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微微皱眉,“重在厨艺。”
令容咬唇微笑,“重在文韬武略,厨艺是其次。”
口是心非!
韩蛰收回目光,似是笑了笑。

回到城里,年节将近尾声,别处清闲游玩,相府却日益忙碌起来。
门下侍郎的职位空了数日,韩镜举贤不避亲,甄嗣宗纵有疑虑,却也没说什么。永昌帝在朝堂大事上没主意,又没旁的人选,考虑了数日,便听从两位相爷的意思,命人拟旨。待旨意颁布下来,韩蛰早有预料,沉稳如旧,韩家的门槛却几乎踏破。
先前韩墨虽也曾入相,毕竟是文人出身,行事又稳重收敛,加之资历足够,行事老道,纵是父子同为宰相,旁人也慕其权势,艳羡而已。
相较之下,韩蛰年龄资历皆不算出彩,若非昏君无能,朝堂危殆,必定难以入相。
但他的声名却远在韩墨之上。锦衣司里杀伐奔波,心狠手辣、果决悍厉的名声传遍京城内外,上自公侯贵戚,下至微末官吏,许多人都闻风丧胆,不敢直撄其锋。
其后冯璋作乱,朝廷节节败退,人心惶惶,直至韩蛰力挽狂澜,剿平叛贼,安定大局。
锦衣司使的狠厉决断名声外,又添英勇善战之名,即便有人对其资历略有微词,却也有人诚心敬佩。坊间对这位节气大人的议论迅速往京城外蔓延,朝堂之上的官吏却都看得清形势——有韩镜坐镇,韩蛰手握锦衣司,这相位既已得手,绝不可能像范逯般轻易丢去。
往后韩家的煊赫权势,必能更胜从前。
是以圣旨一出,韩家虽未设宴,前来道贺的同僚故旧却几乎踏破门槛。
韩墨的伤养了大半年,右腿不大利索,拄个拐棍,仍能行走如常。虽难再回朝堂,府里的事却可以交由他应付,曾居于高位多年的相爷,跟朝臣们也都相识,谈吐儒雅,举止端方,招待起来得心应手。
后宅里,则是杨氏跟令容一道接待。
嫁入相府两年有余,韩家惯常往来的门第令容也都认熟了。身上背着三品诰命,心里又有了底,行事也不似从前拘束谨慎,虽不及杨氏端方周全,却也能独当一面了。
这日清晨韩蛰早起去上朝,令容在银光院用了饭,到丰和堂问安罢,婆媳俩才到厅中坐下,外头仆妇来报,说是高阳长公主携章姑娘前来道贺,已到了门前。
高阳长公主倒罢了,平常也有往来,虽有过芥蒂,按她的性情,兴致一起前来道贺也在情理中。只是章姑娘听着耳熟,杨氏一时没想起来,“哪位章姑娘?”
“是章太师的孙女,中书侍郎的千金。”
这般一说,杨氏便想起来了。
年底时中书侍郎病重过世,开朝后永昌帝与两位相爷商议过,将外放后政绩斐然的章公望调回京城担任此职,协助中书令甄嗣宗打理公务。章公望的父亲章瑁之是前朝太师,先帝在时,还曾与韩镜并为宰相,共事多年。
当年韩墨与章公望交情不错,韩蛰幼时与其子章素交情颇深,好几回带到府里玩。
这位章姑娘,便该是章老的孙女章斐了。
杨氏淡然“哦”了声,因有高阳长公主亲至,便携令容去迎。
第116章 讨债
近日往来道贺的女客不少,杨氏怕出纰漏, 每日清早便将最得力的鱼姑派去外头, 转为通禀指引。高阳长公主身份尊贵, 鱼姑怕怠慢失礼,亲自在前引路,前往接待女客所用的桐荫台。
杨氏跟令容走至垂花门附近, 正好遇见。
鱼姑见主母亲至, 默默行礼退回, 杨氏便携令容上前,“拜见长公主殿下。”
“夫人客气。”高阳长公主虽跋扈嚣张,今日特地来道贺,也不摆架子,伸手将杨氏扶起。令容跟在杨氏身后,也便站起身来, 同杨氏一道, 瞧向那位太师府上的章姑娘——两回去梅坞看茶梅,又听韩蛰讲过梅坞的逸事趣闻, 对于能成为梅坞主人的章老, 她也颇敬佩好奇。
此刻太师的孙女站在跟前,二十岁的年纪, 锦衣裁剪得贴合身段,发间珠钗柔润, 与高原长公主的华美骄奢迥异, 那张脸也生得清丽, 气度温婉,一身的书卷气。
这般年纪被称为姑娘,着实叫人意外。
令容跟在杨氏身旁,陪两人往桐荫台走。
入厅奉了上等好茶,各自落座,高阳长公主话锋一转,瞧向章斐,“夫人想必很久没见章妹妹了?”
