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傅煜拱手为揖,“腊月里便能出国丧,官民不拘婚嫁。届时想请祖母和父亲做主,帮我操办婚事。”见傅老夫人神情微诧,不等她乱说,便道:“我想迎娶的人,诸位也都知道,是兵部职方郎中之女,魏攸桐。”
“砰”的一声闷响,老夫人手里的茶杯没端稳,跌到怀里后滚落在地。
仆妇吓得匆忙帮她擦拭衣裳,老夫人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不可置信,“你要娶谁?”
“兵部职方郎中之女,魏攸桐。”
“她不是——”傅老夫人像是遭了晴天霹雳,听见旁边傅德清咳嗽,才强自压下话语。
便见傅德清起身,面上带着点笑意,全然不顾老夫人满眼惊诧愕然,道:“这都是家事,可慢慢商议,既有客人在,也不急着在这儿商量。总归是你的婚事,全凭你的心意,若是看中哪家姑娘,我自会安排。”
这话里话外,竟是要顺着傅煜的意思。
傅老夫人原本满心期待,被兜头浇了整盆的凉水,也不知傅煜和那魏氏先和离,如今又要成婚是唱的哪出戏,心里头翻江倒海,当着客人的面,却半个字都问不出来。只呆愣愣盯着傅煜,仿佛瞧见疯子似的。
剩下姜黛君兄妹,岂能瞧不出端倪?
姜伯彦纵然在战场没建树,长在节度使府里,眼色还是有的。
——傅煜名震北地,铁腕强硬,能在京城那龙潭虎穴里游刃有余,行事怎会没有分寸?寻常人家,关乎婚姻大事的,谁会贸然在初次见面的客人跟前提?傅煜千里赶回来,茶都没喝半杯,便忙着提婚事,显然是说给他兄妹二人听的。
傅家的军政大权都握在这对父子手里,是否与姜家联姻,也是男人说了算。
前些日傅德清态度含糊,如今傅煜斩钉截铁,做父亲的附和撑腰,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他眼色微沉,看向身旁的妹妹。
便见姜黛君站在那里,垂首不语,身姿却仍端庄从容。
遂一笑道:“今日叨扰了半天,多谢老夫人盛情招待。傅将军刚回来,想必还有许多话要与家人说,伯彦这就先回了,改日再登门叨扰。”说着,跟自家姨祖母换个眼神,明老夫人也自站起身来告辞。
傅德清父子看他识趣,客气相送。
姜伯彦兄妹也不露异样,拜别后缓步出门,直至坐上明家的马车,笑意才收敛殆尽。
“傅煜刚才的意思,很明白了吧?”姜黛君靠在车壁,神情不辨喜怒。
姜伯彦便哼了声,“不识好歹!这傅煜虽有军功,却不知审时度势,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刚才说的那魏攸桐,我听姨祖母提起过,是先前娶了和离的那位。”姜黛君哂笑,神情不太好看,“不管他这是不是托词,傅家无意结姻,已很明白了。傅煜就算不知你我来意,他父亲难道不知?父子俩一道过来,显然是商议过,刚才那话定然不是随口一提。”
姜伯彦神情愤然,“如此自满刚愎,难怪旁人说他心高气傲,不近人情!”
姜黛君这几日在傅老夫人跟前扮端庄,满怀期待而来,碰到这结果,心里到底觉得不平,闻言颇以为然。她掀帘将傅家宅院再看了眼,眼底掠过讽笑。
“天底下又不是只他有本事。看来这齐州是没必要待下去了。”
“再等等吧。”姜伯彦不死心,“没准儿说得通呢。毕竟,魏家比傅家差那么几分。”
姜黛君却不抱多少希望。
若傅家当真有意结盟,凭她的容貌身份,哪怕不是全然门当户对,也不差多少,至少比那位兵部职方郎中的女儿强得多。傅煜既说得那般清楚,又在回府之初特意赶过去提及,显然是深思熟虑。
这条路既走不通,也只能另寻别处。
她脸上添了几分自负骄傲,“他若真无意求娶,何必拿热脸去贴?魏家纵差那么几分,有咱们弥补,两处合力,难道还能弱于他?到时候,有他后悔的日子!”
