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太过激烈,韩蛰微顿,退开些许,急促喘息。他的眼中不知何时爬上了血丝,冷峻的脸上有迫切的渴望,理智被酒气和情意吞噬,身体紧紧抵在令容腰间,随着呼吸起伏,炙热的目光像是被烈火煎熬的野兽。
令容脑子里一团乱,知道今晚韩蛰不可能像先前那样克制离开。
两人对视一瞬,韩蛰总算留着最后一点良心,松开令容的手,撕开衣裳,牵着她便覆盖上去。

令容从沉沉睡梦中醒来,只觉两条手臂酸痛得像是要断掉。
她懵了片刻,想起昨晚的事,偏头就见韩蛰在旁睡得正熟——这人戒心很高,加之龙精虎猛不喜多睡,成婚后每天清晨几乎都要早起习武,还从没像今晨这样,天都亮了还沉睡不醒。
令容瞪了他一眼,抬起酸痛的胳膊,就见手腕上红痕未消。
可恶!
她往腕间哈了口气,酸痛的感觉愈发明显,这双手不止被迫失了清白,还是在别人家的客房里。宋姑和枇杷都不在旁边,这种事更不好叫舅舅家的丫鬟知道,害她昨晚为处理帕子的事苦恼了半天!
令容生闷气,满心恼恨地瞪向韩蛰,一转头,却正好跟他的目光对上。
“醒了。”韩蛰随口招呼。
令容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
韩蛰一头雾水,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宿醉之后沉沉睡了一夜,他的精神极好,四体舒泰,心里隐约有种畅意。见令容仍闭着眼睛,他也没打搅,自入内间去盥洗——那屋子两边设门,仆妇早已备了干净热水。
他已有很久不曾喝醉,多年习惯使然,洗脸的间隙里,回想昨夜的事。
宋建春和宋重光父子的话他都记得,回屋之后被热气一蒸,记忆就迅速模糊了。令容帮他宽衣、递醒酒汤、被他困在床榻角落逼问,隐约记得她的回答令他高兴,再往后…韩蛰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他似乎逼令容亲他。
记忆停在了令容亲他的时候,那之后的事想不起来,就记得他很高兴。
像是做了场极美的梦,心里残留喜悦舒泰,却记不清内容。
大概是太高兴,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毕竟从前他喝得沉醉的两回,也是回屋倒头就睡。
韩蛰对着水中倒影摆出个冷厉的神情,愣了愣,头回发现他竟然如此没出息,竟会为她一个亲吻高兴得晕睡过去——就算他曾数次回味元夕那晚的亲吻,对见惯生死的锦衣司使而言,这般反应也着实丢人了点,难怪令容今晨眼神古怪。
他站起身子,对着屋门沉思了半晌,才踱步而出。
乌金冠束起的发髻下神情冷清,颀长的身姿挺拔魁伟,跟平常无异。
韩蛰经过榻边,还不忘向令容道:“我去活动筋骨。”
令容“哦”了声,目送他出了屋子,才起身洗漱,而后在宋家丫鬟的服侍下梳妆。
因昨晚小宴耽误了点时间,韩蛰匆匆吃过早饭,便去了宋建春的衙署。晌午饭用得也颇仓促,令容见宋建春眼底淡淡乌青,便知他昨晚也喝了不少,没能睡好。打探了下,才知昨晚三人喝光了整整八坛酒。
一群酒鬼!令容暗恨。
先前韩蛰回门时,傅锦元虽爱喝酒,却不贪杯,且彼时她跟韩蛰相新婚,翁婿并没喝多少。
谁知意外到了潭州地界,舅舅居然能叫韩蛰大醉一场!只是宋建春的宿醉颇明显,韩蛰却掩藏得很好,说话行事冷清沉厉如旧,往牢狱里走了一遭,晚间回来时还坐在书案旁,肃着张脸呈理案情到深夜,跟昨晚的禽兽模样判若两人。
令容甚至怀疑昨晚韩蛰是被喂了药才会失常,以至于他醒来后没半点尴尬,就披上了锦衣司使的那张皮。
那件事忘了最好。
看韩蛰昨晚的态度,仿佛不想和离,若是记起那事,更不会松口了。
令容还没拿定主意,暂时不想提醒他,但手臂的酸痛不容忽视。
她已跟阮氏讨了药膏,睡前再擦些,韩蛰瞧见淡淡红痕,目光顿住,“手腕怎么了?”
