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自取过来放入盘中,取了两副碗筷,半点都不见外的进了隔壁屋中。
阿殷紧随而至,盘中放着几样糕点。
她这一顿饭做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待功成出来,如意已经按吩咐从街上买了几样饭食过来——酸笋鸡皮汤固然味道不错,定王毕竟是正当盛年的男子,单只靠这汤和糕点能济什么事,仓促之间来不及做主食和其他菜,也只能就近买些熟食了。
糕点和饭菜依次摆开,两人费了不少心神做出的酸笋鸡皮汤摆在最近处。
这一顿自然吃得格外香甜,哪怕阿殷已在季先生府上用过午饭,也还跟着吃了一小碗。
定王倒是吃得酣畅淋漓,第四碗汤下腹,才满意的搁下碗筷。
“等我回来再做一次。”他睇着阿殷,叮嘱道:“这段时间就在家里歇着,少外出。”
“殿下这就为难我了。难得有空,哪能不去外头逛逛?”
“父皇要对剑门动手,他未必不会察觉。京城中人心叵测,远比你所想的危险,阿殷——”定王按在阿殷的肩上,觉出女子独有的瘦弱,“听话。我不在时,凡事都找常荀商议,万不可轻举妄动。想出去散心,等我回来安排。”见她并不认真,忍不住屈指敲在眉心,皱眉道:“剑门若真与代王有关,他绝不会束手待毙。反守为攻的事,他从前很会做。”
这样一说,阿殷才渐渐收了面上嬉笑表情。
“如果剑门真的与他有关,会怎样?”想到可能的结果时,阿殷的面色终于肃然。
定王眸色愈深,沉声道:“能叫他万劫不复。”
阿殷呼吸一顿。
万劫不复?
就是说…永初帝不会再退让隐忍,会拿定王去灵州查到的事为证据,将代王铲除?若果真如此,代王必定不肯坐以待毙。他只是先帝的皇子,难以在宫中做什么,便会往定王头上打主意。从前以太子为棋,借着她来挑拨高相和定王,焉知这回不会故技重施?
她迅速瞧出了其中利害。
“殿下放心。”阿殷看向定王,态度已然笃定,“我会有分寸。”
西洲的悍匪不足为惧,京城的冷箭却最难防备,她自然知道该谨慎保全。
定王嘱咐已毕,便也不再逗留,道了声“等我回来”,便起身辞别。方才一阵疾雨,此时雨势已歇了不少,淅淅沥沥的随风斜飘入窗,沾在脸颊冰凉。
定王也不打伞,叫阿殷在檐下留步,自出门大步去了。
*
阿殷这里得了嘱咐,果真没轻举妄动,即便往街市买东西,也要由陶靖陪着同往。
先前季夫人吩咐置办的东西渐渐都备了起来,只是要送给定王的东西依旧决断不下。她早年困在郡主府中,习武读书之余,也曾学过针线,小物件上固然能拿得出手,大的东西却全无经验。
这是新婚之夜送给定王的东西,自然马虎不得。
可是要送什么呢?
想来想去,最终决定送个香囊,上头的绣饰却非女儿家惯用的花鸟吉祥之物,而是一只麒麟,与定王所赠作为免罪玉牌的的那枚麒麟玉佩相似。阿殷连里头要装的香都想好了,就选先前配的玉露香,香味独特,沾衣不去,如初夏晨光里的晶莹玉露,男女皆能佩戴。
如她先前玩笑时说过的,久佩此香,若有日因事走散,还能循着此香寻到彼此。
而麒麟神骏,才能杰出,与龙凤龟并为四灵,很适合定王的身份。
阿殷觉得这主意甚妙,遂开始绣制。
不去沾惹外头的纷扰,沉下心来备嫁家中,时日倒是倏忽而过,转眼便是中秋。
陶靖这一日正当休沐,陶秉兰也从监中回家,共度佳节。这一夜是本该是阖家团圆时,然而冯卿早逝,芳踪杳渺,陶靖追思往事,决定带着阿殷和陶秉兰取城外给冯卿上香——次日正巧是冯卿的冥诞,该当去佛前上柱香。
城外的铁峰寺虽无盛名,却是当年冯卿进京后极爱去的地方,据说在这寺里为亲人祈福,十分灵验。
父女三人纵马而去,因陶靖闲时常来寺中,那沙弥认得他,便先引他们去烧香。寺里今日添了不少香客,多是在京城求学谋生之人为远处的家人祈福,缭绕的香火之中,各自承载一段故事。
在寺中盘桓了一阵,陶靖带着兄妹二人往后山去。
那边山势虽险,风景却奇秀,如今秋高气爽,站在山腰可以看到整个京城,开阔舒朗,是陶靖最爱去的地方。
谁知三人还未靠近,远远的便见有个人站在山腰的巨石上,独自迎风而立。
阿殷微愣,“那是…临阳郡主?”