“是有七八年了。”杨氏颔首,“令堂身子可好?”
“家母身子硬朗,原该来亲自道贺的,只是途中舟车劳顿,刚回京城又不服水土,才命侄女先同长公主一道来道贺,她身子痊愈了再来拜望夫人。”
“倒是我疏忽了,没去探望。”杨氏一笑,“该请个御医瞧瞧。”
章斐颔首,“韩大哥才拜了相,夫人诸事忙碌,这阵子时气多变,还该保重身体。”温婉说罢,便看向令容,“听闻韩大哥已娶了少夫人,想必这位就是了?”
因高阳长公主对令容有芥蒂,方才同杨氏寒暄不止,杨氏知她脾性,也不刻意打断,此刻话茬递过来,才瞧着令容,眼里不自觉地浮起笑意,“是啊,成婚三年了,这孩子懂事贴心,实在合我心意。你们还没见过吧?”
令容正为那“韩大哥”的称呼暗自诧异,听杨氏语声慈爱,便也含笑站起招呼。
她虽年纪不大,却已是朝中数得过来的三品诰命,章斐即便年长,仍是白身,礼数所需,端然拜见,“少夫人果真天姿国色,福气过人。”
语气温婉,姿态端正,然而四目相对,那双沉静的眼睛里仍有打量的意味。
韩大哥,呵,嫁进相府三年,令容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般称呼韩蛰。
那边高阳长公主已引着话题叙旧起来,说些幼时的事。
十来年前,韩镜与章瑁之同为相爷,辅佐先帝。韩蛰、韩征跟章素交情颇厚,高阳长公主没几个朋友,跟章斐也往来颇多,因章素疼爱妹妹,幼时时常带在身旁,外出踏青或是上街市玩闹,便是韩蛰、韩征跟章素结伴,后面跟着个章斐,偶尔还有高阳长公主——彼时韩瑶年纪尚幼,甚少掺和。
如今说起旧事,章斐还没颇安静,高阳长公主倒是甚为怀念,目光不时扫过令容。
令容知道韩蛰对长公主无意,自然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位章斐,安安静静的模样,让人难以捉摸。
那“韩大哥”的称呼在耳畔响来响去,魔音绕梁似的,有点头疼。
好在这二位只是来道贺而非赴宴,坐了一阵,喝了两盏茶,仆妇又来禀报说宁国公夫人来道贺,便起身先走了。

晚间令容回银光院时,稍觉疲累。
比起去年设宴时的热闹忙碌,这般零散清闲的招待并不费事,且挨个招呼,比一堆人围着的场面轻松些,无需太费神。不过毕竟需迎送招待,令容回屋后躺在美人榻上,便不想动弹了。
晚饭红菱备得清淡可口,令容多吃了点,也懒得去消食,仍在美人榻上躺着。
时气渐渐热起来,屋里炭盆撤去,开半扇窗户,盖着薄毯闭目小憩,着实惬意得很。
宋姑见她疲累,也没多去掌灯,只将取亮的灯烛点了,叫枇杷红菱放轻手脚,自去侧间熏衣裳。
夜色渐浓,屋里也渐渐暗沉下来,唯有门口两束灯烛照着,昏暗朦胧。
令容半抬眼皮瞧着藻井,随手取了旁边蜜饯慢嚼,神游天外。
恍惚中仿佛听见姜姑的声音,她等了片刻没再听见动静,目光微偏,就见韩蛰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姿态俊伟,换了门下侍郎的暗红官服,蹀躞繁复,绣纹华贵,衬着满身冷厉的气势,愈见谨重严毅,气度雄远。
她瞥了一眼,并没起身迎接,脑海里仍有半根弦松着,神游未回。
韩蛰踱步过来,在她旁边站着,“累了?”
