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倒霉的偶遇, 楚氏至今都追悔莫及。
刚夺得兵权、拿到西平王的爵位, 魏建那时春风得意、风流骄横, 瞧上了妙龄美貌的姑娘,不顾她已定了婚约,愣是仗势求娶,威逼利诱。
楚氏的父亲是穷秀才出身,那书生也没家世,哪里敌得过魏建的威逼?
楚氏怕连累家人和情郎,含泪嫁了。
可惜魏建这狗贼就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账,虽封了她侧妃之位,却也是贪一时新鲜,隔三差五地便弄些女人到身边,或是府里有姿色的丫鬟,或是下属送来的美姬,半点也不挑食。楚氏那时还年轻,少女心事付于情郎,碰上那么个到处留种的浪荡子,岂不恶心?
初嫁的那阵子她顾忌着家人,只能强行忍耐,不敢触魏建之逆鳞。
然而时日久了,泥人也能激起性子。楚氏是被强行抢去,封了个侧妃的位子,已不可能出府。终日苦闷,又暗含怒气,有回出城踏青,偶遇昔日的情郎,当即勾起伤心事来。郊外人稀,春光媚照,跟随她的几位仆妇丫鬟都是亲信,楚氏随便寻个由头支开,跟他叙旧。
起初,她只想叙旧。
然而郎情妾意被生生拆散,她垂泪诉苦,他心疼安抚,岂能真的不为所动?更何况,魏建换女人比衣裳还勤快,身边侍妾如云,她被强抢过去,凭什么就该守身如玉,割断前情?浓浓春意里,七分缠绵轻易,三分怨恨赌气,楚氏对着丰神俊朗的情郎,终是没忍住。
郊野欢好,仓促而情浓,愈发食髓知味。
楚氏回去后,称病闭门数日不肯见魏建,又怕这回珠胎暗结,被人察觉后连累旁人,几回挣扎,终是狠下心,去魏建那里走了一趟。再后来,她查出了身孕,郎中推算的日子恰是她跟情郎私会的时候,楚氏怕露端倪,当场便纠正了时日,推到魏建留宿的那晚。
郎中本就是凭脉象推算,两三日的差别并不精确,听王妃如此说,自然改口。
消息报到魏建那里,皆大欢喜,丫鬟仆妇也被瞒得死紧,无人知道内情。
楚氏安心养胎,借此躲开魏建的恩宠。
等魏天泽出生时,魏建身边的女人明争暗斗,花开花落,已将她排挤到远处。
楚氏也不争不抢,索性求得允准,带魏天泽住到别苑。因怕魏天泽长大后模样肖似生父,招来麻烦,便寻个由头,请父亲费心安排,劝情郎往别处谋仕途,从此天涯相隔。只是没想到,魏建竟狠毒到那地步,仗着膝下儿女众多,将自幼搬出府外的魏天泽当成了棋子,送到齐州去受苦。
楚氏失宠已久,更不知丈夫的狼子野心,得知实情时,孩子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十几年,她在王府苦熬,活得如同死人。
直到魏天泽归来,母子团聚,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的眉眼也颇有几分昔日情郎的模样,提醒楚氏那些早就被众人忘却的尘封旧事。只是彼时魏天泽势单力孤,有求于魏建,楚氏怕说出实情,魏天泽露出端倪后会引来灾祸,便瞒得死紧。
如今,却是无须顾虑了。
她的儿子受了十多年的苦,手腕、才能、城府,皆远胜于养在魏建膝下的诸子。
这一年养精蓄锐,羽翼渐丰,他已不是当初落败逃回的弃子。
楚氏借着满室烛光,将旧事说与他听。

横跨二十年的事,楚氏徐徐说罢,向来沉静的脸上,藏着压抑隐藏了半辈子的恨意。
“他不是你的生父,他软禁我,胁迫你,利用你,禽兽不如!”