“是她。”陶靖皱眉,也觉意外。
三人今日是为冯卿而来,却在此意外碰见害死冯卿的凶手,各自面色渐变。
临阳郡主——被褫夺郡主封号之后,她的身份便只是姜家的女儿姜玉妩——却并未察觉,木偶般站在石上,任由山风烈烈吹来,冰冷的灌进脖颈,让浑身冰凉。
她的脸上残留泪痕,望着京城,目光茫然。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是尊贵雍容的郡主,应邀赴皇家宴席,与代王和寿安公主同乐。那时候,他的父亲还是京城中权势鼎盛的侯爷,母亲还是先帝册封的诰命,兄弟姐妹,无一不尊荣贵重。而今日,那些却全都坍塌了。
父兄被斩首,母亲被流放,昔日显赫鼎盛的怀恩侯府姜家,如今只成为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而她呢?曾经有多骄横跋扈,多烈火烹油,此时便有多茫然无助、冷清萧瑟。
这个地方姜玉妩曾经尾随陶靖来过多次,试着猜想陶靖站在此处时在想什么。她没能猜透那个男人,却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一座天下人仰慕敬畏的京城,于她而言,与府中的华屋丽舍无异,她可以骄横无阻,任性肆意。因为她是郡主,是姜家的女儿,注定锦衣玉食,骄逸奢侈,天生便比那些蝼蚁般的贱民高贵。所以她仗着权势除掉令她不悦之人,夺走旁人家园田产,甚至夺走别人夫君孩子,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对那些卑微的反抗嗤之以鼻。
时至今日,她再度站在此处,却发现从前的她如在梦里。
那些权势恭维、敬畏阿谀全都成了泡影。
就像她对陶靖的十数年追逐,不过是个执拗天真的梦。
父兄已被斩首,家中女眷已遭流放,曾经对她颇多照顾的代王和寿安公主,也在姜家倾覆后渐渐舍弃了她。曾以为在这繁华京城能呼风唤雨,如今却只剩走投无路,沦落如丧家之犬,京城之大,她竟不知该如何安神行走。昔日尊荣如云烟渐散,如今只剩吹彻骨髓的寒冷。
而她,竟然还想苟活。
姜玉妩抬袖将眼中的朦胧拭净,并未察觉不远处泛着寒芒的箭头——
阿殷和陶靖各自拿一枚袖箭,冷然对准了临阳郡主。
破家之恨背负了十六年,今日,是天赐的清算良机。
山风吹过,茅草摇动,两支平淡无奇的箭支携着疾劲的力道破空飞出,射向姜玉妩的腘窝。那边姜玉妩甚至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这疾劲的力道带得屈膝向前,扑向面前的陡峭山坡。
姜玉妩的眼中满是惊恐。
*
临阳郡主姜玉妩死了,被人以短箭射下悬崖,栽折了脖颈,在阖家团圆的中秋之夜,凄然死在佛寺后山,直至两日后才被人发现。
代王派人将她下葬,却未惊动谁去彻查。
当初姜家煊赫鼎盛,明里暗里已不知欠了多少血债。姜玉妩做临阳郡主时便纵横跋扈,曾为侵占田地庄园逼得许多人家破人亡,手上也沾着不少人命。如今有人来寻仇,且除了两支短箭外没留任何痕迹,自然也没人愿意为她出头,作势查探了一番,便成悬案。
而在陶家,阿殷跟着父兄给娘亲上香遥祭之后,便将姜玉妩抛在了脑后。前仇旧恨已然清算,姜家倾塌,骄纵的临阳郡主也凄然收场,不值得人再费半点神思。虽然京中还有代王虎视眈眈,路却是越走越宽了,往后的路更令人期待。
只不知定王在灵州是否顺利。
阿殷曾在凤凰岭体会过剑门的凶险,夜深梦回之时,便总多几分担忧。渐渐的,她又觉出些不对劲——
这些夜晚,她家外面似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第70章 2.11
阿殷察觉有异后并未打草惊蛇,又留心了两夜,发现外头虽有人趁夜潜伏,却并未做过什么。她心中难免狐疑,便在吃饭时将此事告诉陶靖,谁料陶靖听了,只是一笑,“来人是友非敌,不必惊慌。”
“父亲早就知道?”阿殷汤匙顿住。
陶靖笑望女儿,“十天前就已有人守在咱们院外,你这会儿才察觉?”
