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侧安静了一瞬,红袖掀起纱帘,露出张姣美的面容,却是沈柔华。

沈柔华在魏州高门贵户间长袖善舞,得人人夸赞,凭的便是行事周全。
贵女间是非不少,沈柔华绝不是良善的菩萨,碰见看不惯的,也会出手使绊子,只是每回都能有秦春罗这般刀剑递过来,她顺手用完,还能撇清自身,半点不得罪人。
昨日玉嬛辞谢请帖后,她心里起疑,怕玉嬛瞧出端倪来,便命仆妇打探行踪。听说玉嬛母女俩是泛舟游湖,离春晖楼不算太远,心中更确信玉嬛是有意为之。
沈柔华到底心里有鬼,便想着偶遇玉嬛,撇清干系,不留半点把柄。
是以今晨和几位姑娘玩到晌午,便以身子不适为由离开,直奔这座岛。
——她长在魏州,对丹桂湖更是熟悉之极,寻常游湖的路线和时辰都了若指掌。成天跟贵女们缠在一处也没意思,饭后散心游湖,顺道跟玉嬛说几句话,保全她的美名,算来是一举两得。
沈柔华惬意地吹着湿润的风掐时辰过来,果然远远就见玉嬛进了这酒楼。
她状若无意地跟进来,从伙计处探得玉嬛上了楼,便紧随上去。
谁知刚上来就听见玉嬛的声音,循声往里一瞧,便见永王紧贴玉嬛站着,目光落在她脸颊,专注而认真。两人不过咫尺距离,永王端贵如旧,却不似平常以王爷之尊盛气凌人,却是神情和善,言语温柔。
那样过分亲近的姿态令沈柔华心里砰砰直跳,怕人发觉,赶紧躲进对侧雅间。
而今既被永王察觉,藏是藏不住的,只能现身出来,端庄施礼。


第29章 第29章
永王颇意外地打量着沈柔华。
这张脸他认识, 在魏州地界,除了玉嬛和他的小姨子梁姝,永王能认出的贵女,便只有沈柔华——她的兄长取了淮阳长公主的女儿,就住在长公主府上, 沈柔华数次进京拜访长公主,永王曾见过。
且她父亲沈恭是梁元辅的副手, 永王驾临魏州,也见过沈柔华一次。
此刻四目相对, 沈柔华面上波纹不起,只款款施礼道:“拜见永王殿下。”
“是你?”永王眉头微紧,目含审视。
沈柔华端然含笑, “不知道殿下驾临此处,方才若有失礼,还请殿下见谅。”见永王眼带狐疑,索性大方承认, “臣女原是来岛上散心,约了人在此会面喝茶, 就在对侧雅间,北临湖光,又有一株海棠掩着,景致极好。方才上楼听见殿下的声音, 怕会搅扰, 便赶紧进去, 若令殿下误会,是臣女的不是。”
说罢,又屈膝行礼,发间金钗微晃,粲然夺目。
永王“哦”了声,见她不似心虚说谎的模样,便没深究,仍回宴席。
沈柔华则回雅间,叫人搬了屏风拦住门外视线,而后沏壶新茶,临窗慢饮。
原本跟玉嬛碰面的念头打消,她手指攥着茶杯,脑海里全是方才匆匆瞥见的那一幕,深想其中含义,更觉心跳急促。
她在家中时,也常听沈夫人提起,说如今京中夺嫡,太子虽有东宫之位,身后却是位同虚设的皇后,辅佐他的朝臣也多是寒门之子靠科举出身的,没多大能耐。而永王天资聪慧,借着小魏贵妃的夸赞,极得圣眷隆恩,舅舅在朝中为相,还有世家助力,登基是迟早的事。
这般一位在渊潜龙,自是万千眼睛盯着,许多世家想把女儿送进去,即便如今只是侧妃甚至滕妾,将来入主皇宫,便能立时飞黄腾达。
——譬如雄踞一方的梁家,将嫡长女儿梁玉琼嫁为永王侧妃,便是为博荣华。
更别说永王生来俊秀温雅,倾慕者无数,哪怕公侯府中的闺秀,也未必会入眼。
谁知道,他竟会对谢玉嬛露出那般温和亲近的姿态?
