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姈跟在他身后,等他迅速盥洗后,帮着宽衣。
这件事自是驾轻就熟,戴庭安身高腿长,跟衣服架子似的,闲居在家也无需蹀躞累赘,轻易便能脱了。青姈将外套搭在架上,趁机问道:“今日姨妈来看我,却没能得空见她,将军既能下地,我想抽空去瞧瞧她,行吗?”
她抚平衣裳,回头看他,眸中暗藏期待。
戴庭安颔首,“为何不行。”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头次回门是不是该带些礼?”
照习俗是该带的,姑娘出阁后归宁不是小事,原该与夫君携礼同行,告慰爹娘。不过青姈是冲喜而来,且成婚前戴庭安说得明白,两人不是真夫妻。她暂且不敢奢望,只微笑道:“我随便备几样就好,姨妈不在意这些。”
“那不行,毕竟是我的少夫人。”戴庭安坐在榻上,摘了玉冠后头发披散,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中衣,口中道:“明日让常嫂开库房,你挑些贵重的带着,放那儿也是落灰。”
他愿意撑门面,青姈自是莞尔。
看他已屈腿坐于榻上,才想剪灯去睡,却见戴庭安目光清冷,仍静静望着自己。
青姈目露疑惑,“将军还有吩咐?”
戴庭安有点不自然地挪开目光,“睡前得换药。”
青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先前戴庭安卧病在床,换药的事都是郎中在做,等他能下地时,郎中便同魏鸣他们一道搬去书房那边,免得打搅女眷。戴庭安不喜生人碰触,这事儿先前不归青姈管,几乎快忘了。
此刻他既提起,青姈暗自惭愧,“是我疏忽了。”
说着便折回脚步,见螺钿漆柜上放着药箱,取在手里。
戴庭安坐在拔步床上,背转过身去。
中衣褪下后堆在腰间,露出紧致结实的脊背,当中沟壑分明。腰后侧往上寸许的地方被纱布包着,绷带绑到腹前,周遭药膏晕染,抹在中衣上是脏污的褐色。
看来这两晚他都是自己摸索着换药,搞成这乱糟糟的模样,才会在今晚向她求助。
青姈抿了抿唇。
前世戴庭安也是在彼此熟悉后,才允她早晚代替郎中换药。如今成婚月余,她照顾起居、应付访客,既到了袒露后背这步,想来是这段时日的心血没白费,将半只脚踏进了围墙。
她不敢怠慢,挪近烛台,打温水泡了软巾,去掉旧的纱布后,轻轻将伤口周遭的药膏擦拭干净。比起前世那狰狞可怖的伤痕,这回恢复得倒是不错,她知道戴庭安的性子,这种氛围里沉默是金,便小心翼翼地安分做事。
膏药冰凉,指腹却是温软的,轻轻摩挲过肌肤。
青姈拿捏着力道不轻不重,抹好后覆上纱布,再拿带子固定住,手臂穿过他腋下,将两头递过去,低声道:“换好了。”
戴庭安垂眼,看到她柔嫩的指尖,两只手围拢在腹前,是环着他腰的姿势。
他默然接了系好,身体微微紧绷。
幼时在军营摔打历练,受伤无数,却都是同为男人的军医照顾,连周氏都很少能碰他。
这是头一回,不太习惯。
好在青姈担着少夫人的名分,抱着他坐起躺下的折腾了月余,方才被她温软指腹触碰,并无不适,反倒挺舒服的,甚至…
他迅速撩起中衣披上,转身时目光微错,看到她正埋头收拾药箱。寝衣勾勒出窈窕身段领口稍低,露出纤秀如玉的脖颈,她的鬓发垂落在脸侧,黛眉秀致,长睫轻垂,鼻尖有层细汗,脸颊涂了淡淡胭脂般泛红。
是紧张呢,还是害羞了?
