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善伊莞尔一笑,披着袍子缓缓走了他人前,将手里捏的几本折子丢上去,寻了一处坐稳:“这几本不好拿主意,还是您看着办。”
拓跋濬睡了整日,发出些汗,身上已清朗许多,如今斜靠在榻上,不作声的看奏本。
崇之方方端来一碗桂圆莲耳,想让拓跋濬润润嗓子,他忙着览折,看也不看汤碗一眼。
冯善伊正稳坐食盘前端,眼巴巴地望着碗沿冉冉升起的丝浮热气淡去。
拓跋濬一手按下折子,稍抬眼问去:“京城凶案多月未结,你如何看待?”
冯善伊尚未回过神来。
他见她一脸没出息的神态,扬了扬眉,即是将手边汤碗推进她半分,只下巴抬了抬。
她立时反应过来,眉飞而色悦:“不客气了。”
拓跋濬默默覆眼,无动于声。
冯善伊嚼着龙眼,避重就轻了道:“那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冷哼了声,心里明白她这是又拿空话应付自己,手中转着玉珠子轻弹了出去。
她低头,见滚到自己裙边的青翠珠子,声音幽幽的:“行宫时尚书们不是请皇上亲自坐审此案吗?听说那时您将他们挨个臭骂了顿。骂得痛快了,可去想这些老臣也有不能言的苦衷。”
闻这一声,他稍紧了眉宇,淡然平静。
冯善伊自不想多说什么,后宫干政这四个字,饶是背负不起。
拓跋濬向后靠了靠,淡淡看去她:“恕你无罪,说下去。”
她撇嘴摇头:“这事,不能说。”
他一点头,有些几分明白着:“因为你是汉人。”言着满是深意笑了笑,眉间确丝毫没有愉悦。
一语中的,她无可辩驳。
带点脑子的人都能知道这凶杀案起自汉人官员与鲜卑贵族的敌视。死了全家的中书省大儒是汉臣,罹难前日尚在朝廷叫嚣鲜卑贵族陋行之恶,百官腐化之深。一夜之间,满门惨遭暗杀,手腕不可谓不张狂。此乃天子脚下,却能行凶作恶,百日来逃脱法网无能缉拿治罪。
如今朝中汉臣,连番上折请旨。她想,拓跋濬更是由万人连名奏折之中嗅出分明不安的气息。自己族人,与天下汉人,若不能一碗水端平,他英明盛主的位子,恐也如拓跋余之辈,肝脑涂地却落得狼藉身后事。
可是,即便如此,她仍也一个字不能说。
今日随口一言,即是明日朝上鲜卑百官连名奏她的罪证。
他方才是又在探她吗?冯善伊微笑着颔首,目中明光细微。身为他的皇后,绝不能仅凭自己的出身谋断朝事,这是大忌。稍热的手心隐有汗湿,冯善伊将碗推了前去,便不再说话,窥视的目光由侧掠上他。脑中闪彻午间那一份加急密报,心头没来由扯紧,似无数虫蚁撕咬,莫不也是......如此想着,冷笑掩在眸底。她从前便不敢小瞧他,如今更觉得,他远远在自己能预料之上。
站得那样高,岫壑浮云皆是一览俱清;心思那样细,诸事操持滴水不漏。
这样的拓跋濬,只会激起自己更浓的兴致。棋逢对手才是大快意。
拓跋濬放下那些奏折,已无心再阅,言语竟是温然:“云中军营可有密奏?”
她如实答:“是捷报。”
“仅此而已?”
“除了大捷。”她眨眨眼,“还想知道什么?”
他默然垂眼,不语,端了茶盏在腕。
果真是又一次试探。
冯善伊于是低眉再笑:“冯熙至今下落未明一事,也关注吗?”
“是吗?”拓跋濬故作发问,底气略显不足。
“将密奏回了,这时候应该也离开京城几十里地了。”她幽幽说着,全无在意。
喝茶的动作微愣,他自碗口抬眼:“回了什么?”
“只是回道。”她略略笑了笑,有些疲惫,“营前将士战死沙场是天职。当有亡身壮志的死心。”
拓跋濬再不出声,放下茶杯,幽幽凝紧她。那一刻,他分明理解,又不解。
“回得不好吗?”她浅笑着回应他的片刻沉默。
他心头有种难言的情绪缠绕得自己不再在。或许,真是自己的失误吧,以此幼稚又略显残忍的手段试探她的真心以及决心,是他一时偏差。
“最后一本正阳宫递来的文书可有看?”她此刻并不需要他虚情假意的怜悯甚至抱歉,所以仅仅移开视线,换了话题。
他复又垂首,掀开最后一本。撞及秀隽的字体,瞳光瞬间缩紧。
冯善伊颇有些轻快,转着袖子把弄,只差小调哼出。
拓跋濬看完了内容,随即又是沉默,看去她满脸看热闹的兴致,有些不悦:“这事你如何想?”