令容没回答,只顾擦药。
“药膏要抹匀。”韩蛰伸手就想来接膏药。
令容躲开,抬头看他一眼。他昨晚那么大力气捏的,转头就忘了?居然装得没事人一样,还假情假意的关怀,黄鼠狼拜年!她心里暗恨,气哼哼嘀咕道:“没事,被狗啃了。”
“什么?”韩蛰没听清,却瞧见了杏眼里的薄薄恼怒。
令容毕竟忌惮他,只往里挪了挪,垂着脑袋,“没什么,睡觉压的。夜深了,夫君早点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恰好膏药抹完,遂搁在旁边漆柜上,将两只手腕悬着,就着韩蛰撩起的被子,钻了进去。
片刻后,被窝里塞进两个暖烘烘的东西。
“你忘了手炉。”韩蛰说罢,也躺进被窝里,却没乱动。
日间公务繁忙,无暇考虑琐事,这会儿见令容别扭,他便猜得是为昨晚逼她亲吻的事。
朝堂上的事千头万绪,险恶繁重,韩蛰都能理出丁卯,或铁腕狠厉,或刚柔兼济,迅速处置。这事儿却能难倒英雄汉,韩蛰自知酒后失德,欺负她无力反抗,心里虽忍不住高兴,却也知道她心中不悦。但这种事,嘴里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也唯有买几样她喜欢的物件,做些美味的饭菜方能哄好她。
他侧头看向枕畔,令容裹得跟蚕蛹似的,背对着他,呼吸绵长。
他瞧了片刻,阖眼调息睡下——因冯璋叛乱的势头太猛,朝廷措手不及,韩镜后晌已传书给他,命他早些回京,明日一早便须赶路。
第57章 旧梦
潭州离京城颇远, 韩蛰问过令容的意思后,决定策马而回,身后只带两名随从。
阮氏原本备了些礼请令容转致太夫人和杨氏,见无马车, 裁剪了一半,将些易于携带的装在包袱里。宋建春也未料令容住两日就走,颇为不舍,亲自送出府门。
宋重光倒是没来——那晚韩蛰怀疑她跟表哥有私, 令容虽解释清楚了, 毕竟恼恨, 将挑起那事的罪魁祸首宋重光堵在府里, 正色请他勿再妄言,早些另觅佳偶。宋重光大抵是生气了,那之后一直没露面。
令容也不在意, 跟宋建春和阮氏道别,便跟韩蛰各乘骏马,驰出潭州。
官道两侧栽满古柳,比起记忆里的晴川绿荫, 初冬时节颇显萧条。
令容跟着韩蛰朝行夜宿,因走的都是官道,特地在前世丧命的山坳驻足。
山道崎岖,抬眼望过去, 对面山岗起伏, 冬日野草凋敝, 一座重檐歇山的亭子格外显眼,修得比常见的避雨茅亭整齐庄重许多。
令容瞧见,心跳骤急。
她死前身在车厢,帘外唯有暴雨倾盆,视线被车帘拦着,并不曾见过那亭子,哪怕做梦,也该是常见的简陋茅亭。然而梦里所见的,却跟眼前这座一模一样!
她强压震惊,看向韩蛰,“夫君,从对面那亭子射箭,能到这里吗?”
韩蛰打量了下,道:“须用铁箭才能准,射箭的人还得有好箭法和臂力。”
“夫君身边也有这样的能人吗?”