戴庭安唇角微动,将中衣穿好,状若无事地淡声道:“有劳。”
青姈原以为他会如前世般,沉默着和衣而卧,放任她剪灯后悄然退出,谁知还会捞来一句谢辞。绷着的心神仍然紧张,她将药箱阖上,低声道:“都是我分内的事。将军早点歇息吧,我去剪灯。”
“不用。”戴庭安接过药箱,仍摆弄药膏。
青姈猛然想起他腿上的伤,遂溜之大吉。
戴庭安仍岿然而坐,就着明亮烛光,看那道身影袅娜退出。而后慢吞吞地褪下衣衫,往大腿根的那伤处抹药,唇边不知怎么的就浮起了笑。
——看她那紧张害羞的模样,定是不好意思碰这伤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夹子,后天早上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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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情敌
青姈发觉戴庭安对她的态度似乎比前世和善很多。
前世她冲喜进府时两人素不相识,又是顾家在暗里撺掇,周氏迫于无奈答应,起初不太愉快。彼时戴庭安重伤将死,她又是被人塞进来的,他的脾气便格外阴鸷冷厉,最初那两月她过得如履薄冰,时常提着脑袋胆战心惊。
这次倒顺利了许多。
进门之初,戴庭安便给了她少夫人的威仪,周氏亦没有被强塞儿媳的芥蒂,颇为照拂。
如今她想归宁,戴庭安竟主动叫她挑厚礼,不落侯府的颜面。
他既大方,那就放心挑咯。
常嫂开了库房,青姈带徐嬷嬷进去,才知这库房里竟藏满了宝贝。
两层的阁楼门窗紧闭,底下那层放的多是朱漆髹金的屏风、箱柜、熏笼和成匹的锦缎丝绸等物,顶头那层则是些精致的小物件,有贵重玉雕摆件,亦有种种实用之物,半数是侯府里的,半数则是这些年积攒的贺礼。
青姈挑了几样差不多的,当归宁之礼。
临出门前,戴庭安又派了韩四和常嫂随她同行,好随时照应。
一行四个人出了铁山堂往府门走,迎面魏鸣匆匆走来,见了青姈时拱手施礼,看她似是要外出,欲言又止。青姈倒没深思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想着很快能见到窦姨妈,问明下落后顺蔓摸瓜,竟有点迫不及待。
谁知才出垂花门没几步,迎面竟碰上了顾藏舟。
春光正盛,锦衣端贵的公府嫡子面色憔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目光便紧紧盯过来。
青姈原本轻快的笑容微僵。
顾藏舟是肃王的表亲,跟戴家往来极少,而他跟戴庭安更是性情迥异。一个是沉稳端方、老成持重的公府君子,一个是离经叛道、心狠手辣的侯府武将,平常素无往来,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驻足垂眸,端然施礼,“顾公子。”
“柔——”顾藏舟话到一半,猛然住口,多年公府教养出的自律使然,哪怕此刻心绪翻涌,仍持礼退了半步,道:“我来探望戴将军。听说他遭人行刺,昏睡了月余,伤势十分凶险。戴老将军为国捐躯,戴将军亦为百姓抛洒热血,遭到如此暗算,着实令人忧心。”
他强行找借口,纵极力自持,目光仍黏在她脸上无法挪开。
胸腔里则被人揉搓似的难受。
…
正月初四那日的破落小院里,青姈戳破那层窗户纸,顾藏舟失魂落魄地离开。之后他奉祖父之命,借走亲戚的由头去京城外拜访一位重臣,回来已是正月底。
马不停蹄地去染坊街找她,谁知院落半空,她已冲喜进了靖远候府。
得知消息的时候,顾藏舟在门前愣了许久。
回到府里,他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五个日夜,才接受了她嫁为人妇的事实。
他想再看看她,却苦无良机,直到戴庭安病势稍愈。
甬道旁繁花如簇,春光下明媚鲜丽,她穿着海棠红的交领春衫,锦带束腰,底下一袭撒花长裙勾勒出修长身段,摇曳生姿。恍如去年早春,她也是这般打扮,锦衣娇丽、长裙窈窕,坐在华盖香车里去踏春,难得的流露笑意。
再后来陈文毅落难,她的脸上便只剩愁容。
顾藏舟四处奔走,欲为陈文毅洗刷冤屈,却因此触怒祖父镇国公,被罚跪祠堂。祖父甚至放了重话,倘若他再不知轻重,为女色而误前程,必除之以绝后患。
那样的威胁令顾藏舟忌惮。
他自幼便知,公府的嫡长孙肩扛重担,凡事以家族为重。他却也喜欢青姈,活了二十年,京城里莺莺燕燕无数,能叫他藏在心里惦记的只有她。顾藏舟不敢忤逆年迈威重的祖父,亦不舍放弃她,只能居中转圜,一面暗中照料她,一面竭力说服祖父。
谁知道,分别那么短的时日,她竟会嫁为人妇?