“这事,依然不能够说。”她又言。
“这个你能说。内宫眷事。当说。”他皱紧了眉哼她。
她无动于衷地坐直了身子,轻咳了咳:“昭仪文氏自请入七峰山庵寺养病修身,替太后落发出家,此乃我后宫孝行善举,以表天下,咳咳。”表什么呢,她正要琢磨着言下去。
拓跋濬挥了袖摆:“好好说话。”
冯善伊道也是奇怪了,她从前都不怎么好好说话,如今是要好好话着官腔,他偏来句“好好说。”满目不解地迎上目光。
拓跋濬口气冷淡:“你如何想的就如何说。”
“如若由我决定,便是准了。但揣摩着皇上的意思,想是不能准。”
什么叫揣摩他的意思,想是不能准。这话说得有水平。拓跋濬淡勾一笑看着她:“朕的意思是什么?”
“我琢磨着。”冯善伊摇着小扇柄,大有老宫女八卦唠叨的架势。
他适时瞪过她一眼,低眼喝茶。
她略略一笑,改换了语气:“臣妾琢磨,皇上爱着文氏,不忍心让她做尼姑去。”
他“噗”地将满口茶喷了茶盏中,愣愣扬头谨慎万分地盯着她。
“我。”她眨眼,“臣妾说错了吗?”
拓跋濬捏紧那本折子,轻轻递了过去,指尖陡凉。
她不明所以地抬手接过折本,他却不肯松,两手各自发力僵持于一处。
他淡若寒凉的气息漫上:“你很聪明。”
她立时想回一声承蒙赞誉,听得他冷冷再笑:“自作聪明。”
他猛松了手,她恰也没能握住。折子顺着衣摆滑入脚下红毯。他由榻上坐起身来,肩上披着落地滚袍,是猩红色。淡声唤来崇之吩咐了句回宫。
她忙转身跪送他离开,顺手捡起那奏折双手端着。
拓跋濬最后淡淡瞥了眼那黄帛奏面,声音很冷:“她既有那个心,朕则准了。”
她先是一愣一恍惚,幽幽地收回视线,落目砖地间映出他模糊的身影,轻笑着:“您果真很爱她。”
拓跋濬没有吱声,拉紧袍子,大步迈了出去,步子略显仓促,似有慌张。崇之不知所谓回首看了冯善伊一眼,忙又追着天子步伐赶了过去。
青竹自纱帐后步来,扶了冯善伊起身,见得那明黄的折子,稍有紧张:“皇上真不知是害您,还是对您好。”
“他有那个心思想要同我合作。只是也有不放心。”冯善伊说着,将手中折子一丢,揉揉额头,“所以想方设法试探,看我有没有那资格。”
......
夜沉过,入了子时,自西昱文殿入东正阳宫一派清净。魂鸦倦倦啼鸣,清泉流溪汀汀。
黑影纱衣飘荡于假山后的石林小道,数级台阶,一跃而上,步声轻灵。
山阴立有望仙亭,背靠宫角,因与暴室接连,传言鬼魅趁夜而发,入夜之后,便少有人迹。一处望仙亭,倒似得天独厚的**之所。然此时亭中所立并非什么俊俏朗生,或以面首公子,不过是年过花甲的宦官。
亭角着了宦官服侍的老者躬身举着时暗时亮的灯盏,听闻步声渐近,回身去,鹤发满鬓,月光映绕斑驳。他靠了一步前来的身影,将身子躬下,低声道:“万事皆安。”
黑纱覆面的女子递信于老公公,老公公接过,匆匆略过并记于心中,稍后焚烧信纸,皆由西风,散去烬灰。
“那贱人,事而至今留还是不留?”老公公俯身又低了一声。
女子木然,略回神,抬起老公公的腕子,指尖覆上落了一字。
老公公眸色更急:“贱人三番两次——”
女人目光一紧,老公公僵声不再言说下去。
再一抬手,掐灭笼中烛苗,袅袅烟绕之后,一派漆黑。须臾之刻,望仙亭只剩冷石桌椅,寒风峋石。
胡笳汉歌 二六 没勾搭你三叔
二六 没勾搭你三叔
今儿大朝上又热闹了,满朝汉臣跪于宣政殿外请旨,数个时辰不散。
今儿昱文殿也热闹,冯善伊一早张罗着大清扫,她说是自己殿里有晦气,硬张罗了法师来做法驱妖。崇之奔来宫室,见得冯善伊边吆五喝六指使宫人,边吃着点心。崇之说皇上怒了,又开始砸东西,求她过去。冯善伊为难,说是自己宫室正除着妖怪,不好走开,顺便提议,如今内宫五脏六腑皆全,不少个能由他说骂的宫妃,各殿室跑一圈,自能找来一群随着去前殿。崇之听后,只觉有道理,匆忙退去。
