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三十岁的人不住哀求认错,永初帝的怒火终于稍稍消解。
随即,目中腾起失望,冷声道:“高晟那边不需你去赔罪,你只想想,东宫储君究竟是何身份,该如何行事。”
太子连声应是。
永初帝缓了缓,才道:“刺杀玄素的事,既不是你安排人去做,封伦那边还需严审彻查。这件事交由玄素和刑部尚书去办,你不可插手。”旋即看向定王,“剑门的事过于蹊跷,他们今日敢刺杀你,明日就敢犯上弑君!将你查到的人全都送来,这等恶贼,朕绝不姑息!”
听这意思,是要将剑门连根拔起了?
定王见永初帝摆手示意他退下,也不再逗留,行礼告退。
待他离去,永初帝才将目光落回太子身上,眸色翻滚,诸般情绪交杂。
这是他唯一的嫡出儿子,也是他寄予厚望、谆谆教导的长子。然而他的才干确实有限,行事又缺思量,如今有东宫众臣教导劝阻,尚且能做出这样荒唐糊涂的事,足见其才能,比之定王实在差了太多!
永初帝抓过魏善奉上的新茶杯,喝茶静气,太子便屏住呼吸继续跪伏在地,大气也没敢出。
好半天,永初帝才叹了口气,“这回行事,委实过于荒唐!东宫众臣也不曾劝阻你?”
这语气已然恢复了平常的严父姿态,太子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起身,只道:“这回行事是儿臣自作主张,众位先生并不知情。儿臣知道父皇器重高相,本无此意,这回也是一时糊涂思虑不周,还望父皇能够息怒。儿臣往后必当引以为戒!”
引以为戒之类的话,他已经说了数十次,永初帝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了。只是——
“我记得你方才说,是受人蒙蔽?”永初帝虽上了年纪,心思却依旧机敏。方才太子情急之下承认高家的事情,他虽觉话里不太对,盛怒中却无暇细辨,这会儿冷静下来回思,便觉出蹊跷来。
太子一愣,“儿臣…没有啊。”
“还敢抵赖!方才你说的话,以为朕没听清不成!”永初帝面色一沉,重重拍在案上。
太子眉心一跳,认真想了想,方才情急之下,似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他偷眼瞧着上首面目威仪的帝王,心知抵赖不过,只好低声道:“是那日代王兄曾提及此事…儿臣…儿臣一时糊涂,才会出此下策。”
“你是说代王?”永初帝猛然坐直身子,“这事是代王在背后挑唆?”
太子犹豫了下,才道:“代王兄说居于东宫不易,劝儿臣谨慎一些…他平常对儿臣多有襄助,儿臣…”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噤声,只诧异的看着永初帝的脸色。
那张脸上没有怒气,却愈来愈冷。原本稍显慈和的眉目都冷厉了起来,声音都像是冰窖里冻过的,“代王叫你对高家出手,你就言听计从?”不待太子答话,永初帝自己便寻到了答案,神情愈发冷厉,“你身为东宫,如何知道剑门之事?”
“是代王兄曾提过,封伦又说他有门路…”太子愕然瞧着永初帝的神情,终于发现似乎哪里不对。按照定王的说法,高家的两件事和刺杀定王的事,皆是经了封伦之手托给剑门去做,前两件都是他所安排,后一件是谁安排给封伦?而那封书信里,封伦却将这件事推到他的头上…
太子赫然色变,“父皇,儿臣明白了,是封伦,封伦!儿臣将他带来,就能审问清楚!”
“哼!”永初帝重重冷嗤,不待太子说完便拂袖而起,面色冷寒到了极致。
“太子才德不修,行事有失。传令下去,封闭东宫,太子思过,任何人无旨不得出入。”永初帝已经走到了帘后,稍稍驻足回头,以近乎悲悯的目光瞧着满面愕然的太子,冷声道:“你那个封伦,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明黄绣龙的袍角已经转至帘后,太子颓然坐在冰凉的金砖上,神情依旧错愕。
第68章 2.9
定王回府时,常荀和阿殷正在清知阁里等着。
曲廊两侧的荷花正在盛时,临近阁楼处有两支花苞亭亭而立,阿殷就站在栏边,绯色的官服在荷叶掩映下微摇,身姿比之荷花更见婀娜挺俏。定王在宫中攒下的积郁,在看到阿殷时扫去了大半,于是脚步轻快的走过曲廊,进入阁中。
常荀当即迎了过去,“殿下,情势如何?”