此刻春光明媚,顾藏舟的心却如坠在冰窖。
两只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他在戴家仆从跟前尽力维持端方持重的姿态,声音涩然,“将军伤势如何?”
“好些了,多谢公子记挂。”青姈垂眉,不去触碰他的目光,也终于明白方才魏鸣为何欲言又止。
不过魏鸣显然是多虑了,且不论前世的各自婚嫁、终归陌路,即便没有前世,她既费尽心思地上了戴庭安的船,嫁给她看守门户,自然会斩断前尘,当好铁山堂的少夫人。
顾藏舟的心事已然与她无关。
青姈面沉如水,目光微挪,看向他身后。
两个小厮是顾藏舟的长随,旁边还有位管事,看打扮应是侯府的门房。
进了这倒垂花门便是女眷居住的内院,若往右拐,却是戴庭安的书房。方才魏鸣行色匆匆,显然是去请戴庭安,那么来探望病人的顾藏舟应当往哪里走,就很分明了。
青姈敛袖,目光越过顾藏舟,看向领路的门房。
“魏鸣已去禀报将军了,你先请客人到厅上奉茶,将军随后就到。”
门房早就听说过这位冲喜而来的少夫人敢在铁山堂门前拔刀的事,知道她有戴庭安撑腰,哪敢怠慢,忙躬身道:“是。顾公子,这边请。”
顾藏舟却没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她。
青姈屈膝为礼,“外子有伤在身,行动缓慢,还请顾公子见谅。妾身还有事,失陪了。”
说着话,就想绕过他出门。顾藏舟与戴庭安往来极少,这回登门探望本就是冲她来的,哪能就这样放过?纵满心持重端方的规矩,身体仍不受控制地挪了挪,试图拦住她的去路。
这动作虽不明显,青姈却看出来了。
她愕然抬头,没想到向来沉稳的顾藏舟会如此失礼。
便在此时,身后响起了声轻咳。
青姈诧异回头,看到戴庭安不知是何时赶来的,腋下拄着拐杖,身体倾靠在青灰小砖砌城的门框上,神色清冷,身姿挺拔。玉冠修眉之下,那身深紫端贵的锦衫沐浴春光,衣角犹在风里轻摇。
从铁山堂到垂花门,她走了好半天才到。
他伤了条腿,得知消息又晚,怎会来得这样快?不怕扯到伤处吗?
