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封拆开,纸条上字句简短,内容却叫傅德清赫然色变,当即递予傅煜。
傅煜岂能认不出那熟悉的笔迹?
惊怒之下没再耽搁片刻,问清楚递信的情形,得知攸桐无恙后,稍稍放心,便命杜鹤往军牢去,他和傅德清带几人赶往东林寺。
因攸桐信上将位置写得细致,傅煜父子带人摸过去,轻而易举,负责看守的两个僧人措手不及,被斩杀在当场。却有位在外围盯梢的,瞧见势头不对,忙将鸣镝箭射出示警,待傅煜察觉时,那箭已射往云霄,尖锐的啸声响彻周遭。
这响箭是魏家所用,与傅煜的孑然不同。
魏天泽遥遥听见,心知傅德清已然赶到,脸色骤变。
方才攸桐攸桐满口责备,咄咄相逼,将罪责尽数推在他身上,才忍不住驳斥两句,而后将她困在僧舍,仓促出门。谁知就耽误了片刻功夫,傅家救兵竟已赶来事已至此,单凭乔装已不足以浑水摸鱼,须造出更大的混乱。
魏天泽再不迟疑,按着方才的计划,亲自纵火。
寺里屋舍佛殿皆是松木所筑,各处供着灯油,更是怕火。
魏天泽专拣着要害处动手,不过片刻之间,几处殿宇相继走水,干燥的松木哔哔啵啵,火舌迅速蔓延而上,舔舐殿角飞檐。熊熊火光里,浓烟滚滚而起,寺里僧人香客皆慌了手脚,有人忙着救火,有人忙着逃命,顿时乱做一团。
惊慌尖叫的人堆里,魏天泽浑水摸鱼,仗着那身乔装,迅速往外转移。
路上撞见几位明显是傅家眼线的汉子,都没认出他,谁知才出山门,猛然一支铁箭疾射而来,挟风带雷,卷着森然寒意,直奔他后脑。魏天泽惊觉躲闪,只觉颈侧一凉,那箭簇贴着脖颈擦过,铮然一声,射到石砌的山门,尾羽剧颤。
这般力道,若非傅德清亲至,没人射得出来。
魏天泽惊惧回头,看到鹰鹫般从天而降扑向他的身影时,神情霎时僵住。
——竟是傅煜!
那位左臂弯弓,右手已抽剑在手,在魏天泽惊愕愣神的功夫里,已然扑到他跟前。
长剑森然袭来,搭在他脖颈上,随后赶来的几名护卫则弯弓搭箭,齐齐将箭簇对准了他。
逃亡的路陡然被阻断,魏天泽万万没想到,远在京城的傅煜竟会出现在这里!
他这般乔装,混乱中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有生死交情的傅煜,难怪突袭来得如此精准!魏天泽一颗心几乎跌倒谷底,想傅昭和攸桐时,才恢复了底气。旋即转头抬眼,正对上傅煜的目光。
沉厉锋锐,冰寒带怒,藏着责备失望,落在他脸上时,如有刀剑剐过。
那一瞬,魏天泽脑海里划过许多念头,连同攸桐那些责备的言辞,铺天盖地般涌过来。一种近乎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令他几乎想扭头躲避那目光。他却生生忍住,扛着万钧重压般迎着傅煜的目光,冷声道:“拿傅昭换我的性命,如何?”
傅煜冷笑,剑锋凑得更近。
魏天泽霎时明白这意思,来不及想傅家怎会营救得这样快,忙道:“还有魏攸桐!”
这名字报出来,傅煜那张沉肃端毅的脸上,顿时裂出一道缝隙。
他先是震惊而不可置信,继而勃然大怒,“你又对她动手!”
“就在寺里。”魏天泽强咬牙关,不去想过往种种,只取出那枚铜哨,连同攸桐那发簪一道给傅煜看,眼风扫向寺里那座七层高的木塔,“站在那塔上,能将外面情形瞧得清清楚楚,她身旁有人看守,若我稍有差池,魏攸桐即刻丧命!”
