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打从京城回来,她就像是陷进了一湾春水似的,想要逃离开,却不由自主的沉溺,脑海里的一切仿佛脱离了她的控制,不可自拔的想起那个人的身姿、音色,那样低沉暧昧的腔调,凑在耳边细说的时候,总叫人心跳骤急。
飘忽之中,沈妱有些懊恼,闭上眼睛,想要将那金绣隔绝开来。
安神香的效用极好,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有睡意袭来。脑海中出现了许多断续的、光怪陆离的幻象,像是要入梦的意思,意识已变得模糊,分不清现实梦境。
忽然觉得身边有些不对劲,她昏昏然睁开眼睛,迷离晦暗的烛光里,她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投在绣帐上,如同偶戏里鲜活的剪影。
沈妱觉得奇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那影子动了动,继而床帐被掀起来,刚刚还在脑海中跳动的幻影忽然就化作了现实,端端正正的站在她的榻前。
“殿…下?”沈妱有些发懵,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喝得太多出现了幻想,还是尚且沉浸在梦里。
可眼前那人如此鲜活,他躬身近前,身上是寒夜的冷冽,温热的鼻息却扑在耳边,低沉入心,“阿妱脸蛋红扑扑的,是喝酒了?”
心跳似乎加快,沈妱眯着眼睛往旁一缩,伸出手去触摸眼前的幻影。
冰凉的肌肤和指尖相触,眼前的徐琰忽然绽出一个笑容,“在梦里呢,别摸了。”
额?沈妱一怔,看到他眼中促狭的笑意,神识似乎有些清明——他以为她会在梦里梦见他吗?呀呀呸,才不会!
睡意顿时消散了许多,沈妱绝没想到徐琰竟然夜探香闺到她的卧房里来了!她今日喝酒后身上发热,那寝衣的领口全然敞开,露出里面一带□□,如今徐琰近在咫尺,眼神游移着想要往下挪,沈妱连忙揪起了锦被,脸现怒色。
“别恼。”徐琰低声哄她,“实在忍不住了,想要见见你,放心,我马上就走。”
他的声音仿佛梦呓,亦如咒语,冲昏她的理智。
徐琰瞧着她这眼神迷离的模样,目光落在蕴着雾气的眸子,落在红润粉嫩的脸蛋,落在腻白柔嫩的耳垂,落在曲线曼妙的下颚,鼻端闻到隐隐约约的酒气,只觉心跳也骤然加快,有些按捺不住的,俯身吻在她的唇上。
是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柔软。
他深怕自己沉沦,蜻蜓点水般一吻,轻轻含住她的唇瓣,有些眷恋的回味。然而理智却还在,他知道身上还有重任,知道这是在她的香闺里,知道她不喜欢他这样的唐突。
徐琰强迫自己挪开,唇瓣在她的脸蛋摩挲,意犹未尽。
小姑娘却已经回过味来,眼神愈发迷离,手臂却已经伸出来,搡在他的胸口。
这是拒绝的意思,徐琰苦笑。
他只好投降,“我这就走,等我回来。”奔袭了数个日夜,因为要去留园中与卫嵘交割些事情,途径沈府的时候便忍不住闯了进来。上次他在雨天悄悄的溜到玲珑山馆之外,隔着窗户,几乎摸清了她屋里的布局,因此这回驾轻就熟,轻易走入了香闺。
将随身带着的锦缎包裹放在她榻边的小矮几上,徐琰俯身又是一吻,而后断然转身。
床帐倏忽合上,那道颀长的身影转瞬便消失不见,沈妱呆愣愣的躺在被窝里,手指摸了摸嘴唇,有些迷惑惘然。要不是那床帐犹自无风而动,她甚至要怀疑刚才那是一场旖旎而短促的幻梦。
可是在梦里,又怎会有他冷冽的气息,有他温热的唇瓣,有他低沉的声音?
