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西去,崇之早是退下,冯善伊亦站得双脚发麻,却总是看不厌倦。

小雹子起兴玩过,睡意便起,一头贴在拓跋濬膝上睡过去。只拓跋濬仍在纠结如果拼好儿子耍赖拆烂的泥人。他事事追寻完美,不肯落人后,如今做起父亲来也是认真得不思一苟,答应了小雹子待他醒来,必是重新塑好泥人。眼下硬着折腾出一身汗。

见此,她总算走了过去,由他手中抢过那几截的泥人,笑言:“呆子。”小雹子犯困时的吩咐,恐怕醒来自己都会不记得。一觉转醒,更怕是早把泥人忘了脑后,对其他又来了兴致。这就是孩子心性。可笑拓跋濬一脸笨拙的,全然认真。

他扬眸随着笑,又重新捡了回来,只问她:“如何看了那么久也不凑过来一起热闹。”

她只一笑,不答。

他深深凝着她,心中早是明了她是刻意留给自己父子齐乐相处的光景,一手牵了她的握在掌心,敛起看去小雹子温软宠溺的笑,对她,反是清风云淡的浅笑,却匿着说不穿的情绪。

“谢谢你。”他道了这一声。

她随之嗤笑,本以为他酝酿了几番情绪,定又会开口说那些十年三载的肉麻情话。未料也只是这三个字。只笑过,却忽而又哽住,再扬起头,她容色中掺杂着难以道名的委屈。

难以道明之中,有四年的山陵苦,有逐落云中的绝望,有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风华时光枯守千百经卷的寂寞,还有那许许多多她自己也分不清的酸涩与苦楚,从前似乎是极不在意,却由他三字尽数折腾了出。

苦笑了笑,重新抬首,她予他声一扬:“竟说傻话。还不将孩子抱上榻。”

夜幕降下,难得一夜宣政殿不见烛火,没有通宵达旦的勤政。皇帝早早地洗漱退散宫人,眠在内室。安魂香宁静的香息幽幽漫出,软金纱帐映出一轮明月苍白,浅浅一梦,冯善伊由梦转醒,睁开眼见到睡在自己和拓跋濬中间的小雹子才放心地叹了口气,扳过小脑袋吻了吻。目光顺着小雹子周身而下,直落入另侧父子二人勾在一起的小指。

拓跋濬侧身守着,小拇指仍勾着小雹子的小指便沉沉睡去。

冯善伊微微一笑,复阖上眼。

心头暖流涔涔涌动,她猛地睁开眼,盯紧上下飘摇的帷帐,覆过身,一手轻轻漫过小雹子,摸去拓跋濬与孩子勾起的手紧紧握住。

五年了。

第一次,三人同握的手齐温暖。

腕中由人反握一紧,是拓跋濬。

目中微乱,她欲脱手,只他不准,攥她更紧。

忍了片刻,她终于出声:“不会是兴奋地睡不着吧。”

他没有说话,长久,微微一叹,掩不住的落寞:“我们,把孩子留在身边吧。”

心头虽暖,可她不能应。既是留下了,又要以什么身份才不至于受伤害,也不会受利用。时至今日,她都难想出万全的对策,天下之大,没有一处不比魏宫好。魏宫是个牢笼,圈禁着凡人的情感,激发出他们的贪欲,同对于权力的野心。每一个出生于此的新生命,在伊始都只是一张白纸,时间越久,白纸上阴郁的色彩便愈重。

“你便不担心欠他许多?”他又是轻问。

冯善伊笑了笑,勉强打起精神:“十年之后,我会用心地还。”十年之间,她答应做他万民百姓的母亲,与他为了同个梦想困步于魏宫。十年之后,她愿脱下这一身华衣玉服,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那我呢?”微哑的嗓音流曳出一丝失落,“我能如何还?”

“你不用还,你是个好父亲。”她认真地看去他,另手扬起,滑过他鬓间隐匿的银色光辉,“你是为天下人担负重任、称职的好父亲。万民之中,也有小雹子。总有一天,他会更懂你的。”

“我现在能为这孩子做些什么?”他握着落了自己鬓发的腕子,贴在自己额上。

胸口一动,她温言:“立储君。”

尤是这一次他病重昏厥,面挡蠢蠢欲动的王公大臣,以及各番窥探的朝臣。她是深知储君未立的软处储君不立,社稷无稳,祖宗传下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你心中有了人选?”闷闷地,他闭目,憋出一声。储君二字,却使得拓跋濬面色微沉,此刻最不想念及的,也是储君。

她点头,脱口道:“李婳妹的儿子拓跋弘。”