狠厉的言辞,斩钉截铁。
傅煜手腕剧烈一颤,看向那木塔,便见整个东林寺陷在熊熊火光里,周遭百姓惊慌失措地往外逃,僧人守着净地拼命灭火,宁死也不肯逃离,而那座木塔矗立高耸,火舌已舔到了第三层。站在这里,看不到塔内的情形,但此刻魏天泽脸上的疯狂狠厉,他却瞧得一清二楚。
曾经并肩征战、托付性命的袍泽,到此刻已是面目全非。
傅煜已捏不准魏天泽的性情,更不敢抱半点侥幸。
毕竟在此之前,魏天泽早就对攸桐动过杀心,如今为了逃命,焉知不会再下狠手?
而攸桐那样娇弱的女子,陷身在火海之中,被人挟持危在旦夕,该有多惊恐畏惧?这般险境,稍晚片刻,便是性命攸关!
傅煜不敢想象里面的情形,更没料到攸桐报信时安然无恙,转头却会落到魏天泽手里。执剑的手狠狠颤动,他眼瞧着那火光冲天、浓烟腾腾,眼底骤然泛起血色,厉喝了声“别碰他”,便往寺里走。
随后赶来的傅德清不知底细,忙一把揪住,“你去哪里!”
“救人!”
“不许去!”傅德清瞧见他眼底的赤红,全然不像寻常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镇定沉稳,心里悚然而惊,忙死死揪着他,厉声道:“水火无情,比沙场凶险百倍。你身上挑着重担,不能以身犯险,救人的法子很多…”
“攸桐在里面,调人手来救!”傅煜打断他。
说话间抬臂挥手,竟是用了对敌时脱身的招数,硬生生挣脱傅德清的手。
傅德清一愣,明白过来时,脑海里天翻地覆,厉声道:“为了个魏攸桐,你疯了吗!给我回来,令派人去救!”
没有人回答他,傅煜已然解了披风丢开,冲向火光熊熊的寺里。
第108章 重会
傅煜当先开路, 随身护卫不敢耽搁, 当即跟在身后往里闯。
转瞬之间, 围住魏天泽的人便撤了小半, 剩下的人因傅煜那句恶狠狠的吩咐,虽拿刀剑围拢,也犹豫着没敢擅动。而魏天泽却借着这空暇疾步走开, 转瞬便到十数步外。形迹既已暴露,他也不再掩藏自身,虽是布衣百姓的打扮,却健步如飞、锋芒毕露,跟周遭慌乱逃命的百姓迥异。
傅德清原本还没认出此人,瞧见他那身形步法才猛然醒悟,拍马追上去。
横马拦路,长剑刺出, 他看着粗布衣衫下的熟悉面孔,双目怒睁。
魏天泽却是意料之外的镇定。
冷沉的剑锋搭在肩上,冬日山风萧瑟,他冷笑抬眼, 眼珠子微微泛红。
“傅煜命人别碰我, 知道缘故吗?”他盯着这位指点提拔他的老将, 手里的匕首扬起,不是冲着傅德清, 而是指向寺里那座七层木塔, “魏攸桐就在里面, 有人看押,我这里稍有差池,她便性命不保!”见傅德清一愣,又威胁道:“我说到做到,将军不妨赌一赌!”
恶狠狠的言语,全然不是从前的亲近恭敬。
傅德清下意识看向那座木塔,透过滚滚浓烟,能瞧见上面层叠的窗户。
倘若真有人藏在里面,居高临下,定能将这边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傅德清脑海里,陡然浮出方才傅煜那势如疯虎、不顾一切的模样——以傅煜的冷静性情,若非证据确凿,不会轻易受人蒙蔽威胁,想必那魏攸桐确实在对方手里。难怪傅煜亲自冲入火场,片刻都不耽误,这魏天泽果真是对傅家知根知底,极会掐人死穴!
