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琰和崔太妃的目光同时投向惠平帝,却见他满面震惊。
第68章
徐琰从未见过惠平帝有这样的表情,不由道:“皇兄怎么…”
好在惠平帝居于帝位多年,年轻时本就城府颇深,如今即便震惊之极,也能勉强镇定,尴尬道:“没想到你也有想通了的时候。 我还当你看上了哪个舞刀弄枪的姑娘,却原来也是闺中小姐。”
崔太妃便是一笑,“所谓刚柔相济,他征战沙场,自然该有个温雅贤淑的女子陪伴。”
奈何惠平帝心里实在震惊,即便听见了这样的话,也是充耳不闻。
他当然震惊,一个刻意回避了十几年的名字陡然落入耳中,又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且还是关于徐琰婚事的消息,如何能不叫他震惊?
沈平…惠平帝一听到这个名字,许多久远的记忆便乍然浮上心间。
二十年前,京城里那个娇美玲珑的姑娘,那个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姑娘,那个因为不肯委身做侧妃、毅然远嫁他乡的姑娘,他的夫君就叫沈平啊!
徐琰看上的,就是他们的女儿么?
惠平帝几乎要握紧了拳头才能令自己的声音镇定,他问道:“这个沈平倒不曾听说过,祖上是做什么的?”
“他的祖父曾在朝为官,后来退居故里,建起了藏书楼。其父沈磐也是庐陵有名的藏家,刻书之技名噪一时。”徐琰想了想,反正皇帝会派人细查沈家的根底,索性一次全兜了出来,“不过另一个人皇兄必然知道,武川的布政使蒋文英,便是他的姐夫。”
这下子便确切了,惠平帝心中一紧,果然是孟姝!
徐琰他瞧上的,果然是孟姝的女儿!
一时间万千念头浮上心间,思绪纷乱不清,惠平帝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崔太妃虽是惠平帝养母,但久居深宫,对惠平帝当年的心思一无所知,更是不会起疑,只是道:“既是布衣之家,恐怕不宜为正妃,既然你喜欢,不如就着礼部安排,待你娶了正妃,择日迎她入府如何?”
徐琰闻言,却忽然起身,双膝跪地道:“儿臣钟意沈家姑娘,愿娶她做正妃,不会另娶!”
“这…”崔太妃有些诧异。她出身侯门,虽是庶出,到底也是簪璎之家,这些年久居宫中,所接触的多是侯门公府的千金,或是重臣大儒之女,天然的便有地位门户之见。
徐琰贵为亲王之尊,倒不是不能娶布衣之女,只是终究不如侯门好看。
崔太妃侧头瞧了瞧旁边的陆柔嘉,心里爱极了这个女孩子,若是让一介民女居于正妃之位,而让这位侯门嫡出的千金屈居侧位,实在是委屈,便只沉默不语。
她不开口,徐琰便跪着不起。
好半天,惠平帝才开口道:“既是五弟瞧上的姑娘,想必是有过人之处,我倒也好奇得很。明日我便召来礼部尚书,共议此事。太妃意下如何?”
崔太妃虽然尊称太妃,但她并非皇帝生母,跟徐琰的感情也有限,皇帝都已经露出同意的意思了,她一时间也不能立马反对,只好留个余地,“也罢,等和礼部商议过了,再做定论。”
她这会儿就握着陆柔嘉的手,察觉她掌心里有了汗意,便伸手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徐琰和惠平帝各怀心思,见状便告退出了永福宫。
惠平帝神色有些恍惚,随口问道:“你刚说宗渊碰了你的底线,他招惹的,是不是你刚说的那位姑娘?”
“就是她。”徐琰坦诚不讳,“臣弟早已许她为妻,绝不容人放肆。”
“既是如此——”惠平帝转头看着他,“朕叫段保陪你回府。”
徐琰闻言,不由一怔。
段保那可是惠平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太监!惠平帝之前只说叫人陪他出宫,那人身份可高可低,对华真长公主的震慑也有限,可若是段保…长公主的尊荣毕竟系在惠平帝手上,惠平帝的面子不能不给。
恐怕华真长公主这回要气势汹汹的问罪而来,最后却铩羽而归了。
只是徐琰觉得奇怪,不明白皇兄为何这样突然明显的偏向了他,也不怕华真长公主日后借这个事情到御前闹?
是因为沈妱是他认定的正妃,皇兄才会这样袒护?