“也对,又不是非他不可。”

姜家兄妹走后,临风阁里便只剩傅家众人。
傅煜父子神情泰然,老夫人却是满心震惊,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魏攸桐”三个字。
沈氏自交出权柄后,在傅家的地位虽仍在,却已不像从前般好事,自傅德明回京入相后,府邸内外皆仰仗傅德清照拂,更是收敛了许多。听见傅煜那番话,固然不可置信,却没多说,带着儿媳回了东院。
韩氏也颇有眼色地带了仆妇丫鬟出门。
屋里转瞬走得干干净净,傅老夫人心里生气,忍不住数落。说军政的事她从不敢插手,但外面形势如何,他父子二人该最清楚。撇开姜黛君的容貌端庄不谈,光是姜邵手里的兵马,若能引为己用,傅家便如虎添翼。
利弊分明,岂能任性行事!
傅煜只沉默不语,待她数落完了,才沉声道:“我只娶魏攸桐。”
“你…”傅老夫人说得嘴皮都干了,却碰上个油盐不进的臭石头。
气得干瞪了半天,才道:“那魏攸桐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惦记!”
她的好处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尽的?
傅煜拱手,神情诚恳而严肃,“孙儿已想得清楚,绝不更改,还请祖母成全,善待孙媳。”
这话说得,好像她从前虐待过孙媳一般。
傅老夫人被戳到从前的短处,狠狠瞪了傅煜一眼,却也知拗不过,暗自生闷气。
齐州城外,此刻的攸桐尚不知傅家的这些事。
她藏在佛寺游廊拐角处,瞧着不远处被人抬着鬼鬼祟祟送入僻静精舍的昏迷少年,神情紧张。
那少年不是别人,而是本该在隔壁山头射猎的傅昭。
第106章 求救
今日出城射猎, 原本是傅昭姐弟俩带着建昌来的客人贺清澜,外加攸桐一道, 先到东林寺进香,而后去隔壁山头的围场射猎。
——既是陪客人散心,也是姐弟俩趁机尽兴玩耍。
攸桐对射猎兴趣不浓,进香后便在佛寺里瞎逛。
傅澜音出身将门, 虽不像贺清澜般自幼习武身手出众,骑射的功夫去也不错,哪怕无意在进香后杀生,到围场里跑两圈也是不错的。三人兴致勃勃,各自纵马挽弓,出了东林寺便奔围场而去。
已是初冬, 围场里草木渐凋,野物膘肥。
这一带山势平缓, 纵马驰到山腰, 越过旷野平林, 便是齐州的城郭。山脚河水奔腾而过, 粼粼波光如明镜轻晃, 水旁密林平铺,半数凋零半数苍黄, 高天淡云之下,天地阔朗。
临风而立, 能令人胸中涤荡开阔。
贺清澜是猛将之女, 幼时便随母亲住在军营附近, 后来数次迁居,皆在县城小镇,与姜黛君原本不认识。这回是姜邵怕女儿出岔子,特地请了这位身手出众的姑娘陪伴,贺父却不过情面,只能答应。
这却苦了贺清澜。
她幼时习弓马骑射,日常往来的多是军中兵将,与同为将门出身却养在深闺的姜黛君性情迥异。这一路上朝夕皆与姜黛君同吃同睡,那位是节度使的千金,行动端庄温良,她也不好太放肆,颇为拘束。且有重任在肩,途中时常警醒,反倒没了观玩河山的兴致。
好容易将那位娇滴滴的千金送到齐州,有空出来纵马畅游,岂不开怀?