他闪烁的目光紧紧攥着她,眼前这女人事事聪敏却如何能不懂自己的心意。

冯善伊稍偏过头,垂下双眸,他的心意,纵是不说,她多少也有所揣摩。早在今日当着常太后的面他道出拓跋云中,或者更早,早在她知道许久以来他在信中时而关顾小雹子的课业那时,她便有所怀疑。

皇子拓跋弘出生一年,满朝文武都在上下猜测时,只有他稳如泰山,迟迟不提立储大事。因他心底,又另一番想法,只这正也是自己所担心的。

他想扶立拓跋云中。这也是他当着众人言小雹子只是某个女人予他所生的深意。

母不祥,甚至生死不明,对朝臣而言便无外戚顾忧,对太后更是不至于招揽敌对。这一步棋,他走得谨慎又巧妙,以拓跋弘代替小雹子受尽内宫女人的白眼和嫉恨,绕了一圈,拥立小雹子再非难事。

他的左右权衡,以及偏爱之心,她都能理解。然她的执念,他又能明白?

“小雹子出生的时候特别干净。”

“小脸虽然皱,可一点也不脏。”

“哭相很秀气,不会由鼻涕爬了满脸,是个打小就爱干净的孩子。”

“他出生时那样干净,我就想着这一辈子如何护他不染尘埃。”

喃喃自语,清眸璀璨,想起他嘤嘤学语蹒跚学步的那段岁月,她淡淡地笑了一会,眼底烧灼的疼痛,缓缓闭上眼睛,一缕泪痕蜿蜒滑坠。

“你知道吗?我不过是想让我们的儿子千万不要走他父母的路。”

他**的路,太过卑微隐忍;

他的父亲,一世荣华,无上权柄,却累极了。

自她随姑母入魏宫的第一日便做齐了这一生的打算。那个时候姑母告诉她,将有一日如若生下帝王的子嗣,一定要将他送到很远的地方。而后姑母苦苦笑着,素手抚弄她的额头。

她说,善伊,你这一生或许没有那个命。是没有子女的命。

那小雹子便真是从天而落,算做老天赐给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吧。说实话,她这一生真没收到过像样的礼物,小雹子却独独算一件,最重要的那件。

而她唯一的期望,也只是宁愿,他永远永远都是一张干净的白纸。

胡笳汉歌 027 二月春风的剪刀

027 二月春风的剪刀

记忆中的李婳妹年轻又娇美,如今跪在冷殿正中的李御女骨瘦如柴,形同枯槁。殿外雷声轰隆,雨势极大。她满身湿漉抖动着双肩依依跪地,往日宽绰云飞的长袍由雨淋湿沾黏着后脊,显出她瘦得真只剩一把骨头。

她不住地叩头,不住地祈求,不住地颤抖。

她说皇后娘娘心怀宽广绝对不会容不下一个稚子;她说冯姐姐可曾想起阴山行宫她姊妹二人情深意笃;她说当年是比今日更甚的雨,她怀着弘儿去求姐姐避雨;她说她不顾自己的身子,曾是为了姐姐的病祈求去佛祖。她说那时的李婳妹确是真心地待她。

她说了太多太多,冯善伊只觉得她从中仅能听出一言。

便是李婳妹求自己将她的儿子拓跋濬收入膝下。

无论是小雹子,还是乙夫人腹中的骨肉都撼动不了拓跋弘的地位,为何李婳妹偏偏不能懂,她执着所求又是为何。

冯善伊揉着额头,自李婳妹哭闹伊始,她便一直在想一件事。这个位置上的人不重要,无论是谁,都会引来这副模样的李婳妹苦苦逼求。所以她不重要,冯善伊真的不重要。李婳妹不过是对着这一座高高的凤台平添许多眼泪。李婳妹不就是眼泪做的女人吗?是啊,她总是哭,哭哭啼啼,一脸天真地追着自己声声唤着冯姐姐。可她也是极聪明、极读得懂场面的内宫女人。

她示人予李婳妹添递一盏热茶,李婳妹痴痴捧起那茶碗,似攥握珍宝。

“娘娘,昨日小雹子入了魏宫。”呆滞的目转了转,李婳妹面无表情地仰首。

冯善伊持着杯盏看去她:“你想说什么?”

