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时一行人纵马出谷,伤残的军士相互搀扶,跟随在后。
火云谷中烈火熊熊,升腾起浓烈烟雾,笼罩在京城上空的层云渐渐散开,朝日升起,于苍茫云海间散出耀眼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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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谷雨时节,因京城连降暴雨,此时反而天气放晴。
被困许久的京城男女们错过了清明上巳,此时便蜂拥而出,京郊各处都是踏青寻花的王公百姓。春光明媚,百花竞放,为京城添了无限生机,哪怕是道旁一树垂柳,都比平常格外摇曳生姿,轻松欢快。
君昊被郑太后以侍疾为名羁押半月后,终于被放出宫去,连带文太妃都得了特许,前往城外皇寺进香。
而朝堂之上人员调动频繁。郑氏子弟淡出不少,逸王君昊一改纨绔形象,扫除祸国隐患,颇得朝臣拥护嘉许,定亲王也安然出狱,仍享亲王尊位。原本三位宰相皆是由郑氏提拔的,如今只余沈从嘉官职不变,另外两位因过撤职,由定亲王举荐他人任命。
算下来,郑氏一派中,唯一保留显赫地位的是新近拜相的沈从嘉。
郑氏最重要的倚仗虽被削去,但京畿宫廷防卫依旧握在她手中,况她参政多年,加之郑凯依旧身居兵部要职,虽然帝位悬空,依旧由她垂帘,定亲王辅政。
过了数日,宫中传出的消息令京城震动——郑太后降旨,废太子南音思过多年,迎回京中恢复太子之位!
京外藏有野人军队,已被逸王率军剿灭的消息传开后,百姓本就对君昊称颂。迎废太子回京的消息传出,更是让人振奋——阴雨散了,野人没了,太子即将回京,杞国很快就要有君主,这逸王还真是个福星!
叶凝的消息是从公子清口中闻知。得知郑氏挫败,她自然乐见其成的,却也疑惑:“逸王这么多年不问朝政,想必朝廷中官员人员是定亲王筹谋的吧?可郑太后虎视眈眈,定亲王怎会暗中笼络那么多人,引起如此大的震动?”
换了两位宰相,可不是小事!
公子清挑眉道:“还记得上次我们去拜访小诸葛么?”
叶凝微怔,拜访小诸葛?那时她问了十方的消息,公子清问的是名叫沈初荷的女子,那是沈从嘉的胞妹…她微微皱眉,陡然想起公子清问过的事——沈初荷与端亲王是否有过交往?
十方与郑太后利益相关,沈从嘉若背弃郑氏,应该是为了她的胞妹沈初荷!
似有一道亮光划过,思绪乍然清明起来!当年沈初荷诈死出宫,也许是为了端亲王!而端亲王始终跟随南音太子,沈从嘉位居宰相时得太后信重,势力不弱…难怪郑太后要迎南音太子回京!
她目光灼灼,盯着公子清:“你早已查到了?”
“所以子瀚有恃无恐。”
恐怕那场祭天大典,那夜宫中封锁消息,沈从嘉都功不可没吧?
可是与沈从嘉联手,迎南音回京,君昊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忽然觉得君昊这人实在有意思。这次骤变中,他博得贤名,堂而皇之涉身朝政,郑氏却已奈何不得,也算收获颇丰。不过皇位只有一座,南音归来,他未必甘心这么多年的虚与委蛇付于东流吧?
公子清见她始终不语,便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此次君昊收获不少,倒是可惜南熏了公主。”驸马私自调兵毁了郑太后倚仗,郑氏的怒气便尽数发泄在了她身上。
公子清微微一叹:“郑氏事败,南熏公主功不可没,总会有补偿的。你呢,打算何时回云泽?”
叶凝放下茶杯,正色道:“再了却一件事,我便回云泽。是关于那勒潜逃的国师,索普。”最大的威胁眼儿媚野人已被清除,虽然还有些邪毒未查清,不过那关系杞国江山社稷,君昊自会留意。于她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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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仁坊的慕府外冷冷清清,金字牌匾依旧生辉,然而门口只有两名小厮守着,靠了墙打盹儿,显是十分懒怠。
叶凝手握紫玉步摇,欲待上前时心中又是几分犹疑。
远远两匹健马奔过来,须臾即到近前,是慕怀瑾!习武之人目光自是锐利,慕怀瑾飞身而起至她近前疾声道:“阿凝,那晚是你吗?”叶凝点头,他便皱眉道:“当你怎么会和逸王有牵连?”