马蹄撒开,她就跟脱缰野马似的,窜入围场林中。
傅昭毕竟怕她姑娘家出岔子,命随行之人陪着傅澜音,便紧跟在她旁边。
贺清澜性情爽直,颇有几分少女顽劣之气,瞧着傅昭紧追不舍、弓马娴熟,便想比骑射。
傅昭哪能认怂?扬言奉陪到底。
两人边猎边比,不知不觉便到围场深处。围场占了绵延的山坡,林深人稀,唯有风动树梢,马踏茅草,傅昭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草丛里打转,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一道灰色的人影窜过,迅猛如风,虽衣衫破烂,那身形却颇为熟悉。
他怀疑是看错了,驻马凝视,看清那人侧脸时,几乎惊得跌落马背——
那人竟是魏天泽!
关在秘牢里,已销声匿迹一年多的魏天泽!
那一瞬,傅昭险些惊叫出来。
魏天泽关入军牢的事极为隐秘,傅煜并未张扬,只说是调往别处另有任用,而后将魏天泽原本的权责分散在杜鹤和旁的偏将手里。但傅昭却知道,他那位爽朗英武的魏大哥,其实是西平王派来的细作,自幼潜伏,用心险恶,被关在牢里,怕是这辈子都见不着天日。
此刻魏天泽陡然现身在此,必定是逃出来的。
傅昭不知军牢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却知道绝不能放任魏天泽逃走。
他在齐州安稳惯了,身上并没带傅煜麾下递信用的哨,一时间喊不到人,便想跑到外围通风报信。
傅清澜纵不明缘由,却也从他神情中瞧出不对劲,极有默契的跟随。
然而傅昭能瞧见魏天泽,魏天泽岂会瞧不到他?
数年历练、潜伏深藏,掌握着傅煜麾下的半数眼线暗梢,魏天泽的机警敏锐并不比傅煜逊色半分。他佯装不曾察觉地跑出几步,回身见傅昭舍了弓箭往外跑,便知意图,当即命人追过去。
那几位潜入齐州接应都是高手,傅昭和贺清澜哪是对手?
遭遇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被生擒打晕,连求救示警都没来及。
魏天泽纵不认识贺清澜,却知道傅昭是个宝物。齐州布着天罗地网,他没法挟持傅昭做人质,却能将他藏起来,真到了危急关头,或许还能从傅家父子手里换回性命。遂命人迅速将傅昭和那姑娘搬到东林寺的后山,交给那位千里迢迢赶来,埋在东林寺接应的游方和尚,再使人故布疑阵,扫清佛寺的嫌疑。

此刻攸桐看到的,便是那和尚避过眼目,与同游而来的僧人一道,将傅昭藏入精舍。
东林寺不算名胜,寺里的和尚住在佛殿周围,后山的精舍寻常不给游人用,只供僧籍的和尚凭度牒借住。今日攸桐能踏足,还是借了傅家主政一方的面子,傅澜音临走前打好招呼,住持网开一面,允她在后山清净的精舍里午歇。
攸桐一觉醒来,周遭山鸟啾啾、清风徐徐,世外之境般无人搅扰。
她睡得迷糊,坐在廊下吹风,瞅见远处僧人鬼鬼祟祟都,下意识藏在角落里,谁知片刻之后,便瞧见了这勾当。
傅昭的衣裳身形她都瞧得明白,那几个和尚步履如风,更是叫她心惊。
倘若此刻闹出半点动静,恐怕她和随行之人,都得落到傅昭那样的境地!
但傅昭遭难,对方来路不明,岂能坐视不理?
