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大人您有所不知,此疫到最后时段,疫者全身浮肿,脸长脓疮,甚至连嗓子里也是肿的,一句话也吐露不出,着实可怜。”
司晗喉咙一紧:“领我去她们住了三年的禁苑看一眼。”
“禁苑中如今到处都洒了石灰粉,司大人倘若一定要看,还请等上五六日。”
王运自诩自己生来忠厚老实,诚恳本分,但今儿个这短短半日,却将活了半辈子的谎话给说尽了。那位薄四小姐,真真是缠人了得。
“薄光可没有教唆王公公欺君罔上。若有人下来查证,您只将这套说辞交上去,定然过关。倘有一日事发,那也是我们姐妹为逃脱圈禁用假死的戏法蒙骗了您。想您如今正为夏疫横行焦虑不已,还须为整座行宫内的性命忧心忡忡,自然无法仔细分辨真伪。到时顶多受两句叱责,不痛不痒,您又不是担待不起,是不是?”
总之,如今他已是不折不扣的共犯一枚,惟有硬起头皮厚起脸皮死撑到底。
“司大人,皇后与四小姐的安葬处虽然也依照其他疫殁者般洒了层层的石灰杀灭疫毒,但地方却绝不敢和其他人混了,待这场夏疫过去,可将两位的尸体移出,给一个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司晗自嘲般苦笑,“所有的风光大葬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她们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风光给谁看?”
“是,那……司大人节哀。”
司晗顿了半晌,蓦地旋踵疾去,道:“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小九不在了,我去找她!”
真是位固执又善良的大人啊。王运同情目送,喃喃自语:“司大人千万别怪奴才,奴才和您都是天涯沦落人,都是被薄四小姐逼上梁山的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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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公同病相怜的感慨,司大人浑然不知。他没有即刻返回天都,镇日游走在尚宁城沉寂的街巷间,期待天生奇迹,重见那张嫣然喜笑的面容。
“司晗。”
新的一天到来,他走出驿馆,准备展开又一日的搜寻时,被等在门前的人叫住。
罕见人迹的街央,素朴的束发简簪,靛色的交领长袍,濯濯如春柳者,正是明亲王。
他眨了眨眼,确定不是错觉:“你怎么来了?”
“我来很意外么?”
“有点。”他点头,唇扬讥笑,“我还记得你当初说过和小九永不相见。莫非如今来送她最后一程?”
这三年来除了公务,他们全无其它交集,已与断交无异。三年前的那场巨变,毁了薄家,也毁了他们十几年的情谊。
“你以为她真的死了?”
“不然呢?”
胥允执忖了忖,道:“你回天都罢,卫尉寺与兵部皆有要事待你打理,不要耽搁了自己的前途。”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司大人岂容忍含糊不清。
“你如果有你自以为的那般了解她,便该明白。”
“你何不索性说清楚?”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此刻你我也没有静下心听对方说话的心情。你先回天都,这边的事交给本王。”
“你这是在说会把她带回来么?”
“本王既来了,当然不是为了空手而归。”
“我更喜欢听到直接了当的作答。”
“你曾经说过,你是军人,我是政客,直接了当是你的作风,迂回虚伪是我的作派,本王不以为现今有任何改变。”胥允执淡道。
司晗一窒,冷声道:“如此,下官告退。”虽然心有不甘,但这世上最了解小九的人的确不是自己,三年前留不住她,三年后也带不走。
尚宁长街上,胥允执与司晗背道而行。
“王爷,您这是……”主子步履从容,暗行在侧的明亲王府侍卫林亮却按捺不住,现身追上,“小的冒昧,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尚宁城东的安国寺。”
林亮大惊:“那里如今是……”
“隔离疫者的防疫区。”
“临行前太后叮嘱小的务必保护王爷远离疫区,您万不能去那险恶之地……”
他乜眸淡瞥:“你是本王的侍卫,听本王一人的吩咐就好,还是说你认为你的主子另有其人?”