怒气翻涌而上,傅德清握紧剑柄,手腕微抬。
魏天泽没半点闪躲的意思,纹丝不动,那目光却凶狠绝情。
一瞬的对视,傅德清终究没能下手。
哪怕从前还有半分爱才之心,在得知魏天泽的身世、用心后,仍存半分旧情,无意下手斩杀,今日魏天泽的行径,却断然将这些尽数斩断。论公、论私,傅德清此刻都该杀了眼前这个叛徒,但挥剑之际,脑海里涌起的却是傅煜。
倘若魏攸桐真在塔上,他这剑斩下去,里面的女人定会丧命。
傅德清一手将傅煜养大,从孩提刻苦,到少年意气,再到今日能独当一面、铁腕冷厉的悍将,二十余年来,他是头回看到傅煜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在南楼的种种姑且不论,甘愿为她和离、处处维护,为她冲入火场不顾性命大局,这其中的情意,令他这当父亲的都震动。
倘若魏攸桐死了,傅煜会如何?
就像他当年失去爱子、失去发妻,若傅煜失去那个女人,会如何?
此刻放走魏天泽,永宁帐下眼线密布,未必不会有再捉回的时候。但若狠心去赌…
傅德清握剑的手微松,方才腾起的暴怒亦随之收敛。
魏天泽看准时机,再不敢逗留,拔腿便逃。

东林寺里,火势越烧越旺,烈焰如毒蛇的信子四处舔舐,浓烟直窜入半空。
火焰的炙热烘烤尚在其次,那浓烟却刺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未燃烧干净的烟呛入鼻子里,令人头脑都觉得昏沉,呼吸都艰难。
傅煜眼底猩红,仗着身手迅捷,直奔那座木塔而去。
火势起来后,香客们早已逃得干净,有固执的僧人拼命救火,却被浓烟熏得晕倒在地,衣裳染了火苗,慢吞吞地烧着,想来已是丢了性命。平常十数步便能抵达的路,在火势阻挠下,费了小半天功夫才穿行过去。
傅煜心里咚咚直跳,脑袋有些眩晕,浓烟刺得眼里流泪,看到塔的六层有隐绰身影,当即腾身往上攀爬。这木塔也被火势波及,火苗嗖嗖地往上窜,已到了四层,底下的梁柱烧坏,塔身摇摇欲坠。
他心急如焚,踹断碍事的栏杆,翻身进去,便瞧见了里面的情形。
逼仄的塔身内,横梁错杂,只有极逼仄的地方能容人落脚。
两个壮汉钳制着攸桐,趴在栏杆边,盯着外面魏天泽的方向,并没留意到身后的情形——满寺火势乱窜,浓烟滚滚,越往高处,烟聚得越浓,这两人显然是吸了不少,看那钳制的动作,显然是气力将竭、性命难保,却仍死死拽着攸桐,打算同归于尽似的。
而攸桐则趴在栏杆上,从后面看不到神情,浑身的衣裳却已湿透,正气力微弱地挣扎。
傅煜眼中刺痛,抬脚踢开那两个壮汉,伸臂便将她揽进怀里。
火苗迅速往上窜,她的脸庞被照得通红,眼里满是泪水,黛眉蹙得极紧,一只手死死捂着口鼻,惊慌而恐惧。看到他的那一瞬,她眼里似涌起狂喜,解脱的那只手伸出来,搭在他脖颈上,软软的吹下去——仿佛这抬手的动作,已用尽了浑身的气力。
傅煜一颗心揪得剧痛,抱住她,纵身便跃下高塔。
耳畔风声呼呼,火苗舔得松木哔啵作响,她靠在他肩上,声音微弱。
“昭儿呢?”