攸桐屏息藏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捏得指甲几乎嵌到肉里,等僧人进精舍关了门,才蹑手蹑脚的退回住处。而后装作无事般,叫了随行的春草烟波,匆匆回前面的佛殿,找住持借笔墨。
——她没能耐救傅昭,哪怕赶去傅家报信,也未必能见着傅德清。
但有人能。
攸桐强压着紧张,迅速写清缘由,而后封起来出了东林寺。
她的身上时刻带着傅煜给的那枚铜哨,方才在后山惊动那几个和尚没敢吹,此刻却少了顾忌,寻个僻静的地方,避过旁人,噙到嘴里用力吹响。哨声清亮,响彻山间,她吹得没章法,便只含示警求救之意,旁人听不出端倪,傅煜麾下的人却听得明白。
不过小半炷香的功夫,便有两人纵马而来,俱做行客打扮,却身形精干。
攸桐因怕人多眼杂,闹出动静后会惊动后山的恶僧,选的是僻静无人之处。
那两人没瞧见乱事,只有位年轻貌美的姑娘站在红墙边,远处两位丫鬟等候,相顾诧异。
见攸桐站在佛寺墙外又低低吹了一声,才翻身下马,大步赶过来。两人不认得她,却知道能拿到这铜哨的,不是同道中人,便是与傅家有密切牵连的,身份非同寻常,便各自拱手行礼道:“姑娘吹这铜哨,是为何事?”
“两位归哪位将军管?”攸桐问。
“左将军。”
攸桐当然不知此人是谁,但对方上道,显然不是闲人,便又道:“可否看看令牌?”
对方并未推拒,果然给她看了一眼,跟傅煜曾给她瞧过的极像,若她记得没错,据徽记推测,这令牌的主人品级还不算太低。
攸桐再不迟疑,掏出封好的信递过去。
“有人绑架傅家小公子,藏在佛寺后山,烦请两位找人盯着,切勿打草惊蛇。这信请务必送到节度使大人手上,请他设法营救。”说完,怕他们不信,又补充道:“他认得这笔迹,不必担心。对方瞧着凶悍,请务必小心,免得伤了小公子性命。”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听在对面两人耳中,却如霹雳震响。
在齐州地界绑架节度使的公子,这是何等胆大妄为!且不久前,军牢那边刚出了点事,上峰忙着调人追查,风声极紧,难保不会与此事牵扯。
两人稍稍色变,哪敢怠慢,当即拱手谢过攸桐。
傅煜麾下纲纪严明,行事也有章法,紧急之事该如何处置,事先皆有约定。两人知道轻重,一人快马往城里递信,另一人则去寻上峰往东林寺周围派遣人手。蹄声哒哒远去,很快便消失在山道拐角。
攸桐记挂着傅昭,又不敢孤身去后山犯险,一颗心悬着,掌心皆是汗。
待消息递出,不敢多留,抬步便往春草烟波那边走,想赶紧回寺里人多处。
殊不知墙后的石塔旁,有人疾步赶来,瞧见她时,目光霎时顿住。

魏天泽捉了傅昭和贺清澜,命人藏到寺里以备急需,又叫接应之人故布疑阵往别处引后,便打算孤身逃离。谁知那军牢里应变倒快,想来是很快发现他逃走的事,他才逃出来不到小半个时辰,这附近便已有了调人围剿的动静。
若不是魏天泽久在傅煜麾下,深晓其中门道,怕是早已撞入罗网。
好在对方只是搜查,尚未摸到他的踪迹,魏天泽不敢往前冲,便只能退往东林寺。
——对方人多势众,他即便有魏建派来的人接应,深山密林里孤掌难鸣,也不可能躲过傅家的网。但东林寺却不同,那儿有僧人、有香客,僧人中混有魏建派来的内应,香客更是男女混杂、老弱妇孺皆有,方便他趁乱施展手段。从前奉命行事时,凭借这般环境逃出生天的事,已有过许多回。
魏天泽主意既定,便往东林寺撤,打晕一位落单的香客,迅速换了衣裳。
换衣裳时听见熟悉的哨声,也不知是何动静,待易装毕,便摸过来。
谁知如此凑巧,竟然就瞧见攸桐独自站在墙外,往丫鬟跟前走,也不知在做什么。
第107章 疯了
东林寺僻处京郊,又不算名胜古刹, 来这儿进香的多是周遭百姓, 偶尔有几拨到隔壁山头射猎观玩的途径, 香火不算旺盛,却也不冷清。如今天气转寒, 城内富户高门自重阳后便甚少出游, 只能初雪时再来赏玩, 原本没多少游人。
谁知今日凑巧,魏天泽竟碰见了两拨?