屋外天寒地冻,夜风吹得窗牖轻响。
魏天泽站在桌边,神情身姿皆已僵硬。
幼年时对父亲的敬仰在他长大懂事,明白魏建的心狠之后,早已消磨殆尽——虎毒尚且不食子,比起傅德明兄弟的子侄的用心教导,魏建将骨肉当棋子,简直冷血!
当初埋伏在齐州,掩藏图谋、不敢跟傅家坦白,多半是为了千里相隔的亲生母亲,剩下的小半,则是身份所限。初知当日被“拐卖”的真相时,魏天泽尚未琢磨偷这背后的狠毒,因魏建那些眼线以楚氏的性命暗暗威胁,他羽翼未丰,只能被胁迫。等他年岁更长、见识更广,想要折返,已是无路可退。
——像是陷在泥沼里,被裹挟着深陷,无从洗清。
更何况,这泥沼的尽头还困着他的母亲。
魏天泽只能往前走,哪怕犹豫煎熬。
回遂州后,留着分寸不斩尽杀绝,也是为身上流淌的一丝血脉。
却没想到今时今日,先前牵系束缚他的一切轰然崩塌。魏天泽呆愣愣站着,拳头攥紧,好半晌,才压制住翻涌的心绪,低声道:“他知道吗?”
“他若知道,岂会留我的性命到如今。”
若魏建知道这女人背叛了他,定会盛怒之下杀之后快,不可能容她留在王府,锦衣玉食地供养。在魏天泽回遂州后,更不会将姜家的亲事拱手相送,而后放任魏天泽笼络羽翼,在择立太子时摇摆不定。
魏天泽沉眉,却仍不敢置信,“母亲没算错日子?”
“日子或许能算错,但你的容貌——”楚氏抬头,目光像是穿透他,落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带着种迷茫的温柔,“你的眉眼,跟你父亲年轻时有五分像。也幸亏当年他远走,隔了二十年,这王府里没人记得他的相貌,否则我还真怕勾起旁人的疑心。”
“那他…还活着?”
楚氏神情微僵,片刻后摇头,“前些年南边闹战乱,听你外祖父说,他是被乱兵杀死的。”
那次战乱,魏天泽当然记得。
战火燃遍数州,朝廷兵将无计可施,最后是睿王许朝宗请得傅煜出手,平息了乱事,傅煜也借着那机会扬名,将傅家的眼线安插得更远。那个时候,他刚被傅煜怀疑,留在永宁,在傅德清追击鞑靼时,带人去营救。
若不是楚氏今日吐露实情,他恐怕永远都不知道,那时发生过什么。
灯火静静燃烧,魏天泽如石像屹立,脸上神情变幻。
沉默了半晌,他才道:“母亲说的事,我心里有数了。夜已深,母亲早点歇息。”说罢,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却听背后楚氏道:“当年的事…你别怪我。”
回过头,就见她孤身站在桌边,身影单薄、神情有些凄惶。
怎么会怪她呢?当年的事本就是魏建无情无义、毁人姻缘又不知善待珍惜,往后种种,更怪不到楚氏头上。魏天泽脚步稍顿,旋即折返到楚氏身边,“魏建不是生父,我很庆幸。将来若有机会,我会去南边寻到父亲的骸骨。我是母亲十月怀胎生的,血脉相连,也能辨是非,岂会怪母亲?”