“有两三个,不过箭法参差不齐。怎么?”
“随便问问。”令容没敢多说,站了片刻,因急着赶路,仍旧骑马前行。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山岗上的亭子和三番四次出现的怪异梦境,晌午歇息用饭时,她到底没忍住,“先前曾到夫君书房禀事的那位唐大人,他能射到吗?”
“是说唐敦?”
“嗯。”令容颔首,“听说他不止武功好,箭术也很出色。”
韩蛰觑她一眼,见令容盯着他的碗,遂将里头的肉丸夹给她,“他的箭术精准,这点距离不算什么,只是臂力不及,怕要多练几年才能精准。你问这做什么?”
“就是随口一问。刚才经过时忽然想到,那亭子居高临下,倘若设伏,很有地势之利。”
韩蛰唇角动了动,“眼光不错——前年我被伏击过,就在这里。”
“那夫君可曾受伤?”令容目光微紧。
韩蛰将碗里肉汤喝尽,“唐敦替我挡了一箭。”
令容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埋头加紧用饭,心里却突突直跳,凭空理出条脉络。
前世她在潭州数年,不曾经历半点波澜,陡然遇害,要么是有人伏击宋建春时捎带了她,要么是有人专程取她性命。若为伏击宋建春,在她被射之前,走在前面的宋建春随行仆从应当会有动静,但当时除了风雨声,她没听到旁的任何动静。
那道猝然射来的铁箭,仿佛只为取她的性命。
她居于潭州多年,并无仇家,细想起来,唯一能招来高手设伏的意外就是韩蛰。
原本她以为韩蛰那句娶她的话只是登徒子的戏语,没太放在心上,如今却已明白,韩蛰并非那样孟浪的性情——至少不会对初次见面的女人随意说婚娶的话,那句话的背后必有缘故。
倘若不是戏言,登基后这心思为人所知,以韩家的情形,有人想阻拦,半点都不意外。
唐敦是老太爷的心腹,唐解忧的堂兄,派他出手,顺理成章。而唐敦不止箭术精准,还见识过在那山岗设伏的便利,知道那是潭州到京城的必经之处…
前事渐远,旁的令容都能释怀,除了两个人——
辜负少年情意的宋重光,和夺走她性命的射箭人。
尤其故地重游,旧景再现,当时被射杀的惊恐疼痛便愈发清晰。倘若真是唐敦出手,这笔账不可不算。她最初只凭梦境做三分猜测,此刻却已有五分推断,剩下的,便是看看唐敦真容。
——等到了年节,虽被贬谪惩治,却仍身在京城的唐敦必会来韩家!

沿官道疾驰赶路,比东躲西藏的亡命之旅快了许多。
五日之后,韩蛰跟令容途径金州,正巧夜色已深,便绕往傅家报了个平安。次日晨起赶路,晌午之前便抵京城相府。
韩镜和韩墨都还在衙署没回来,两人不急着回银光院,先往杨氏的丰和堂去。
京城十月,几场萧瑟秋风后,树叶大半凋零,在地上堆积厚厚一层枯叶。因前天下了场夹着雪砧子的冷雨,丰和堂里已换了厚帘子,趁着今日晴好,鱼姑正带人晾晒过冬的衣裳,杨氏穿着秋香色团花锦袄,坐在躺椅里,教训韩瑶。
韩瑶前晌做错了事,拘着双臂站在杨氏跟前,低眉顺目。
听见外头脚步声传来,韩瑶没敢动,杨氏却一眼扫见了。
消失了半个多月的儿媳跟在韩蛰身后走来,脚步轻快,面带笑容,瞧着安然无恙。韩蛰则行色匆匆,担着两肩风尘,大步走至跟前,行礼道:“母亲。”
令容跟在身后,也盈盈行礼。
杨氏叫韩蛰免了,只留下鱼姑在侧,牵着令容的手进屋,“可算是回来了,先前得知那信儿,担心得两晚都没睡好。跟家里报过平安了?”