数年历练,曾管着傅煜麾下的小半数暗线, 魏天泽听声辨位的本事甚是高超。
方才哨声来自这方向,周遭又无旁人,那么吹哨之人,多半就是眼前的魏攸桐。
——他跟傅煜相处十年,极清楚那位的性情,也见识过傅煜婚后的种种转变,那样心高气傲的铁面悍将, 会为一介女子退让和离, 可见用情颇深。和离之后还能留着傅煜的铜哨,亦可见此女在傅家仍有些分量。且那哨声来得突兀, 若不探问清楚,终究令他难安。
魏天泽心思微动, 瞧着左近无人, 身影微晃, 轻易翻墙过去。
攸桐原本紧张走路,猛然见一道黑影越墙而来,手掌扫过时,春草烟波闷哼着倒在地上,那人迅如疾风,顷刻间便到了她的跟前。不等她开口惊呼,稍稍粗粝的手掌伸过来,便紧紧捂住她口鼻,力道过重,撞得她鼻头闷痛。
她瞪大了眼,骇然抬眸,便对上一张男人的脸。
剑眉之下星眸如电,颌下长着颇浓密的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下面的半张脸。他身上穿着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头上一顶毡帽,有些陈旧。这打扮陌生之极,但那双目光锋锐的眼睛却十分熟悉,她愣了一瞬才猛然想起来。
“魏…”惊愕之下嘴唇微动,却立时被对方紧紧捂住。
攸桐剩下的声音化为呜咽,只见了鬼似的盯住对方,眼睛瞪得溜圆。
魏天泽?他不是关在牢里的吗?怎会忽然跑出来出现在东林寺?
确认他身份的一瞬,满心的担忧也顿时寻到了方向——在这齐州地界,敢对傅家人下手,还能得逞的怕是没几个。刚才报信时,她绞尽脑汁,想着是谁对傅昭动手,待看到这张脸,原本深深的疑惑立时有了头绪。
绑走傅昭的人跟魏天泽必定脱不了干系,那么她方才报信求救的事,他知道吗?
攸桐刚落回腹中的心高高悬起,便听那位恶狠狠地道:“敢发出半点声音,她俩必死!”
说话间,左手袖中明晃晃的匕首晃了晃。
攸桐赶紧乖觉地点头。
魏天泽这才稍稍松手,见她确实没胆子喊人,才回身两步,提起春草烟波,扔向墙内。他一身的紧实肌肉,能拉开几十斤的重弓,拎姑娘时轻而易举,丢沙袋似的。旋即环住攸桐翻身入内,而后掀起墙根的浓密茅草,将两人轻易盖住。
抹平痕迹抬眼时,攸桐仍站在那里,像是吓傻了。
魏天泽横目示意,带着她往近处僧舍走。
僧舍闲置,翻窗进去时里头灰尘呛人。
攸桐上回险些被刺丧命,如今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瞪着魏天泽时,眼底藏着惊恐慌乱,却也有隐隐愤恨。这般复杂的神情落入魏天泽眼里,他只冷笑了声,道:“方才那铜哨是你吹的?”
见她并没否认,便盯紧她的眼睛,探问,“是为何事?”
“与你何干。”攸桐声音冷淡,一双杏眼里带着仇人相见的恨意,又藏几分畏惧,讥嘲道:“去年派人刺杀失手,今日无缘无故,还想清算不成?傅煜竟拿你这种人做朋友,还留着重用,当真是瞎了眼!”