阿殷撇了撇嘴。她虽曾做过侍卫,做的却多是随行守卫等事,论机警,哪能比得上他?遂道:“他们只是在外潜伏,又没闹出任何动静,我哪能察觉?你女儿还没厉害到那个程度。只是前几天觉得不对劲,这两天留心观察,才发现他们似乎也没敌意。父亲说是友非敌,难道知道他们的来路?”
“定王人虽不在,心却还在京城。”
阿殷闻之微讶,“他们是定王府的人?”
陶靖颔首,道:“前阵子碰见常荀,他说定王有消息递到,叫他派人守在咱们住处。这阵子京城里不大太平,代王私底下动作不少,恐怕是定王殿下在灵州查出了要紧的事情。这几个侍卫守在外面,多一层防卫,你当做不知情就是。”
阿殷一勺甜汤才送入口中,不由皱眉道:“父亲又瞒着我!害我担心好几日。哼。”
她近来甚少舞刀弄剑,连喜欢的骑马驰骋都强忍着没去。待在家里将女工练字等闺中事情做多了,钗簪绣裙在身,便更易流露姑娘家的情态,反比先前穿着司马官府时更见鲜活灵动。十六岁的姑娘虽已长开,在陶靖看来,到底还只是个未长大的少女,他忍不住揉揉阿殷发髻,“只是想看看你是否机警。”
“那父亲觉得我够机警吗?”
“还算可以。定王府的侍卫都不差,那日常荀还开玩笑,说你近来在家中养得失了机警锐气,不会察觉这些侍卫。如今看来,却是她失算了。”
阿殷得意而笑,“常司马未免小瞧人!”
陶靖笑而不语,阿殷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念及定王的安排,唇角不免翘起。
自定王远赴灵州后,她便留在家中极少出门,连王府都没再去过,更不曾见过常荀。定王性情沉默内敛,虽然如今好转不少,习性却未改变,这般在外查探,又是在剑门盘踞的灵州,处境危险,难保不被人窥探,所以至今只言片语的信都没写过。她都以为定王已忙得忘了京城的事,却原来他还记得。
只是他如此安排,想必是在灵州收获不小,已然行走在刀锋之上。
阿殷既喜且忧。
按捺了一天,次日到底没忍住,由陶靖陪着去了趟定王府,从常荀那边问定王的消息,顺便清算常荀小觑她的账。
自去灵州后,定王虽未写过书信,却也有极简短的消息送回,府中往来皆是独有的渠道,能够阅信的,目下也只常荀而已,就连长史都不能尽知。
据常荀的消息,定王在灵州虽遇到点波折,却都一一化解。加之这回永初帝派去灵州的不止他,还有位专为永初帝办事的高人,利落的凋了当地官员安排协助,他本人倒没什么大凶险。只是灵州闹出动静,代王在京城必能得到消息,其中不少消息恐怕还能碰到代王痛处。为免代王趁着府中空虚骤然发难,便叮嘱常荀格外留神。
阿殷详细听过了,总算稍稍放心,虽有侍卫在外守护,日夜也总格外留心。
*
待得八月底,天气已渐渐转凉,几场秋雨过去,难免要添两件秋衫御寒。
这一日依旧秋风萧瑟,整座京城都笼罩在冷雨之中。阿殷的香囊已然绣好,这几天忙着调香,却因这雨势缠绵,难免烦恼,且这等天气没法练刀提神,便只提笔在窗下练字。
晌午才过没多久,便听外头传来马嘶。
推窗瞧出去,外头两人戴着斗笠雨披走进来,却是陶秉兰和冯远道。
阿殷当即搁笔迎过去,在客厅外对着冯远道福身行礼,同陶秉兰一道入厅。
如意奉茶端果,阿殷有阵子没见冯远道,询问近况,才知道永初帝从行宫回銮后便格外忙碌,甚至还摆驾往城外佛寺去了两回。冯远道身为散骑常侍,随侍御驾,从那格外森严的防备中,也能嗅出不寻常的气息。只是他毕竟身在御前,许多话也只能点到即止。
然而这已经够了。
永初帝的具体打算,莫说是她这么个四品小官,就连定王都不可擅自打听,阿殷自然也晓得分寸。兄妹二人留着冯远道对弈,待申时陶靖下值后回家,冯远道才说明来意——