思绪纷乱不清,到得外面,那冷冽的风势更甚,天色都显得有些昏暗了。
惠平帝有些心不在焉,叫徐琰先回府里去,他自己却是紧了紧大氅,依旧慢慢的往雍和殿走。后头的大太监怕他身体有损,几回想劝他乘坐轿辇,都被惠平帝抬手阻止了。
这些年他痴迷道教,探索阴阳轮回的法子,人人都以为他是为了已故皇贵妃,只有他知道真正渴求的人。往事被藏在最隐秘的角落许多年,如今被徐琰无意间一提,那些陈年旧事霎时翻腾起来,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猛然爆发,积压得越久,便越是声势浩大。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他还只是先帝膝下普普通通的皇子,钟情于娇丽无双、婉转可人的孟家小姝,偶尔见面时佯作端方君子,虽能戏闹却不敢唐突,夜里总是寝食难忘,辗转反侧。
然而身为皇子,尤其是眼睛盯着龙椅的皇子,他的感情注定只能暂时摆在功利之后。为了扳倒昭明太子,他着意结交当时正得先帝敬重的霍太傅,娶了他的爱女为正妃。
他竟然还清晰的记得那个时候的情形,有一日他去参加宴会,不期然遇到了尚且留在京中的孟姝。他借着酒意道明心思,想迎她入府做侧妃,她却是怎么说的呢?
她笑容淡淡,恭敬而疏离,只是道:“殿下已有良缘,怎可作此笑语,怕是喝多了。”
不过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带给他剜心之痛。那样疏离淡漠的神色,如利剑刺入胸膛。
他已有良缘,她便再不肯对他和颜悦色,哪怕他贵为王爷,哪怕他有问鼎天下的能力。
那时候他以为能忘却的,于是强忍着不再去打搅她,谁知道没过半月,就听说她随父去了庐陵,再往后,听说她执意嫁给了当地的一位才子,琴瑟和谐。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前途叵测的皇子,小心翼翼的走在铁索之上,若能抵达彼岸,便是至尊无上的皇位,若是稍有不慎,便是能令人粉身碎骨的深渊。他不敢拉着她一起冒险,更不想去打搅她的幸福。
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姑娘,纵然强烈的想要占有她,却更希望她能过得开心。
哪怕那份幸福,不是他亲自给予的。
然而失落的感情却无处安放,他便在这时碰见了与孟姝神似的曲东莺。他将她带入王府,从最低等的滕妾到备受宠爱的侧妃,在知道他与孟姝已经无望之后,便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过去,给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
曲东莺很幸运,入府不过两年便诞下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如今的太子徐承恩。
可惜红颜命薄,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痴狂颠倒,曲东莺在五年后病逝了。
他的身边再次变得孤寂。
孟老太爷大寿的时候,惠平帝登基还没多久,他忍不住微服去了宫外,看到了携着丈夫和儿女前来拜寿的孟姝。伊人笑靥如旧,一个垂首的光景便轻易勾起旧时的情思,那时候他才明白,纵然他阅人无数,纵然深宫之中佳丽如云,却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如她那般,柔韧牢固的嵌在他心里,永生不去。
哪怕是曾被当做替身、后来追封皇贵妃的曲东莺,也只徒有躯壳,而无神魂。
也是从那时起,惠平帝开始痴迷于道教,寻求轮回之法。他曾经听说有人能用阴阳鱼之力回到过去,重活一次,那么他呢,是否能够回到十六岁那年,找回曾经遗失的珍宝?