“嗯。”令容闻见淡淡酒气,总算坐起身,“我帮夫君宽衣。”
“累了歇着。”韩蛰按住她肩膀,自将蹀躞解了,仍在旁边案上。
令容却已全然回过神来,起身帮他解开衣衫,“夫君喝酒了?”
“甄相的宴,推不过喝了两杯。”
这显然是用过晚饭了,令容估摸着热水也备好了,一问时辰,竟已是戌时中了,遂没耽搁,让韩蛰先去盥洗,她叫人熬了醒酒汤备着,将那袭崭新的官服搭好抚平,吩咐枇杷铺床毕,落下帘帐。
不多时韩蛰出来,换她盥洗。
待令容再出来时,屋中灯烛半熄,韩蛰寝衣微敞,已在榻上坐着了。
他喝的那酒后劲儿倒是不小,哪怕盥洗过,酒气也没散去,随他呼吸萦绕在床帐里。
令容也不急着上榻,自取了银剪,去剪几朵灯花。
背后传来韩蛰的声音,“今日累吗?”
“不算累,躺会儿就歇好了。”令容回身,对上韩蛰的目光,就见他靠在软枕,那寝衣敞得比从前更甚,松垮垮搭在肩头,盘扣皆开了,直到腰腹才收起来,昏暗烛光下,那劲瘦的腰身清晰分明。偏偏那脸上清冷硬朗,仿若无意。
她别开目光,韩蛰唇角微动,“不想睡?”
“夫君先穿好寝衣。”
“身上热,散散热气。”
这理由还挺冠冕堂皇,令容没法子,迟疑了下,提起白日的事来,“听说梅坞的主人章老回京了?”
“昨日回的,拖家带口。”
令容“唔”了声,因漱口后不好再吃蜜饯,只拿旁边竹签子摆弄。
韩蛰等了片刻,看她只管傻坐着,道:“过来。”
令容坐着不动,见他撩起锦被似要起身,想起那晚浴房里的长案,吓得赶紧走过去,被韩蛰揽在怀里。她闹小脾气的时候,总爱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爱答不理的,韩蛰自问这两日没太过分地欺负她,有点摸不清头绪,“不高兴?”
“没有啊。”令容将他寝衣阖上,拿扣子系紧了。
一抬头,见韩蛰仍盯着她,虽有满身淡淡酒气,目光却仍旧锋锐洞察,让她那点小脾气无所遁形,索性挑明了,“前晌高阳长公主和章姑娘来道贺,说了好些夫君从前的趣事。”
“哪个章姑娘?”
“章老的孙女。”
韩蛰“哦”了声,“章老有三位孙女。”
“跟夫君有渊源的却不多。”她小声嘀咕。
韩蛰唇角微动,“章素的妹妹?”
“似乎是吧。从前总跟着夫君玩的那位。”
总跟着他玩?韩蛰皱了皱眉,章老三位孙女里跟他玩过几回的就只章素的妹妹章斐,那会儿他还能偶尔偷空调皮,那小姑娘跟在她哥哥身后甩不掉,偶尔也会带着,添了不少麻烦。遂只淡声道:“她啊。”
这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态度!