青姈瞪大了眼睛,看他并无牵扯伤处的不适,才稍稍放心。
戴庭安迅速瞟了她一眼,然后看向顾藏舟,“顾世兄,久等。”
他来得突然,顾藏舟微愣后端然拱手,“戴将军。”
“书房在那边。”戴庭安随手指着西边,清冷眉目间不辨喜怒,又朝青姈抬抬下巴,“早去早回。”说着话,拄了他那并不怎么用得着的拐杖,往书房那边走。劲拔的身姿颀长磊落,便是一瘸一拐,仍有飒然之姿。
青姈趁空抽身,乘车出府。
…
顾藏舟登门造访的事,早在意料之中。
半路截胡,娶了顾藏舟虎视已久的人来冲喜,戴庭安早就已吩咐过魏鸣,若此人登门,不必推诿阻拦,引到厅里即可。是以今日魏鸣接了拜帖,便命人引往客厅,谁知如此凑巧,竟让他碰上了青姈。
戴庭安回想垂花门前那一幕,心里不大痛快。
等奉茶后客套关怀毕,戴庭安话锋微转,淡声道:“回京后与顾世兄相交不多,倒没想到受了场伤,竟是顾世兄先来探望。”
“将军少年英豪,跟着戴老将军纵横沙场,顾某一向钦佩。”
“哦?”戴庭安靠在椅背,微微挑眉,“就为这个?”
这话意味深长,顾藏舟抬眉,对上那道深邃冷凝的目光。他搁下茶杯,神色亦郑重起来,“将军明知故问。”
“她是我的妻。”戴庭安笑容骤然冷了几分,“顾世兄是觉得我回京太久,刀生了锈?”
他锋芒微露,顾藏舟仍是端然持重的姿态,起身拱手。
“将军别误会,我今日来不是生事,是有几句话想问。”顾藏舟神情凝重,语气颇为诚挚,“听闻先前将军重伤昏迷,不省人事,连老侯爷都不敢去打搅,才会选青姈冲喜。据我所知,将军与她素不相识,为何会选她?”
戴庭安随口道:“都是家母安排。”
顾藏舟心中微沉。
周氏与青姈并无交情,平白无故哪会去碰罪臣之女?这背后恐怕是另有缘由。祖父一向不喜他追着青姈不放,或许真如他所猜测的,暗里做了手脚,以绝他痴心。若真如此,青姈被强行塞进来冲喜,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顾藏舟只觉胸口堵得慌,“既是父母之命,青姈也未必是将军喜欢的女子——”
“你怎知不是?”戴庭安骤然打断。
顾藏舟神情微愕。
戴庭安亦扶着桌案起身,神色稍肃,“顾世兄今日过来,是想跟我说,谢氏是你钟意之人,若我对她无意,冲喜过后该放她出府还给你?”
“若能如此,顾某感激不尽!”
“顾世兄想多了。”戴庭安掀了掀唇角,眉目更冷,“她待字闺中时,顾世兄尚且不能娶她,出了这侯府,你便能娶了?恕我直言,有国公爷在头顶压着,除非陈文毅洗脱罪名,否则她进不了公府。顾世兄是打算为陈尚书伸冤,还是忤逆长辈,强行娶她入府?”
峻漠如削的眉眼微挑,目光锋锐逼人。
顾藏舟面露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节快乐呀~待会儿看阅兵hhhh
第29章 维护
戴庭安说的这两件事,顾藏舟都做不到,却都是要害。
身在镇国公府,凡事以家族为重,陈文毅的事牵扯到肃王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祖父执掌门户,皇后母仪天下,他若当真忤逆强娶,青姈婚后的日子也必极为艰难,那无异于将她拉入火坑。
他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尽早令羽翼丰满,拿到足够的筹码,逼祖父点头。
顾藏舟咬牙,“不必忤逆,假以时日,我能说服祖父!”