惠平帝缓缓驻足,眼前是庄重威仪的皇宫,金砖铺了满地,却不见半个人影。天上依稀飘起了雪花,落在地上转瞬即融,只留下一点点潮湿的印记,风掠过时萧瑟冷清,仿佛他是孤身站在荒原里,天地间满满的都是凄清。
忽然想起那年她转身离开时的情形,他也这样独自站着,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尔时今日,不同的季候,不同的情境,却是同样的寥落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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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妱等人走出暖阁时天色已经擦黑,孟老夫人吩咐人在外摆了饭,除了留几个人守着孟老太爷之外,其他人都在梢间里一处用饭。
除了孟老夫人、沈妱母女、蒋姨妈母女之外,在场的还有大舅母田氏带着儿媳韩氏、已经出嫁的大表姐孟昕,二舅母陆氏带着才六岁的表妹孟旸。
沈妱对两位舅母的记忆不算深,刚才赶着去瞧孟老太爷未及拜见,这会儿便有丫鬟规规矩矩的摆上蒲团子,沈妱先是拜见了孟老夫人,而后问候两位舅母。
大舅母已是四十五岁,一身秋香色掐花对襟外裳,因为这两天孟老太爷病着,头上除了两支素净的玉簪外并不见别的金银之物,然而那云鬓堆叠,眉目和善,依旧可见其年轻时的姿色。
二舅母则只二十七岁,正是风韵最好的时候,姣好的脸上薄施脂粉,耳边垂着珍珠耳珰,以一支精巧的乌木簪挽住满头青丝,配上点翠祥云串珠凤尾簪,依旧是素净的颜色,只是珍珠柔润、凤尾精致,别显姝丽风姿。
因孟老太爷病情垂危,两位舅母也不敢说笑,只是夸了几句沈妱的灵动妙丽,每人送了一双精致的镯子,倒像是约好了似的。
只是大舅母田氏举止端方,二舅母陆氏虽然年轻漂亮,打量沈妱的时候,眼中却流露出着异样的目光。
第69章
沈妱对这位二舅母的印象不深,虽然觉得奇怪,如今记挂这孟老太爷,自然也无心去详细计较,只行礼谢过便罢。
表嫂韩氏是前几年才娶的,举止贤淑有度,却总透着点冷淡。至于表姐孟昕,沈妱幼时来京,跟她相处过几个月的时光,虽然小姑娘家也有过争吵,却也只是小姑娘家脾气不和罢了,如今长大了,却反增亲厚。
表妹孟旸年纪尚幼,玉雪可爱的一张脸,胖嘟嘟的甚是娇憨。
一顿饭吃得甚是安静,沈妱和蒋蓁并肩坐在一处,各自攒了许多话想说,如今却不是时候。
吃完了饭,孟老夫人漱口擦手完了,这才问道:“瑞香阁的东厢房都收拾出来了?”
“前儿就叫人去收拾了,只是最近事忙,那窗上还是桃红的纱,不是三妹妹最喜欢的天青色。”田氏瞧了沈夫人一眼,嘴角噙着一丝和善的笑意,“三妹妹先将就着住下,这阵子库房里忙不过来,等明儿得空,就给换了。”
“不必这样麻烦。”孟老夫人叹了口气,“小姝哪里还有心思在乎这些,只是住进以前常住的屋子,能习惯些罢了。这两日天冷,该多添些炭过去,阿妱身子又单薄,受不得寒。”
孟老夫人本姓卫,家中本也有个伯位,只是后来家道没落,才甘为继室。不过她自幼家教极好,论其性情才华,半点不输先室魏氏,进门几年之后,夫妻感情十分融洽。
她虽是继室,对子女却都是一视同仁,孟应时幼时多受她照顾,母子感情虽算不上多亲厚,却也和气。且她又费尽心思的筹划,将先室的长女孟姃嫁给郡王之尊,如了孟姃之愿,膝下又有孟应阙这个亲儿子,在府里地位十分尊崇。
田氏进门之前,这府里便是孟老夫人主持中馈,这些年里老夫人虽然不大管事了,但偶尔吩咐上几句,又都是无关紧要的家常琐事,田氏自然极力奉承,莫敢不从。
这回蒋姨妈和沈夫人回京,原本是想住到蒋家在京城的一处别居里,不过孟老夫人舍不得爱女,且孟老太爷又是性命垂危,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便安排她们住在府中,田氏对此也挺上心,安排得颇周到。
如今老夫人有命,田氏便应了声“是”,记在心里。
孟老夫人便又向沈妱道:“阿妱脸色不大好,想必是途中劳累了,待会小姝留在这里陪着,阿妱先回去歇着吧。瞧你这眼圈儿,都能瞧出青色来了。”
沈妱的目光与满头银发的老夫人相触,清晰的看到了其中的担忧关心。这也是个慈祥的老人,竭力善待每一个孩子,虽然不会像孟老太爷那样宠爱孙辈的孩子,也曾十分疼爱沈妱。
沈妱抿了抿唇,轻轻摇头。
她这一路确实歇得不好,月事加上车马颠簸,几天路程折腾下来,这时候浑身都透着无力。只是她还舍不得离开,孟老太爷已是病入膏肓,看那模样,恐怕朝不保夕,原先还有一口气吊着,如今心愿已了,谁知道他还能清醒多久?