“说来曲折。”叶凝当然不能在这府门前细说此事,便道:“我来拜访慕伯父,他在家么?”
“母亲失踪后,他就出家了。”
叶凝心中一震,慕鸿出家了?是在郑怡失踪之后,那么他猜到是自己出手的了?这念头转瞬即逝,她拿出紫玉步摇,托到慕怀瑾面前:“你母亲让我转交慕伯父,看来只能由你收着了。”
慕怀瑾哪能不认识这步摇,目光一亮,猛然握住叶凝手腕,厉声道:“我母亲呢?”他为了寻找郑怡而心力交瘁,本已放弃希望,此时陡然见了不要,哪能不急切?手上力道没拿捏好,痛得叶凝皱眉。
“她应该死了。”忍痛清晰回答。
手腕被握得更紧,对面慕怀瑾陡然明白过来,目眦欲裂:“你知道她的下落?那对大雕是你派过来的是不是?为什么!”府门外并无闲人,他厉喝之下,那些小厮缩头牵马躲进门中,只留两人在外。
叶凝目光与他对视,是从未见过的熊熊火焰,心中忽然刻薄的想:得知你母亲死了就如此激愤,那当年呢,亲眼目睹那么多人死去,她应该将那些人剜肉为食,煮血作饮吧?
冷笑了一声,叶凝抽出手腕,道:“当年是她挑唆郑太后对先帝进谗言,才让先帝有了疑心,调五十万大军压境,致使巫夜灭国。”
“那跟我母亲有何关系!”慕怀瑾厉声,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声音又是一软,“何况你不是早已冰释仇恨了么,我以为你已不再挂怀巫夜。”
“两回事。我可以不恨无辜的杞国人,但是那件事的罪魁祸首,难道也能原谅?”叶凝冷冷瞧他,“这事可以找你父亲求证,信与不信全在你。”想了想又道:“还有件事我从没说过,我原名迦凝,是巫夜的公主,所以,死都不会忘记巫夜。”
慕怀瑾身子一僵,彻底愣住了。
叶凝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天空高湛晴朗,忽有一排白鸽飞过,飞向四野明媚的春光,留下哨音回响。
当年也曾春光明媚,年少张扬,那时她家国破碎,对杞国焉能不恨?是慕怀瑾悉心照拂,用明朗笑容逐渐化去她心中仇恨,直至生出些微依恋,可终究已成过往。那夜皇宫中的相遇已无需解释,从此而后,他们便是对立了吧,如此倒也干净利落!
这就算了结了,叶凝想,从此后与慕府再无瓜葛,回春堂也将消失,这京城中能让她挂怀的也就剩木槿了。那个爽朗的女孩,如明媚直白的阳光,瞒了她这么久,但愿她能理解。
走过两重曲巷,行过繁华街市慢慢挑些衣衫,回到桐花楼时秋琳便紧随而入:“有两人一路跟踪,你挑衣服时他们等不及,已回去复命了。”
叶凝点头:“回春堂那边呢?”
“当归想跟你去云泽,其他人都已遣散。梧桐和麦冬留了信给你,顾掌柜让你珍重,说会照顾那些伙计们。”
叶凝将信接过,放在桌上道:“那就能放心走了,明早动身吧。”
“明天去哪里?”
“去与师父辞别。然后,会一会索普。”
春末夏初天气已十分暖和,叶凝带着当归进山,至师父坟前话别。深山中空静无人,偶尔传来索索的细碎声音,仿佛有人踩踏碎叶。
“叶姐姐。”当归也觉察出了异常,“这附近没有猛兽吧?”
“没有猛兽。”叶凝摇头,凑过去帮她理了理鬓发,轻声道:“含上药丸。”当归早已得了嘱咐,依言点头。
叶凝起身整理衣衫,转身便见不远处有人从密林中步出,朗声笑道:“迦凝公主,别来无恙?”笑容堆在脸上,目光却是阴鸷,这张脸叶凝当然记得,正是数日前在皇宫狭路相逢的那勒国师索普!
早知他会按捺不住,叶凝便也朗声道:“一别数年,国师硬朗如旧。”
索普哈哈笑了两声:“公主变化倒是很大,啧啧,长得这么漂亮,我也不舍得动粗抓你,公主乖乖跟我走一趟吧。”
密林中相继走出几名汉子,都是杞国宫廷侍卫的打扮。叶凝便挑眉道:“去见郑太后么?没兴趣。”
“见她有什么用。”索普笑了笑,“要不是这趟来了杞国,我竟不知你还活着。这倒免了我许多功夫,我要带你去见的人,对公主可是日思夜想。”
啊呸!叶凝心中暗骂,不就是十方么,日思夜想…为了那枚玉龟,他也真是殚精竭虑!