他能体谅苦衷,楚氏的忧虑便消弭殆尽。
遂放了心,叫他往后谨慎行事。

没了血缘牵绊,魏天泽肩上那副沉闷的重担,便烟消云散。
魏建不仁、魏长恭不义,他行事便也无需顾忌。在魏长恭再射暗箭时,魏天泽毫无顾忌地反击了回去,其结果,便是魏长恭的重伤身亡——同样的谋算暗害,魏天泽躲得过去,他却没那本事,搬石砸脚、自取其祸,白送了性命。
凭着在永宁的数年历练,这件事做得滴水不漏,没留半点把柄。
魏建得知实情后伤心震怒,纵有怀疑,也没半点实据。
——总归父子并无情分,疏离忌惮与利用算计交织,魏天泽不在乎添这一桩。
而魏长恭死后,夺嫡的事也霎时明朗。
有姜邵在建昌呼应,维系着两处的盟约,魏天泽在遂州的地位本就高于旁人。而这一年多的筹谋、安排,他凭着战场上的本事赢得几位老将的赞赏,亦凭谋算韬略笼络了不少拥趸,非但不是魏从修之流所能比,就连魏建都怀几分忌惮。
僵持一阵后,魏建的东宫终是落在了魏天泽的手里。
重权在握,风头正劲,魏天泽行走于遂州时,锋芒极盛。但偶尔夜深人静,独自在书房里对着偌大的山河舆图,他也会觉得迷茫——初到齐州的那几年,他有傅家众将教导,走得踏实坚定、亦朝气蓬勃。得知魏建的图谋后,他纵暗恨挣扎,却为了母亲和血缘渐渐认命。行事偶尔犹豫摇摆时,心中却明白,他脚下那条路的尽头是回到魏建麾下,别无他法。
但如今呢?他脚下这条路该去往何处?
数年潜藏、一朝背叛,他跟傅家的交情已然斩断,在魏建称帝后,更是情势殊异。他与魏建貌合神离,亦不可能带着魏家众将转投傅煜麾下,如今只能坐在魏家这条船上前行,尽力谋夺军权。
从寒冬到次年开春,魏天泽在遂州经营,父子彼此倚赖又互相提防,此消彼长。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傅煜在肃清朝堂,将边防和别处安顿完毕后,亦将目光投向了西边。
初登基时,朝政尚且不稳,有些兵将见魏建自立,亦蠢蠢欲动。魏建树大根深,又有地势山川之利,贸然西征耗损兵力,亦可能令后院起火。如今后患既清,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也该趁着魏家未成气候之际,腾出手荡平西陲了。
第129章 结局(中)
三月的京城, 正是一年里春光最浓的时候。
玉兰花谢,桃花落尽,却有蔷薇海棠渐次绽放,宫道旁的草丛里,不知名的野花迎风含苞, 春光映照下, 生机勃勃。目光月光朱红宫墙、巍峨殿宇, 远处有极小的黑影在半空飘过,那是宫城外孩童放的纸鸢,剪断了线, 随风扶摇。
攸桐站在一树海棠下, 仰望湛然碧空,慢慢地散步。
这座皇宫在修建之初,耗费人力无数, 屹立百余年仍庄重如初。
宫殿廊道仍是小时候记忆里的模样,前朝三殿、凤阳中宫, 乃至太液湖畔的蓬莱殿、含凉殿, 除了偶尔翻新外,格局没半点变动。住在其中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到如今改头换面, 曾属于许家的住处, 冠以傅姓。
不过比起前朝几位皇帝的充实后宫, 如今宫里的人就少得多了。
郑彪攻破京城之日, 皇宫遭了洗劫, 宫女内监或是被杀,或是趁乱逃走,折损了不少。在许朝宗的罪己诏颁发往各处后,令贵太妃和许朝宗的那些妃嫔都得以保全性命,陆续送往寺庙道观修行,亦有一拨人被放出去,腾出宫室。
