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请便。”
何老夫人甫展信扫了一眼,惊道:“小云如今做了原国的王后?”
“小云?是那个……”穰常夕愕然之下,夺札细读。
“这小云,便是常夕曾和乳娘说过的那个细作么?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穰常夕目心内荆棘密布,低首压抑了许久,募地抬头,寒声吩咐宫婢,“去问管事附马此刻人在何处,看见人影,就说本公主有请!”
扶襄 八八、奈何欺瞒非吾愿(上)
穰常夕的震惊错愕,有泰半来自于她的附马也就是那个被称为自己丈夫的人对她的欺瞒,或者说是——
背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桩婚姻的起源,也比任何人清醒认知它的意义。在如此成就的婚姻里,他们身后的家国一旦利益有所交锋,类似事件的出现与发生,俱是太过稀松平常。
但是,但是,但是
笃。笃。笃。
已经熟悉起的脚步声抵临门前,她扬脸,不待男子走进门来,问:“附马早早便晓得原国王后是扶襄么?”神色平常,声线平直。纵然心卷惊涛,也须面若平湖,这是她身为一国公主的依恃。
郎硕抬起的右足在空中稍有停滞,随即迈入门槛,道:“不是很早。”
“但在本公主停留原国之际,原王大婚在即,那时你应该是知道的罢?”
“那时,王上的确告诉我了。”
“而你,不想告诉找?”
郎硕思忖了须臾,恍然道:“公主也认识扶王后么?”
“认识?”穰常夕怔了怔。
“公主与王后是如何认识的?”郎硕就座于妻子侧旁颇有兴致地问。
穰常夕凝视这张端正硬朗的面容,片刻后,冷矜的唇角缓慢掀开,释出一丝笑意:“这事说来话长了,容找以后慢慢说与你听。”
郎硕为妻子笑颜所动,也笑道:“早知道应该引荐你与王后认识的,若是公主和王后,惺惺相惜也说不定。”
惺惺相借?驸马这个口气,是对扶襄那女于充满了欣赏么?她亲手执壶为丈夫添上一杯香茶1道:“现今阙国的事也告了一个段落,按照礼节,我该去拜会你们的新王后,附马也应去探望双亲了不是么?”
“公主做主罢。”
“附马客气。”
他们心照不宣地秉持一对因利结合的异国夫妻的相处之道,不疾不徐地营造恰如其分的融洽气氛,相敬如宾一团和气。在这团和气的熏染下,揪紧在大公主心脏的冰荆渐趋融化。只不过
种子毕竟是种下了,既然不乏充足的水分阳光,便不愁绽放不出荆棘缠绕的猜忌之花。
两日后,他们启程。
精明如阙国大公主,在这一刻也落入了俗套,灵台的清明为一样名为“情”的东西小小侵浸,偏于急切地去会见那个被左丘无俦铭在心上连丈夫也以向往口吻谈及的女于。倘使她如往昔般保持绝对的警醒,应该可以觉知得出,此时的阙国暗潮汹涌,并不适宜她的离去。
在大公主踏上旅程的第二十日,阀国二公主发动了一场讨伐惑国妖姬的兵变,将贵妃沈姜及小王干幽禁入冷宫。
穰饶为见爱姬幼于,与次女持剑相见。然则,二公主在父王的剑前笑靥如花,无所畏惧地步步向前,逼得那把无处规避的剑锋仓惶坠落。
这是爱若性命的女儿啊,他怎可能下得去手?可也正因爱若性命,遭此背叛更觉绝望悲凉。穰饶痛彻心靡,一声悲吼后扭头撞在殿往上,血染了半边龙颜。
“父王!”穰亘夕尖叫,颤栗,瘫软在地。她想得,无非是要狐媚女子和其所生的孽种远离父王,无非是索回她们姐妹承欢膝下的时光
“亘儿”血泊中的穰饶向爱女伸去一臂,“父王求你饶过曦儿和沈姜母子”
这艰难的喃求,提醒了二公主父王一息尚存的事实,她嘶厉呼喊:“宣太医,宣太医,救我父王,救我父王啊!”
诸太医跌跌撞撞地奔来。
“二公主。”有心腹在主子耳前窃声,“若是王上醒了,待大公主回来必有麻烦。不如请王上仙去来得妥当唔!”
