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宁耸肩:“纵使我想忘,那边的那位也会隔三岔五的提醒。昨日还派来了特使,准备将皇长子接回国都。”
这三年里,国君的使臣每隔一段时日即出现在嘉岩城,为得皆是商讨皇长子回都事宜。在冉晴暖看来,无非是国君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最为舒适舒心的台阶罢了,是而利用得不遗余力。
“您这次又是如何回复的?”她问。
“还是老话,待他们长大,愿意回到国都探望父亲,我绝不阻拦。在他们长大前,需要有母亲陪在身边。”
“可是,国君不……”
“罢了,我们姑且搁置这个话题。”遂宁不想就此败了兴致,书接上回,“你想如何t处置这份请柬?”
她抚额,幽幽道:“家父亲笔书写,我势必要应邀前往,不知道该如何向父亲解释为何未与阿岸同行。”
遂宁脸色一暗。
“阿岸不能去,愿儿可以。”她粲然一笑,“我此来一为向宁姐告知此事,二为告假辞行,三为道歉。”
前一刻尚在以为她被无法排遣的悲伤所缠绕,下一放即释放出清丽笑容将诸多阴霾浄涤一空,遂宁有时真真看不透自己这个弟媳:“为什么道歉?”
“晴暖此去只怕要耽搁一些时日,虽然在城中时也未能为宁姐分担太多,但一旦离去,南连王府乃至嘉岩城都将压到宁姐一人身上,晴暖只有先请宁姐担待。”
遂宁挥手:“这倒是无妨,我反而担心得是你。此去千里迢迢,一路舟车劳顿,你带愿儿前行,如何禁受得住?更莫说前段时日夜袭王府的刺客的身份仍未查明,说不定对方一直在暗处窥伺,等得便是这样的时机。”
冉晴暖沉默下去。
遂宁也知她左右为难,静心思索良久,突地福至心灵:“云国新帝登基,必定不会忘记大氏这个友好邻邦,国君想必也收到了请柬罢?”
“那又如何?”
“你想啊。”遂宁击掌,“他是国君,不可能御驾亲往;他重视邻国外交,一定会派重分量的使臣代行。按他往日习性,这个人非东则王莫属。”
她明眸低垂,瞳底微波浅澜。
“如果东则王是大氏国此行特使,你与他同行如何?有他保护,我方才放心。”
她迟疑:“如何才能知道东则王是否是此行特使?”
“这个好说!”遂宁兴气高昂,“我把你即将赴云国参与新帝登基大典的消息放出。倘若特使是东则王,他必定邀你同行。”
她淡哂:“何以见得?”
遂宁一笑:“当然是因为东则王对你余情未了,眼下阿岸又是那般情形,他岂会错过任何与你接近的机会?”

第298章 多情自苦
冉晴暖很难接话。
对于律鄍,她自谓并没有十分的了解。在两人那将近两载的“夫妻”生涯中,从开始到结束,真正心无芥蒂的时间短之又短,初时相敬如宾,继而相疑相忌,之后的冰释前嫌也未能太久便各安天涯。彼此缘太短,份无凭,记忆中的东则王惟一鲜明的印迹,是那个从强敌环伺中把她带到安全地域的矫健身影。
因着那刹那的倾慕,她对这个人从未恨过,即使是在最不堪最潦倒的一刻。
而现在,她不知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个人,评断这个人。
“如果与东则王同行能使宁姐更放心的话,就听凭安排罢。”她道。
而后,她告辞回府,着手准备启程事宜。
遂宁纳罕不已。
“俨翠,你说我这位弟媳是不是与平时有点不一样?”
俨翠不解:“请问王上是指什么?”
“按照晴晴的性子,当听说东则王对她怀有旧情的时候,一定是避之不及才对,为什么适才那么爽快地就应允了与其同行呢?”