沈柔华捂着心口,忍不住又灌了口茶,缓解喉咙的干燥。
永王应是看上谢玉嬛了吧?否则,怎会在这里偷偷召见?
倒是没想到,那谢玉嬛平日里瞧着兔子般乖巧温驯,背地里不止跟梁靖纠缠不清,竟还勾搭上了永王。这些男人的眼光也真是古怪,魏州城这样多的名门毓秀,谢玉嬛纵容貌出挑,却不过是个外室女,怎就勾得人前仆后继?
梁靖鬼迷心窍就罢了,毕竟军中没什么女子,被暂时勾着也不算什么。
永王却是见惯宫廷妃嫔丽色,京城里那么些公侯权贵之女,他本该目光极挑剔才是。
如今竟被谢玉嬛勾动温柔,可见那姑娘绝非善类!
沈柔华心中愤愤不平,一条锦帕险些揉碎,瞧见外面冯氏和玉嬛在仆从环绕下登船而去,忽而冷笑起来。
既是如此,便须顺水推舟。
帮着永王将谢玉嬛吃到嘴里,梁靖还能奈何?届时她仍能嫁入梁家,在这魏州地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安享富贵尊荣。
那谢玉嬛纵进了王府,不止有正妃压着,两位侧妃也都是世家嫡女,她未必能得意。
这般想着,刚才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稍微顺了点,剩下的便是相机行事,在永王摆驾回京之前,帮他一把了。
沈柔华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傍晚时听说玉嬛母女回城,便也驱车回府。
谁知回府后还没睡个安稳觉,隔日晌午,便迎来一道晴天霹雳。

当日梁靖跟老侯爷说定后,老侯爷便将梁元绍叫到了跟前。
自十余年前韩太师的案子上父子分歧,这些年两人间便总有隔阂。当时梁侯爷本欲帮帮太师,梁元辅兄弟却怕家族受累,暗地里跟萧家串通,置父辈情谊于不顾。侯爷得知此事,气得大病一场,然木已成舟,他毕竟扛着府中百余条性命,已无力挽回。
那之后侯爷病弱,迅速衰暮,懒得再问争斗的事,侯府事务也都交到了梁元辅手里。
梁元辅身任都督之职,野心驱使下谋权谋利,很快忘了旧事。
相较之下,梁元绍还有那么点良心,见父亲病弱消沉,心里存了点歉意。
这歉意藏了十余年,老侯爷始终不提,他便无从吐露。
父子俩虽同在一座府邸,却隔着道纱屏般,甚少促膝深谈。
这回老侯爷便是拿旧日的事当话茬,说梁靖对那沈柔华无意,中意的是谢家女儿。梁元绍从前趋利避害是为侯府着想,事隔多年,他也不计较。但这是关乎梁靖终身的大事,沈柔华和谢玉嬛之间,也不是关乎生死兴衰的选择,梁元绍不该为那点蝇头微利,断送梁靖的婚事。
梁元绍固然贪恋沈家的助力,到底是父亲亲自开口,听了进去。
就只是薛氏不肯死心,觉得沈柔华端方温柔,是魏州有名的美人,与她向来亲近,且沈家虽能添助力,也须仰赖梁家,沈柔华必会周全行事。玉嬛却是跟老夫人投缘一点,且有淮南谢家撑着腰,她这婆母未必能压制。
夫妻俩商量了两回,薛氏始终不肯死心,还是老侯爷催逼,梁元绍才下定决心。
而后备了份厚礼,亲自登沈家大门,说侯爷已为梁靖择定婚事,他深为遗憾。
沈恭毕竟是都督府长史,早先虽觉此事十拿九稳,见梁靖久久不肯登门,心里也有了数。听梁元绍亲口回绝,固然气恼,却也没敢发作,只在和气地送走梁元绍后,气得摔了个杯子——
但也仅此而已,沈家虽有皇亲,在魏州毕竟须仰赖梁家,这委屈只能受着。
消息递进后院,沈柔华听见时,就没沈恭那么看得开了。
她今日得空,因想着秦春罗是个不错的棋子,特地请过来赏花品茶,探探口风。听外间仆妇说梁元绍携厚礼登门时,便有些心神不宁,直至心腹丫鬟过来递信,才明白梁元绍的来意,一颗心登时坠入冰窖。
茶室里香气氤氲,沈柔华临窗坐着,手里的冰绡帕子扯得死紧。
秦春罗坐在对面,见那丫鬟耳语后沈柔华变色,便好奇道:“怎么了沈姐姐?”