“假以时日是多久?”戴庭安问。
风从厅外的池塘吹来,摇得窗牖轻响,鼓动顾藏舟的锦衣宽袖。
他忽然想起来,上回见青姈时她也问过相似的问题,而他无言以对。
戴庭安扯了扯嘴角,似是讽笑,“公府与谢氏间,顾世兄选了前者。不是谢氏背弃你,而是你先舍了她。如今她已是我的妻,方才的事我不追究,往后若再失礼于她,顾世兄,你知道我的性子。”
话到末尾,语气已然冷凝,丝毫不掩威胁之意。
顾藏舟的脸上,血色一分分褪尽。
这番话若由青姈来说,他或许还为情所迷看不清楚,由身在局外的戴庭安说出来,却字字如刀,戳得他鲜血淋漓。
世间之事多难两全,排了先后轻重,无异于做出取舍。
戴庭安看得比他明白。
顾藏舟站在原地,任由风动衣袍,好半天才强压心绪,苍白着脸拱手告辞。
…
顾藏舟来时如沉渊暗藏风雨,去时却有些魂不守舍。
管事在前引路,快到侯府门口时,不远处一群仆妇簇拥着陈未霜母女和戴柔嘉母女,也正往这边走,绫罗满目、朱环翠绕。
她们今日奉命入宫,要去陪陈贵妃说话,顺道送几样陈氏新搜罗来的珍宝。盛装之下,姿态格外端庄。
戴柔嘉长裙摇曳,原本闷头走路,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在顾藏舟从同往西院的那条路走来时,她也恰好抬头。
暮春时节的日头明晃晃照着,锦衣端重的公子步履虚浮,似心不在焉。
戴柔嘉心里微微一跳,知道顾家和戴家往来甚少,那位突兀造访,必是为了给戴庭安冲喜而来的青姈。蜀锦窄袖下,她不自觉地捏紧手帕,心里涌起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前面陈夫人也瞧见了,诧异道:“那不是镇国公府的顾藏舟吗?”
“是他。”陈氏目力好,认得清楚。
陈家跟肃王一系掐得厉害,陈夫人穿了身碧霞绣孔雀的锦衣,金步摇下原本眉目端庄,见状却不由皱眉,“他来这里做什么。看样子是去的西院,找那边的庭安?”
“想必是了。”陈氏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听说那谢氏进门前跟顾藏舟是认识的。不过庭安的性子你也知道,伤势才恢复了些,便是旧交来探望都可能避而不见,他撞上去自然要吃闭门羹。都是谢氏招来的麻烦,庭安有分寸。”
这句话暗藏解释的意思,陈夫人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没再言语。
她的身侧,陈未霜却是悄悄扯紧了绣帕。
自打那回被陈氏怂恿着去铁山堂,却被青姈命人拿刀挡回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戴庭安。前几日听闻戴庭安伤愈,她特地来探望,陈夫人怕她闹出笑话,亲自陪同过来,被周氏和青姈婆媳俩接待了半晌。
当时周氏将话说得明白,谢氏冲喜进门,戴庭安伤势渐愈,这是天赐姻缘。
言下之意是让陈未霜死心,就差明着挑破。
陈夫人当时有些尴尬,回去后耳提面命,将陈未霜训了两个时辰,令她不许再胡来。
此刻陈未霜听见那名字,眼底恨意流露,险些扯断绣帕。
戴柔嘉察觉,轻轻握住她手。
直到出府后表姐妹乘了一辆马车,没长辈在侧,陈未霜才恨声道:“谢氏谢氏,到哪儿都是谢氏!柔嘉,”她扯着表妹的袖子,低声道:“你就不恨她?”
“我——”戴柔嘉张了张口,垂目不语。
她对青姈的心情其实很复杂。
跟陈未霜的骄矜不同,戴柔嘉生了颗玲珑剔透的心窍,看事比同龄人清楚。身在靖远侯府中,作为恭王的堂表妹,她跟为肃王效力的顾藏舟天然不是一个阵营,皇子争储你死我活,她更不可能跟他有瓜葛。
因此从前顾藏舟与青姈走得近,她心里更多的是羡慕,而非妒忌。
直到此刻,看着顾藏舟的失魂落魄,心里隐隐竟有些怨意。
旁边陈未霜仍在架柴拨火,“顾藏舟什么样的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京城里出了名的端方君子。他何曾像今日这样落魄?为个女人求见表哥,还吃闭门羹被赶出来。谢青姈她根本不懂珍惜,那样的人霸占着铁山堂,你还得叫她嫂子,真是气死人!”