林亮吞声,随主子疾行了大段,方迟迟讷讷道:“您是主子,太后也是主子,倘使王爷有任何差错,太后又不是不能要了小的这条命……”
“有这唠叨的工夫,不如为本王准备一块干净的布巾,本王蒙脸进去看一遭就走 。”
“就算挡住了口鼻,也不是万全之策,不如小的代王爷进寺……”
“不需要了。”胥允执双足倏然定住,目芒直掠前方。
安国寺前的晨光中,站着一道裹着粗布衣裳蒙着粗布巾帕的娇小身影。
十二章 [本章字数:2177 时间:2013-03-18 14:06:07.0]
薄光举着一捧药草点燃,向门内道:“二姐,将你手里的也燃着了,将灰洒到各处。如果遇上实在偏爱石灰粉味道的仁兄反对,千万不要勉强人家。”
太医院院使江斌听得有趣,迈出门来:“还有偏爱石灰粉味道的人么?”
“民女是怕惹人厌烦。”
“你自愿到此治病救人,有谁厌烦?”
“大夫们钟爱大药治大病,小民只懂民间小土方,萤火当然不敢抢月亮的光。”
“你这丫头颇有意思,倘若是个男娃,本官定当收你为徒。”
“民女多谢老大人。”薄光一揖到底,将手中药草一分为二慷慨交予对方,“老大人也别闲着,帮忙将草灰洒开,这门口是人来人往之处,隔绝疫毒,多多益善。”
江斌边欣然接手,边问:“这是什么草?”
“神农没有尝到的草,黄帝没有看上的草,李时珍爬山时踩成泥巴的草。”
江斌一呆:“那是什么?”
薄光神秘低声:“美其名曰‘名不见经传的草’。”
江斌忍俊不禁:“令尊必定很宝贝你罢?”
“老大人怎么知道?”
“看你与老夫相处这般自如,在家中与父亲也必定自在欢洽,饱受宠爱。”
“老大人神了!”薄光跳脚欢呼,“我最喜欢欺负我家爹爹,也最爱爹爹!”
此间,胥允执眸内积翳成霾,两只脚重若千钧。她有多爱她的父亲,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
“小姑娘,我看你治人的手法颇为独特,师承何人?”
“祖传。”
“令尊是你的授业恩师?”
“爹爹是教了我很多没错。”
“这场时疫过后,带老夫去拜访令尊如何?”
“为什么?”
“同业切磋,互通有无。”
“嗯……有点难呢。”
“怎么说?”
“因为……”
“因为薄相已然不在人世。”
薄光正在辛勤抖落草灰的两手丕地顿住,回过身面向替自己作答的来者,道:“对极了,便是被这位贵人给要了脑袋。”
江斌抬头见得来者面目,遽然呆住,转头盯着那双圆黑的大眸:“你是……”
薄光扯下面上的布帕,笑道:“民女薄光。”
“薄……”江斌有感自己不慎间踏进了大人物的恩怨情仇里,自是撤足为妙,忙不迭施以常礼,“下官参见明亲王。”
胥允执淡笑:“江院使辛苦。”
“不敢,下官本职所在,责无旁贷。”
“疫情的控制进展如何……你去哪里?”
薄光手指寺内。
“你应该明白本王既然看见了你,便不可能视而不见。”
“那么……”寺内一位窈窕佳人徐徐走出,徐徐求诘,“明亲王是打算将小光就地处决还是充军千里?三年前该做的事,拖到此时也不算太晚罢?”
胥允执敛袖揖首:“微臣见过皇后。”
“显然明亲王很明白你面前的人已不是皇后。”
“荒野之地,不宜招人耳目,待皇后移驾驿馆,微臣定当大礼参拜。”
薄年浅笑:“真是令人怀念,明亲王说话做事还是如此的滴水不漏。”
“请皇后移驾。”
后者摇首叹息:“薄年方才说错了,不容违抗的命令也能说得如此淡然又不失恭敬,与三年前相比,明亲王的修业更为精进了才是。”
胥允执依旧波澜不惊,道:“微臣传人前来侍奉皇后移驾。”
薄光大眼晴骨碌碌向周遭溜过一圈,道:“仿佛闻到了千影卫的味道。”
薄年将信将疑:“千影卫还有什么味道?”