令容那点子因“韩大哥”而生的微小醋意寻不到发作的出口,再问下去又显得她多心似的,若被韩蛰察觉,反倒叫他嘲笑。
索性暂时抛在脑后,听见帘帐外有脚步声,过去将那才熬好的醒酒汤接了,端进里面,递给韩蛰,“醒酒汤,夫君先喝了,免得积着伤身。”
韩蛰接过,仰头喝尽,将空碗搁在旁边。
回过头却见令容站在榻旁,纤细柔嫩的手掌摊在他跟前,杏眼微挑觑着他,要账似的。
“要什么?”薄醉里没闹清,韩蛰一头雾水。
令容指着空碗,“醒酒汤啊,新配料,新熬法,一碗一千两。”
韩蛰唇角微动。这还是前两天在厨房,令容想吃新买来的银鱼,他忙着抽不出空,随口说做一盘菜一千两银钱,结果她当真从柜子里翻出几张银票递给他,韩蛰没奈何,只好抽空去厨房帮她掌了火候,安抚她的五脏庙。
谁知这么快,她便来讨债。
韩蛰挑眉,“没银钱。”
“上回那几张呢?”
韩蛰不答,眼眸深邃,瞧着她狡黠娇丽的脸颊,猛然伸臂勾住她,翻身压在身下,端着那张清冷的脸,将腰腹贴过来,一本正经,声音低沉,“要多少,我都给。”
第117章 小气
章斐那句“韩大哥”带来的不痛快, 在韩蛰对故人不以为然的态度中磨平, 之后章斐虽在京城, 仿佛甚少出门, 也没再特地来韩家造访。倒是她的兄长章素特地来拜访过,韩蛰和韩征兄弟亲自接待。
韩蛰入相后威势更甚,锦衣司跟门下诸多事务压在肩上,也格外沉重。
他不愿落人口实, 行事自勤恳忙碌, 时常忙到后半夜回来, 白日也不见踪影。
仿佛只是一转眼, 花开花落,竟已是暮春时节。
春日里出门游玩的次数多, 韩瑶踏青时碰见尚政好几回,渐渐看得顺眼了, 等杨氏再提起时,便点了头。只是太夫人过世未久,不好操之过急, 两家各自露了态度, 便等五月周年过去,便张罗六礼。
韩征的婚事倒是难办。
先前杨氏虽跟甄家走得近,心中却明白, 一旦韩家势力渐盛, 引得甄嗣宗忌惮, 两家终会有交锋之日。自韩蛰入相后, 甄家虽往来殷勤如旧,甄嗣宗的忌惮之心却也渐渐露出端倪——尤其是政绩斐然的章公望继任中书侍郎后,甄嗣宗如虎添翼,渐生笼络甄家之心。
韩镜对此视而不见,任由甄嗣宗数次探望章老,他却只去闲谈过两回而已。
这般生出罅隙的情势比预料中来得早,杨氏怕贸然定了婚事,将来闹得不好看,便压着婚事暂时不提。
这日甄家又设宴赏花,邀杨氏带令容和韩瑶过去,连同二房的刘氏和梅氏婆媳都去了。
席间没见往常总被甄夫人带出来的甄四姑娘,倒是听说皇后近来凤体抱恙,甚是不适。
杨氏既然从甄夫人嘴里听见这消息,自然没有不去问安的理,请旨得了允准后,便带着令容入宫去探望。

自有了太子,甄皇后所居的延庆殿便比平常恢弘贵丽了许多。
红墙朱门沐浴在春光下,里头半树海棠初绽,院里摆了两个铜瓮,养着荷花。北边侧殿的朱廊下,一盆盆花开得正好,就着暖融春.色,开得热闹。
甄皇后爱花,从前却甚少摆弄,令容跟着来请安时,也只见过两盆茶梅。
这回却造了极大的花架,以上等花梨木为骨架,博古架般高低错落,里头有甄皇后喜爱的茶梅,亦有牡丹等三四样花,都是应着节气含苞或盛放,显然是有宫人时时打理,跟从前稍显冷清的气象迥异。
亦可见甄皇后这数月过得惬意。
去岁她诞下皇子时,范贵妃已有了身孕,虽仗着腹中龙种邀过恩宠,到底怀着身子不变伺候人,没法像从前般缠着永昌帝流连床榻。范贵妃又骄纵跋扈惯了,从前连甄皇后的风头都敢压,对后位虎视眈眈,又怎肯让别的嫔妃借机冒出头来?