“我想多陪陪外祖父。”沈妱语含恳请。
“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若是有事,就遣人去叫你。”旁边沈夫人开口了,因为伤心过度,这会儿嗓音有些沙哑。她又拍了拍蒋蓁的手背,“蓁儿也一同回去歇着吧。”
表姐孟昕便也应和道:“瑞香阁和我那里靠的近,我待会陪着表妹们过去,两位姑母也该抽空歇歇。”
——孟昕嫁的是大理寺右寺丞,也是个年轻有为的男子,自打孟老太爷病重后就时常来探望,这两天老太爷已至弥留,他那里事务缠身走不脱,便让孟昕住在娘家时常陪伴。
蒋姨妈自然点头,抚着蒋蓁的头发,“阿妱初到京城未必习惯,今晚你们姐妹俩一处睡吧。”
事情就此议定。
沈夫人进了孟府后就一直陪在孟老太爷榻前,如今总算得空,二舅母陆氏便闲谈起来,“三姐姐这一路过来,路上可顺利么?前儿我听说京郊落了场厚雪,车马都不通。”
“是有好厚的雪,冷得很。”沈夫人这会儿才有空,叫随行的婆子把备好的礼物送进来。
旁边田氏便道:“三妹妹该送个信儿来,好叫我们去接你的,老夫人一直念叨着,怕你…”她低低叹了口气,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道:“妹夫那里一切都好么?“
沈夫人便道:“实在是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送信。原本他也要来看望父母亲,拜会大哥和三弟的,只是征书的事情绊住了脚。”
“我听说,三姐姐这一路是端王殿下护送过来的?”陆氏目光微微闪烁。
沈夫人有些诧异,按说她来之前没递信儿,入了京城后便和端王殿下分道扬镳,这满府的人里,也就她随行的那几个人知晓内情。可是这位弟妹深居内宅,怎么就这么快知道了?
不过这会儿她一心扑在孟老太爷身上,实在没心思来猜陆氏的心思,只是淡淡道:“正好端王殿下要回京,蒋家姐夫便拜托他捎上了我们。”
——因陆氏这话问得奇怪,沈夫人便也瞒下了沈家跟端王殿下的关系。
蒋文英是主政一方的大员,能请动端王殿下,也勉强说得过去。
旁边陆氏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什么,孟老夫人便已站起身来,“我先到里面坐坐,昕丫头,你带着蓁儿和阿妱、旸丫头回去歇着吧。”
她这一起身,田氏、陆氏和韩氏以及蒋姨妈、沈夫人等人自然得起身来伺候着,便也按下了话题。陆氏却是柔柔的一笑,道:“天已经黑了,外头又飘起了雪沫子,几个孩子都还小,不如我送她们回去吧?”
孟老夫人瞧了她一眼,眼底的不悦一闪而过,却还是道:“那你先去安顿好旸丫头罢。”
陆氏应声,招呼着几位姑娘出门,外头果然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沫子,地上已经全然白了。
如今正是隆冬时节,京城中比庐陵还要冷上几分,白日里有日头照着还好,这会子冷风刀子一样刮过来,卷着雪沫子钻进颈间,冰凉得令人打颤。
沈妱自石楠手中接过银红羽纱面兔毛里子昭君兜的裘衣,将那丝带紧紧的系上,却还是觉得哪里漏着风,身上凉飕飕的。院子里甬道上铺的是青石砖,这会子落了薄薄的一层雪,脚下便有些打滑,沈妱和蒋蓁将手儿挽在一起,两侧丫鬟打着雪伞,慢慢的走。
夜色中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只有雪沫子掠过昏黄的六角琉璃灯,晶莹闪烁。
陆氏原本是走在最前头的,到了中途,却慢慢的靠到了沈妱身边,含笑道:“阿妱久在庐陵,怕是不习惯京城的寒冷吧?瞧你这衣裳也单薄,明儿我叫人送件大氅过去,你当心别着凉了。”
“住上两天就好了,多谢舅母记挂。”沈妱微微笑着,态度谦逊。
“瞧你这脸色,必是路上颠簸坏了,端王殿下是军旅之人,怕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只顾着赶路,没叫你受委屈吧?”
这话问得就奇怪了,沈妱不由生出戒心。
她对这位舅母没多少了解,更不知道她和徐琰有什么瓜葛,便道:“娘亲和我都记挂着外祖父,恨不能插翅飞过来,自然是走得越快越好。再说端王殿下能捎带我们已是大幸,我们感激尚且来不及呢,哪敢说受委屈。”
陆氏便是握着唇儿一笑。她方才在明院时还满脸的沉痛,为孟老太爷的病情祈祷张罗,这会子却不知哪里来的闲谈兴头,续道:“久闻端王殿下冷厉凶悍,阿妱这一路相处,觉得其为人如何?”