到如今,傅煜身边只攸桐一人,纵后宫六局仍在,却已无需那么多人伺候。
人少了,宫城中便显得空荡,伺候帝后起居的人多迁往凤阳宫附近,别处闲置下来。
这倒正合攸桐的心意,虽因身份所限,初登后位时不能如从前般行止随心、各处游玩,却能在后宫肆意游走。从太液池周遭的宫室楼台,到上林苑、西苑、南苑,没了闲人搅扰,全都成了她的天下,想去哪里便可命人摆驾,也不觉得闷。
这一日晌午饭过后天气暖和,她歇了午觉,便如常出来赏花。
自打去岁十月诊出喜脉,腹中的孩子已六个月大了,小腹微微隆起来,新裁剪的宫装宽松垂落,衣袂随风。
怀了身孕,看着小家伙在腹中慢慢长大,自然是令人欢喜的。
唯一叫她苦恼的,是越来越旺盛的食欲。
用完晌午饭也没太久,她这一圈儿散步下来,竟又隐隐觉得腹饿。
原本往上林苑走的脚步慢慢改了方向,两炷香的功夫后,便到了离凤阳宫不远的小厨房。
——傅家登临帝位,她腹中的龙胎自然重于食店,杜双溪进京后,这数月里便亲自照料攸桐的饮食。皇宫里地方宽敞,想搭个厨房轻而易举,御膳房的齐全厨具搬过来,食材也有人一堆人料理筹备,各色酱菜香料齐全。杜双溪本就极好此道,有了这天底下最好的厨房,做起菜拉埃更是得心应手,养得攸桐胃口越来越刁。
可惜怀着身孕有许多忌口,还是得挑着吃惯的菜来,免得出岔子。
即便如此,杜双溪也能玩出许多花样——
热腾腾的金乳酥才出屉,香味随着热气飘到外面,随风窜到鼻尖。宫女盛了端出来,六粒金乳酥做成各色花瓣形状,样式各异,外头千层酥软,里面是精心调的馅,混着柔韧的茉莉和桂花瓣,上头洒了细粉,精巧可爱。
攸桐取了一粒堆成蔷薇样式的,入口香酥,甚合胃口。
旁边是碗火腿鲜笋汤,脆嫩的笋配上红软火腿,虽是家常的菜色,却鲜味醇厚,诱得人食指大动。
攸桐吃得开怀,想着傅煜政务劳苦,便叫人盛了,亲自送去给他解乏。

麟德殿里,傅煜近来确实颇为劳苦。
谋天下艰难,想要守住更是不易。江山百姓夺到手里,随之而来的则是许家丢下的烂摊子——各处人心涣散、吏治混乱,兵将防守更是积弱,京城朝廷里虽有傅德明打理过,却仍有许多积弊。
这数月之间,攸桐在后宫养胎,他便在前朝收拾烂摊子。
好在傅家兵多将广,齐州以北边陲安稳,往西由徐夔震慑魏建,拦住遂州的数次袭扰,能让他腾出手来,专心打理朝政。
贴墙高耸的书架上,那副江山舆图高挂,上头做了许多标记。
从京城往东、往南,最初的标记稀疏,到如今已标记得密密麻麻,各州之间,按着山川地势都布置了兵马,足堪防守。一圈看下来,就只西边零星,是姜邵和魏建的领地。
傅煜负手立在舆图前,眉目稍沉。
已升了兵部侍郎的杜鹤则立在他身侧,翻着旁边案上的一堆文书,对照舆图向他禀事。末了,将那些翻得边角都有些磨损的文书收起来,脸上露出点轻松笑意,“后方无虞,皇上无需再忧虑。姜邵那边,贺将军已安排过,微臣也派了人手去,有九分把握,之后,就只剩遂州。”
“遂州呢,情形如何?”
“魏建贼心不死,仍不肯俯首称臣,不过——”杜鹤从案上翻出份名册,双手呈上,“魏天泽与他争夺权柄,这半年里又笼络了些人。哪怕抛开姜邵的协助,也不比魏建逊色。这些事,魏建还不知情。”
“哦?”傅煜抬眉,“他瞒得很紧?”