青竹不解,所谓为帝王分忧解劳是内宫女人要职,她觉得自家主子失职。
冯善伊听罢,戳着她脑门教训:“一次使唤,两次使唤,久了,他就只知道使唤你了。”
青竹哼唧一声,冷眼看去:“赶明儿您再使我做事,我也不应了。”
“你脑子怎么这个快呢。”冯善伊忙挤兑她,“我说的是对付男人好吧。”
午半晌,朝臣仍未退下,大冷天崇之挥汗又奔了来,说是跟着去了六位娘娘,三位被轰了出来,两位一进去吓哭了,剩下一位吓晕过去了。冯善伊听着,幽幽站起来,转了两圈,叹口气:“崇之公公,我忙啊。午半会儿安排满满的。”
“都,都什么啊?”崇之想说,再什么也没有主子最重要。
冯善伊甩了个眼色,青竹忙抱着厚厚红本子出来,咽了口水朗朗念出声:“抄经,描红,刺绣,弹琴,御花园茶话会,还有最重要得一件事,午睡。”
崇之都要哭了,连连拉着她求情。
冯善伊好生好气拉近了他,低声提醒他:“你不妨去太后那里说一圈。”
果不出半刻,太后携李申浩浩荡荡出动。冯善伊午睡片刻,听得前去瞧看热闹的青竹回禀说,李申亲自去求那些请旨不起的汉臣,顶着烈太阳,说了个把时辰,口干舌燥近乎要晕过去。好容易总算说动了汉臣,如今已散去大半。皇上如今也不怒了,压着火气在宣政殿里判了好一会儿折子,只李申一人在里面伺候。
青竹埋怨她不该把拉拢汉臣这机会让出去的,论理说,当是冯门和那些汉臣更贴近。
冯善伊听着她将时局分析得细致透彻,淡淡笑了笑,即是裹着雪绒绒的袄子去正阳宫探看文氏。正阳宫如今有些凋敝,连守殿的小宫人都打不起精神来。冯善伊入内时,文氏正挨坐窗前呆望。
“如今众人都在宣政殿前凑热闹。你如何不去?”回过身来浅浅问着的文氏早在窗前看见冯善伊雪白的袄子在满目陋色中如梨花一支陡攀爬入墙内。
冯善伊走过去,袖口红梅团束,一抬手替她合上了窗:“夫人是想落个吹风而亡的好名声。”
文氏浅笑清丽,面色发白:“他准我出宫修行,我才觉得想要好好活着。扒着窗,想看看这世间其实很美好。”
冯善伊靠着她坐了另一把团椅中,幽幽看着她:“前日里,你送去殿上的另一份折子,我给压下了。这也算欺君之罪吧。”
文氏看着她,缓缓点头:“我猜到了。”
“举荐册封我为后,便是你当时说的大礼吗?”冯善伊轻轻端起一盏茶,氤氲满面。
文氏低垂目光:“我不能看着李申之辈将大魏气数竭尽,更不能看着先帝爷留下的后宫成了如今这副鬼模样。我和李申斗了也有十年,自知没有赢她的天分。可也不能看着她将先帝身后的一切尽数毁坏。”
先帝,先帝,文氏口中一言一个先帝。难怪拓跋濬对她,有太多的言不能由衷,情不能坦然。
可笑她自己从前也是和文氏一个模子,因为相知,所以才会惺惺相惜。
文氏静静抬了眸子:“我四岁就开始跟着先帝爷了。他将我从贱民署买回来,一切都是他给的。若不能替他护守身后,也实在没有脸面活在人世中。”
“到头来,终归是为了他啊。”冯善伊摇摇头笑着,“他活着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多人在意他。偏一死了,有为他撞梁柱的,有替他守陵的,还有......一心一意为他操持身后世。”
“你竟是不知,多少人这样子羡慕你。”文氏捏着袖摆,欲言又止。
冯善伊嗤笑:“多少人也这样子恨我。”
文氏怔愣。
冯善伊摇着杯中颜色渐浓的茶水,挑眉:“这或者才是拓跋余想要的。”
风雪破窗,冯善伊立身而起,前去关窗,却稍停脚步:“不是我。”