这话问得更是突兀了。
沈妱摸不透陆氏的目的,只得敷衍道:“这一路虽是与端王殿下同行,却也不过是借便而已,不曾有什么接触,倒是不敢妄评其为人。”
陆氏闻言,侧头瞧向沈妱,灯笼微弱的昏光下,但见她肌肤细腻如玉,如画的眉眼嵌在绒白的兔毛里,表情淡然无波,态度谦恭谨慎。
倒是小瞧了这个姑娘,她心内暗笑了一句。
京城中贵女如云,有几个不曾对端王徐琰有过幻想?虽然徐琰冷厉嗜杀之名在外,但他的品貌风姿摆在那里,又有“战神”之称,是当今圣上最宠的亲王,不知是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以沈妱这样的布衣身份,能得端王照拂,就算是自矜,也该露出些得意才是,她怎么倒如此淡然?
这要换成了娘家里的柔嘉妹妹,怕是要开心坏了吧。
若是换成了宁远侯府的那个人,恐怕更是激动难抑…
陆氏敛住思绪,不免又将沈妱细细打量。
前头的孟昕已经在一处院落门前驻足了,回身道:“这就是瑞香阁,表妹小心脚下的石阶。”继而向陆氏道:“两位表妹这里有我,婶子不如先送妹妹回去吧?她年纪小,身子又弱,别受寒了。”
沈妱与蒋蓁心有灵犀,闻言便异口同声的同陆氏道别。
陆氏略觉踟蹰,想要多从沈妱那里套几句话,可又怕孟旸真的受了寒,略一权衡,便嘱咐她们好生歇息,带着孟旸走了。
第70章
这里沈妱跟着孟昕和蒋蓁入院,姐妹三个小时候就相处过,虽然闹过几次,如今性子都沉稳了,倒是亲近。
孟昕将沈妱送入东厢房中,道:“这院子以前就是三姑姑住着的,里头还有几箱她以前用过的小玩意儿,这些年都没变多少。二姑姑来得早,祖母便安排住在了正屋,如今你和三姑姑住在东厢房,可别嫌拥挤才是。”
沈妱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我正想和表姐多说说话呢,只会想同住一屋,才不会觉得拥挤。”
孟昕以前有个小名叫“阿娴”,正是蒋蓁以前提过的“娴表姐”。她和蒋蓁小时候都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吵架拌嘴闹了好几回,这回蒋蓁上京,两人一接触,各自懂事后倒是相处的融洽了。
蒋蓁也拉着孟昕的手,进屋后一同凑在火盆旁边取暖,道:“今晚我和阿妱同榻说话儿,表姐要一起么?”
“我明儿还得早起回家一趟,等日后有空再来。”孟昕将屋子环视一圈儿,便叫来小丫鬟,吩咐道:“换上两床厚些的被子,夜里警醒些,多添几次炭火。”
她虽是已经出阁的姑娘,但因这些年田氏管着家,孟昕从旁协助了不少,这些丫鬟们对她的话自然也是敬奉着的,闻言连忙应下。
姐妹三个说了会儿话,孟昕便带着丫鬟走了。
这里沈妱和蒋蓁各自盥洗完毕,被窝里已经拿汤婆子焐得暖热。沈妱穿一件象牙色交领撒花的寝衣钻进被窝里去,因为这一路劳顿,加上后晌情绪起伏激动,这会子便已经犯困,眯着眼打起盹儿来。
正迷迷糊糊的,忽听旁边锦被悉悉索索,晓得是蒋蓁来了。
果不其然,蒋蓁在她肩上搡了搡,道:“都还没说话呢,就困成这样了?”
“打个盹罢了,养养精神。”沈妱翻身过来,姐妹俩都拿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把脸蛋儿和青丝露在外头,面对面的说话。
层层软帐纱罗已经垂下,狭小的空间里最适宜说体己话,沈妱心头存着疑惑,不好跟孟昕说,对蒋蓁却是没防备的,问道:“这位二舅母是怎么回事,统共没说几句话,却句句不离端王殿下。”
蒋蓁撇了撇嘴,道:“二舅母出身侯府,你也知道吧?”
陆氏确实是侯府出身,便是只有名分而无威仪的文忠侯府。不过她的父亲不是嫡长、不管家事,她本身又是个庶出,两层算下来,才没能巴望到公府皇亲,而是嫁给了官位不算太高的孟应阙。
蒋蓁便续道:“她的嫡母姓王,跟宁远侯府的二夫人是亲姐妹,那位二夫人膝下有个姑娘叫崔文鸳,是当今崔太妃的娘家侄女,我听说那位崔姑娘曾跟端王殿下议亲了呢。”
跟徐琰议亲?这消息让沈妱一怔,就听蒋蓁续道:“据说当时是先太后张罗着的,就只差着礼部安排了。谁知道亲事还没定下,先太后就薨了,等端王殿下过了孝期,这事情没人再提,就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