屋里香气熏得不薄,炭盆暖烘烘的笼在榻边,熏得人头脑愈发飘飘然。
沈妱保持着摸唇瓣的姿势,没过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醒来,毕竟是一场宿醉,沈妱的脑子里还是有些迷糊。
她今儿醒得格外早,外头石楠和石榴、石椒都还没有起身,整个玲珑山馆都静悄悄的,沈妱自己趿上绣鞋,想要去净室,尚且朦胧的睡眼无意识的打量着,忽然看到了一段陌生的锦缎,四四方方的,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
咦?沈妱心里觉得奇怪,随手拿过来,倒是沉甸甸的。
脑子里清醒了许多,她解开锦缎,里面是个檀木描金的盒子,掀开盒盖,里面竟是一只玉雕的狐狸!
这玉狐狸约有一尺之高,像极了她养在书院里的那只小白,屈着腿儿蜷着尾巴,倒像是依偎在人身畔的意思。它的身体皆是柔润的白色,唯有两只耳朵稍和蓬蓬的尾巴尖儿各有一片胭脂般的红色,晕染开旖旎的况味,增添活泼的趣致。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触手柔滑,细腻温润,那几点红色仿佛点染了朱砂,是极罕见的颜色。
狐狸的雕工自不必说,神态生活,姿势悠然,活灵活现,细细把玩下去,叫沈妱爱不释手。
她又瞧向那描金盒子,这只从未见过的玉狐狸,怎么突然出现她的榻边?
蓦然想起了昨夜那个旖旎的梦,她怀抱着玉狐狸,猛然回过味来——这不会是徐琰昨晚留下的吧?那么,那个睡意朦胧中的亲吻,并非梦境?
这个恶习不改的徐琰!沈妱的脸不自觉的泛出了红色。
可是…徐琰不留在京城过年,这年根儿底下,怎么又来了庐陵呢?
沈妱在榻边坐了半天,趁着石楠和石榴还未起身,便将那玉狐狸抱到了书房之中,找了个屉子锁起来。外头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儿,便有冷冽的寒气扑入窗中。
忍不住又将那抽屉打开,就着锦盒将玉狐狸看了半晌,沈妱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了笑意。
石楠起身后习惯性的往沈妱床榻里过去伺候,谁知道床帐早已敞开,她有些诧异,在屋子里找了找,就见沈妱呆呆的坐在窗边的书桌上,正以手支颐,对着一方素笺发呆。
她身上的寝衣还未换去,只拿了一件披风裹在肩头,青丝还是披散着,显出悠闲慵懒姿态。
石楠看惯了这幅模样,倒不觉得怎样,只是害怕沈妱受凉,三两步就走了过来,道:“姑娘怎么没换衣裳就在窗边坐着了,后儿就是除夕,若是受凉了可怎么好?”
“屋里炭盆暖和着呢。”沈妱转头冲她一笑,眼眸中似乎有潋滟的波光。
石楠愣了一愣,觉得自家姑娘这表情不太对,倒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似的!她便扶着沈妱往卧室里去换衣裳,忍不住打趣了几句,沈妱只是抿唇微笑不语。

第83章

这一日府中自然是忙碌无比,上下各处都要打扫,屋里的器皿摆件虽然都是时常拂拭,此时免不得又都擦洗一遍。
玲珑山馆里的一众丫鬟都忙成了陀螺,独独沈妱清闲,将新送来的衣裳和首饰试过了,闲着无事,便往外头的书肆里面去。
经过刻书院落的时候,里头的雇工们都回家去过节,将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摆在屋子里。沈妱检视那些雕版、活字,到得印书的地方,将那半本新书拿在手里,不免觉得惊喜
——那是她上回吩咐人去印制的《墨谱》,用了七八种色彩套印。
这事儿新鲜,以前没有人做过,等到选好底本,校勘完毕,再将雕版刻出来就已是十月初了。之后他们虽然试着印了几次,总是差强人意,这已是第九次重印了,虽未成形,效果却已叫人满意。
旁边高高的摞着一叠书籍,正是上次印的那些套印书,这东西自打进了书肆,一则是瞧着新鲜,再则是看着方便,倒受不少人追捧,连着印了好几拨。
晴日里院中疏旷,慢慢踱步到书肆当中,只有两三个伙计还坚守在那里,因为众人忙着置办年货,书肆也是门可罗雀。
沈妱闲闲转了一圈,正想回玲珑山馆的时候,忽然听见旁人有人惊喜呼道:“阿妱?”转头一瞧,竟然是董叔谨!