二公主拔出了这名心腹的腰下佩剑,反手喂进他的胸口。
“父王为奸妃所害,命在旦夕,你们若不能救回父王,拿举家老小的人头来见!”她面无血色,厉声叱着。
扶襄 八八、奈何欺瞒非吾愿(下)
原国。
今冬的初雪伴随远方贵客,降临鹤都城。
翌日,王后于接见阙国大公主。
历经一日一夜,雪犹未停,绵延无尽的细碎 ,就仿佛天与地之间展开的一场耐心持久的游戏,天给子地绵延无尽的爱抚,地给于天包容敞纳的承受,端看谁先不堪重苛,服软认输。
穰常夕走进了昭和殿,看见了扶襄。
尽管知道坐在主住上的人即是那个扶襄,穰常夕仍有短暂的迷惑。
华美的宫装,精致的发髻,从容的步伐,清净的妆色纵没有艳冠群芳的容颜,却没有人可以否定这位王后的高贵优雅,雍容得体。这,就是那个人?
背叛扶门的第一暗卫扶襄?
游走各国自由去留的扶襄?
以及左丘无俦的扶襄?
“天寒地冻,公主这一路走来,身子还吃得消么?”扶襄问。
“多谢王后挂怀,常夕一切都好。”顺势展开外交辞今轻而易举,穰常夕此刻却不想随波逐流,“恕常夕无礼,王后与常夕可以姑且撇开两国,先以两个女人的身份认识交谈么?”
扶襄微讶,莹眸内潋起圈圈笑俯,道:“有何不可?”
“容常夕失礼,请问云后的其实闺名,应是扶”大公主顿住,因为端坐宝椅的人正施施然向她走来。
“既然是要聊天,就到偏殿的暖阁,边赏雪边用些茶点,如何?”
“客随主便。”
“请。”扶襄姗姗施步,头前带路。
穰常夕闪了闪神,随上前方秀硕飘逸的背影。
暖阁的空间相对狭小,两炉毕剥燃烧的炉火烘出一室暖意,两人都在宫婢服待下卸了外氅,落座于窗前的圆几旁,透过嵌在轩窗央心的玻璃观赏外问的素装世界。
“天歌城的冬天很少能见雪,算起来,这样的雪景,我是头一见。”穰常夕道。
“其实,找不喜欢雪。”扶襄素手伸向旁边的炉火,炉火的光跃进瞳底,其间笑芒点点闪闪,“曾有一次,为执行任务被因在雪山两日,一度因为自己要被那无边无艰的自色世界所吞没,其后虽然脱困,但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看见白色便会手脚僵硬周身冰冷。后来,我将房内所有的物件全换成白色,期间也只穿白色的衣服,如此强撑了半年,方将那点恐惧消除。”
“为何?”虽然不解对方这席言话的由来,但既是要“聊天”,自需配合,而且她也需要藉由这个方式了解这个女子,“何必硬逼着自己去适应自己害怕的东西?”
扶襄腕支螓首:“因为我那时的身份不允许找有恐惧的事物存在。必须成为强者,必须无所畏惧,如栗不能如此,又如何做得了扶门的暗卫?”
“不会撑不住么?在你最怕的白色里,明明手脚僵硬周身冰冷,如何撑得过去?”她也有自己的恐惧记忆,陷身那样的恐惧中,随时仿佛都是死期,能做得是不去触碰,避而远之,不是么?
“是有点难呢。难得甚至有时忘了呼吸,但在一次次晕厥又醒来,一场场经历之后,想怕也找不到怕得理由。”扶襄忽然朝前倾身,神秘眨眸,“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的找,连最恨不,淮确说,是最怕的烙刑也不怕了,在亲身体验了它所能带来的极度痛楚之后,再也不怕了。”
穰常夕葵眉愕住。
“所以啊,大公主原谅我罢,当时的欺瞒也是情非得已。”扶襄笑语嫣然。
扶襄 八九、天若有倩莫暖叹(上)
扶襄,这个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回到将军府,穰常夕独坐寝室,思索了一番始末,越发觉得扶襄这个人的奇特。依其所做过的每样事,毋庸置疑都是步步为营,心机如海。而在方才的会见中,仿佛那当真是一次“闲聊”般,缓语慢笑,清婉淡雅,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机锋。
如栗不是适逢这个乱世,那样的女子,当是一所深宅大宅里临窗抚琴的优雅妇人或是绣闺内终日丈墨的娴静淑女。
可,在这个乱世里,纵然是以那样的笑容,能够涉及的话题依旧严峻冷清。纵然她们愿意暂时抛却家国重担,到末了仍然要回到那里。
但是……
大公主挑眉低嘘。
扶襄,本公主毕竟与你不同,你所有的奔徙展转,只是为了一己的安身立命。本公主所有的行动意志,是为至爱的阙国与子民。本公主的国,是自己的国呐。
“原来公主已经回来了,怎么不叫下人掌灯呢?”
穰常夕回头,视线灼灼望着初进门来的丈夫:“附马,我们回阙国罢?”
郎硕愣了愣:“何时?”