俨翠更是困惑:“这是王上提议的,南连王妃当然会听从嘛。”
是这样么?遂宁忖了忖,一时无话可说。
出生于西漠这个战争连绵之地,家门、家族、南域、大氏……无一不是灾难频频,幼时失母,少年失父,尽管不想也不愿,但对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离去,她早已经有了足够的承受之力,痛哭时尽情得痛哭,复仇时痛快得复仇,而后继续向前行走,这是遂氏家族的家训,也是他们强韧的生命力所在。
然而,距离遂岸离去已近一载,弟媳至今未能接受现实,她既不能打破她的幻想,也不愿看她一味沉沦不醒,今日特意提到东则王,是想告诉她这个世界还在继续运转,如花似玉的生命刚刚准备绽放,莫使它如此凋零枯萎。可是,弟媳答应得未免稍稍容易了些,致使自己准备得那些用来说服劝导的长篇大论没有了出场机会。
“你认为晴晴当真是因为我的话而不得不接受这个提议么?即使她心中并不情愿?”她呐呐问。
俨翠双眉皱起:“奴婢愚笨,看不出王妃情愿与否,不过,王上难不成真的想撮合东则王与我们的王妃?”
遂宁摇首:“那倒不是。不一定是律鄍,我只想借着另外男人的倾慕,使晴晴早一点意识到自己的风华正茂,早一刻走出幻想的迷瘴,接受阿岸已然离开的事实。最令我担心的,莫过于她在长久的自欺欺人后,有一日突然回到现实,之后才是全盘崩溃。”
“奴婢想王妃虽然柔婉好性,可也不会逆来顺受,如果真的不喜欢与东则王同行,会直言告诉您的罢?”
“正是如此。”遂宁轻叩桌案,“她对阿岸念念不忘,倘若想对东则王敬而远之,大可告诉我不是?难道还会怕我因此不快么?你看她何时对想要坚持的事情让步来着?”
这么一说,俨翠也感觉有几分讶异了。
这对主仆这边百般思量,冉晴暖浑然不知。
她专心于行前的各样筹备。
这是一次走出去的机会。既然无法放着世子大人不理,索性一起上路,生为遂岸的孩儿,与父母一起承担就是。
“王妃,您说得可是这件金丝马甲?”青妍从衣橱内寻出一物,问。
冉晴暖正向行囊内叠放愿儿衣物,闻言抬头,凝视着那样物什良久怔忡
从旁整理日用所需的藏花瞥了一眼:“是王妃为王爷缝的护心马甲,奴婢记得是用王上回赏王爷与王妃的那件金线织毯拆解后缝制的,是罢?”
冉晴暖轻颔螓首:“王上为了将金丝牡丹织毯的工艺引进南域,命一位精通各国编织之术的织女将织毯拆解,探索个中奥秘,拆解到一半,那位织女似乎即有所领悟,剩下的一半也就无须破坏。王上把拆解下的金丝送给了王爷与我,从而变成了两件护心马甲。”
青妍边将那件颇有一些分量的珍贵物什小心呈上,边笑道:“这一件在这里,那一件被王爷穿着出征,相隔天涯……嗯?”她丕地一愕,喃喃道,“奴婢突然明白为什么王妃那般坚信盒子里的不是王爷骨灰了。”
冉晴野举眸。
“你嘟嘟囔囔在说什么?”藏花问。
青妍紧着摇首:“不就是在想还应带上什么东西,穷家富路,就怕漏了什么。”
“世子所需尽量带得齐全就好,其它能省则省罢。”冉晴暖淡道。
青妍福礼:“奴婢知道了,奴婢再去世子的寝楼看看可还漏了什么。”
冉晴暖沉吟道:“让藏花替你去罢,你再将那些别庄的账册审上一遍,务必清楚无误码地转交睦叔。”
藏花称是,退身前往世子寝楼。
青妍垂首噤声。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冉晴暖徐徐道,“从开始到现在,中间虽曾有过片刻的动摇,但本王妃从不曾真正认定那个箧盒里装得是王爷的骨灰。不过,这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本王妃对谁也没有说过,惟恐一旦走漏风声,第二日便有人送来一件面目全非的金丝马甲。”
“可是,这么久了,王爷到底在哪里呢?”尽管近一年来陪着主子演戏,佯装相信王爷尚在人世,但心内深处断定:若非走上一条不归路,爱妻如命的王爷怎可能杳无形迹?必定是……死了。
“所以,这一次我带你同行。”她道,“你且好生生想想其中的矛盾之处,看是否明白本王妃的用意。”
青妍点头,油感自己责任重大,登时精神大振。
又过了十多日,东则王派来属下,向南域王发出邀请:此去大云路程遥远,沿路有匪患猖獗,愿邀一并得到请柬的南连王妃同往大云,参与新帝登基大典。