“你怎么来了?”沈妱大感意外,喜形于色。
她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下旬,彼时书院里早已放了假,董叔谨又不曾参与征书的事情,因此沈妱去静照阁的那两回都没见着他。后来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几天时间转眼即过,自然也没跟董叔谨打过照面。
如今再逢,竟已是两月未见了。
董叔谨显然也很高兴,挑了个角落里的圈椅坐着,问她关于京城的风土人情和有趣故事。
沈妱那是去奔丧的,当时只顾着为外祖父伤心了,又没出门几趟,能知道多少呢?不过将沿途所见略说一说而已。
董叔谨明年要上京赶考,对京城满是期待,想象王气鼎盛的帝都,难免神往,又问道:“阿妱,你上京城里去,见到益之兄了么?”
“我一直住在外祖父家,益之兄在国子监中读书,哪能见到他啊?”沈妱失笑,倒是关于秦霓的种种传闻落在了她耳中,只是那关乎姑娘家的八卦,沈妱也没必要跟董叔谨去说,便咽下了话头。
“嗐,益之兄最疼他那个妹妹了,要是知道她要去给人当妾室,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呢。”
秦愈还能有几个妹妹,可不就是秦霏么?沈妱一愣,“秦霏她…”
“我听小璇说的。”董叔谨有些感叹,“听说是秦大姑娘要另嫁入宁远侯府,这边便商议着,要把秦霏给齐阁老的儿子做妾。小璇说她上回见着秦霏,那姑娘两只眼睛都哭肿了,要是让益之兄看见,一准儿要心疼。”
这…蒋蓁嫁了宁远侯府、秦霓嫁了宁远侯府、秦霏嫁了齐家、薛凝进了京城的教坊,自己将来又会入端王府中,满庐陵城里相熟的姑娘本就没几个,这是扎堆儿的上京城去么?
沈妱对秦霏怀恨多年,听她要给人做妾,倒没有半点同情,只是好奇问道:“这消息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也就是前两天吧。小璇去珠市街上挑衣裳,见着秦霏的时候觉得不对劲,一打听才知道秦大人新近定下了秦霏的婚事。”董叔谨摇头晃脑,说得兴致盎然,“听说那模样可怜着呢,这马上就是年节了,你可千万别招惹她。狗急了还能跳墙,谁知道她会不会找人撒性子。”
沈妱失笑,“六月里就要上京赶考去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这不是怕你不明情况,吃了亏吗。”董叔谨抱怨。和秦愈、沈妱当了几年的同窗,去秦家的次数也不少,董叔谨又心细,自然知道沈妱和秦霏之间的龃龉。
沈妱好笑,“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那是自然!”董叔谨指着架上的一套诗集,理直气壮,“那是新出来的吧?送我一套。还有,初十的时候随园里有诗会,你可一定去啊!”