永昌帝纵然贪色,御女无数,这数月间倒也没提拔旁人,因喜爱太子,常来皇后宫中。
甄皇后也算是学乖了,即便做不出范贵妃狐媚勾人的姿态,为着襁褓里的太子,也稍稍收敛从前的矜持清高,偶尔还会陪永昌帝往北边宫苑去散心取乐。
两人毕竟是结发夫妻,甄皇后出自高门,比起商户出身的范贵妃别有韵味,趁着范贵妃怀了身子没法争宠,倒也能哄得永昌帝时常流连,稍露夫妻恩爱之态。
有了皇帝恩泽,甄皇后气色都比平常好许多。
高高盘起的发髻间缀着金钗宝石,贵丽典雅,金丝织锦的衣裳勾勒宝相花纹,尚衣局女官亲手奉上的衣裳,裁剪绣工皆是绝佳,衬着皇后端贵姿态和温婉气质,隐约有了仪态万千的模样,与从前被范贵妃抢尽风头时隐忍的模样判若两人。
令容行礼跪拜时瞧着这模样,倒觉诧异。
婆媳俩拜见毕,甄皇后仍是热络亲和的模样,命人赐座。
“夫人每月里总能进宫两回,倒是有阵子没见少夫人。”甄皇后款款坐在椅间,打量令容,“真是比从前出落得更好看了。”
“承蒙娘娘关怀,贱躯微陋,怕搅扰娘娘和太子殿下,不敢擅自入宫。”
令容同杨氏一道,欠身坐着,恭敬回答。
甄皇后闻言笑了笑,低头摆弄衣袖。
官员女眷入宫问安,自然不是女眷们说了算,须先请旨,得宫中后妃允准了,才能按着时辰来,由内监引往后妃殿中。
先前杨氏数回请旨时,都提过令容,却每回都只许杨氏一人入宫。
令容自然知道缘故。
——从前甄皇后不得宠,深宫寂寞,难得有个能陪着说话的人,且田保未倒,范家跋扈,甄皇后对韩家有所求,对韩家女眷也颇笼络。但当日永昌帝假借神佛之名想诓她入宫,甄皇后又怎会看不出来?如今时移世易,永昌帝为太子而来得勤快,甄皇后怎会放心让她进宫,平白搅了她顺风顺水的局面?
只不知,这回杨氏明明没提她,甄皇后怎会突然召她进宫?
内心里疑惑,却难以从甄皇后那张平缓无波的脸上瞧出端倪,直到内殿里走出个人。
春光正盛,纱帘轻薄,照得整个殿内明亮温暖。
长垂的珠帘被宫人掀起,两位惯常照看嬷嬷的太子之间,竟是章斐缓步走出来。
她虽是进宫见驾,穿得却不张扬,发髻低低盘着,珠钗玉簪,衣裳素雅。
见了杨氏和令容,她也不觉得意外,只笑着见礼,又向甄皇后笑吟吟的道:“太子殿下可真是乖巧,哄了会儿就睡着了,哪像娘娘说得那样难哄,娘娘放心,睡得正香呢。”
“这便好了,他总是闹着不肯睡,我也头疼。”
“往后就不怕了,娘娘若觉得难哄,只管召我进宫伺候就是。”
“可见你跟太子投缘,咱俩几年没见,他对你倒熟,抱着也不哭。”
章斐便陪着笑,自说些恭维的话。
章瑁之在朝堂的权势虽不及韩镜,文思才学的名望却颇高,否则也难占着那片梅坞,叫旁人不敢强取。甄家自诩书香门第,公府尊贵,甄皇后虽比章斐年幼几岁,因两家交情而有往来,也不奇怪。
但甄皇后对章斐熟稔亲近成这幅模样,着实叫人意外。
——也不知是甄皇后有意招揽,还是章斐实在长袖善舞,能在甄皇后和长公主间应付得游刃有余,讨遍欢心。
几人坐着闲谈一阵,甄皇后提起近日上林苑中春光正好,有意设个赏花之宴,请女眷们聚着同乐,就势当面邀请杨氏跟令容。她以皇后之尊邀请,又是再平常不过的赏花宴,若要推拒,就实在刻意了。