山道上远远有道身影飞奔而来,竟是木槿,她到得近前见了这阵势不免吃惊。到了叶凝身边便喘气道:“总算找到你啦,这里怎么回事?”她一掠之间身手展露,索普不由皱眉,加紧了戒备。
叶凝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昨天的事。”木槿着急,转身看了索普一眼,“表哥不相信舅母的所作所为,我却相信。只是,你当真是巫夜公主?”
叶凝苦笑一声:“如假包换。”
木槿也是愣了愣,转而看到那些凶狠的侍卫和索普,皱眉道:“他们想做什么!”
索普耐性子等了半天,见木槿似是要取兵器动手的样子,便冷笑着挥手想让侍卫们捉住叶凝。然而抬臂时他才发觉全身乏力,不由面色大变,厉呼了一声。
密林中先后跃出十数人,皆是宫中侍卫打扮,然而各个轻飘乏力,似要醉倒。索普眼中满是惊怒,厉声道:“你捣什么鬼!”
“巫夜的悲清风,国师没听说过么?”转而见木槿轻飘飘的也要倒下,忙取出碧色丹药喂在她口中。身后传来公子清朗然笑声:“你这悲清风倒是厉害,倒白费我一番安排。”
“那也多亏国师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否则也是白费。”叶凝同当归将木槿扶起来,向公子清道:“恐怕国师这只是第一波,现在就走吧?”
公子清颔首,吩咐道:“银翼,将国师带回,其他人快些处理掉。”密林中传来应诺声音。
到得山脚时木槿已然恢复,道别时眉间少见的愁苦:“阿凝,母亲已将我许配给齐婴,烦你转告楚天落,赌酒之事,怕是要失约了。”
“嫁给齐婴?”叶凝惊讶,“怎么这么突然!”
“京城如今太乱,形势错综复杂,母亲也是为了自保。”脸上爽朗笑意消失,代之以无奈。这种表情在木槿脸上从未有过,倒令叶凝心中难受,凑在她耳边道:“政局不稳,朝夕可变,尽量拖延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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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疾行回到云泽,已是立夏。
叶凝此时记挂巫夜之事,已无暇顾及如兰姐弟,只得和林夫人告罪,而后便用心审问十方。
索普虽狠厉凶猛,却自幼养尊处优,本是被十方蛊惑得壮志满满,而今被擒已是丧家之犬。懈怠灰丧下,审问起来并不难,将他所知的信息尽数吐露——
据说巫夜鬼谷的地底有秘藏宝藏,有轮回长生之术。不过鬼谷险恶,有进无出,除了第一任巫王外从无人生还。巫王所制的玉龟便是开启鬼谷的钥匙,然而玉龟藏得隐秘,十方无法获得,便挑起战乱,可惜当年巫夜灭国,王室断绝后玉龟还是消失无踪,十方便想借他人之力打开鬼谷。
可鬼谷是何等险要的所在?当年秦朗的十万大军消失无踪,哪能轻易打开?十方费尽心思求之不得,便以鬼谷秘术为诱饵,让他篡位弑君,以那勒国力助他进入巫夜鬼谷,甚至想调用杞国人力。届时宝窟打开,财富取之不尽,更可让人长生…
对享尽富贵的索普而言,长生有着无可抵挡的诱惑力。而那勒篡位失败后,他在十方安排下到了杞国。那日宫中巧合相遇,索普见叶凝酷似巫夜公主,几番打探确认后便想捉她去邀功。
叶凝听出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叁拾叁
十方既然处心积虑要寻那玉龟,应是对巫夜王室了解甚多,就连那勒国师都记得她的容貌长相,十方怎会不记得?可她出入京城这么多年却安然无恙,难道十方并不能认出她?
心中疑惑未解,暂且压下,只问道:“郑太后认得十方?”
索普点头:“她很信任十方。”
“那她见过十方真容?”
“这倒不知,十方扮作灰衣僧人,面相变化多端。”
“那她如何确认十方的身份?”自上次审问郑怡过后,叶凝已赶制了些药粉,索普被迷惑后神智昏乱,知无不言:“他的青铜扳指,有孔雀标记。”
叶凝闻之心惊。如同那勒崇拜神龟,孔雀是陶唐国的信仰,十方果真是陶唐国人!