若是搁在以前,沈妱是一准儿要去的,可如今她都已经在谈婚论嫁了,不免有些犹豫,只是道:“到时候再说吧。”
“咦,有热闹你居然不去瞧?”董叔谨打趣一般瞧着沈妱,低声道:“我瞧最近留园那边老有人往你府上去,我都听说了,是不是…”
“你这本事,不去青衣卫专门打探消息,可真是屈才了!”沈妱没好气。
董叔谨倒是坦然,“可惜我不会武功,要不然,还真想去青衣卫里面。”
——青衣卫是隶属皇帝的仪仗队伍,不过其主要的职能还是在于打探消息、传递情报,三司之中若是碰上了什么疑难的案子,也可以请青衣卫协助,一准儿能挖出许多潜藏的隐情。这些人打探消息的本事简直出神入化,董叔谨虽然是个书生,却一直心向往之。
两个人再说笑几句,董叔谨便抱着书满意的回去了。
这里沈妱回到府里,难免跟沈夫人提起了秦霏的事情。
沈夫人晓得京城中的那些传闻,听了此言,只是冷笑,“秦雄可真是舍得,虽说是庶出,那也是自己的亲闺女,就这么拱手送做了妾室!”
正好沈平就在旁边,便也随口道:“秦雄也不知道是碰上了什么事情,如今是越来越失分寸了。”不过那些事情不是沈家一介布衣能够窥探的,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聊作谈资罢了。
待得除夕一过,初三那日,沈家一家子依旧往蒋家拜年去了。
今年蒋姨妈虽不在府中,但何姨娘和卫氏携手,又有蒋如昀和孟应阙在,倒也能把里里外外打点得当,等蒋文英回府的时候,也是样样齐备。
不过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趋炎附势、攀高踩低的人比比皆是,蒋文英这一倒霉,门庭瞬时冷落了许多,往年满堂宾客,今年却只有交情深厚的几家相聚,难免令人感叹。
初十的那次诗会沈妱果然没去,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小舅舅孟应阙早早的就到沈府里来了。
孟应阙自小长在京城,小时候也是个顽劣好动的孩子,哪怕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在官场衙署之中处事稳妥,但离了公事,却还是个爱玩好动的人。他看惯了京城的灯会,此时便十分想换个口味,从初一开始就期待着元夕的灯会,这一晚上,便想拉蒋家、沈家两府里的人一起去逛逛。
这个提议得到了蒋文英和沈平的赞许,因此这一晚华灯初上的时候,蒋文英带着蒋如昀兄弟和卫氏,沈平带着沈夫人和沈妱,外加一个孟应阙,几个人选了庐陵城有名的狮子楼,坐在雅间中赏灯。
蒋文英在武川为官多年,年节里总免不掉种种应酬,今年还是头一回这样清闲,把酒闲谈的时候,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浮生偷闲的感叹
——他是官场里打滚了将近二十年的人,虽然久离京城,对于惠平帝心思的把握却很少有太大的偏差。
这回江阁老突然倒台,江阁老一系的官员接连被贬,他最初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震惊,后来这事儿偃旗息鼓,江阁老在狱中没有动静,他这里又没接到继续贬谪的调令,便大致猜到惠平帝在那一阵激动过后,又在仔细斟酌。
他是个谨慎的人,这个当口里并未极力争辩,只是安分守己的去做事,自始至终没有发过半句牢骚,哪怕如今和亲近的人相对,也未提及半句关乎朝堂的事情。
沈平也不去添麻烦,既然是赏灯之夜,便也安心赏灯,对酒听曲,谈论古今文章、南北风物,自有乐趣。
另一旁沈夫人和卫氏、沈妱坐在拿屏风隔出的小间里,也是怡然听曲,细品糕点。
到得夜色深浓时,街市上人流如潮,各家各户几乎倾巢而出,各色的灯笼争奇斗艳,比之中秋夜不知热闹了多少倍。今晚除了各色彩灯,还有舞龙舞狮的人走街串巷,艺人们也都紧抓时机,喷火、顶竿、走索、吞刀…种种绝技缤纷入目,叫人目不暇接。
沈妱毕竟是个好热闹的人,这狮子楼虽然位置绝佳,视野毕竟有限,她瞧着那起伏交错的屋檐后隐约的灯光,跃跃欲试的想去街上走走。
正巧孟应阙此时兴致高昂,走进里面来,问道:“我和如昀、如晦两个孩子去外面走走,阿妱你们要不要去?”