“别跟我提傅煜。”魏天泽呲牙冷笑,匕首抬起,径直抵到她喉咙。
“在这儿做什么?”
毡帽之下眼神锋锐冰寒,带着亡命之徒的狠辣。
攸桐心惊胆战,忙往墙根缩,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到了这地步,她当然不能提傅昭兄妹,否则一旦魏天泽起疑,猜出她吹哨是通风报信搬救兵,狗急跳墙时,难保不会撕票重伤傅昭。但若理由太过搪塞,也瞒不过魏天泽这种久练成精的老狐狸。
心念电转之间,想起东林寺后山那几位和尚,便面不改色的胡诌。
“是来打探一件事。”她迟疑了下,答得不情不愿,却似迫于淫威不得不开口,“东林寺近来有几位僧人游学而来,据说行迹很可疑,傅将军派人来问住持,却没问出端倪。想着我如今跟傅家没瓜葛,还勉强能谈论几句佛法,若以信女身份请教,或许能摸出线索,便来旁敲侧击地打听。刚才是将探听的消息递回去,傅将军若有吩咐,晚点我再接着打探。”
这事儿倒跟魏建的属下拿假度牒冒充和尚,前来接应的事吻合。
魏天泽目光如刀剑锋锐,冷然审视。
攸桐缩了缩脑袋,一副满心害怕却强撑着不露怯的模样。
终究是个女子,想来刀锋之下,她没胆子骗人。
魏天泽顾虑稍去,没空再过问此事,扯下一段衣衫,将她双手缚在身后。而后目光往她身上扫了一圈,逼问出那枚铜哨的所在,拿到手里,取下一枚显眼的发簪权当信物,撕了段衣襟揉成团,就想往她嘴里塞。
看这样子,显然是打算丢她在这儿当人质。
攸桐推测这会儿营救傅昭的人恐怕正往后山摸,若魏天泽出去,凭此人的机敏本事,没准会坏事,总得尽力拖延一阵才好。顾不得对方凶悍,赶紧往旁躲开,怒声道:“魏天泽,你这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傅家教你本事、重用提拔,傅煜父子兄弟都拿你当袍泽兄弟,哪怕知道你了奸细的身份,也舍不得杀你,留着性命,你却如此报答吗?傅煜拿你当朋友,你难道瞧不出来吗!你如今恩将仇报,对得起谁?”
不高不低的声音,疾言厉色,戳到魏天泽最隐秘的痛处。
魏天泽动作微顿,忍了忍,却仍强道:“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这不叫朋友。”
“是你背叛在先!先前傅家对你可有半点薄待?傅晖兄弟战死,西院夫人病故,每年去金昭寺进香时他们都带着你,拿你当半个家人来对待!如今,你却要拔剑相向吗?”
魏天泽不想理她,但这些言语落入耳中,却仍能勾起旧事。
傅家待他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恩同再造,别说旁人,有时连他都忍不住这样想。以至于哪怕捉了傅昭,也不忍下杀手,只命人严加看守,挟持做人质,离开前还特地吩咐不许伤及对方性命。
此刻攸桐专挑着要害责骂,勾起的是旧情良知。
是攸桐劝谏责骂,也是内心天人交战。
但情势所迫,他已没有退路。
魏天泽冷然转身,“傅家提拔重用,是为军务,将我打磨成利剑为他所用,是为私心。男儿昂藏立于天地间,建功立业,各有所求,岂能困在这些许旧事!恩怨是非,朝政家事,你能懂得什么!”
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像是说服攸桐,也像是说服自身。

东林寺外,傅煜父子策马如风,面沉似墨,正疾驰赶来。
攸桐那封求救的信递出去,信使还没入城,便碰见了傅煜父子——军牢里魏天泽越狱没多久,牢头便察觉不对,惊怒之下也不敢隐瞒,当即遣人报往城里。父子俩闻讯,便忙赶往查办,谁知才出城没多久,便碰见了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