而在陶唐,孔雀是神物,不可随意使用,将它用在扳指上作为标记,材质是青铜…恐怕他是陶唐皇室中人!在皇室中寻找左眼重瞳,左手四指的人,要简单许多了!
一时间觉得豁然开朗,命人看好索普,自回住处。
点一炉香,泡一壶茶,叶凝对着医书沉思。她的身份已然暴露,留在云泽自是不便,流亡他国也是颠沛,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回到巫夜故土!
现下杞国内斗自顾不暇,君昊那般明目张胆,想来呼戎草原上的驻军已收入他的帐下。若是回到巫夜,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十方!可惜巫夜人现下还散落居住,人数太少,无人率领成军…忽然想起逸王府中那道身影,那是弟弟么?
如果是他,那该多好!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十方和鬼谷,若是铲除了他,再将鬼谷之秘公布天下,避免旁人觊觎,巫夜复国就会少许多隐患。
思量既定,叶凝便让秋琳传讯于沙朗若和岐阳,遣人往陶唐国打探。赤翼自告奋勇,亦孤身前往陶唐。
想想觉得还不够妥当,叶凝便前往扶归楼中,欲从公子清处探些消息。
扶归楼中热闹如旧,公子清独坐在最高层的雅间中,面前一壶香茗,正看那街上熙攘的人群。外面正有一支娶亲的队伍行过,红妆铺满长街,白马之上新郎昂首挺胸喜气洋洋,春风得意之极。
公子清目光落在新郎身上,有些出神,待叶凝坐到对面时他才恍然发觉。
“新娘子一定很漂亮。”叶凝也看那娶亲队伍。
公子清唇角含笑:“阿凝什么时候嫁人?”
这话问得突兀,叶凝听了却不觉得唐突,只愣了愣道:“你也知道巫夜的事,嫁人…从未想过。”
“等巫夜复国之后再嫁人?那可得等很久。”他的目光灼灼看过来,叶凝自能体察他的心意。耳朵竟有些发热,却只能强自撑着笑道:“巫夜会很快复国的。”
公子清啜一口茶,亦给她斟了一杯:“那么,阿凝可有心上人?”如此直白问出来,他的脸色正经认真,叶凝心突突跳着,摇头道:“没有。”觉得这样被追问实在影响自身气势,便反问道:“你呢,何时娶亲?”
“随时。”公子清依旧一本正经。
叶凝险些被茶水呛到,觉得今日这氛围委实有些怪异,正要说正事,公子清已开口:“阿凝若要嫁,会嫁给怎样的男子?”
“一人一心,相扶相持,这是巫夜男女共同的愿望。”
公子清脸上笑意盎然,抬眼盯着叶凝时竟让她察出几分炙热:“还没回答我,想嫁怎样的男子?”
问得太突兀了!叶凝习惯了他温和内敛的样子,也习惯于和他谈论家国之事,提及私情难免尴尬。说起来,她始终记挂巫夜,倒极少去关注内心细腻的感情。
想嫁怎样的男子?叶凝倒也认真考虑起来,微微出神。
眼前的人风华卓然,正将她殷切望着,锦衣墨发,清贵温和…蓦然想起紫藤花架下的初遇,重阳花海中的对酒,雅里圣湖的明月和夜光蝶,还有除夕夜的默然陪伴,乃至往后的桃源郡和京城,不知不觉中竟已与他共同经历了这么多!
她看着公子清双目,如深潭微漾,莫名觉得亲和安适。
是从何时开始呢?撤去对他的防范,无意再隐藏身份,甚至生出微不可察的依赖。而他也逐步洞悉她的身份,于是派了秋琳,又派了赤翼,乃至京城中与索普相对,她头先想到的也是他,且无意掩饰公主的身份!
君昊帮助巫夜是因为愧疚不安,是有求于她的毒术,公子清呢?他为何要帮她?仅仅因为药娘子的托付?
更可怕的是,她似乎正在习惯公子清的存在!叶凝心中震惊。
似乎春草终于顶破泥土的禁锢,发芽生叶,于是无可遏制的蔓延开来。叶凝忽然发现,她虽然抗拒,虽然刻意退避,但是心底应该是喜欢公子清的!