戴柔嘉捏紧手帕,没言语。
陈未霜眸色稍冷,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难道就看着她背信弃义,在府里耀武扬威?”
话中暗藏怂恿,神情里的恨意毫不掩饰。
戴柔嘉对上她有些刻毒的目光,碰见锋刃般悚然惊醒,回过神时,才察觉那条绣帕被拧得不成样子。胸腔里砰砰乱跳,她意识到表姐的蛊惑有多可怕,再不敢沉浸于心事,理了理衣袖,低声道:“那是他们的事,我不该插手。”
“你怎么这么傻!谢青姈她负了顾藏舟!”
戴柔嘉摇头,“那也是他心甘情愿,与我无关。”
陈未霜递出去的刀子哐当掉在地上,连个声响都没听到,她忍不住面露失望,气道:“你真是没半点气性,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出气,侯府里正经的姑娘,想欺负个冲喜的罪臣之女,还不是轻而易举。我要是你,定要出这口恶气的。”
“她是我堂嫂,西院的事我更不能插手。”戴柔嘉仍是摇头。
陈未霜泄气,索性不再理她了,靠在厢壁上生闷气。
…
青姈倒不知道她离开后竟有这些事。
此刻她坐在窦姨妈的院子里,满面都是笑意。
出阁后住在侯府,虽不像前世似的如履薄冰,对着戴庭安那阴晴莫定的性子,青姈仍不敢松懈,始终有根弦暗暗绷着。也只有到了窦姨妈这里,才能毫无顾忌。
常嫂和韩四被徐嬷嬷带到隔壁茶楼吃茶,剩姨侄俩说体己话。
院里一树海棠初绽,投出参差错落的花荫。仆妇在树荫下摆了矮桌蒲团,到街上买些青姈喜欢的吃食和糕点,食盒揭开时,香味诱人。屋里还有窦姨妈得空时自酿的甜酒,就着暖融春光喝两口,甜滋滋的。
青姈坐在蒲团,拿竹签子戳切好的糕点吃。
窦姨妈笑吟吟坐在她对面,捏着酒杯慢慢品,问这月余的处境。
青姈自是报喜不报忧,说戴庭安虽有阴鸷之名,因两人早就结识,待她的态度倒也不错。婆母周氏自不必说,性子温和柔韧,心里主意正,在长辈们面前肯替她说话,故阖府上下也没人敢因冲喜而轻慢于她,没受过半点委屈。
窦姨妈听了,稍稍心安。
“戴夫人是大风浪里走过来的人,她既和气,待你又好,你更得用心侍奉,婆母跟前可不能偷懒。原先还担心你冲喜进门会吃亏,如今倒是不必了。”她拍着青姈的手殷切叮嘱,话锋一转,又道:“下月里你娘亲的忌辰,还能出府来么?”
“若没别的事,应该能出来。”
“那行,到时候咱们跟冯夫人一道去看她。”
青姈颔首,轻咬了咬唇。
母亲的忌辰她当然得去,既费心找了戴庭安这棵大树,对于白氏身后的那家无赖就能少些顾忌,到时候她还能送母亲一份厚礼。
遂敛袖起身,挽着窦姨妈进了屋,将白氏那几个丫鬟仆妇的下落问清楚。
吃完饭,两人乘车去了趟冯家,看望冯元娥母女。
盘桓到后晌,回府途中青姈又去挑几样首饰衣裳。
陈家出事时,她在府里的几箱首饰衣裳都被抬走,傍身的几件陆续典当出去,在她嫁入侯府时,让人悄悄赎了回来。虽说嫁妆里有不少好东西,周氏也送了她几样撑门面的钗簪,到底还是该自己添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