“昭儿没事。都没事。”傅煜的声音都在抖。
攸桐像是咳嗽了声,那只湿透的袖子抬起来,捂向他的口鼻。
傅煜也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觉她的手被烤得微烫,衣袖都是湿热的,柔柔地落在他脸上。
浓烟刺人呛鼻,情绪翻涌得厉害,傅煜抱紧怀里的女人,眼泪倏然就滚了出来。
哪怕兄长战死、母亲过世时,他都咬死牙关沉默,没落过泪。
梁柱烧断,年久失修的僧舍轰然倒塌,周围烈焰熊熊,傅煜极有经验地避开危险处,抱着怀里的人往外穿行。
攸桐先前被捆缚双手,为挣开绳索,手腕磨得破了皮,被那两位壮汉捉住着火的塔上带时,又拼命挣扎跳进水池,崴得脚腕剧痛。但这些痛,此刻都快麻木了。她被抓到木塔上呆了好半天,哪怕有湿透的衣袖捂着,也吸了不少烟尘,脸上被火光烤得微痛,头疼欲裂,恨不得撕开扔掉,眼皮昏重得很,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她一手捂着傅煜口鼻,另一手收回来,捂着自己。
心里的惊恐畏惧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消失殆尽,她看到他疯虎般冲进火场,也相信他能待她走出去,安然无恙。
攸桐靠在他的怀里,闭了眼睛,竭力屏住呼吸。

东林寺外,傅德清眼睁睁放走魏天泽,脸色沉黑。
目光越过火焰浓烟,紧紧盯着那座七层木塔,看到傅煜腾身窜上去,抱着攸桐跃下来时,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松,当即喝命属下去追。回头扫了眼,傅昭和贺清澜仍昏迷未醒,由护卫层层护着。
漫天烟尘,火势渐渐出了东林寺,往周遭山林蔓延。
傅德清半生戎马,扛着十数万将士和数州百姓的性命,没资格以身犯险,便死盯着。
看到熟悉的身影闯出来,傅德清绷着的脸总算稍稍松弛,忙迎过去。
傅煜那身衣裳烧得狼狈,脸上沾满了烟尘,眼睛通红。
闯出火海,他片刻都不敢逗留,疾风般掠过傅德清身侧,迅速往远处飞奔。直到远离火场,没了那些呛鼻的烟尘,才筋疲力竭地跪坐在地上,轻轻放下攸桐,让她靠着躺在他怀里。紧绷的精神松弛后,脑壳的疼痛才骤然袭来,想山崩地裂,昏重又尖锐。
他抬手扶着脑袋,脸上是极力忍耐的痛苦神情。
这儿地势开阔,山峰呼呼吹过来,带着萧瑟凉意。
攸桐浑身湿透,衣裳紧着身段,双眸仍紧闭,身体却微微瑟缩。
傅煜忙解下外裳,裹在她的身上。
见那张细腻柔白如玉的脸颊沾满烟尘,便撕了一段衣襟,慢慢帮她擦干净。
待傅德清赶来时,就见这位名震边塞的新任永宁节度使只穿了身中衣,盘膝坐在荒草山坡上,怀里抱着昏睡的女人。他皱了皱眉,催马过去,解了披风丢给他,而后翻身下马走过去,“她怎样了?”
“还好。”傅煜沉声,嗓音被浓烟熏得微哑。
傅德清不放心,蹲身看了看,又伸手往攸桐鼻端探了探,见她神情虽苍白虚弱,呼吸却渐渐顺畅,便放了心。再回头瞅了瞅还没醒的小儿子,只觉头疼恨极,沉声道:“这回抓到魏天泽,必得杀了!”
“碎尸万段。”傅煜咬牙。
傅德清沉默了下,却仍道:“这回你行事莽撞,不是节度使该有的作为。”
更不是以为图谋天下,将来要登临帝位的男人该有的作为。
这么些将士,派谁去都行,你身上担子太重,不该拿性命去拼。
傅煜知道他的意思。
眼皮微微动了下,他收紧手臂,抱紧怀里的攸桐。
“我不后悔。”他说完,又补充道:“她陷入险境是为昭儿。”
“为了昭儿?”