沈柔华充耳不闻,只是摆手叫丫鬟出去。
窗外满目翠色,舌根残留茶的涩味,连那回甘都似是苦的。
她盯着窗外,十根手指越收越紧,素来端方温婉的脸颊也笼了怒气,牙关咬得腮帮都微微颤抖。
秦春罗从没见她这样,又小声道:“沈姐姐?”
“你说…那谢玉嬛是不是个狐媚子。”
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言辞,沈柔华面上罩着寒意,两颊却又泛起诡异的红。
长这么大,她在同龄的姑娘里向来出挑,这回跟梁靖的亲事,在她看来也是十拿九稳的。沈夫人跟薛氏往来热络,她也常做客梁家,姐妹们私下玩笑起来,甚至会拿梁家打趣她——俨然是将她视作梁家的准儿媳。
可谁知,梁靖会来这么一手?
若消息传出去,旁人必会说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痴心妄想。
往后再出门赴宴,她的颜面该往哪里搁?
沈柔华越想越恨,手指撕扯着帕子,猛听裂帛轻响,那冰绡帕竟被凭空撕裂。
她满腔的怒气也仿佛撕开了口子,猛然站起身,啪的一声拍在案上,震得掌心发麻。怒气发泄罢,才想起对面坐着客人,收回目光,便见秦春罗缩在圈椅里,正满脸愕然地抬头看她。
沈柔华自觉失态,回过神时,稍敛恨意。
“谢玉嬛她…”秦春罗揪到要害,试探道:“她得罪姐姐了?”
“欺人太甚!”沈柔华说得含糊。
秦春罗冷笑道:“那一家子本来就不是好人。枉费从前姐姐待她那样好,如今也是白眼狼起来了!”见沈柔华似有同感,又火上浇油,“咱们魏州城里,谁不尊着姐姐,就只她猖狂,亲自下请帖都不给面子。”
刻意的挑拨离间,语气里那点怨恨藏不住。
沈柔华垂眼看着她,若有所思,半晌,颔首道:“是啊,她真是可恶得很。”
“我也这样觉得!”
“是吗?”沈柔华唇边挑起冷笑,坐回椅中,“说来听听。”

梁元绍去沈家的事并未张扬,但武安侯府内,祖孙三代的分歧暂时消弭。
先前秦骁的案子递上去,刑部暂时压着,等过几日永王回京,必会借此掀些风浪。
梁靖已将永王和秦骁往来的底细摸清,届时也需回京,帮着东宫借机反击,便想着离开之前,将此事定下来——至少不能让玉嬛许给别家。
这日清早,由梁老夫人出面,请玉嬛母女一道去城外进香。
梁靖自然是以照顾祖母为由随行。
祖孙俩临出门时,恰好梁章被梁元绍赶着去书院,一脸的闷闷不乐,听说老夫人是要去城外进香,当即以为爹娘求福为由,死皮赖脸地跟上来,打算先去城外浪半日,后晌再去书院。


第30章 第30章
进香去的不是梁家寻常供奉香油的寺庙, 而是北郊的静安寺。
静安寺不大, 坐落在山脚下, 田产地亩不及别处, 加之离城颇远, 香火冷清,修建得自然也不及别处巍峨肃穆、华美辉煌。
两府的马车在城门口会和,一前一后赶过来, 到寺门前停稳。
兄弟俩扶着梁老夫人下了马车,梁家便几步走向谢家车马, 见冯氏和玉嬛已在仆妇的搀扶下出来, 便朝冯氏行礼。
后面梁章瞧见玉嬛, 一双眼睛立马瞪圆。
谢鸿孤身在魏州为官, 毕竟势单力薄,马车也没跟武安侯府似的印徽记。他在城门口瞧见时也没太留意, 只当是老夫人常往来的人家,如今见了玉嬛,便忍不住搀住祖母胳膊, “咱们今日是跟谢家一道来进香?”