这阁中只有常荀和阿殷等待,此外别无旁人,定王走至案边喝茶润喉,道:“太子承认了高家的事,但凤凰岭的刺客,却不是他安排的——倒没出我们所料。”
“那皇上如何处置?”
“处置?”定王嗤笑,“太子从前做那么多糊涂事,何曾见父皇处置过?这事稍后再说,你先叫人将邱四娘和廖染挪出来,亲自护送入宫中东小门,会有人接手。若能见到父皇,连同你先前去过的歌坊,事无巨细都如实禀奏。”他转向常荀,神色稍肃,又嘱咐道:“廖染的性命暂时不能取,先留下右手。”
——廖染便是那日在凤凰台假扮阿殷,将高妘推下斜坡的易容高手。
常荀有些意外,“将她们都送入宫中?那岂不是…”
“父皇应当是要对剑门动手,他既然要,送去便是。”
此言一出,常荀和阿殷均大为意外。庙堂之上汇聚名士大儒、才俊政客,江湖之中也不乏奇才能人,三教九流往来,各行其道,权贵有权贵的活法,贱民有贱民的生活,只要没做出谋逆之类的大事,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相安无事。这回剑门之事虽可恶,细究起来也只是刺杀未遂,幕后推手尚未揪出伏法,皇上竟是要对剑门动手?
阿殷忍不住道:“皇上要亲自彻查剑门,难道他与旁的江湖门派不同?”
“我也不知。”定王沉吟,又向常荀道:“你先前查探剑门,可曾觉出异常?”
“似乎…没什么不同。”常荀也难得的疑惑起来,“做的是相似的买卖,行事也相差无几,只是高手多一些。唯一让我费解的是,看他们在京城的安排,怕已有很多年的积累,却一直没闹出过什么动静,直到两三年前才稍有声名,这倒与别处不同。至于其他的,在京城里旁人只敢在市肆下手,动静很小,他们敢把手伸到殿下身上,着实胆大妄为。”
这般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定王皱了皱眉,“此事容后再议,你先送她二人过去。”
这事情未免透着古怪,不过既然是君命,常荀自然不敢耽搁,当即走了。
这头阿殷才要跟定王详说,却见曲廊对侧蔡高求见,召过来一问,蔡高带来的消息叫两人都有些意外——
封伦竟然不知何时自尽了。
蔡高的面上有些颓丧,“常司马虽拿到了他的供书,到底无权关押,便安排人在周围盯着。方才有北衙的小将军带人闯入封伦家中,这才发现他已经自尽。据说死得很安详,嘴角还带着笑意,屋里所有物件都齐齐整整,不像他杀。北衙的人已经带着他回宫了。”
这消息叫定王意外,转念一想,却又不算太意外。
先前他并不确信封伦供词的真假,即便有猜测也未经证实,所以哪怕怀疑封伦或许是潜伏在东宫的人,在他罪名议定之前,除了派人盯着之外,并不能如囚禁邱四娘那般禁锢他。封伦要在家中自尽,旁人还真没法阻止。
如今他这么一死,事情便更加扑朔迷离——
若此事是太子指使,方才殿上对峙,太子矢口否认,如今没了封伦,更是死无对证,即便有那供认书信,太子也可咬死到底。反过来想,封伦之死,也可猜做太子的安排。
若封伦是受他人指使,他这样从容自尽,必定已将所有线索毁了,即便想要追查,也没办法拿出铁证。
这买通剑门在凤凰岭刺杀的事情,便只能各凭判断,难有定论,端看如何判断。
阿殷默了片刻,道:“前有鲍安,后有封伦,这两人先后自尽,不管是谁的安排倒是将太子推到了尴尬境地。可惜封伦一死,这线索几乎断了,想揪出那个人来,就更加艰难。”
那个人是谁,定王和她都心知肚明。
定王面色微动,却未细说,在窗边沉吟许久,才道:“其实就算封伦不死,这事深查下去,也未必有多大作用。父皇心中有数,待时机成熟,自然会处置。要紧的是剑门,我总觉得其中另有古怪。”
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定王走至案边坐下,阿殷瞧他心事颇重,便倒杯水给他。
相处一年多,两人间早有默契,阿殷清楚他需要什么。
定王默然饮茶,闭上眼睛。
阿殷走至后面蒲团上跪坐,双手落在定王鬓边,轻轻揉动。她的指尖因为方才玩水,还带着凉意,贴在鬓间缓缓揉动,叫定王脑海中越系越紧的结解开些许。随着指尖的动作,定王的神思渐渐又清明起来,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他睁开眼,眼底阴云渐散——
永初帝在见到书信时的猜疑、太子的针对、代王的暗中手段,都只为自身谋利。这些纠在一处,着实令人烦心,如枷锁桎梏,令踽踽独行的他倍感疲惫。这浓重的疲惫,正渐渐被阿殷驱散。
定王忽然想到,这条坎坷的路上,他已有了同伴。
艰难困苦充斥人世,这样的相伴便弥足珍贵。如同冷夜独行时瞧见天际微光,令人期待晨曦的到来,愿意为追逐依旧的阳光,忍受眼前的暗冷。
他抬臂按住阿殷的手,缓缓握在掌中,侧身温声道:“陪我喝一杯?”
