓,苦恼皱眉。那种怪异的感觉不时就会浮上脑海,可他探查到的关于崔詹的消息实在太少,没有过去便难以推测其身份,他曾苦思数夜,却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乐阳长公主以前还曾在太子府上安插了人,魏王自尽之后,崔詹丢了官职,太子府那边的人也撤了几个。怕是…真的被长公主藏起来了。”
“继续探查吧。”徐琰起身,吩咐道:“若卫五那边传来消息,即刻派人来回我。”言毕拿了大氅披着,依旧回摇光院去歇息。
剩下个顾安站在门口,瞧了瞧次间里早已铺设好的被褥,挠了挠头。
还以为紧要关头,殿下会在书房歇一宿,没想到还是舍不得王妃。
*
次日清晨沈妱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大亮,旁边的锦被已被掖好,但是檀木小架上搭着徐琰的衣衫,显然是昨夜回来睡过,今晨又早早的起身走了。
她在被窝里赖了一小会儿,才叫来石楠伺候穿衣洗漱。
今儿是个大晴天,外头两只狐狸正在闹腾,沈妱暂时忘却了关于秦霓的事情,就着那初生的阳光坐在檐下逗了逗小狐狸,问过徐琰出摇光院的时间,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叫隋竹和石楠跟着,带了早饭往徐琰的书房里去。
徐琰那里正忙着,沈妱虽然好奇秦霓是否开口,到底也没敢打搅添乱,叫人放下食盒后便退出去了。
谁知道回到摇光院还没坐下呢,外头就有人来禀报,说是一个叫薛凝的人求见,请王妃务必见她。
沈妱不免失笑,昨天秦霓刚刚走失,今天薛凝就过来,还务必见她?
反正是在自家王府里,沈妱倒不怕她闹什么幺蛾子,叫人领到二门靠内的厅里等着。那儿靠近外院,比之内院的防卫更为森严,还可以调几个侍卫在门口镇着吓唬吓唬她,料薛凝也不敢太放肆。
慢吞吞的喝了杯茶,沈妱这才起身往二门走,到得厅上时,便见侍卫分侍两列,中间站着个粗布衣衫的妇人。
这是…薛凝?
沈妱走过去瞧了瞧那张脸,五官倒是熟悉的,只是此时她顶着张灰扑扑的脸蛋,头上盘着妇人发髻,拿一支简单的木钗别着,身上一袭粗使下人们常穿的青布衣衫,像是洗了许多遍,已显破旧。
这打扮,分明像是哪个府里的粗实仆妇,哪里还是前几天盛装丽服、涂脂抹粉的曼丽乐姬?
沈妱忍住笑意,在亭中端坐,两名女侍卫便在两侧站定。
薛凝见着这样子,自然明白沈妱的意思,不由苦笑道:“我今日是来求王妃相助,王妃何必这样耀武扬威?”
耀武扬威么?沈妱嗤笑,问道:“你身边现放着长公主和侯爷不去求助,怎么却来找我?”
“若非走投无路,,王妃以为我愿意自甘下贱,低声下气?”
那样凄楚的神色落在眼里,沈妱毕竟有些心软。
薛凝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在地上,“还请王妃借步单独说话。”
“这倒不必,薛凝,我信不过你。”沈妱直言。不过薛凝进王府前已被婆子搜过身,这边又有女侍卫,外头还有暗卫,倒真是不怕她动什么歪心思,沈妱便挥退了旁边多余的人,叫薛凝靠近前来,“是为何事?”
“来向王妃报信,”薛凝抬头,“并请王妃庇护,送我出京。”
“哦?”沈妱觉得有趣,“我瞧薛姑娘的模样,心里应该恨死我了吧?”
“我确实恨你。”薛凝抬头,直视沈妱,“以前在嘉义的时候我就恨你,后来我父亲被杀,那也是端王殿下的手笔。这两年我在太子府上吃了多少苦头,就有都恨你!”
“你父亲的死可不是端王殿下的手笔,那是天理昭然,有因有果。”沈妱叫人搬了个小杌子给她,“既然你恨我入骨,为何又来这里?”
“我心里是恨,可你如今已是王妃,我即便再恨,又能做什么?”薛凝语声中难掩凄然,“我如今只求能活下去,粗茶淡饭也好、布裙荆钗也好,只要不再这般讨生活,多少恨都能自己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