当年他祖父冯太傅被人诬陷牵连,冯家遭流放后,冯崇于秋末染疾未愈,死在了流放之地。永初帝登基后,他父亲得以赦免,在梁州乡下做教书先生,也将祖父的坟冢立在了那里,时常祭扫。如今八月底,离祖父忌日只剩二十余天,他已跟永初帝告假,要回梁州一趟,祭扫祖父坟墓。据他所说,永初帝当年常与东宫来往,对冯太傅颇为崇敬,这回特地叮嘱,叫冯远道代为祭扫。
而冯远道今日来陶家,便是想问问陶靖和阿殷兄妹是否要打着季先生的名号与他同去梁州,祭扫过冯太傅,回来途中还可绕道南郡,去祭扫阿殷的娘亲。
阿殷闻言默然,同陶靖对视。
她去年在西洲时就想过去南郡看望娘亲,只是未能成行,中秋那日去寺里进香,也曾提及此事。若搁在平常,阿殷必定要跟着冯远道同去,只是此时…
“时机恐怕未必妥当。”陶靖皱眉,也不隐瞒冯远道,“皇上派定王殿下远赴灵州,你也该知道其中利害。常荀前阵子才加派人手守在这周围,此时贸然出京,便是自曝于险境。非但阿殷可能受贼人所害,甚至定王殿下也可能被影响。”
“我也是拿不准,所以来问问。如此说来,确实不妥。”冯远道望向窗外,面露忧色。这座小院所在的静安巷只是经常中平淡无奇的普通处所,院中屋宇厢房,也与别处无异,比起定王府的守卫森严,确实太简易了些。他出自定王麾下,曾跟着定王出生入死,如今虽随侍君王之侧,却时刻未忘旧日经历。
冯远道叹了口气,“此患不除,终究难安。”他瞧了阿殷一眼,“表妹算是定王殿下的软肋,这节骨眼上处境确实危险。姑父恐怕也不能动身离京,那我就代为祭奠,再往南郡一趟,为姑姑祭扫。”
陶靖沉默颔首。
阿殷多少也有些苦闷,“这回不能去,后几个月事情也不少,那就明年清明再去?我很想去南郡看娘亲,也想去看外祖父。”
“已经等了十几年,不差这几个月。”陶靖倒是已经习惯了,“你娘必定也不愿你为祭扫而冒险,往后推推,也无碍。”
阿殷只好答应。
商议既定,冯远道也不耽搁,当即告辞出门。
陶靖带着阿殷兄妹送他出去,因冯远道此去是为祭扫,阿殷和陶秉兰意有不舍,直将他送出院门外。
冯远道依旧纵马离开,阿殷才要转身回去,却见雨幕中有人远远站着。
雨势已经小了许多,阿殷撑伞立着,雨丝被斜吹入伞下,站在身上也只觉潮湿。那人的浑身却都湿透了,高大的身影站在灰墙之下,如同雕塑。
高元骁?阿殷望着那浑身湿透的人,怔住。
他怎么在这里?他站了很久?
阿殷暂时驻足,叫陶秉兰先行回去,再瞧过去时,便见高元骁往这边走来。他本也是个颇有才干的人,虽不及定王的英武决断,行事却也极少拖泥带水,寻常都是稳健疾步来去。今日他却走得颇慢,仿佛有些犹豫,隔着雨幕打量阿殷,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高将军?”
“陶殷——”高元骁经雨浸透全身,衣衫头发皆紧紧贴着,开口叫了一声,却又顿住,欲言又止。
阿殷觉得奇怪,“高将军有事?”伞下的美人盈盈而立,是他前世今生皆念念不忘的丽色,然而那双杏眼之中,除了因为旧日交情所生出的些微关切之外,并没有半点别的东西。她换回了女儿家的打扮,发间除却从前简单的宫花珠钗,还添了一股玉钗,甚至脸上还薄施脂粉,比从前更增丽色。
她越来越美,却会在两月后嫁为人妇。
嫁的不是他。
姜家已经倾塌,临阳郡主已经丧命,代王和寿安公主恐怕也难以如前世那般大兴风浪。她终于得偿所愿,可以挺直脊背行走在京城,与夫君携手闲游,面带笑意。可惜那个人不是他。
高元骁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他。可以在闲时带着她纵马郊野,在晨起时练剑谈武,在阴天相伴厮磨,岁月安好。美人在怀,功成名就,他一向以为,重活一回,他能够做到。可惜仕途虽顺,美人却要落入别家——于是他所做所想,都成了徒劳的挣扎。
他还是不甘心。
诸般念头翻滚,高元骁终究咽下了话语,只缓声道:“路过静安巷,想到你也住在此处,就来看看。近来好吗?”