遂宁再向冉晴暖征询,得到与先前一般无二的答复。纵使疑惑未消,她仍向东则王发信应允,派出高行、连大、冯保,全程保护王妃周全。
南连王府中,冉晴暖选定青妍、顺良及世子奶娘炎氏,定由遂洪率队护卫。而后,择下黄道吉日,离府出城,前往乌木脱河畔。
乌木脱河一如记忆中的那条长河,水高浪急,奔流不息。
昔日,大氏国耗时五载,在两岸之间架起一座宽有数丈的拱式长桥。如今,它已成为南北划河而治的关卡。走过它,前方便是东则王的熙禾城地界,冉晴暖曾经由它走出那个世界,今日她再次走过,与等在对岸的东则王会合。
“南连王妃。”
她尚置身车轿之内,听见车前传来如此声音,微怔间推开车前挡帘探出身来,看见了那位身着玫红色紧腰窄袖长衣的女子。
“东则王侧妃博怜见过南连王妃。”对方行大氏国礼,“多年不见,王妃的风采更胜当年了。”
“东则王侧妃日安,不过……”在青妍搀扶下脚落平地,她欠身回礼,“貌似你我这是首次见面罢?”
博怜做恍然之状:“原来南连王妃不喜欢说起旧事么?有道是旧事如风,旧人如梦,过去的事的确不应该反复提起。”
冉晴暖浅哂:“旧事也好,旧人也罢,本王妃实在不晓得东则王侧妃想要表达什么。恳请东则王阁下为本王妃好生解惑,阁下的侧王妃在说什么,你可听见?”
此刻,东则王正来到了其侧王妃身后,闻言淡笑:“请原谅,她向来眼力不济,许是是把南连王妃认成了曾经的熟人。”
博怜容色一僵。
“如此倒也没有什么打紧。”冉晴暖释然,“谁教本王妃生就一张大众面相的平凡面孔?被认成他人自是在所难免。”
博怜甩身而去。
冉晴暖轻叹:“本王妃的不配合给东则王侧妃带来了些许不快呢,烦请东则王向侧妃转达本王妃的歉意。”
律鄍难置可否。
南连王妃与昔日的东则王妃同为一人的秘密,是卫随向贺兰刑说漏了嘴,恰被路过的博怜听进耳里。当下,她急冲冲闯进书房向他细询究竟。幸亏她是这样的性子,使他有机会予以告诫,未使“秘密”大白于天下,但,条件是此次云国之行须一路相伴。
然后,发生今日一幕。
“王妃,既然已与东则王会合,您还是回到车上,咱们及早上路罢。”有人如是道。
律鄍被那张并不陌生的面孔稍惊了一惊:“你……”
“就是我。”来者咧嘴笑问,“阁下此时一定在想,作为万事起因的始作俑者,我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踏上大云土地,对不对?”
虽不中,却不远矣。律鄍沉颜不言。
来者,曾经的秀丽公主如今的灵枢大夫是也,此刻着一身南连王府大丫鬟的行头,正要随“主子”前往大云土地。
“本来不想说,可经尊王妃那般一闹,有些话不妨挑明。”灵枢恁是振振有词,“现在大云国是新帝登基,不同旧帝,他还算有几分果断之气。纵算得悉南连王妃与东则王妃的纠葛,也绝不会做你们希望他做的事情。至于贵国的国君得悉之后会不会大动肝火,作为一个抛弃了故国家园的叛逆者,本大夫愿意非常认真地告诉阁下,倘使因此两国龃龉,受到冲击的绝不会只有大云一方。”
律鄍眉蹙不悦,颜生怫然:“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灵枢神秘眨眸,悄声道,“请阁下转告东则王并侧妃,千万莫拿你们掌握的那个秘密要挟南连王妃任何事,我们不吃那一套。”
“你多虑了。”律鄍冷道。
灵枢点头:“但愿罢,但愿本大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愿我们彼此都有一个愉快的旅程。”
事实证明,这趟旅程中最不愉快的人,非东则王莫属。
一路上,侧妃博怜面对他时,一双美眸满盛哀怨,无语控诉;一转头若见冉晴暖,则是一身防范,处处警惕;更有一次,冉晴暖作为南域之首与律鄍商洽未来行程,恰为博怜所见,当即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
再一,再二,再三……东则王包容且忍耐着。
“那一对真是有趣呢,一个将与姐姐酷似的脸用到极致,逼得另一个处处妥协,时时让步;一个从眼前这个除了姓氏与相貌之外与心爱之人毫无相同之处的女人身上寻找着一丝慰藉,故而不能半途而废,不能悔不当初。哈哈,晴暖看到了么?昨天博怜闯进来时,东则王那张有趣的脸?”