李婳妹怔怔点头,眼波迷离:“娘娘莫要觉得婳儿傻。我知道那是皇上的孩子,你的儿子才是皇长子。我当时一眼就瞧出来了。”

痴痴笑笑的声音,苍茫的笑色,让她在瞬间以为李婳妹疯了。

“姐姐。你就收了弘儿。我绝不会将小雹子的身世告诉常太后。”

满盏热茶,尽数倾了李婳妹。

她竟也敢以小雹子威胁自己。李婳妹不愧是个母亲,实在懂得对于另一个母亲最强的武器,不是伶牙利嘴,不是心机算谋,不是明枪暗箭。只需要提及她子女一言,哪怕半个字,都会揪紧她的心。

冯善伊的手仍是抖着,抖个不停,指尖松落,空杯滑过冷色裙摆落入冰地的白玉砖地,顿时脆裂两半。

“我昨日见到了你曾替我牵媒拉线的那一位翩玉公子,确是美貌惊人。”

泪水噼里哗啦落入碗中,李婳妹双手将茶盏托至额前,重重磕了头,娇嫩的皮肤漫出血色,俯身不起,胸口抽搐。她那时只不过是痛了,眼见得皇上看在她腹中骨肉的份上日夜陪伴自己身侧,却时时出神发愣,听得崇之小心翼翼予皇帝报着后院母子的细碎小事,触目是他听得津津有味又不时回味的深远目光。她是痛了,也惊了。魏宫数不清的女人也就算了,可这行宫,是她的,是拓跋濬为她打造的金丝笼,怎容得下其他女人。

玄姐姐夜夜同自己说,小主待冯氏母子那样好,她却这般对你。叱了玄姐姐,她不是没有黯然神伤过。玄姐姐说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能由其他野种替代,玄姐姐又说,孩子是她唯一的出路了。她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入住更雄伟的宫殿,她连魏都在何处都不知,她想知道魏宫中的女人可是比自己更美?

不能由冯姐姐断了自己出行宫的生路,不能任小雹子抢走属于自己孩儿的荣华。

于是,她与这个好姐姐越来越亲近,她要做得足够好,才能压抑心底那一丝溃烂蔓延的内疚。

她以为只需为她寻个好男人便可以将她推走,宋翩玉是不错的,人言都在传,他美貌不是奇特,而在他尤其像先帝。冯姐姐常和自己说心爱的男人没了,山陵出来的她,所爱的男人必是她守了四年的那一位吧。宋翩玉尤其合适。

本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也可以替自己了去纷乱。

偏偏拓跋濬出手了。他每日命人盯着行宫的两檐,凡有飞去的信鸽都要截下。同一封信,他换了只鸽子,便是飞去天边另一处方向。他亲手炮制了四王爷飞信传情这一出闹剧。无人知道。不,只有一人,便是自己。

也是那一刻,她清楚明白了,他放不开那女人,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了。她唯独拥有的只有弘儿,所以她要给予他自己能付出的一切。送去那高高的位子,她这一生所有的卑微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立子去母,她真的不怕了。

身为母亲,未来储君的母亲,她没有恐惧的资格。

冯善伊俯身上前,轻抬起李婳妹挂满泪珠的下颚,滚泪绕过寒凉指尖:“我那时天天对着你这张脸,挖空心思去想,这小丫头是真心为我好呢,还是假的;是真的善良,还是虚伪。我甚至不断地提醒自己,李小主对你那样好,你怎能忍心如此对她”

弃李婳妹于清冷凉殿,檀香缭绕的佛堂,又见冯善伊跪于蒲团间慌乱转过佛珠的背影。小雹子拎着厚厚的一卷经跑来,躲在帐子里远远看着。

冯善伊闻听步音,回身予他笑。

小雹子直涌入她怀中,如肉球般蹭了蹭,甜甜笑着扬起头,眯眼:“娘亲,弘弟弟的母妃已然不抱他了,你抱抱他好吗?”

她掐着他的肉脸,只笑他:“你懂个什么。”

他满是认真地点头:“小雹子记得,从前李姨娘给我糖吃。”

说着硬是拽了拽她的袖口,直至她总算松口,掏出帕子擦着小雹子急出一头汗的脑门。

“好好好。我们明日便接了弘儿陪雹子玩。”

二月拓跋濬诏令天下,将于丁巳立皇子弘为皇世子,大赦天下,由皇后冯氏抚育储君。诏令搬出,朝廷着实沉寂了一时,以往围绕立储的纷争渐渐回落。太子已立,皇后之位只是更稳。敌对一派的朝臣即是将矛头由后位东宫之上移开,复又牢牢盯死拓跋濬已尽全力推展却举步维艰的新政。

谁说二月春风似剪刀,裁剪而出的并非新叶绿枝,是意欲伐断新政的根基的枯风。

胡笳汉歌 028 大典后的情事

028 大典后的情事(补更)