“二姐真笨,就是三年前捉拿爹爹时的味道嘛。”
“我忘了你那时在场。”
胥允执声线微扬:“来人,请皇后娘娘回驿馆歇息。”
四周人影闪现,不多时,两顶青呢小轿在八位轿夫的健步如飞下到达。
可怜了江院使,没有事先选好立足之地,前有薄光,后有薄年,无法如己所愿不着痕迹地退场,被迫倾听这场“重逢记”,意图保持淡定,心中狂草杂生:薄家女儿果然是薄家女儿,落魄至斯仍不见畏惧,本该身处禁苑却现身此处不说,对明亲王且讥且笑,恭敬全无……可是,难道没有一人认为如此掺杂了私人恩怨的场面不宜外人旁观?
“江院使同行,护持皇后娘娘回宫。”
果然还是被防范了罢?江斌提足跟上,胸口惴惴。
“老大人,我们联手研制克治这场夏疫的方子如何?”临上轿前,薄光回眸笑问。
“……是。”薄家的女儿,是观音,还是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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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亲王身为尚宁应急署总责,莅临当日无畏疫毒感染的恶险,亲自视察隔离区,令得尚宁百姓交口称赞,也令得尚宁城一干远离隔离区的官吏寝食不宁,络绎递帖拜访,以期挽回形象。
翌日,驿馆门前排起长龙。
“对他们说,如今防疫是尚宁城的头等大事,所有拜谒一律全免。”胥允执把所有拜帖排列成行,眸光扫过其上名姓官职,道。
林亮领命出外传达口谕,头顶突然有人问道:“小人仰慕明亲王风姿多年,王爷能否拨冗赐见?”
他啼笑皆非:“睦王叔好心情。”
“苦中作乐乃人生真境界。”少了两片瓦的屋顶空隙中,现出宁王爷天真可爱的面孔。
“睦王爷对尚宁城疫情的控制居功至伟。”
“哪里哪里。”胥睦大摇其头,“如果没有薄光的剑走偏锋,这场时疫很难控制在目前情状。”
他目内一闪:“王叔认识薄光?”
“那朵含笑花为了姐姐,可是用那双粗糙得与行宫内任何一个打杂的女史没有两样的手在行宫里做了两年的杂务。”
含笑花?笑儿……明亲王紧抿双唇,眉间立痕如刃。
“你带她们回去,应该不是为了治罪罢?”
“睦王叔如此关心的话,何不从旁作陪?”
“哈。”胥睦一声坏笑,“允执的话里透着一股子千年陈醋的酸气呐。如果不是防疫事急,我必定在此和你多打几回太极,彻底惹惹你这不温不火的淡漠性子。”
“喂——”院子里,薄光发现了房顶的某人,两手拢在唇前,“要晒最好到池塘边上,你虽然是水陆两栖,但离了水还是不能活的!”
胥睦翻身坐起,隐有不妙预感:“什么水陆两栖?”
“当然是蛤蟆。”
“这与蛤蟆有何干系?”八竿子打不着罢?
“蛤蟆和你一样,都以晒肚皮为荣嘛。”
“晒肚……”谁家的孩子说话这般百无禁忌?“拜托允执把这只含笑小宫女带回去好生修理!”
胥允执缄口未应。
十三章 [本章字数:2033 时间:2013-03-20 00:50:47.0]
他一度以为他们的时间将永远停在三年前的那刻。
那一刻到来前,她在他面前是娇憨率真的白色含笑,那一刻过去,血凝成紫,纯净尽失。他至今记得她在薄相自裁后望过来的眼神,不是失望,不是绝望,甚至不是恨意,是仿佛灵魂已被吞噬般的黑暗。
而面前的她,没有丧失喜乐爱玩的能力,也不曾因这三年的困顿面相乖戾,洗去一脸伪装,肌肤晶莹剔透,美眸澄净生光,丝毫没有辜负薄家的血统,宛如紫色含笑高洁芳香。
“明亲王准备在这边欣赏多久?”一阵低浅跫音,有人走上明亲王置足的小阁,停他身畔,问。
他收回投往下方亭内的视线,问:“皇嫂可有指教?”
“回天都后我们将被如何安置?”
“一切端赖圣意。”
“包括小光?”
他蹙眉不答。
薄年睇着他神色:“明亲王成婚了么?”