傅煜颔首,“那报信的纸条是她写的。”
傅德清愣住,片刻后,才猜出其中关窍——傅昭被捉,显然是因碰见了逃狱出去的魏天泽,攸桐能将那纸条安然递出来,可见当时她并无危险。但傅家报信用的铜哨声音独特,能传出极远,魏天泽久在傅家军中,岂能听不出来?攸桐那哨声将傅昭的消息递了出来,却也引来了虎狼,令自身陷入险境,以至于被魏天泽挟持,险些命丧火海。
他心中震动,瞧着这位前儿媳,半天都说出半个字来。
第109章 蹭饭
攸桐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身底下锦褥厚软, 红绡软帐垂落, 遮断外头的光线,床榻内昏暗得很。她不知睡了多久, 脑袋里仍觉得混沌, 那种梦里都挥之不去的疼痛残存,鼻端的呛人烟尘却消失了, 换成丝丝蕴藉的玉华香——这是她在居处常熏的,熟悉之极。
攸桐心神微动,掀开眼皮, 看到帐顶绣着的海棠花枝, 榻边的博山香炉上淡烟袅袅。
隔着软帐, 外面坐着的人影隐隐绰绰,是个挺拔的男人侧影,而不是寻常看惯的秋葵、玉簪。他像是颇为疲惫,坐在方椅里, 单手支在檀木收腰圆桌,脑袋微偏, 在阖目养神。身姿却如山岳挺拔耸峙, 随时能醒而拔剑似的。
攸桐看着他侧脸,冷峻而硬朗。
从年底京城别离, 转瞬已是十月,期间唯有音信相通, 始终没能会面。
久别重逢, 却是在火场里, 那会儿攸桐被浓烟熏得头疼眼痛,入目最深的印象,是他逆火而来,神情焦灼狠厉,满面灰尘。她原以为今日要丧命在魏天泽那恶贼手里,却没想到,远在京城的傅煜竟会从天而降般,赶到她身边。
攸桐静静看他,片刻后掀开锦被,看到手腕脚腕都缠了厚厚的纱布,衣裳也都换了。
帐内锦被悉索的动静传出,傅煜倏然睁眼,一个健步便窜到里面。
连日疾驰赶来,又碰上东林寺里的那场大火,他已有两个日夜没阖眼了,眼窝微微凹陷,周遭蒙了层淡淡的青色,脸色也颇憔悴。床榻陷下去,他坐在她身旁,声音有点沙哑,“怎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攸桐睡得懵懵的,“你没事吧?昭儿呢?还有秋葵和玉簪。”
“都没事,秋葵玉簪在厢房,昭儿已送回府里,澜音也没出意外。父亲说,这回的事要多谢你。”傅煜看她脸色不似先前苍白,稍稍放心,旋即捧起她裹得粽子般的脚腕,“这伤怎么回事?”
“还不是魏天泽。捆着我双手,费了好大的劲才挣开。”
攸桐说得委屈巴巴,顺手将披散的青丝拢住,搭在肩头。
傅煜眸色微沉,心有余悸地揽她入怀,安抚般摩挲她脊背,心疼道:“我找到你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他到底…”
“那倒跟魏天泽无关。我原本想泡湿衣袖,火场里能隔开些烟尘,谁知道那俩人凶神恶煞,不许我乱动,没办法,只能挣出去跳到水池里。”攸桐心疼地摸了摸脚丫,旋即仰头,朝他微微一笑,“还好,虽然崴伤了脚,却也有些用。我瞧那俩人最后都快被熏死了。”
眉眼弯弯,竟有那么点死里逃生后的轻松调侃。
傅煜简直拿她没办法,只紧紧抱着,低声道:“这回是我连累了你。”
“却也是你救我出来。”攸桐埋头在他怀里,是熟悉的宽厚怀抱、男人气息。睡醒后,先前的惊慌恐惧荡然远去,她抱住他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才闷声道:“我好饿。跟魏天泽那狗贼折腾了半天,力气都用光了。”
“那就起来吃饭,夏嫂做了好些你爱吃的。”
“咕”的一声,攸桐的肚子率先给了回应。她赶紧抱住小腹,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继而摊开手,“可我没法下地,也没洗脸漱口。”
傅煜觑着她,眉间带了无奈的笑,“我来伺候,成吗?”