“劳高将军记挂,一切都好。”阿殷笑了笑,礼貌邀请,“将军浑身湿透,先进去喝杯茶歇歇吗?秋雨寒凉,可换身家父的衣衫,免得受寒。”
“不必了,还有公事在身。这点雨不碍事。”高元骁摇头,谢绝了阿殷送伞的建议,抬步离去。
脚步如来时一般迟缓,如同犹豫。
阿殷瞧着他背影隐入淡薄雨幕,觉得今日的高元骁很不寻常,却又思索不出头绪,站了会儿,还是进院去了。
*
高元骁一路走回府中时,雨已经歇了,只是他浑身上下早已淋透,衣衫依旧湿腻的黏在身上。
才走过垂花洞门,要往高夫人处去问安时,高元骁却忽然被叫住了,却是高妘——
“又拿出这把匕首,还在惦记那个陶殷吗?”高妘面色语气皆是不悦,“这样失魂落魄,叫母亲瞧见,又要惹她担心。”
高元骁闻言低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将随身带着的匕首拿在手中把玩。那是先前他在西洲送给阿殷的,后来阿殷决定跟随定王后,便将这匕首还给了他。
高元骁默然将匕首收回去,“天渐渐冷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高妘笑了声,“你可以淋秋雨,就不许我随便走走?父亲才回来,已经叫上大哥去母亲那里了,我瞧他神色,怕是有事要商议,恐怕还是给定王操心吧…”她眸中难以察觉的掠过讥讽之色,“明明我要做的是永安王妃,怎么你和父亲却总为定王着想?”
她自端午那日被定王所拒,转赐永安王之后,所思所想,便与从前渐渐有了不同。
高元骁低头看着妹妹,辨出其中的不忿。他暂时收起了这一路的心绪,只虚扶着高妘肩头,带她往里走,道:“定王是为皇上办事,父亲和我在京城配合,只是为了皇上。你这脑袋,整日都在琢磨什么。”
“你们就是想帮定王,我感觉得出来!”高妘走了片刻,见高元骁没再有什么反应,又道:“我跟永安王的婚期都已经定了,你们还当我喝从前一样不懂事?姑娘们中间的事我应付自如,外面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不管皇上的心思或是朝臣的口碑,永安王都比定王好,如今东宫被禁足,父亲那样得皇上器重,为什么不能帮永安王,却只在定王跟前白费力气?二哥,我才是你和父亲的家人!”
“这是什么话?”高元骁顿住脚步,侧头看着她,“我们当然是家人。”
“那你为什么不帮我?”高妘想起那把匕首时就不忿,“难道眼睁睁看着陶殷跟着定王飞黄腾达,将我踩在脚下?”
“陶殷是侧妃,你是正妃,又在不同的王府。她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怎会踩着你。”
高妘目中生恼,情急之下跺脚,“你明白我的意思!皇上对东宫有了不满,我听见你跟父亲说了!这样要紧的时候,永安王如果能够出头…”
“妘儿!”高元骁猜出她言下之意,蓦然打断她,眉目稍厉,“不许胡说。”
“胡说?”高妘从前被父兄捧在手心,也不惧怕高元骁,凑过去低声道:“你和父亲帮定王,难道只是为了皇上?”——在相府耳濡目染,高妘多少也能察觉出父兄的意思。从前父亲只是个中正的宰相,今年却渐渐跟定王走近,先前母亲提起想将她嫁入定王府时,父亲也十分赞成,高妘猜得出那意味着什么。可如今她都已经要嫁入永安王府了,高家的荣辱便跟永安王牵系。
永安王也是皇子,在朝臣中的口碑远胜定王,父兄愿意帮定王,为何不能帮他?
高妘揪住高元骁的衣袖,语声清晰的道:“从龙之功,不就是你和父亲求的吗?”
高元骁被她言语震动,低头看去,在妹妹眼中察觉一丝陌生的疯狂。她原本不是这样的性子,谨言慎行,妥帖周到,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满心愕然,不知道高妘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变化。
难道真是因为端午那日定王拒婚和后面沸沸扬扬的流言,才会令她心意骤转,想要以永安王的威势,将陶殷踩在脚下?
这头高元骁惊疑不定,静安巷中阿殷也正惊惊疑——
送走冯远道后没多久,陶家便又迎来了客人,却是常荀。
据常荀所说,昨日代王的庶弟常山郡王奉诏进京,永初帝决定在九月十五日,往城外大悲寺去进香。大悲寺是当日景兴帝禅位后修行的寺院,此次进香永初帝极为重视,要求各皇亲府中五品以上官员及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