“魏天泽他…毕竟是将军挑出来的,兵法打仗之外也很擅长打理眼线消息,又有太子的身份,打蛇七寸从来都很准。他回到遂州一年半,就算时日有限,手伸不到太远,在遂州却已织了张网。这种事,从京城到遂州,恐怕没几个人能跟他比。不过他会这样算计魏建,倒是微臣没想到的。”
片刻安静,傅煜翻着名册,眉心微动。
魏天泽的本事,他当然很清楚。
兵法韬略、行军打仗的才能出众,打探消息军情时比杜鹤还胜一筹。当初若不是魏天泽来历成迷,让傅家不敢彻底信任,能调到两书阁的人便该是他。而如今如杜鹤般,年纪轻轻便任侍郎,又被引为亲信的,也该是他。
只可惜…
旧事迅速掠过脑海,傅煜沉吟了下,颔首道:“知道了,接着刺探消息。”
杜鹤应命,见他没旁的吩咐,便行礼告退。
出了麟德殿门,迎面攸桐在宫人环侍下徐徐走来。年近二十的美人,在有了身孕后更见婉转韵致,眉目沉静妙丽,身上宫装贵重合体,虽非盛装,端贵高华的气度却仍令人不敢逼视,忙躬身行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杜侍郎。”攸桐颔首,越过他,到得殿门前。
窗扇敞开,傅煜原想吹风透个气,听见这动静往外一瞧,面上随即浮起笑容。
等攸桐进去时,他已从堆积了满案头繁冗正屋的内室踱步出来,在门口迎住她,伸手揽在她肩头,缓步往里走,“这么远过来,就不怕晒着?”
“外头正和暖,哪能辜负春光。”
攸桐抬手,身后的小宫女便趋到跟前,双手呈上食盒。
傅煜随手接了,眼风微扫,那宫女会意,恭恭敬敬地退出去,掩上殿门。
微风徐徐,混着麟德殿西南角上那一树盛开紫荆的香气,因殿中并未熏香,那淡淡香气便能依稀分辨。不过很快,这香气便被掩盖——食盒揭开的时候,鲜笋火腿汤的味道飘散开来,是寻常烟火的味道。
攸桐盛一碗给他,傅煜尝了,果然说好吃。
待一碗汤喝干净,连那两块金乳酥都吃掉,方才为政事而生的烦闷也一扫而尽。
大抵是被攸桐感染,从前傅煜不贪口腹之欲,如今却也常被美食撩动心绪。
繁忙庶务里,她过来的时候,也是他难得的能名正言顺偷懒的清闲时光。夫妻俩闲坐说话,因攸桐怀孕后睡得不太好,傅煜便帮她按摩头皮,完了又换攸桐帮他按揉双鬓,消困解乏。
提起方才的事,傅煜也无需瞒他,大略提了遂州的情形。
遂州那边无非是建了个小朝廷的魏建和魏天泽而已,魏建倒罢,一介贪婪骄横的老匹夫,在勤王时便落了下乘,到如今势力高下已然分明。最叫人头疼的是魏天泽,那个从永宁帐下出去的干将——十余年的埋伏,傅家老将倾囊相授,教出了他满身的本事,亦让魏天泽熟知傅家的强处、软肋。
有这么个人在敌方,着实不好对付。
傅煜阖眼靠在椅背上,任由攸桐的柔软指腹在鬓间轻按,疲乏消除之际,脑海中的千头万绪也渐渐理得明白。他忽而睁眼,目光瞥向不远处那副显眼的舆图,渐渐地,神情端肃沉静起来。
攸桐似乎察觉,手上动作稍顿。
傅煜抬手,握住她的指尖,回过头时,眼神已然笃定。
“魏建那边,我打算御驾亲征。”
“亲征?”攸桐微愕,面露诧异。如今局势虽比去年安稳了很多,毕竟新朝初立,若皇帝轻易离京,再出个岔子,那可真是…
她胸中微悬,道:“非亲征不可吗?”
“魏建不足惧,遂州却易守难攻,比泾州还难啃。若以寻常打法,即便有几分取胜的把握,也须耗费许多兵力。天下尚未安定,各处兵力不足,不宜折损。何况,大军出动便需粮草,国库被许家掏得亏空,到头来,仍是百姓受苦。”
这确实是个麻烦。
傅家纵有悍将如云,从前驻守永宁时十分宽裕,拿到江山天下,因别处官军疲弱,分派往几处要紧地方驻守后,能调用征战的便少了。这种仗宜速战速决,拖久了劳民伤财,也容易后方生乱。
攸桐迟疑了下,“或者请父亲出手呢?”