“有劳将军。”攸桐莞尔。

自打攸桐搬出来,傅煜还是头回进她的闺房,好在里头陈设保留了先前的习惯,闻讯从涮肉坊赶回来的春草又早早备好了干净的栉巾,并不麻烦。傅煜亲自端过来搁在高几上,攸桐洗脸毕,他就着残水洗了手,便开了屋门。
春草不敢打搅,正满脸担忧地侯在屋外。
见傅煜推门时神情颇为和悦,猜得自家姑娘没事,不等傅煜多说,便命人摆饭。
——后晌攸桐被昏迷着抱回时,着实吓坏里院里众人,好在郎中说无甚大碍,春草和许婆婆放了心,便按攸桐素日的喜好,叫夏嫂准备了颇丰盛的饭菜。
最先端来的两碗热气腾腾的鲜肉馄饨,拿鲜肉拌的馅儿,皮薄馅香,滑溜溜的,煮熟了浇上鸡汤,洒上细碎嫩绿的葱末香菜,淋几滴香油,诱人而不油腻,舀一只送到嘴里,能连舌头一道吞下去。随同馄饨的是柔软喷香的葱油饼,刚出锅没片刻,切成了小块。
而后是一小屉糯米丸子,一小屉糯米排骨,丸子和排骨绊了酱料,色泽诱人,糯米晶莹,蒸得软而可口。
因攸桐昨晚说要吃鱼,便做了份酸汤鱼,夏嫂将骨刺剔得干干净净,酸汤开胃,鱼肉滑嫩,仆妇端进门时,那香味儿飘进来,诱得人馋虫大动。此外还有瓦罐熬出来的笋丝老鸭汤,外面酥脆里头香嫩的萝卜丝饼,去骨后凉拌的鸡爪、先前糟好的鸭掌、煮熟了拆碎凉拌的红油鸡丝、爽脆清香的笋丝和胡瓜,林林总总十多样。
每样盛得不多,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足够两人享用。
攸桐闻着味儿垂涎欲滴,精神也顿时振作。
只是手腕不好活动,没法伸太远去搛菜,傅煜便帮着布菜舀汤。
饭后天晚,攸桐瞧傅煜一副连日没歇息的样子,便赶他回府,早点去歇着。
次日前晌,傅澜音姐弟俩便来看她,贺清澜也随同赶来——昨日被人打败掳掠,下了迷。药,贺清澜也着实惊出了身冷汗,醒来后得知事情原委,对冒险传递消息的攸桐甚是感激,也没跟姜家兄妹打招呼,径直来道谢。
至于傅家跟姜家结姻与否的事,她倒是没怎么挂怀。
傅澜音昨日是瞧见东林寺的大火后,才察觉有异,在随从护卫下赶过去时,傅煜已抱着攸桐离开,只剩傅德清善后,瞧见丧身火海的僧人被搬出来,心有余悸。只是傅煜不许她去打搅,才忍耐到此刻。
见傅昭满口感激,灵机一动,道:“既是感激,红口白牙的话有什么用?”
傅昭正剥栗子吃,闻言挑眉,“那你说该怎样?”
“在府里设个小宴吧,请她过去,好歹是救了性命,哪能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这提议出乎意料,傅昭并没多想,当即爽快应了。
傅煜却在看到妹妹那笑眯眯的眼神时陡然明白过来。
——傅家西院众人与攸桐处得都不错,唯一有过龃龉的就是寿安堂里的祖母。昨日临风阁里,他虽摆明了态度,老夫人上了年纪性子固执,未必能坦然接受。澜音这宴席,不是摆给攸桐,实则是给老夫人看的。
前次成婚时,她顶着污名而来,受了许多委屈。
这回既要风风光光地娶回来,自然须荡平障碍,叫她没半点顾忌才好。
傅煜见攸桐仿佛嫌麻烦,遂轻轻按住她手腕。
“澜音这提议很好,回头请大嫂安排,等你脚伤好了便过去。”
他端然坐着,语气沉缓而笃定。
不待攸桐说话,傅澜音便抢着道:“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