“是啊。”梁老夫人瞧了他一眼,猛然想起件要紧事情来——
迎娶玉嬛的事都是侯爷安排, 梁元绍夫妇虽已知情,梁章这阵子都被关在书院苦读, 就只昨晚回府睡了一觉, 半点都不知道府里打算给梁靖娶玉嬛的事。偏巧这孩子又…
她来不及提醒, 冯氏便已带着玉嬛走了过来。
“老夫人一向可好?”冯氏仍是温婉和气的姿态。
梁老夫人颔首笑道:“都好。这静安寺虽没多大名气, 里头却也有高僧,只是路上颠簸些,车马劳顿累得很,夫人受得住吧?也是辛苦你们了,跟我老婆子来这么大老远的地方。”
“老夫人说哪里的话,您是长辈都不辛苦。这地儿清幽,倒是跟别处不同。”
说话间,扶着梁老夫人,便往山门走。
玉嬛落后半步,跟在梁老夫人贴身的仆妇后面,没等梁靖开口,梁章就先凑了过来。
“哎,怎么是你们?”梁章婚事被拒,却也不气馁,侧头觑她,“早知道是你们,我就带你先去个地方。上回见着的铜鼎说是古物,底下还刻着字呢,你见了保准喜欢。”
玉嬛就算有心避嫌,也被他说的东西勾住了,“在哪里?”
“师古斋,在宏恩寺后面的巷子里,别看门面寒酸,好东西不少呢。”
“是么。”玉嬛小声嘀咕,“你何时也有这雅趣了?”
据她所知,梁章这人贪玩,看到书卷就头疼,对碑文石刻更是没半点兴趣,闲暇时逛骑马射猎、吃喝玩乐,逛些金银摆设的铺子她信,进书肆古物店这种事,总觉得不像。
梁章摸了摸鼻子,“我也好学上进么。”
——先前婚事被拒,他苦闷之下跟沈令君喝酒,着实被沈令君数落了一顿,说他往日故意欺负姑娘家,难怪没人肯嫁。梁章痛定思痛,虽被严父困在书院里,也不敢到谢家打搅玉嬛,闲暇时却常翻墙溜出书院,寻摸些玉嬛可能喜欢的东西,若有机会献宝,没准能叫人回心转意呢?
这样想着,梁章蠢蠢欲动,还想多说几样他见着的好东西,忽觉后颈一紧。
背后衣领被人揪着,险些勒到他脖子,梁章转头,目光对上梁靖压着的唇角。
呵斥抱怨的话咽回肚子里,他缩了缩脖子,不满道:“二哥,你做什么!”
“衣领脏了。”梁靖随口应付。
梁章“哦”了声,随手在领口抖了抖,便想回头接着献宝。
谁知梁靖仍揪着他领子不肯放手,梁章愈发不满,回头瞪他。
梁靖抬了抬下颌,“这儿路滑,去搀着祖母。”
路滑吗?梁章低头,近些天没下雨,这路拿青石板铺得平整,干爽着呢。且老夫人左边是仆妇,右边是冯氏,哪有他插手的地方?二哥这明显是拿他消遣寻开心!