这话正中沈妱的下怀,她忙恳请般瞧了沈夫人一眼,沈夫人便是一笑,“我也被你闹腾得乏了,就去走走吧。”说着便又看向卫氏,“有他们三个在,也不必担心什么,你也出去走走?”
卫氏毕竟也才十七岁的年纪,往年里都会跟着蒋蓁一起去闲游,此时也是兴致盎然,道:“姨妈不如同我们一起走走吧?一年里难得有这样的时候。”
“哎哟,我这些天可是闹腾得乏了,你们尽管去。”沈夫人失笑,往椅背上一靠,让丫鬟拿了美人棰慢慢的捶腿,叫沈妱和卫氏只管去玩。

第84章

一行人出了狮子楼,除了孟应阙、蒋如昀和蒋如晦、沈妱和卫氏之外,还有七八个随从,那些人围在外头,将沈妱和卫氏护在中间,倒也不怕人群拥挤。
卫氏毕竟已为人妇,哪怕是和自家夫君一同出来,也还是找了个帷帽戴着,沈妱觉得有意思,便也买了一顶,偶尔隔着长垂的纱帐瞧那外头的灯火辉煌,也是别有意趣。
这一晚的热闹自不必说,转过几条街市,皆是摩肩接踵的热闹。
以前的灯会上还有人乘着香车软轿出游,奈何庐陵城里屋宇精巧错落,那街巷也不宽,这样热闹的夜晚堵得水泄不通,车马几乎寸步难行,到如今,在最热闹的地段里,车马软轿早已绝迹,上至高官贵女、下至贫寒百姓,都是漫步而行,细赏夜景。
擦肩而过的女郎钗簪珠翠慢摇,金环玉坠在身,夜风里一阵香气卷过,叫后头俊俏的少年郎君忍不住驻足。两旁华灯如星辰点缀,丝竹管弦的声音隐约传来,偶尔有鱼龙经过,引得阵阵叫好。
沈妱喜欢自由,漫步其中的时候满心里都是欢喜。
孟应阙也是个爱玩的,一时带着他们看那倒立行走的艺人,一时带着他们瞧那灯笼扎就的彩龙,一时买个面具来玩,一时又寻些街边糕点品尝,玩得不亦乐乎。
对面又是锣鼓声传来,是一队舞狮的人。先头一人手持绣球,凌空几个跟头翻出来,惹得人人喝彩,后面跟着两只大狮子和两只小狮子,大的腾跃着扑那绣球,雄姿矫健,小的或跳或滚,憨态可爱。
沈妱觉得有趣,跟着孟应阙等人退在一旁给他们让路。
那狮子渐渐的近了,领头的人也是个好动的,不时的把绣球伸向人群里,惹得那狮子摇头晃脑的去追绣球,若有胆小的姑娘,便吓得往后缩,那狮子却从嘴里探出个奇趣的玩意儿来,十分热闹。
到了沈妱跟前的时候,那舞绣球的人故伎重演,拿着那绣球往沈妱面门前一晃,孟应阙毕竟怕小姑娘受惊,忙侧身拦在沈妱跟前。
后头的狮子追逐着绣球扑了上来,在满街道的欢笑声里,就在人人都以为它会和之前一样,变戏法一样送出个精巧玩意儿的时候,那舞狮的两个人却忽然掀开外头披着的东西,继而伸出猿臂,一把按在沈妱的肩头。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孟应阙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伸手要护住沈妱,奈何他只是一介书生,又如何抵得过蓄谋而来的习武之人?