驿栈客房内,灵枢毫不吝惜地表达着满腔幸灾乐祸之情。
冉晴暖美目瞟去,莞尔道:“你也适可而止。”
“本大夫做不到啊。”灵枢咭咭怪笑,“这么值得大笑特笑的事情,本大夫可是有日子没遇上了,请允许我笑个够本!”
外间,律鄍立身于长廊之下下,听着对面房内传来的笑声,神色复杂莫名。
“王爷,您怎么站在这里?”如影随形的侧妃再一次来临,视线追逐着丈夫的目光,脸色丕变,“您又在看她?”
他眉间生结。
博怜颤声问:“王爷既然这么想着她念着她,为什么不干脆娶了她?”
他强抑声线:“胡说什么?”
“怜儿哪里有胡说?”博怜目际泪光点点,“如今全大氏国的人都知道南连王死在了战场上,她已经成了一个没有男人的寡妇,王爷如果想重续前缘……”
“别说了!”东则王厉目一横,“你既然是东则王府的侧妃,说话还须知道分寸,如此肤浅鄙俗的言语,不应该从你嘴里出来。”
“薄怜自幼被强人掳去,用了所有的力气才活得下来,自然不像那位云国公主一般饱读诗书,张口就是诗词文章。博怜知道王爷看不起博怜……”说话的当儿,已然是嘤嘤哭泣。
“你——”他压住在胸口焚烧开来的怒火,旋踵疾去,“本王还有事做,你且回房休息罢。”
“王爷!”博怜追赶了数步,眼睁睁看着他打自己眼前形影全无。
王爷,是你逼怜儿的,你狠,莫怪怜儿更狠!她心中狂念如是,掉头直往对面房内,向门前侍卫道:“告诉你们的王妃,我有顶顶重要的话要和她讲。”

第299章 无情自赎
“冉冉花明岸,涓涓水绕山……”
“以‘冉冉’为诗的,何止这一首?”她笑瞥立身百花之中又在起兴吟咏的丈夫,“你只把它念来念去,也不倦么?”
后者嘻嘻扬唇:“有‘冉冉’在内的,还有另外的妙诗么,冉冉娘子?”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菟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她截然而止。
“我不喜欢这首诗。”男子摇头,“还不如‘风含翠绦娟娟静,雨邑红蕖冉冉香’,冉冉是能够使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的花朵,哪是什么‘孤竹’‘莬丝’?而且,我们夫妻恩爱,长相厮守,永远不必思虑什么时候相会为宜,也不会有‘山陂’隔在你我之间,与它实在不合。”
她颔首:“我非莬丝,你非女萝,的确与我们不合,不去想它也罢。”
“对罢?”自己的意见被娘子采纳,男子精神大振,“我突然有个主意。那日,我去翻师傅之前留下的诗集,发现‘冉冉’多与‘涓涓’‘娟娟’对仗,将来就把‘涓涓’作为我们女儿的名字如何?”
她美眸娇眄:“女儿叫‘涓涓’,儿子又该叫什么?”
“山。”男子不假思索。
她秀眉挑起:“何解?”
男子兴高采烈:“冉冉花明岸,涓涓水绕山,这么一来,我们一家四口的名字全在这里面了,相亲相爱,其乐融融。”
她不以为然:“无论是‘涓涓’还是‘山山’,都太随意了一点。”
男子当即委屈:“冉冉不喜欢?”
她嫣然:“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倘若他们出生时你紧紧守在我们母子、母女的旁边,任何名字都可随你取着高兴,否则,本王妃便剥夺你对儿女的命名权,自己全权做主。”
“那冉冉岂不输定了?冉冉为本王生儿育女时,本王当然要紧紧守在旁边,还要亲手接生,做第一个抱起我们孩儿的人,嘿嘿……”
嘿嘿嘿……
在男人得意的笑声中,冉晴暖睁开眼睛,迎接又一个曙色未至的凌晨。
是个真实的梦呢。
因你的食言而肥,本王妃已剥夺了你对儿子的命名权,宁姐为他取名“遂阔”,你可知道?