“未必合适。”
“为何?”
“我要征的不是魏建,也不是魏家的军队,而是——魏天泽。”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过无数遍。从前是袍泽朋友的信重,后来是被背叛的暗恨,如今却带了种颇复杂的情绪。
攸桐愣了下,琢磨其中的区别。
傅煜倒没深说,只揽着她腰,将耳朵贴在她小腹,隔着轻薄衣衫听里头不太明显的动静,宽慰道:“放心,亲征之前会安排好京城的事。江山天下和遂州魏家孰轻孰重,我清楚得很。”

亲征的事说起来容易,要筹备铺垫,却非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
傅煜夺得天下,魏建自立称帝后,不管姜邵是否后悔,却因早已上了魏建的船,毫不犹豫地臣服于魏家。
但姜邵虽有此心,底下的兵将却不是人人都有此意。
京城和皇宫握在傅家手里,许朝宗曾许傅煜监国之权,又亲自传了罪己诏,人尽皆知。京城的文臣武将拥立傅煜为帝,管着各处政事,遂州魏家那小朝廷却只是个草台搭的,两者谁更名正言顺,其实一目了然。
更何况,傅家政事清明人尽皆知,魏建底下的贪官恶吏却层出不穷。
如此高下殊异,建昌帐下的官兵百姓,对于姜邵的态度,难免有些非议。
傅煜便由此入手,在无暇动兵的这半年里,放着姜邵不管,只散播消息笼络人心。而今时机已到,便暗中调重兵猛将潜向建昌,叫早已暗暗投入麾下的贺源中动手,以魏建大逆不道、姜邵昏聩为由,带着早就笼络的几位同道中人,反出姜邵麾下。
姜邵被打得措手不及,又被釜底抽薪生出叛乱,力不能敌,被亲自领兵的傅暲诛杀。
因这袭击来得突然,魏天泽闻讯想救时,也已迟了。
待建昌乱局收拾干净,已是四月中旬。
随即,傅煜下令征讨魏建,征调兵马后,于五月初发兵。
永宁据有六州,最东边的地形不算险峻,越往西则越险,东、南、北三处关隘如门户咽喉,山峰陡峻、峭壁林立,底下则江水湍急、浊浪如滚,大军若不走自古开辟出的官道,颇难穿行。
傅煜派出的征讨兵马拿下四座靠东的城池,往西挺近时,却被拦在鹰嘴关外。
两军对垒,僵持二十余日,官兵寸步难行。
傅煜随即宣布御驾亲征。

朝堂初定,新帝便御驾亲征,消息传到遂州,魏建既惊且喜。
所惊者,傅煜此人用兵如神,出手诡谲莫测,先前长武关对阵时,千余铁骑神出鬼没,杀得魏家兵马肝胆俱寒;后来争相勤王,两处厮杀,更是让魏建吃了极大的亏。那鹰嘴关是咽喉紧要之地,倘若被傅煜攻破,便只剩两道屏障。那两处皆不及鹰嘴关易守难攻,一旦失守,遂州危矣!
所喜者,鹰嘴地势险要,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傅煜放着京城的龙椅不坐,自送上门来,若他能伺机除之,岂不痛快?
魏建拿着那军报掂量犹豫,时而恨不能杀过去取了傅煜的性命,时而又极力冷静,不愿冒失轻率。直到傅煜御驾到了鹰嘴关外,迅猛攻势令守军岌岌可危,魏建才慌了手脚,随即征调重兵,带上儿子魏天泽一道奔赴鹰嘴关,欲亲手斩杀傅煜。
父子二人率兵赶至,尚未来得及跟傅煜对垒,一封边陲急报便送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