他眉心稍动。
薄年顿时了然:“纵使没有成婚也是婚期在即了罢?”
“皇嫂仍是这般敏思善察。”
“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透太后为何赦我们回都。我们用了一年的时间去恨,一年的时间淡化仇恨,一年的时间幡然顿悟,剩下的,便是无欲无求的淡泊岁月,为何在这时传我们回去?”
“皇嫂的‘幡然顿悟’,是悟到了什么?”
薄年矮身坐到阁栏内的石墩座上,姿态娴雅,神容舒展:“盛极则衰,月满则亏。从书上史中读过千万遍,不及自己体验一回。当年的薄家是一定要衰落的,位居人臣之首的当朝宰相,三个女儿中一个皇后,两个亲王妃,这般加无可加的富贵荣华,岂能一成不变?自古任权臣当道而不闻不问者,无非亡国之君,至高无上的皇权不容绑架,更不容殿堂上的权力分配失去平衡。那时的薄相,势必一死。”
“这是皇嫂一人的领悟?”
“你想知道小光是否也有了如此通透的想法?”
他冰雕般的俊脸有一丝窘意闪过。
薄年噙笑,继续娓娓道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伏法罪臣的女儿,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便应当对圣上感恩戴德,倘若心中有恨,自是大逆不道,罔顾纲常。可是,偏偏薄家的女儿一个个都轰轰烈烈的恨过了。我与皇上撕帛断义时,一心只求与父亲同赴黄泉。小光对你做那件事,也不过是在自寻死路。那时我爱皇上,除了他是我的丈夫,还包括了‘皇上’这个身份,小光爱你,却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对心上男子的全部钟爱。所以,我给你的答案是,无论小光有没有放下心结,她都不可能再如先前那般爱你。无论我们有没有放下仇恨,你们都是我们的杀父仇人。”
“皇嫂可晓得‘杀父仇人’这四个字若是被御史言官听去会招致什么后果?”
薄年黛眉惬扬:“或许,我正愿死在大燕皇朝的律法下。”言讫,飘然而去。
他眸光重回下方,亭内已不见那道埋首医书奋笔不辍的娇小身影。
顿时,尚宁城的夏时气候,分外粘腻湿热起来。
“林亮,吩咐下去,明日启程返回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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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城。
薄光推开身后小窗的遮帘,那些迎面而来的北地房舍,高声亮嗓的买卖吆喝,当真是自己生长了十五年的世界。随着车轮轴动,走过这条商市大街,左拐再向右转,便上了天都城诸家贵族毗邻而居的宝鼎大街。宝鼎大街的前端,朱墙碧瓦雄伟恢宏之地,即是那个将自己的世界全部摧毁的世界。
“在想什么?”小憩的薄年醒来,问。
她两肘支在车中的木几上,捧颊道:“在想少小离家老大归,如果有人说我老了怎么办?”
薄年注视着这张嫩如初蕊的小脸,道:“这几年你始终用药灰敷面染发,我竟差点忘了你真正的模样。”
“没差啊,有两位绝绝佳人做姐姐,若没有这点容人之量,如何活蹦乱跳到今日?”
“但从今以后,你不但不能遮起这张脸,还须使它日益美丽。”
薄光撇了撇小嘴:“二姐对小光的笑话从来都不捧场便也罢了,这下怎还自己讲起笑话来?”
“先前你问我太后为何召我们回来,那时我以为可以置之不理,是而不去费脑思忖,可是既然回来了,便不得不想。皇上继位之初,朝野危机四伏,爹协助皇上稳定根基,清除乱臣,根除危患,手段煞是激烈,正是韩非子乱世重典的主张。一旦天下平定,四海升平,需要得便是温和融通的儒学之士,为朝廷散播仁政宽容的光辉,爹不再合乎于他们的理想,淘汰成了必然。”
“二姐认为我们此时被召唤回来,是因为又到了需要薄家作风的时候?”
“不然如何解释?”
“说不定是皇上突然明白,无论是怎样强盛繁华的国家,总是需要做一些上不了台面入不了史册的污垢事。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总要有一个人挡在前面替他承担骂名,招揽罪过。可是,我们不是爹爹,还是女儿家,那便有只有一个用途……”
“驿馆到了。”车帘外,传来明亲王清冷无温的声音。
驿馆?薄光掀开车帘,探出半边身子,望到了那栋只供封疆大吏们来京下榻的驿官,偏首向近在咫尺的男子弯唇一笑:“我和二姐不一定非住这边不可罢?”