“回来的路上已去过了,是我大意,让母亲费心。”令容赧然。
“碰上那般高手,你能冷静应付已是难得。换了旁人,惊慌失措,反而会招来祸事。”屋里除了心腹,没有旁的人,杨氏显然已知晓前后经过,拍了拍令容的手,又向韩蛰道:“能安然将她带回就好,我这里没旁的事,你先去衙署瞧瞧。”
韩蛰“嗯”了声,站着没动。
杨氏微愕,后头韩瑶道:“大哥等着看人呢。”
“谁许你乱动了,还不回去站着!”杨氏回头斥她,韩瑶腆着笑脸过来,“晚上再站半个时辰补上,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回来,我也好奇母亲物色了怎样的高手。”
杨氏笑着斥她,却没追究,吩咐鱼姑,“把飞鸾飞凤叫来。”
遂叫贴身丫鬟看茶,问她一路可曾受惊受伤。
令容原本还担心这回被挟持后,孤男寡女千里同行,会惹得杨氏不快,见她满面关怀,毫无芥蒂,心里大为感激,便回说无甚大碍,感激韩蛰救得及时。
坐了片刻,门帘动处,鱼姑带着两个二十岁出头的精干姑娘走了进来。
两人都穿利落青衣,容貌酷似,进屋后抱拳行礼,声音都没差别。
“是对双生姐妹,姐姐飞鸾,妹妹飞凤,身手出众,人也机警可靠。你舅舅帮着物色的——”杨氏看向韩蛰,“觉得如何?”
韩蛰正喝茶,眉峰微挑,右手探出,两道黑线疾射而出。
两姐妹侧身闪避,铁手探出,接住袖箭,半跪在地。
“母亲挑的人,自然没错。”韩蛰颔首。
杨氏瞥他一眼,笑了笑,“也不怕伤了我的屏风。令容——往后出入带上她们,我也好放心。”遂叫飞鸾飞凤拜见令容,又叮嘱她们务必谨慎机敏,护好少夫人。
姐妹俩齐声应是。
令容未料他母子行事如此迅速,诧异之余,推免不过,便道谢收了。
正好是午饭的时辰,众人在丰和堂用饭,令容陪着杨氏说话,得知她被捉走的次日傅家便慌忙遣人来探消息,杨氏毫无头绪,大为担心,却没张扬。等了两日,听说一位姓高的公子求见,请入厅中接待,才知道令容是被挟持当了人质,有锦衣司的人暗中保护,他特地来递口信,叫杨氏不必担心。
杨氏这才松了口气。
“田保作恶多端,没想到他那表侄倒是古道热肠,品貌出众。”杨氏提起高修远,语气倒颇赞赏。
令容坐在韩瑶对面,目光微抬,见她垂头喝汤,唇角微扬,不由一笑。
有了高修远递来的定心丸,杨氏便放心许多,不久收到韩蛰递来的书信,让她物色两个女侍卫保护令容,便托身为京畿守将的兄长帮忙找寻。
相府不像王府将门能养亲兵护卫,即便花重金请了高手,也是暗里保护韩镜等人。
这回令容被挟持,是因她韩蛰妻子的身份,往后行走京城,更不知有多少凶险。杨氏觉得歉疚,格外留心,从杨家选中的六人中挑了最出众的飞鸾姐妹。
至于长孙敬挟持令容的事,在外只有韩蛰、樊衡和少数锦衣司的人知情,在内只有杨氏知晓,杨氏也没张扬,除了她贴身的人,没跟任何人提起。对太夫人那边,杨氏只说是潭州宋建春身体有恙,令容急着去探望,跟傅家也打好了招呼。
令容未料她安排得如此周全,对着婆母的盛情关怀,反而为和离的心思歉疚起来。
不慎对上韩蛰的眼睛,那位也似笑非笑地瞧着。
令容记仇得很,悄悄挪开目光,没理他。
饭后两人回银光院,因杨氏说高修远报信后暂且住在京城,令容便道:“当时能让长孙敬消去戒心,全凭高公子递信,跟樊大人联络。我想明日去跟他致谢,夫君觉得可以吗?”