“越快越好。”
她要回国,要尽快回到那个自己可以掌控的世界。她的对手,不止雄心万丈的左丘无俦,蓄势待发的嵇释,还有原王宫里的那个女子。
时不我待,事不宜迟。
梅窠居内,庭院中有梅蕊初绽,雪中的一点艳色,芳华孤傲,不沾尘嚣。偏偏这个时候,车轮滚轧积雪声及不耐其烦的唏溜马鸣辗过耳畔,忒煞风景。
“我还以为阿襄今日住在宫里。”扶宁探臂搭失跳下车来的人,“不是要接见阙国公主么?”
扶襄边一步不停地向里紧走,边道:“雪停了,就回来了。”
“阙国公主见了么?”
“见是见了,明日仍须以国宴接风洗尘。”
“是个怎样的人?”
“谁?”
“阙国大公主嘛,你刚刚见得不是她?”
扶襄匆匆踏入内室,径直扑到炉火前,捧起一杯熟茶悠悠然送入腹中,呼出一口气道:“阿宁对阙国大公主如此牵肠挂肚,我吃醋了。”
扶宁娇笑轻哗:“不想知道原因么?”
“真相不会太残酷的话。”
“很遗感,其相很残酷。”扶宁若其若假地叹息,“一个时辰前得到消息,阙国后院起火了。”
扶襄兀自挑动炉堂内的木炭:“阙国的二公主么?”
“怎么阿襄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有穰释那位高手在一旁调教,走到这一步是早晚中事。”有狼在侧,焉能自全?“叶国的沈姜公主目前境况如何?”
“连同新生不久的王子被关进冷宫。”
“连王子也关了?”
“穰亘夕对外放话,王子乃奸妃与人私通所生,实为孽种。”
扶襄哑然失笑:“还其是个狠辣角色呢。可是,实在今人不爽。”
“深表赞同。”若非阿襄阻拦,他们早早便会给那女人以颜色,哪容她扑腾到这时?
“传命给你的暗线,救出沈姜母子。”在阙国时,她与沈姜有一面之缘,美丽如朝霞般的人儿嫁与老态龙钟的阙王,作为政冶祭品,原国公主的表现可因可点。
她想向她伸出手去。
但愿沈姜母子尚末遭到最后毒手。
“救人的话不难,阿岩就在附近,传讯给他就好。”
“貌似……”扶襄转动点漆瞳仁,“冉轻尘也在附近罢?”
扶宁浅辈黛色的眉尖,合笑斜睇:“闺中少妇思郎君了么?”
扶襄以火箸击打炉沿为拍,轻启嫣唇,如歌如咏:“郎心似铁妄心薄,如郎负妾妾枉嗟,枉嗟,枉嗟,心送郎君远,兹此与君绝。”
阿宁的情报网遍及天下,不想与一个人相遇时,可以有无数次的擦身而过。她仅以此曲,聊付挂名夫君。
八十九、天若有情莫嗟叹(下)
今日冬至。寒风犀利来袭,宛若以不遗余力地的姿态撕裂这个世界般肆虐,呼啸过窗前时,宛若鬼屋回鸣,妖孽橫行。
这个冬天,注定多事。
原国与银川的战争之火刚刚熄灭,阙国的政变又掀帷幕,停滞了多日的云、越两国的内乱,也开始呈现另一波动荡面貌。
“今年这个年,怕是有很多人无法舒心快意的度过了。”在地困前站了半日的扶襄突道。
她身后,扶宁、扶粤、扶岩三人围炉团坐,每人的手里皆用或箸嵌进地瓜举在火上炙烤。这个外室兼做书房的空间内,一股浓郁焦脆的甜香气上下浮荡,撩人心痒。
“烤好了,外焦里嫩好喜人,阿襄过来吃!”扶粵喜孜孜招手。
“分我一半。”扶宁早已食指大动,忍不住探身去抢。
“不要!”扶粤断然躲了,“你不是正在烤?”
“但还没有好啊。”
“烤下去不就好了?”
“在它好之前分我一半又怎样?”
“不怎样,本姑娘不喜欢。”
扶宁妙目危险眯起:“想打架么,扶门菊使?”
扶粤修颜傲然拔直:“怕你啊,扶门兰使?”
“是你怕了罢?论武功,你十战九输。”
“怎么我记得是你十战十输?”
“讲这大这话摆明是怕了!”
“谁怕谁……”
“我怕你们。”炉旁小几的盘碟内,有扶岩烤好的成品,晾得恰是适宜入口时候。扶襄上前一分为二,各塞进两位姑奶奶的小嘴里,“大冷天的,两位好兴致。”
“嗯嗯……好吃……阿襄你也吃,好吃……”
“……真的好吃……冬天就是要围着火炉烤地瓜,好吃!”