“你想住在哪里?”
“云来客栈。”那边的桂花鱼乃天都第一美味,她挂念了三年。
胥允执别开目光,冷冷道:“太后将在明日召见你们,此地离定远门最近。”
“不行?”薄光失望地抿抿唇角,怏怏道,“有劳王爷,请吩咐把车直接赶进驿馆,二姐不想见人。”
胥允执甩身疾去。
赶往尚宁城前,他将府中的嫣然轩整饬一新,她喜欢的颜色,偏爱的饰物,以及最不能少的含笑花……对那时傻瓜般的自己,他奉以讥讽。
车内,薄年倚枕阖眸浅笑:小光最使她不及的地方,是无招胜有招。
十四章 [本章字数:2109 时间:2013-03-21 16:17:51.0]
康宁殿。
沿着云池的白石围栏,踏着平滑齐整的云石板路,走过一片韬光隐晦的梅林,穿过几杆生机盎然的紫竹,到了康宁殿。
今儿一早,明亲王府送来了两套衣裳,皆是宫锦制成,贴肤轻软,宛若无物。为了能够见人,她们慨然穿上久别的华服,踏上这条久别的路。
从幼时到成人,这条路曾走过多少次,必定是无法计量的,但薄光清晰记得三年前最后一次走过的心情:仓惶无主,迷乱而恐惧。爹爹行刑在即,二姐磕破头皮未使皇上动摇,她在明亲王面前也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太后是她们最后的一根稻草,她求太后,贬为奴籍也好,充军发配也好,只求留下爹爹一条性命,她愿随爹爹远离天都,监看他一生安分守己。曾慈爱亲蔼到令她视为半母的太后告诉她:朝中大臣一致谏皇上将薄家满门抄斩,是皇上不忍累及弱女迟迟未决,你再这么折腾下去,只会将你两位姐姐和你的性命一并搭上。
那当下,透过太后的眼睛,她看到了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
“阿弥陀佛,年儿,快给母后瞧瞧!”
一声喜极而泣的柔呼,带她回归现实。她望着华贵依旧的太后打宝椅上走下,等不及跪拜,便把二姐抱住。
“母后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年儿啊,你想死母后了!”
她两膝着地,伏首道:“民女薄光拜见太后,祝太后凤体安泰。”
“光儿,我的光儿!”慎太后放开薄年,两只手颤巍巍将她扶住,“让哀家看看,天,光儿出落成了一个大美人!”
薄光恁是无辜地眨眸:“禀太后,光儿可不承认自己曾经丑过,光儿一直是个大美人,是天下第二大美人。”
“是么?”慎太后不信,“那天下第一大美人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慎太后挑眉:“原来是年儿么?
“当然不是!”
“那又是谁?”这下,慎太后是真正纳罕了。
“太后,当然是太后嘛。”
慎太后呆了须臾,旋即乐不可支:“你这个调皮孩子,许久没有听你说话,真真是把哀家想煞了,快过来,咱们三人到偏殿说话,有光儿最爱吃的黑瓜子和辣香豆,哀家今儿个特地命他们从宫外那家干果店搜罗来的。”
慎太后一手薄光,一手薄年,进了西偏殿。此处紧邻云池,三面开窗,凉风习习,最利夏时消暑。
领人进宫的明亲王冷眼旁观,如果他没有捕捉住在太后抱住薄年刹那她唇角扬起的讥讽,他或者就以认为她此下的撒娇卖乖尽是由衷。过去她甚至连撒谎都学不会,在他吻了她的隔日,她嫣红的脸使他们成了所有人揶揄打趣的对象。
“你们两个回来,哀家总算有了说话做伴的人,如果没有知心的人陪着,这宫里的岁月是格外的漫长难熬。哀家岁数大了,只想过开心快活的日子,是而赖着皇帝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们接回来,咱们娘儿三个从此团聚,以后不管风大雨大,哀家都不必整夜整夜的为你们担心,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