这当然不能阻止。
韩蛰睇她一眼,道:“我跟你一道去谢他。”
第58章 拖延
走至分岔路口, 韩蛰马不停蹄,径直往衙署去了。
令容回到银光院,得到消息的宋姑和枇杷、红菱早已在门口候着。杨氏已同她们叮嘱过利害,三人自知杨氏是为令容着想, 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发急,见令容走近,便忙围上来。
枇杷和红菱不敢说话, 宋姑比她们稳重些, 扶着令容的手臂, “少夫人路上都还顺利吗?”
“都很顺利, 舅舅安好,我也没事。”令容走进院里,门窗上都已换了冬日的厚帘, 墙角槭树红叶半凋,苍白阳光下,渐渐有了冬的况味。进到屋里,角落里也笼起了火盆, 里头不知是谁埋的栗子熟了,传来扑鼻香气。
令容一路劳顿,闻见味儿不免嘴馋,去洗了手, 先围在火旁剥栗子吃。
不多时, 外头仆妇将从潭州带回的行李送来, 姜姑接了,问令容该安置在哪里。
令容叫她先堆在桌上,又递两颗栗子给她。
姜姑从前独守银光院,随了韩蛰的性情,难免严肃些,对灯烛火盆看得严,不许人瞎折腾。自有了令容,韩蛰那张腊月寒冰般常年冻住的脸渐渐消融,又有枇杷和红菱闹腾,令容私下也爱淘气,带得姜姑性子都温和了些,笑了笑,过来一道剥栗子。
喷香软糯的栗子吃完,令容擦洗了手,这才拆开包裹。
里头除了两件韩蛰的衣裳,全是阮氏挑的礼物,太夫人和杨氏占了大半,给韩瑶和二房的刘氏婆媳也都备了一份,礼物各个价值不菲,十分周全。
令容挨个分好,坐在桌边,对着摆在案上的礼物出神。
——她本以为阮氏只是略备薄礼,却未料如此厚重。
令容反而有些捏不准阮氏送礼的真实意图。
若没前世的龃龉,她会想当然以为阮氏是跟娘亲宋氏一样,为她着想,备厚礼送给韩家女眷,好叫她能跟婆媳小姑处得和睦些。但如今令容却知道,宋建春对她的好是真心实意,阮氏不过是挂在嘴边而已,绝没到把她当女儿来关怀的地步。
至少她从没给娘亲宋氏送过价值相当的东西。
宋家祖上经商,后来科举为官,底子颇厚。但再厚的底子,备这些礼物也不是小数目。
想得市侩点,阮氏如此大方,很可能是想借她的手给韩家送礼——或者兼而有之。
令容当然乐意宋建春跟韩家交好,但那是男人们的事,舅舅自有他的手段,阮氏不声不响地来这手,她心里仍觉得不太舒服。尤其以韩家的情形,必定不喜她借着裙带染指外头的事。
还是等韩蛰回来商议吧。
令容蹙眉,瞧着天色晚了韩蛰还没回来,便没再等,先用晚饭。

韩蛰此时正跟着韩镜和韩墨走进藏晖斋。
自九月离京,他在外耽搁太久,积压了不少事务。而韩镜居于相位,六部诸事皆由他总揽安排,如今南边冯璋作乱,他即便没法染指兵权,户部钱粮、兵部军马的事仍需操心——更可气的是,朝廷急得火烧眉毛,那些手握兵权的节度使却各怀鬼胎,非但没能镇住民变,反而节节退败,令他十分窝火。
祖孙三人各自忙手头的事,至晚才能单独说话。
杨氏管着内务,特地留了饭,待三人回来后,按着韩镜的意思送至藏晖斋。
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韩镜端坐正中,韩墨次之,韩蛰坐在最下首。