“好啊。”阿殷莞尔,因为身材高挑,跪坐时甚至比盘膝而坐的定王都要高上些许。她虽还是司马的打扮,官服冠帽俱全,在定王温和声音的蛊惑下,却总容易流露出女儿情态,杏眼中盛着笑意,眼尾轻挑的弧度风情绰约,眼神中隐约有了缱绻意味,比之初见时的十五岁少女更见韵致。
越来越像梦中那个陶殷了。
定王的手指停在阿殷脸颊,不自觉的越贴越紧,那个许久不曾出现的梦境又清晰浮现。
原以为将她留在身边就能保她周全,如今看来,这还不够。剑门与代王之间必有瓜葛,他们敢在凤凰岭明目张胆的行刺,焉知不会用旁的手段继续加害?届时若他自身都难保,又如何保得住眼前的阿殷?阿殷在京城的光芒已越来越耀眼,以代王的心性,不可能不记恨她,若没了他的保护,自是孤力难支。
算来算去,唯有彻底铲除代王,才可能将威胁尽数消去。
“阿殷,”定王目中渐添温度,仿佛感叹,“你没这么能干就好了。”
阿殷一笑,“若不能干,如何辅佐殿下?以殿下的眼光,恐怕也不会知道,天底下有我这么个人。”
“说的也是。”
——若不是她能干,他确实不会注意临阳郡主府的庶女,更不会知道,天底下竟还有这样一个阿殷,兼具美貌才干,性情洒脱笑颜明朗,牵动他的目光与心思,能够陪伴他同行。若不是她能干,两人绝难有交集,于是他依旧孤独,她继续困于身份,平白错过,岂非万分可惜?
定王的目光黏在阿殷脸上,深沉如幽潭,却分明藏着情意。
这样的凝视如磁石般令阿殷沉溺,瞧见他为剑门的事熬出的眼底浅浅乌青时,却又觉得疼惜。
她虽自幼失了娘亲,却还有父亲的爱护和兄长的照顾,他呢?
在定王府这么久,阿殷很清楚永初帝和太子对他的态度,更知道定王踽踽独行时背负着什么。论才干武功,英武果断,永初帝诸皇子中,定王可推翘楚。永初帝将东宫交给庸碌无能的长子,即使定王殚精竭虑,忠正事君,换来的也只是又用又防。永初帝究竟是怕定王羽翼太丰满威胁到他,还是因为庶出的身份?更或者,永初帝已不将他当儿子,只将他视为有点血脉关系的臣子?
君臣父子,有天堑之别。
阿殷猜不透君心,却略微能读出定王的心思。
深沉的眼睛对上慧黠的眸子,她眼中的光芒驱散定王心底阴郁,遂道:“陪我喝一杯?”