他攥起拳头,挑衅似的扬眉。
梁靖不以为意,仍气定神闲地揪着他后领,一副有本事来跟我打的表情。
兄弟俩眉来眼去地交锋,旁边玉嬛起初信以为真,听见梁靖那句睁眼说瞎话的“路滑”才忽然反应过来,心里暗笑了下,不动声色地落后两步,作势跟石榴说话。
那边梁章扬了扬拳逼退二哥,回过头就见旁边早已空荡。
他总不能去搅扰人家主仆说话,只好泄气地跑到前面,替仆妇搀着老夫人。
梁靖唇角微动,落后半步,陪在玉嬛身侧。
侧头瞧过去,正好撞上她的目光,少女撇了撇嘴,神情揶揄。

进了静安寺,先往大雄宝殿进香毕,梁老夫人便叫兄弟俩在外等着,却带冯氏和玉嬛穿过偏殿,到了寺里供奉福位的地方。经幡长垂,门窗昏暗,里头却有一排排长明灯烛燃烧,幽静而肃穆。
引路的沙弥显然熟知梁老夫人性情,见那位递个眼色,便双手合十为礼,退了出去。
殿门阖上,外面苍松翠柏,平添幽寂。
里头灯烛静照,将福位上的字照得清晰分明。
冯氏不解何意,诧然望着梁老夫人。
老夫人微笑了笑,道:“当年韩太师名满京城,夫人可还记得他的名讳吗?”
“当然记得。”冯氏颔首,随老夫人的目光瞥向那一排福位,若有所悟。
玉嬛紧贴着站在冯氏身侧,也跟着瞧过去,一目十行,越过无关的福位,迅速落在有些熟悉的名字上——故人韩讳师道之灵位。她愣了一瞬,旋即想起来,祖父韩太师本名师道,外人提起时的文达是他的字。
这福位的旁边,则是她生身父母的福位。
当年韩太师落的是大不敬的罪名,虽有旧日弟子冒死收了尸骨,到底没有香火。
如今在魏州瞧见这个,那必是出自老侯爷的手了。
玉嬛到底在淮南住过许久,知道世家大族的情形,阖全族之力谋取富贵权势,身家性命也都彼此牵系,当家人的身上担子极重。梁侯爷身受皇恩,承继祖宗家业,肩上挑着阖府上下的性命,能有这份心,已是难得。
她怔怔地望着,想着素未谋面还蒙冤不白的亲人,鼻头泛酸。
梁老夫人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道:“原想供奉在别处,又怕那儿人多眼杂,被人认出来麻烦,便供在这里,权且寄托哀思。”
“多谢侯爷,多谢老夫人。”玉嬛真心实意,屈膝端正行礼。
梁老夫人颔首,叫沙弥进来,帮着玉嬛跪拜。

殿外,梁靖兄弟俩站在树荫下。
这寺里香火冷清,便也格外安静,梁章是个爱热闹的性子,瞧着并没什么看头的佛殿古木,百无聊赖,找了个石子踩进泥地里,又拿脚尖抠出来换个地方接着踩。
旁边梁靖看了两回,便摇头叹息,“还当你要踩出什么名堂。”
“呵!我踩个八卦图给你看看?”梁章还记着方才那点恩怨,趁着周遭没人,忍不住问道:“刚才在寺外,你故意的?”
“嗯。”
“还真是故意的!”梁章声音略微拔高,将右手叉着腰,不满道:“我跟人献个宝,碍着你了?二哥,我听说爹娘张罗要把沈令君他姐娶给你,回头进京又得升官,双喜临门呢,怎么你还顶着这棺材里闷闷不乐!跟你说——”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我这回不是胡闹,很认真的。”
梁靖眸色微寒,“是吗?”