似乎有一种默契,说不清道不明,却萦绕在两人之间,无须言语行动,只是相对而坐,便能觉时光安好。浮生疲累,个人渺小而力弱,却要背着繁重的枷锁包袱前行,若能有人相伴,似乎一切都不足为惧。
譬如现在。
娶亲的队伍已远去,公子清看着叶凝发呆,只举茶杯细品,眼中笑意愈来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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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凝走出扶归楼时脑中有些昏然。
公子清的笑脸浮在眼前挥之不去,想起方才的情形她便有些懊恼。她在失神过后只回答了一句:“随眼缘。”公子清的笑意便全然绽开:“那你看我如何?”那样直白炙热的目光!
叶凝一时应对无措,便随意敷衍几句逃了出来,倒忘了说陶唐国的事情。
门外凉风抚过,神识渐而清明,后面白豆蔻追了上来:“叶姑娘请留步。”
“还有什么事?”叶凝驻足回首,就见白豆蔻略是腼腆:“想邀请叶姑娘一同走走,不知有空么?”
眼下暮色四合,各家店里挑出红纸灯笼,高低起伏绵延如长蛇,在昏暗天光中有别样滋味。叶凝不知她所为何事,便微微沉吟,白豆蔻补充道:“是关于公子的。”
穿过南曲街至湄河畔,河畔小店里的馄饨香气扑鼻,叶凝同白豆蔻入内果腹,倒也有趣。白豆蔻说的是一些过去的事情——
公子清自小待人客气,养成清贵温雅的气质,然而内心却是孤独的。他游山水、玩奇石,喜欢独自出神,有心事时爱埋在心里,不会找人排遣。这些年中,白豆蔻始终服侍在侧,见过他身边出现的无数女子,然而却都如过客,从未在他心里激起半点涟漪。那些人在或不在,对他没半点影响,公子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叶姑娘,你是特例。”白豆蔻由衷道:“那天公子详细吩咐我准备甜点时,我就觉得诧异。后来他专程往京城赴约,有时候批着文书会突然失笑,或者心不在焉…你画的那副像,公子一直精心收着。”
“所以呢?”
“公子喜欢你!”
叶凝将最后一枚馄饨咽下,叹道:“公子清怎么调教你们的,尽说他的好话。”秋琳如此,白豆蔻亦如此!
白豆蔻笑着吐吐舌头,叶凝结账出了门,竟意外碰上了崔文!
崔文也是闲逛看夜景,碰到叶凝时倒也算意外,三人便结伴而行。街市上毕竟喧扰吵闹,崔文颇为善谈,滔滔讲起四处游历的际遇,倒引起白豆蔻好奇,不自觉中便拣安静人少的街巷前行。
待发觉时,三人已行至僻静的深巷,前后并无行人,只有夜风掠过。
空巷中唯有灯笼随风轻晃,四下昏暗空静。叶凝觉得不对劲,耳听喧闹声从右侧远远传来,便指着右侧巷口向崔文道:“走这边吧,我得打壶酒回去。”崔文点头称是,让她先行。
叶凝本就走在两人中间,此时处于右侧的未凌缓了一步,她步出时已是领先。暗夜中未凌和白豆蔻都在身后,猛然脑后风凉,她待要反应时脑后被重击。
闷重的疼痛传来,叶凝来不及惊呼,已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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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软帐长垂,四下宁静,安息香缕缕入鼻。
脑后的疼痛已然缓解,她坐起身时就听公子清的声音传来:“醒了?”屋中烛光摇曳,他正在烛光下把玩一枚玉牌。
“这是…你的书房?”
公子清点头,手指弹出时有火光飞射,旋即有几支红烛燃起,屋中骤然亮了起来。
“豆蔻呢?”
“在厢房昏睡,应该还没醒,怎么回事?”
叶凝揉了揉后脑,旋即想起了崔文和豆蔻。也怪她大意,本打算往扶归楼一趟即回,便没让秋琳跟着,谁知却与白豆蔻走去了湄河,然后遇到崔文…步入昏暗无人的小巷,是因为崔文的侃侃而谈,还是白豆蔻有意为之?
心中疑惑一闪即逝,她起身走至桌前喝茶润喉,将前因后果讲明,而后问道:“我怎会到了这里?”
“有个黑衣少年送你和豆蔻回来,留下这枚玉牌。”
又是黑衣少年?叶凝接过公子清递来的玉牌,形状平淡无奇,只是普通的白玉打磨而成,没有任何雕饰,唯有角落里一片焦黑,齐刷刷的似被刀斧砍去一角。
这枚玉佩…叶凝精神陡振,看向公子清时眼中有逼人的光芒:“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