被拓跋余深爱而至死不能弃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
这个秘密,压得她好痛,痛得要死掉了。
拓跋余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明智的谋算师,也不是英明神武胸怀天下的皇帝,但是,却是最伟大的爱人,懂得保护自己挚爱的女人。往难听里说去,他一定算是最得意的**家。
让内宫众多嫔妃,让那些拓跋余一个蛊惑眼神勾去心神的女子们,以冯善伊为眼中钉肉中刺,当所有人将各种仇恨而嫉妒的目光投向她时,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享受自己言中的爱情。多么刺激,而又得意的爱情。
送文氏出宫那一天,风雪正重,素色车辇行得缓慢。立在城楼之上,冯善伊将风袍拉得稍高,偏头看去平静如古水的拓跋濬,她十分好心地提醒了句:“现在跑下去拦住车,说一两句动听的,或许能给彼此留个美好记忆。”
“但凡留着美好的回忆,就会升起想回来的欲望。”拓跋濬语气依然平淡,彷如看透世事。
“哦。”她点头表示同意,“所以你当年送我,也是为了不打压我的欲望。”
拓跋濬淡淡飘去她一眼:“你不一样。”
她实在听不明白了,皱眉看他。
但不知为何,见她故作无辜的眼神,他尤其觉得好笑,于是道:“朕不需要费心替你铺好退路,因为无论怎样,你都会走下去。”
他转身即走,她小碎步跟了上去,一路跟着,闲闲在在说着些可有可无的话,最终落回了文氏。言着一日夫妻百日恩,糟糠之妻不可弃云云。
拓跋濬实在嫌她聒噪,苦着脸瞥了她:“你回西宫,不是同朕顺路吧。”
“顺路散步。”冯善伊立时回应。
“朕放她走。是想她好好活下去。且。”拓跋濬总算由她逼得略有表示,眉心微蹙,“内宫不并不需要一个不屑做皇后,更不屑为**子的女人。”
她一时有些懂了,身为帝王拓跋濬的心底对于女人有两种分类,称职的皇后,与合格的妻子,总要任选一种才有留在他身边的资格。而文氏两样都不选。
冯善伊抠着手指,低低念:“我选前者。”
拓跋濬摆出一脸“就知道”的漠然冷笑,淡问她:“你觉得我为什么就能让你称心如意。”
她摇头:“我觉着,皇上不大像是把我拉回来当妻子的模样。而且我有你软肋。”
他扬眉,自己都不知道的软肋,如何能要她抓了去。
冯善伊四下张望,探了探手。
拓跋濬冷咳了咳,目光移去周遭,见果真没人,才稍低下头,倾去她。
她贴着他耳朵悄悄道:“想你也挺可怜的。爱而不能言,因爱生妒,又生恨的,活活虐心哪。”
“朕。”拓跋濬拧着眉毛,“爱谁了?”
“你七叔,拓跋余。”冯善伊啧啧着,“难怪那么恨他。是你单相思,还是那个花心萝卜也把你抛弃了吧?你那天抓着我腕子哭着喊七叔,我听了小心肠也颤呢。”她顿时用一种全然崇拜而怜惜的眼神凝着他,从前的不解与厌恶,似乎也有些淡了。如此说来,都是情字惹得祸。
拓跋濬一时惊愣,瞪着眼睛看她。
冯善伊点头,幽幽抬起头:“我不会乱说去。你知道的。当然,如果您把我钦安院的名号撤了,恢复我贵人的身份,我的嘴就更紧了。”
拓跋濬冷笑,点着她额头:“朕想让你闭嘴,不是有更牢靠的法子吗?”当面威胁自己的女人,不过就是为了贵人的名位,他从前还真是把她看得足够高了。
她初说时,有几分调戏的意思,如今见他严肃又谨慎,果真是......
心一沉,“我明白了。”
他松了她:“明白就好。”再敢同自己叫板,她当先想好自己如何死。
崇之一路打宣政殿前而来,见了二人便跪地,满目愁色。
“皇上,四皇爷来了。”
“四叔?”拓跋濬稍走快了两步,“他不是给三叔守着七七斋吗?”