太安二年二月丁巳,储君得立。

重新修葺的东宫就此有了一番新景象。宫前高高矗立的拜台下围聚百官千众,气势磊磊。冯善伊抱着一岁小儿步上高台主位,她摆正了小家伙的团领,稳稳置他于主位上,另侧拓跋濬一身明黄端着君临天下的凛毅气度,似乎要予拓跋弘树立一番榜样。

可惜拓跋弘多少稚嫩了些,她的袖子方离开,他哭音便欲响彻东台,一只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裙摆。冯善伊无奈,掰开他小手,又见座下有涓涓水流延绵。

这小子竟是吓得尿了。

两侧宫娥太监皆是垂首不语,烈日炽炽映绕额头,冯善伊看去不做声的拓跋濬。

拓跋濬稍一示意。她则愣住,犹豫。

拓跋濬再点了头。

冯善伊拉下拓跋弘的小手,张臂将他抱起,起步迈上位座,稳稳而落。

台下震惊得一席寂静,浓烈的日光盖住他们满脸的不平与骇然。只冯善伊知道他们的表情一定不好看。除了一个汉吕雉,这个位子上还没有其他女人坐过。

礼侍郎朗朗传音传来,众臣看去帝王不怒自威的坚定,才又垂首僵身,三叩头,三跪拜。

“吾皇万岁东宫千岁” 威严刚硬的重声溅地而起,一声声由台下铺迎而上,再冲入九霄云间,声声震地,又声声撼天。

怀中的拓跋弘吓哭,小身躯畏缩着发抖,于他体内所萌生出的这一种本能的逃避与退却,似也将验证多年以后他临朝执政的软弱。她自始而终平视着台下一片延绵如汪洋的人群。她想,权力原来是这样的东西,至高无上的皇权终不过尔尔。比起这种迷人的骄傲,她更希冀茫茫大漠牵着小雹子坐在沙丘上静静地守看云升月落。她道这样才是幸福。偏李婳妹不懂。李婳妹说饿着肚子赏月亮,即能饱?哪一张白白圆圆的不是大饼。于是这也成为彼此都不能理解的幸福。

隐约中,身侧探来那只干燥而温暖的手将自己紧紧握起。

她侧眸,淡迎拓跋濬递目中的微微闪亮。

宽大的袖笼掩住两只交缠的腕子,那一刻,足够安心。

立储册封大典后,他牵着她一路走过长长的东安殿,空廊冷帐长飞,廊外风起云卷,雨意逼袭。他问她可是入殿,她未多想即点头。他满是深意笑了一笑,反手推开殿门,另手遣去随行的众侍卫。

碧绿色的水帐将空殿笼映如潋滟沉池,他的脸在陡飞的层帐间模糊又清晰。

他抬起一袖,露出与她齐握的两只手。他们便是这样下得东台,逶迤一路而来。

“松了吧。”她挑眉一弄的笑,清浅动人。

他摇首,只攥得更紧。

她缓缓扬头,凝着他,依然是笑着,她知他便有话要说下去,便不出声地静静等。

愣了许久许久,终是耐不住。

她刚要开口,由他示意止住。

他总算出声,幽幽咽咽的声音飘在翻飞如山海的长殿中央。

“信阳冯氏。你可愿做我大魏千万子民的母亲。你将视他们如自己的亲生子女,与他们共度所有艰难与祸难,为他们带来安宁同富饶。这一生至死不忘记自己的职责,无论这一片山河是碎裂还是繁盛,永不弃。”

她抖了眉眸,予他微笑:“拓跋濬,我能够成为你的皇后吗?”

当年的一句话,再言已是另番味道,只他仍是甘之如饴,随她而笑。

她眨着眼睛,极是认真道:“我的脚站了好久,很痛。”

他又一笑,拦腰横抱起她大步绕过长长的幔帐,轻纱碧丝滑过她的眉眼,是清凉滑腻的质感,连同他此刻的笑意,柔软地另人沉醉。长袍解落,她听得他的步音沉稳,喘息却略略急促,若有若无的声息散在耳廓,淡淡的瘙痒。

他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这三天,不会再让你站得了。”

猛地抬眸,见他面上奸笑,心底实在发虚。

内室早已由事先得到消息的宫人将帘帐垂下,熏香燃起,红烛恰也是正好亮度。穿过红帐,她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地落地,直至二人纠缠翻滚的身影映在绢丝的红帐香影中......