菜多是按韩镜的口味做得软烂,韩蛰吃得不多,先听韩镜跟韩墨说南边的战事。
那冯璋家中做了数代盐商,资财极厚,据说年少时也想从军立功,因盐事上缺人手,便仍在楚州地界经商,慢慢拓展地盘。那一带除了冯家,还有个盐户大姓——范家。
范家原本不及冯家财势,自范通节度一方,情势便有了转变。后来范贵妃得势,地方上官员毕竟还指望皇恩圣隆,提携重用,是以格外卖范家面子,两虎相争时,冯家吃了不少暗亏。
八月里裴少夫人身故,冯璋为女儿讨公道,却被高阳长公主借势压着,碰了满鼻子灰。
冯璋也非甘居人下之辈,回去后便以朝廷昏聩欺压百姓为由,擅动被官府搜刮流离的变民和草寇。怒而造反。因他家资巨富,重金利诱之下,底下人十分卖命,战火一起,很快就占了楚州大半的土地,在交战时生擒酒囊饭袋的淮南节度使,收拢了不少猛将。
朝廷见楚州不敌,命岭南节度使陆秉坤出兵镇压,谁知陆秉坤不肯出兵,朝廷军力疲弱,地方尾大不掉,反倒纵得逆贼声势更猛。
韩镜关门说起此事,半喜半忧。
所喜者,地方生乱,不会累及边境安危,韩家就中行事,也许还能有意料之外的机会。所忧者,韩家毕竟是文臣出身,虽有杨氏娘家驻守京畿,杨裕又守在河阳,在南边的能耐却有限,这场民变最终会演化成何等局面,谁都说不准。
韩蛰听罢,亦沉吟不语。
随后,韩蛰没提令容,只说长孙敬逃出刑部大牢后,樊衡察觉行踪,一路追至归州,被他设伏生擒,送往山南的事。
韩镜稍觉意外,“那长孙敬靠得住?”
“原以为他有勇无谋,从樊衡这番追踪看,他其实心思细致,做事周全。他的身手跟我不相上下,若能收为己用,必是一员骁将。山南那边有表兄盯着,将他藏起来磨砺一年半载,应能收服。”
这般说了,韩镜总算放心。
又问了些琐事才散。

待韩蛰回到银光院,亥时已然过半。
令容已换了寝衣,在榻上阖目养神,听见动静,便趿着鞋迎出来。
屋内明烛高照,令容特意将阮氏的礼物堆在案上显眼处,韩蛰进门就瞧见了。
“这是舅母备的礼。”令容过去帮他宽衣,见他袖口几处暗色像是血迹,眉心一跳,竭力不去多想,只道:“夫君瞧瞧吗?”
韩蛰遂挑了几样瞧了瞧,“这么重的礼?”
“我也觉得意外。”令容笑了笑,“不过既然带来了,不好再退回去。且舅舅素来视我如同亲女儿,舅母送厚礼也是好意。只是舅舅毕竟在潭州为官,我不清楚朝堂上的规矩,怕贸然送了唐突。夫君觉得怎么办才好呢?”
韩蛰长在相府,外头官员想借女眷送礼的手段见识过多次,一听便明白她的顾忌。
换在从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退回去。
礼尚往来,固然讲究情分,却也有个度。他和令容初次拜会宋建春这长辈,备两三千银子的礼已算有心,阮氏的礼过于厚重,显然是另有所图。韩家屹立朝堂,不缺这些东西,韩镜从不肯在这种事上授人以柄。若令容单独送去,事后韩镜得知,必会有微词。
他早有凶名在外,不近人情的事做了多回,要退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但倘若退回,伤的就是令容跟宋建春的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