“这会儿跑去太后那呢。抓着鸡鸭鹅什么的,还命人扛了两大口箱金子。”
拓跋濬忙皱紧眉,步子更急:“他又要唱什么戏”
“说是带着彩礼来迎亲。”
“三叔还没出尾七,他就等不及闹红事,荒唐。”拓跋濬言中有怒,不由得停步,狐疑道,“半年前不是才让他选走宫里两个御女,怎么又要纳妾。”
“这一回言是要明媒正娶大老婆。”
拓跋濬忙惊:“四婶娘她。”
“皇上别惊,还在着。”崇之连忙劝,“就是被气回娘家了,二人和离。”
“如今又看上哪个宫的了?”拓跋濬实在也没了脾气,如今家事国事都乱着,三叔死了,朝中能信可用之人寥寥无几,新政尚也在推行磨合期,处处不顺心,处处要他多心操累。如今在世只有这一个叔叔,尽日荒唐行事,三年来只四婶便回了七次娘家,甚有二三次,是逼得自己以皇令才将她朔州召回来。
崇之更有些为难,抬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冯善伊,心底发毛,紧张得结巴:“钦,钦安院夫人。”
拓跋濬正心烦着,挥袖直道:“给他送去,送去。”言罢,猛而愣住——
钦安院。不就是,冯善伊。
另一处,冯善伊恰也瞪大了眼睛,心虚着摇头摆手,这回,真不是自己招惹的。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勾搭拓跋家的男人不是,还是他四叔。
胡笳汉歌 二七 只此一回无再犯
二七 只此一回无再犯
拓跋濬的四叔临淮王拓跋谭,确有京都第一美男大才之称,不过,那算是四十年前的自诩了。
冯善伊挨着窗边翻佛经,一卷仁王经愣是翻了三两个时辰。入夜时,青竹前来打灯。顺喜哈腰滚了入,急匆匆叫嚷:“主子,您好歹出去劝一下。”
冯善伊换了个姿势,摆正经书,咳了咳:“南无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
顺喜又道:“老王爷要上吊。”
“快”冯善伊一抬眼皮,“送绳子去。要结实着。”
青竹踹了顺喜一脚,使着眼色:“蠢,这都劝不来。”
半柱香功夫,听得外殿噼里啪啦脆响连连。
冯善伊抖了抖袍子,瞥着身侧摆弄檀香的青竹:“没什么值钱的吧。”
“听您的。宝贝的都收起来了。”青竹压低声音回了一句。
冯善伊心平气和,把弄着佛珠浅浅笑。
顺喜又滚了进来,此时更是要哭了:“老王爷要割腕。”
冯善伊啧啧了两声,认真看去顺喜:“愣着做什么。给他取刀去。要割院子里割,少脏了我新铺得毯面。”
“不是。”顺喜满目为难,“您别让奴才不好做人哪。”
“他给你多少银子?”冯善伊一脸不屑,手落在榻案上拍了拍。
顺喜吞口水,将袖子里的打赏尽数献了出去。
冯善伊扫眼一看,牙根里蹦出二字:“出息。”
言着起身往外殿走,果真见得沿路碎了满地陈碗烂碟,偶有八宝莲纹瓶之类,看着倒也不心疼,皆是赝品。收腹,提气,敛息,微微笑,果断迎出。
“王爷。”
老王爷容色怨愤而受伤,提拉着袖子靠上来。
“你二十岁,我给你当妈;你三十岁,我给你当红颜,你四十岁,我给当奴婢,你五十岁,我给你当医女,你六十岁,我给你做女儿。”老王爷一封封展开信,字字念出,以证明自己这个翩玉如假包换,“善妹儿,你白纸黑字写得嘛,如何就不认账啦。”
“俺认。”冯善伊也学着他口气,出手抢他怀里鼓囊囊的信,“您老认干脆俺做干女儿嘛。”
老王爷团臂护好,喘着气抱屈:“你说你不当妾,俺为你把那黄脸婆都遣回娘家了,你如何放哥哥儿鸽子嘛。”
冯善伊苦笑:“我错了,真错了。您就原谅我年纪小不懂事哈。”
老王爷捧过她一支腕子在脸上蹭了蹭:“善妹儿,俺是真心的。你要是错了,俺陪你将错就错。俺一大把年纪了,那啥点燃个第二春不容易,动个心也不容易。善妹儿,哥哥儿开了几十家花楼,你要嫁过来,就是花老板娘,比皇帝老子还富。咱有吃有穿,有花酒喝有花姑娘看有花带的,俺男娃前年没了,你再给俺生个花娃娃,日子那叫一个爽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