令容虽觉疑惑,却同杨氏一道应了。
说罢此事,章斐说因高阳长公主还在北苑,约了一道出宫,怕误了时辰,先往那边去。
令容跟杨氏再坐了一阵,辞别甄皇后,由内监带着出宫。
将近麟德殿附近,也不知韩蛰是否有事要去北边找永昌帝,一身暗红的官服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孤身一人站着,魁伟挺拔,旁边却是高阳长公主和章斐被数位宫人簇拥,像是在说话,章斐盈盈行礼,韩蛰亦抱拳,应是给长公主的。
隔得老远,令容瞧不见他脸上神情,但那场景仍旧让她觉得不舒服。
没人愿意夫君被人觊觎,尤其是被章斐这样以青梅竹马自居的人觊觎。
像是韩蛰在厨下做的那些佳肴,分给杨氏和韩瑶尝是天经地义,但若让章斐或高阳长公主品尝,哪怕只是一小块,仍旧让人心里不痛快——锦衣司使狠厉外表下的温柔,她半点都不愿被外人窥见。
令容竟不知她还会小气至此。
这心思有点难以启齿,她暗自撇了撇嘴,因韩蛰没留意这边已匆匆离去,先记在心上。

甄皇后的宴席定在三月底,三月廿六却是令容的生辰,恰逢韩蛰休沐。
韩蛰娶她进门已是第三年,头一年夫妻俩不熟悉,韩蛰元夕被刺伤后卧病在榻,谁都没提这事情;去年他有要务出门,顺道将令容送去金州后,送了个一副珠钗给她,令容至今还常戴着。
今年他难得在家,又碰上休沐,倒是记得牢。
杨氏经他提醒,也有意给令容庆贺,便做主摆桌小宴,白日里女眷给她过个生辰,晚间夫妻再单独小酌几杯。
韩家女眷不多,长房杨氏带着令容和韩瑶,二房刘氏带着梅氏母子,因是小辈生辰,不像是太夫人那般能惊动旁人的,自家人围坐着吃饭取个乐,倒也自在 。
用罢宴席,韩蛰又特地亲自下厨,给令容做了道她念叨已久的水晶肴肉,分量不大,却做得精致,拿小盘子盛出来,瘦肉香酥,肥肉不腻,又嫩又鲜,美味之极。
令容吃得心满意足,跟着韩蛰散步消食,商量晚上该备些什么菜来尝。
走到书房附近,令容午间小宴上喝得两盅酒涌上头,稍觉酒意。因银光院还颇远,韩蛰便带她先去书房歇息,让她在里头睡会儿,他书房里还堆积着些事情,正好处置一些。
书房内外分得清楚,有两重门扇隔开,沈姑服侍令容睡下后,便奉命退出。
暮春易困,酒意涌起来,令容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觉得口渴,叫了声宋姑,没人应,这才想起是在书房,不似银光院中方便,遂起身倒茶。
谁知沈姑许久没伺候书房起居的室,虽打点了床帐,却没在壶备水。
令容也没穿鞋,赤着脚,隔着一层罗袜往外走,想去韩蛰跟前讨水喝。才出了一道门,隐隐听见外头似乎有争执的声音,睡意稍散,不由顿住脚步。
第118章 倔驴
书房里, 韩蛰端然站在书案后, 神色沉肃如旧。
韩镜前两日染了风寒,尚未痊愈, 身上穿得厚些,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那双眼睛却仍矍铄,声音沉缓, 语气也带着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