“好。”阿殷忽然凑过去,毫无预兆的在定王唇上亲了一下,盈盈笑道:“来到王府大半年,却还没跟殿下喝过酒,殿下想喝什么,我去准备。”
定王猝不及防,被亲之下意外而惊喜,微怔过后想要勾住她后颈,阿殷却已在蜻蜓点水后撤身退后。
“殿下若没有吩咐,我便取一坛十八仙!”她仿佛颇得意这般偷袭,噙着颇有得色的笑容,转身便走。
定王一霎时便起了将她捉回来的心思,足下蓄力,如箭支弹起,就想去揽她腰肢。
阿殷却反应极快,一瞧定王身形扑向门口,当即折转身子,自旁边窜出——那边的雕花门板已然卸下,外头是临水曲栏。她眼角余光扫见紧随而至的定王,嘴角笑意更深,入玉燕般飞身而起,足尖点在荷叶上,凌波踏水,飞渡荷塘。
荷叶摇动,绯衫滑过绿波,高挑的身影盈盈落在对面的白玉栏杆外。
阿殷驻足回身,故意朝定王拱手为礼,却是笑生双靥,胜于芙蓉。
定王瞧着她的身影,兀自失笑。
胸中郁气散尽,只有她方才的惊鸿之姿留在脑海。
飞檐翘角之外,阳光明媚,树荫深浓。
定王望着阿殷的背影,似乎听到了芙蓉花开的声音。
*
东宫被闭,太子禁足思过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城内外,朝野上下一片沸然——永初帝登基至今已有九年,太子虽庸碌无能,却是永初帝亲自择定的储君,这些年固然受过许多责备,却从未遭过如此挫折。闭宫思过意味着圣意怎样的折转,朝堂中人心知肚明。
就连定王听到这消息时,都十分意外。
旋即,当日永初帝跟前只有定王和太子议事的消息传开,便有许多朝臣将目光投向定王,想从他这儿探些消息。定王并不欲在这个时候搅浑水,隐约猜出太子被禁足是跟代王有关,更知道永初帝近来心绪不佳,便也不妄动,每日除了例行公事,将一应应酬都推了。就连常荀都难得的乖觉,除了往来公事,也不曾跟谁特意往来。
倒是阿殷得了闲。
高家的事尘埃落定,定王府中近来也没多少事情,此事离婚期只剩三个月的时间,定王便准她在家准备,只在有事时去王府。按着习俗,不论高低贵贱,新娘子在新婚当夜都该给新郎送个亲手做的东西,定王对此很期待。
阿殷尚未想好要送定王什么,便只在家偷懒。
陶秉兰为了准备秋试,近来住在监中读书,极少回家。陶靖因为永初帝临时起意去行宫避暑,随行外出,已有两日不曾回家,只剩阿殷带着奶娘守在家中,带着如意将近来街市上新出的糕点佳肴品尝了个遍。
这日天气阴沉,浓云堆积遮住日头,将连日的热气驱散许多。
阿殷前晌去季府看望季夫人,被季夫人留着用过午饭,眼瞧着天上似要下雨,便赶着先骑马回家来。
谁知道才进家门,就见门房的刘伯神色惶惶,匆匆迎来,未待他开口细禀,阿殷已道:“定王殿下来了?”说话间,便将马缰绳递过去。
“姑娘…”刘伯的话噎在喉咙,“姑娘早就知道了?”
“他们在这里,自然是殿下亲至。”阿殷抬起下巴,指着在门房侧小厅中的两个侍卫。他们是定王府右卫的人,阿殷常随定王出入,又担任过右副卫帅,自然熟悉得很。她进门时觉得气氛不对,习惯性扫向小厅,瞧见对坐喝茶的两道侧影时,就已分辨了出来。
两名侍卫当即起身行礼,阿殷便也笑着招呼,吩咐刘伯好生招待,旋即匆匆绕过影壁入内院。
院中凉风阵阵,定王坐在北侧井边的重檐歇山亭下,姿态挺拔。
奶娘带着如意等人侍立在屋檐下,仿佛是得了嘱咐,不敢上前打搅,只远远伺候。
那边定王侧身对着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便见阿殷一袭柔软的烟罗襦裙,身上是件象牙色绣海棠的半臂,盈盈立于门边树下,修长轻盈。漆黑的头发斜挽为髻,中间点缀两朵宫花,珠钗挑在鬓侧,上头流苏只及耳梢,别显俏丽明朗。
看多了她穿官服的精干模样,如今瞧她作此打扮,定王发现她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玲珑有致的身材被柔顺的裙衫勾勒,腰高腿长,显出窈窕身姿,加之久经历练,面目添了沉静气度,一时间竟叫定王目光稍驻。
阿殷径直朝他走过去,惯常的拱手为礼,带着笑意,“殿下驾临寒舍,父兄却都不在,委屈殿下了。”
“我来找你。”定王示意她坐下。
亭中设有竹制的圆桌,上头有奶娘奉上的茶盘水果。
阿殷取了茶壶给定王茶杯续满,瞧他面有郁色,便问道:“殿下是有事情吩咐?”
“父皇前些天眼神邱四娘和廖染,又查封了那歌坊,派出亲信之人去查探剑门底细——剑门背后,果真有蹊跷。”定王声音微顿,“今日他吩咐我前往灵州,核查这些消息是否属实。看样子,他是要对剑门出手。”
阿殷正拿银刀破橙,闻言顿住,目光一紧,“剑门背后…难道是他?”
“还未查实,所以不能妄言。”定王行事依旧谨慎,望着阿殷,道:“我明日启程,归期未定。”
阿殷搁下手中的银刀新橙,“剑门既然…殿下去灵州,便又是场艰辛。我陪殿下同去吧?”