倘若梦中有机会问出这一句,该有多好。兴许,他因之感知到了为人父者的尊严危机,并因之回来自己身边,无论横隔在他们中间的是湍急恶川,还是万重关山。
“晴暖,醒了?睡不安稳么?”外间的榻上,传来灵枢睡意惺忪的问询。
“不,是突然想看看愿儿。”她坐起身,探向小床。这一次,小小的人儿张着小嘴打着小呼,睡着正是酣甜。
跫音低响,灵枢披衣走来:“我好歹是个大夫,你以为你是否失眠多梦能瞒得过我么?”
她淡哂,让出一方空间供好友安身:“我并未失眠。”
“纵使没有失眠,也不是好眠罢?白间你还可以按抑着自己的焦虑,装作浑然无事,却没有办法让梦境也安然无事。”灵枢坐在她身畔,“是因为东则王侧妃的那番话?”
冉晴暖一笑:“很奇怪,竟然不是。”
灵枢俯身看了一眼小床上的世子大人,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光泽十足的小胖脸,道:“一点也不奇怪,若非她今日那些话,我对你的那番推理还是信少疑多。你知道要时时忍耐着劝你停止和接受的念头是有多分裂?还好,现在证明那些并非你伤心过度下的虚妄幻想。”
她瞳仁一转:“不怀疑她话中的真伪么?”
灵枢大摇其头:“父皇的后宫里,精于算计擅长谎言的女人比比皆是。那个东则王侧妃或许不是一朵温良无害的小白花,但如果说在那样的情形下装出那样一张气急败坏的脸来给你下套,未免就高估了她。”
她忖了忖:“皇宫里因爱生恨的女人还少么?”
“对东则王充其量是有几分怨妇的‘怨’,远远没有到‘恨’。她只是希望你远离东则王,才会在争执后不顾一切地前来泄密。如果那些话是编撰出来的,一定会挑一个夜半无人的时候,就和做贼心虚一个道理。因为自己的话千真万确,所以理直气壮,如此而已。”
冉晴暖沉吟未语。
实则,她对博怜的话并无怀疑。但,想是一回事,信是一回事,当自己那些建立在些许蛛丝马迹的推理被证实之际,所受到的冲击居然如此之大。
无论爱与不爱,那个将她救出虎狼之手的东则王,都是英雄化身。早在与其对立之时,也曾因为他对逝者博卿的那份专情至爱而暗生三分钦敬。然而,如今宛若神座上的雕像轰然坍塌般,坼裂殆尽,散落成灰。
“博怜虽然不是那种聪明绝顶的女人,但也不傻,她很确信你听过那些话后的效果。莫说你对东则王并无幻想,纵然是有,此刻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了。”灵枢说罢,掩口打了个呵欠,倒在榻上,“天色还早,我再陪着干儿子小睡片刻,你请便。”
冉晴暖将薄被为她覆上,翻身离榻。
梦中,遂岸笑得恁是开怀,眉梢眼底不见半点阴翳,此刻真实的他,又处在怎样的境地?这才是她惟一全神所念,全心所系。
其他人,其他事,纵然烦恼,即使动摇,也无法击透心底。
她坐在窗前,看着东方渐白,看着阳光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膳过后,青妍进里间打点行囊,准备上路。外间,冉晴暖抱着吃饱喝足的小世子坐在窗下长椅之上相看两欢,“支啊”以对,进行着母子间独有的沟通。
“王妃,东则王求见。”高行在外道。
她抬首,瞥一眼坐在一边整理药箱的灵枢。
后者自是心领神会,将瓶瓶罐罐一股脑收进箱内,大踏步挪向里间。
她扬声:“有请。”
不难猜测东则王为何而来。
试想,东则王侧妃在与丈夫一番不快的交流之后,怒奔此处,其时光天华日,两方的侍卫、下人有目共睹,自是不可避免地要传进东则王耳中。
“博怜失礼之处,本王代她致歉。”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