从正午入昏时,再由昏至夜,更声不知扫过几回,窗外的月亮越来越淡。仍是没能睡,她几次累得想沉沉睡去,却由他卷土重来,又是一番刀刀枪剑雨。至入更时,外殿的崇之已然不耐,本着龙体要紧的意思,连声咳嗽表示。拓跋濬索性拉起被衾挡住外间的所有声响。

后半夜窗外落雨,满殿清凉,只内室热得闷人。

她趴在他汗湿的胸前,眨眼间汗珠由睫上滴落,随手握着他的一束发丝把玩。却由他连人拉至脸前,下巴点着下巴,他道:“再来一回吧。”他已是回回如猛虎来袭,将她连着骨头吞掉毫无往日的自律。

如此又来要求,只叫她又哭又笑,指心戳紧他眉心,她摇头:“我才不要当妖妇。我要当贤淑良仪的女子。”

他勾唇笑:“这个,有些难。”作势要翻身压上。

“你真不要命了?”一手挡在他胸前,这回她是实打实地担心。

他面上一冷,喑哑之声滑过喉咙:“当治好你,省的你这张没门的嘴四处说我不行。”

“不行?”皱眉,她有些听不明白。

他哑声咳了咳,一手探出纱帐欲端来盏茶润口。动作舒缓又刻意放慢,一口水吞了许久,溢出的水珠由他唇畔滑落。

她仰首直凑上去,贴着他唇侧将那水珠吻走,咬唇闷哼:“福君那丫头才是嘴上没门。”沮渠福君那家伙是又一次将自己卖了,她便知道那女人逮不到机会卖弄是也不会罢休。

茶碗猛地掷出帐外,拓跋濬翻过身即又将她压下。

她挡无可挡,只得挑着避讳大忌来言:“这回,我要在上面。”

这算也上掉脑袋的要求。只他也不过微微皱了眉,手扫过她眉间,吻轻点了她眼,淡声言:“够大的胆子。这般的话,不准再说了。”

她呆了一下,而后露出神色倔强:“若非你是帝王,或许准我?”

他不言,只抬手压下她眼,咬去她耳朵:“你胆敢,便来试试。”

她由他弄得周身发软,言欲求饶,哼哼唧唧地笑,由他遮住双目,只得抬手触上他额头,滴着冷汗的鼻梁,还有下巴,坚毅的下巴。

黑暗中,捧起这张脸,探头吻过去。

“谢谢你。拓跋濬。”

一滴泪由她的眼中滑落,正滴入他唇畔,蜿蜒而下。

窗外的雨飘来,湿气更重。

他终是什么也未做,只俯低身子,将她环抱胸前,久久地贴在一起,汗水**,如藻长发缠缠绕绕。心跳渐趋平稳,两颗心跳动的节奏从一前一后缓缓合为一拍,声声跳动。她为自己竟会有这般的反应而惊讶。一刹那间,她又开始思索自己对拓跋濬的情感,他们之间是一番联手,有共通的心愿,有家国天下,有内宫清平,有他无数的女人和她数不清的汉人心绪。他们之间也同有一个小雹子,也同有对情欲的索求,便像现在,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相对。也只是面对拓跋濬一人,她才会这样大胆的索取与展露。也是拓跋濬一人,能够坦然又无求完完整整地容纳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这颗时常燥热不安的心。

自己对他,倒是怎样的心情呢。

赤luo相对,不会有羞耻。

情欲涌动,甚以会动情。

鱼水之交,她不是没有欢愉。

这样的想法,生生骇了自己一跳,更觉不堪,一张脸红得可以溢出血来。她挪了挪身子,再不敢动半分。是怕挑了拓跋濬的yu火,也牵动了自己的心魔。

“又走神了?”拓跋濬扳过她的脸,直直探入她目光,手更不会闲着,不轻不重地抚弄她

她稍一丝躲闪,俨然有几分自责地扬起目光:“我不安心。”

手上动作停住,鼻尖攒蹙的水珠渐密集,他凝着他:“如何不安?”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对不住自己的旧事,作势也收敛了容色,不料她只是抬手触摸他的右鬓,嘟嘴抱怨:“我要是爱着你,便也不会这么安心了。”

这一话,很伤人。她也知道。只是憋紧不说,她觉得心会烧裂。

环着她的臂明显一松,沉息许久,他由她身前让开,转身平躺入榻,另手却扔由她后颈压下。她亦无声息,自觉地猜到傲娇拓跋濬果不其然再不愿搭理自己,正要稍起身由他撤下手腕,却觉那修长的手指已插入她发中胡乱摩挲,而后那一声喑哑字字清晰——

“能不安,算也有良心了。”

他竟是如此评价,她不知是释然,还是坦然,油然而生的怪异情绪将心填满。

“你真是个怪人。”她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