肩头“咔嚓”一声响,先头那人拧断孟应阙的胳膊,推着他躲向一边,继而出手如电,将蒋如昀兄弟俩格在外围。
后面那人身姿更快,双手拎在沈妱的肩头,纵身一跃,便已到了屋顶。
沈妱大惊之下开口疾呼,扑腾着想要挣扎,奈何她身娇力弱,那人显然武功高绝,手腕一翻将沈妱牢牢锁住,将一团东西塞在她嘴里,冰冷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再动就杀了你!”
元夕良夜,陡然有强徒出手捉人,底下的人群早已惊呼了起来,那两人不管不顾,贴着屋面迅速的奔跑。
沈妱受惊不小,嘴里发不出声音,四肢被制时又动弹不得,匆忙之间目光四顾时,就见两个黑衣人紧跟着追了上来。
那是留园的人吗?沈妱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然而这希望很快也就破灭了。
抓她的这两个人显然是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身手步伐都极快,沈妱上回被霍宗渊捉出城外,也曾见过那院中众人的打斗,知道徐琰手下的都非庸才。可是而今,后头那两人虽然也如飞般追赶,却始终都隔着四五丈的距离,不能多赶上半步。
冷冽的夜风疾速的刮过脸庞,如同冰冷的利刃贴着肌肤擦过,沈妱忍不住的浑身战栗,心里升腾起惊惧,却还是能勉强分析处境——
她不过一介平淡无奇的民女,如何能引得这两位武功高绝的人出手呢?徐琰那一晚急匆匆的来过玲珑山馆,时至今日都没有在庐陵露面,必然是在做什么隐秘的事情。她还记得那回他去留园求见,徐琰身上负伤的样子,显然是有人在跟他硬碰硬。
这些人抓她,难道是跟徐琰有关?
他们没有在街上当即出手伤人,只是抓着她这样奔走,似乎是奔着某个地方过去,是想拿她当人质,用以威胁徐琰?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理由最为合理,沈妱忍不住苦笑。
她都还没成为端王妃呢,就已是这样的处境,若真个嫁给了徐琰,那还了得?
脚下的屋面和灯光迅速掠过,不一小会儿便出了城,那两人奔走一阵,前面便有人来皆应,挥剑拦住后头留园里的人。留园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口中发出奇怪的呼啸,渐渐的就有更多的黑衣人来接应,却还是不抵这边人多势众。
似乎是到了栖霞山下,沈妱瞧着那熟悉的轮廓,看见越来越近的那座庄园,心中大骇——这些人抓她来的地方,竟然是秦家的别苑!
所以今晚出手的人是秦雄?
沈妱还未从震惊中理出思绪来,便被人带进了别苑的正屋之中,这里如今已无往常的桌椅摆设、古玩器具,整个屋子被挪作一空,只有墙壁上尚未摘下的字画悬挂着,依稀透出旧日的富贵安逸气象。
那人带着沈妱穿堂入室,几经折转,竟然进了一座石室。
这座石室与京城里的那座神御阁相似,石头砌就的墙壁,石头制成的门扇,只是空间逼仄低矮,而且还没有窗户。四周油灯高燃,互相投出的影子如鬼影般窜动,整个屋子里显得暗沉阴森,如同囚牢。
沈妱此时动弹不得,任由那人扔在地上,摔得浑身作痛。
“好好在这里呆着,敢乱跑,砍了你!”那人并未遮住面容,额间一道伤疤醒目,持刀而立,凶神恶煞的模样。
兴许是怕沈妱乱喊惊动了人,他将沈妱嘴里的那团东西塞得更紧,然后对着空荡的屋子吩咐道:“看好她。”继而折身迅速出去,转瞬不见踪影。
身后有石门轻轻作响,像是有人走了进来,沈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循着声音扭头看过去,便瞧见了两个精壮的婆子。
这两个婆子沈妱竟然认识,那还是上回她被秦愈邀请去颐园赏花的时候,这俩人都拎着粗重的水桶,正在那里给海棠浇花。沈妱那时候还觉得奇怪,想不到女人家竟然也有那样大的力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