“你在京城等我回来。常荀会留在这边,有事同他商议,不可轻举妄动。父皇的动作必定会被他察知,你是我的侧妃,凡事皆可安排旁人去做,不可自陷险境,记住了?”定王的目光笼罩在阿殷面庞,见她点头,才松了目光。
肃然叮嘱过后,他便露出些许笑意,“我今日,只是来道别。”
“道别该折柳为赠,院外就有柳树,我去折一枝送给殿下?”阿殷打趣。
定王却摇头,“柳枝不能充饥,留着明日再送。先前在西洲的农家,你曾做过酸笋鸡皮汤,味道就很好。”
阿殷愕然,“殿下难道尚未用饭?”
“留了肚子,专等着你。”定王认真道。
第69章 2.10
酸笋鸡皮汤并不难做,阿殷爱吃这个,特地学过做法,味道还算可以。只是没想到,那回在西洲假扮夫妻时兴起露了一手,却叫定王给惦记上了。
午时将尽,阿殷哪能让定王继续挨饿,当即吩咐如意去准备,她亲自下厨。
定王闲着无事,便跟她到厨间帮忙。
家里的厨房不算大,却十分整洁,加之如意不时就会拿酸笋来做些开胃的吃食,食材也都是现成的。外头的风愈来愈凉,渐渐飘起了雨丝,定王掩上窗扇,吩咐如意出去,他亲自点火给阿殷打下手——从前行军在外,他虽不必亲自动手造饭,却也曾尝试过,这会儿虽不甚熟练,应阿殷的指点帮忙打理,倒也很顺利。两人自相识以来,都是定王吩咐阿殷东奔西走,今日轮到阿殷使唤定王,也颇新奇。
雨势渐盛,外头树木被打得刷刷作响,厨房里两人忙活,倒是别有意趣。
待阿殷将最后一味料置入锅中,已是酸笋的香气扑入鼻中,引人食指大动。
阿殷倍感成就,满足的嗅了嗅香味儿,旁边定王接过她递来的空盘子放下,站在她身后,“还要多久?”
“再熬片刻就好,殿下若是觉得饿,那边有今晨做的糕点,也可垫垫。”
“先等你的汤。”定王忽然从后面抱住她,下巴蹭过阿殷的脸颊。锅中的汤已经沸腾,酸香的气息入鼻,竟有种家常的温馨。
定王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跟母妃住在王府一处小院里,因为平常没有永初帝踏足,院子便格外冷清安静。母妃粗通厨艺,兴致起来的时候也会给他做吃食,简单的小厨房里香气四溢,他抱着碗趴在桌边,万分期待母妃做成的美味。后来他渐渐长大,永初帝受禅称帝,母妃跟着入宫,他有了这座王府,搬出来独住。
王府固然富丽堂皇,巍峨雄浑,却总显得空荡冷清。
那之后金莼玉粒,京城里有名的厨子在宽敞的大厨房里做出种种吃食,精细而美味。
然而他却再也没有过任何期待——
就像小时候等待母妃开锅盛饭,那种雀跃的心情,比吃到美食更令人高兴。
如今站在陶家这座小厨房中,外头雨声弥漫,将京城各处的喧嚣隔绝开来,他同阿殷亲自整治一碗酸笋鸡皮汤,竟叫他生出久违的期待。数年的杀伐冷厉,寒夜独行后,陡然寻回旧时的快乐,格外触动心底。他甚至想再吩咐如意去买些菜,他来给阿殷做几道尝尝。可惜后头还有事情要做,他不能耽搁太久,也只能等从灵州回来了。
不过临走前能在这雨声里与她消磨,却也令人愉悦。
定王低头亲了亲阿殷,“来你这儿蹭饭,果然是对的。”
“可打扰我做饭,却很不对。”阿殷侧头觑他,见他眉间最初那点郁郁已然不见,便盈盈一笑,“殿下跟着去了行宫,既然是避暑散心,晌午必定有宴席。如今太子不再,就只有殿下和永安王,殿下怎么却逃席过来了?”
“宴席很无趣。”定王将她抱得更紧,“太子被禁足,皇后见到我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父皇虽在行宫,心思却还在朝堂,母妃这回又不在,坐着也是无事。倒不如来找你。”
锅中的汤已然鼎沸,阿殷示意定王取过空的瓷盆,将香喷喷的汤盛入其中。只是她惯于舞刀弄件,在这种事上毕竟生疏,贸然伸出手被烫着,立时将指头送到唇边吹了吹没敢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