“嗯!”梁章郁闷地将石子踩得更深,觉得跟亲兄长吐露心事也没什么,“先前还请祖母帮着探口风,结果人家在淮南那边已有安排了。不过尘埃落定之前,总归还有转圜的余地对吧?我多讨她开心些,没准那边的事黄了,人家能回心转意呢。谢姑娘喜欢那些碑文石刻,二哥,你若见到好的,帮我留意着?”
他说完,期待求助般看向梁靖,却见二哥双目微沉,那嘴角都压了下来。
梁章愣了下,就听梁靖问道:“你中意她?”
“嗯。”
“多久了?”
“她来魏州没多久就…”梁章终于觉得二哥态度很古怪,声音也低了下去,戒备般打量他神色,“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沈家的事情已经回绝,我要娶的——”梁靖将手按在弟弟肩上,语重心长,“是玉嬛。”
彷如一道霹雳落在头顶上,梁章只觉头皮一麻,不可置信,遽然抬头道:“你说谁?谢玉嬛?”见梁靖颔首,他瞪着眼睛,那张俊秀的脸几乎皱成了菜包,“可是她说在淮南…”
“别急,这事是祖父做主,爹娘也都点了头。”梁靖屈指在他脑门敲了下,“还以为他们跟你提过。”
“我这些天都在书院,谁会跟我说!”梁章乍然听见这消息,打击太大,五雷轰顶一般。
兄弟俩四目相对,梁章全然没料到中意的姑娘前阵子才婉拒了他,转头就要嫁给自家二哥,心里五味杂陈,神情复杂。
梁靖觑他神色,待弟弟缓过劲儿来,才道:“不高兴了?”
“哪有。”梁章倒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闷声道:“二哥文韬武略,大家都看在眼里,自然不是我能比的。这事儿本来就不能强求,她看不上我,那也没法子,谁叫我先前不上进。”
失落郁郁的模样,全都写在了脸上。
梁靖心疼而好笑,拍拍他肩膀,“你也别想歪,不是为了我那点虚名。”
“知道,她不是那种人,不合眼缘罢了。”梁章嘀咕。
他没钻牛角尖,梁靖便不再担心。
这事儿也是他始料未及,又不好劝,只肃容叮嘱道:“往后她会是你二嫂,记清楚了。”
“知道!”
梁章虽顽劣,却没长歪,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是自家亲嫂子。
他闷头站了会儿,也没兴致再跟着游玩,往殿里瞥了一眼,实在不知待会玉嬛出来后该如何说话,索性撸起袖子,“算了,我回书院读书。明年进京赶考,天地大着呢!”说罢,将臂弯里挂着的披风递给梁靖,叫他待会给祖母披着,而后转身出了静安寺,策马回城。
待梁老夫人和玉嬛母女出殿时,梁章早已不见踪影,唯有梁靖站在门外,身姿颀长。
见老夫人四处打量找人,梁靖便道:“三弟回书院去了,祖母不必担心。”
老夫人瞧他神色,隐约猜出几分,便没再提。
众人在寺里进完香,回城后,老夫人请母女俩过去喝茶,恰巧老侯爷也请了谢鸿到府里,遂在夷简阁外花厅坐了坐。因玉嬛回心转意,老侯爷夫妇又有意成全,一顿茶喝罢,谢鸿夫妇也表露赞成的态度,皆大欢喜。
就等永王离开后,腾出手问名纳吉,择定婚期再筹备婚事了。


第31章 第31章
永王来时声势浩大, 走时倒没怎么张扬。
那日正逢阴雨, 随行的仪仗大多被收起, 马车上蒙了层遮雨的青油布, 左右侍卫随行, 由梁元辅带了几位要紧官员一路送至城门外。
待那队伍走远,不自觉擦擦额头,松了口气。
从五月底至七月底, 永王不辞劳苦,将辖内八州的折冲府挨个走了一遭, 巡查得格外细致。且中间又掺和着秦骁行刺那案子, 耽误了不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