“多謝捧场。”扶岩撩起眼睑,平声静气。
“阿岩你……噗……哈哈哈……”扶宁、扶粤恣意大笑。
扶襄摇头,也忍俊不禁。
惟有扶岩,依旧淡定得如同一尊美不胜收的雕像,却使得笑声更剧。
暗伏窗外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笑声震得耳根泛麻,抬眼看时辰不早,回身潜入夜。
“……走了么?”扶宁悄声问。
武功最高的扶岩、轻功最好的扶襄同时颔首。
“会是哪一方的人呢?”
“能知道这个地方的,当前最大的嫌疑者非冉轻尘莫属,他应该是为了确定阿宁的行踪。”
扶宁柳眉倒竖,恨恨不甘道:“本姑娘在外面布了那么多疑阵,他竞能识破,火大!”
“我好像忘了提醒……”扶襄面有赧色,怯怯道,“他身边有一位不亚于阿宁的情报高手……”
窗外的夜里,喑伏者迎风疾走,一路走高伏低,赶到主子宅邸,上报一日斩获。
“唉!”冉轻尘重叹一声,整人扑倒在砝大的书案上打了个滚,“扶门四使着实令人着迷呐,你说这世上可有分化他们间那份诡异牵羁的东西么?”
伫足案前的人答道:“应该会有,只是需要一样一样去试,而那四个人都属于顶精明的,一旦警觉,必召反噬,扶门即是最好的例子。毕竟存在于他们间的东西,是无数次同生共死的情谊所提炼来的精萃。”
“哦?”冉轻尘下颚抵在桌面,两只眼珠瞬也不瞬,“就像你和梁贞么?尽管都见过彼此最不堪的一面,却执意如连体婴儿般的死活不离?”
“贞儿是我的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瓤饮?”啐,老生常弹不新鲜。
“她是我的水,我是只有那杯水养得活的鱼。”反之亦然。
冉轻尘窒了少许时辰,淡淡道:“到了明年夏天,你务必提醒本公子问你同样的问題。”用来降温防暑。
案前人微哂:“属下遵命。”
“啊呀呀……”冉轻尘又抱头做了几个翻滚,忽尔毫无预兆地珧至地面,逼近属下,“这样说起来,本公子记得赫瞬能为我所用,还是扶襄的穿计引线。如果有一天本公子和扶襄打了起来,你夹在中间岂不难为?”
“届时自有届时的办法。”后者不卑不亢。
“……很狡猾的应对。”此人若非出生在一个懦弱贫瘠的蕞尔小国,必定跻身左丘无俦、嵇释之列。
“阁下贸然派人窃听四使墙角,万一惊动……”
冉轻尘重拍其肩:“放心,目前本公子需要你做的只是看好扶宁,惊动了也不打紧,一桩香艳情事而已。”
“阁下还是莫低估四使才好。”
“怎么可能低估?”冉轻尘眉眼晕出惆怅,嘴里咕咕哝哝,“为了留住他们,本公子不借以身相许,竟然还被人嫌弃。本公子这份姿色,她有什么不满?”
“是那个赫国公子赫瞬?我记得唷!”扶粤眼内大放异彩,“是位足以与阿岩一较高下的美男子呢,如果是他超越了阿宁的本事,本姑娘乐见其成!”
扶宁倏地收紧五指,直将熟透的地瓜捏得变形,嗓内寒气森森:“本姑娘捏死它,你们有意见么?”
“它已经死了。”扶粤凉凉回之。
那二人再度展开的对垒,扶岩睬亦不睬,面朝扶襄:“有赫国公子在身边,冉轻尘若仅用来侦測阿宁的动向,未免不符其本性。”
扶襄指了指对面墙,其上所悬的绢制地图被自己以朱砂笔点注得斑驳陆离:“得到政变讯报的穣常夕急返阙国,越国嵇释攻下三城,云国境内涌起第三方势力……在这个频繁多变的多事之秋,他派人到我们这边,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确定阿宁的下落。”
“他明明可以当面问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明里是一回事,暗里是一回事。”一桩甚至肌肤之亲的保障也没有的婚姻,他们能给予彼此的信任,理所当然地有所保留。
扶岩俊顏怔忡:“你们间,多多少少都是有‘情’的罢?”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没有情,也没有什么不好。”吃下一截温热糯软的烤地瓜,拭净手上粘渍,扶襄重新站回地图前。
她凝神专注,心无旁骛,放任思绪于万里关山间任意遨游,自由驰骋。
九十、世势如棋皆盘算(上)
深冬降临。
仿佛与时令同步,各国的局势也越发严寒冷峻。
一分为二的云国,云王狄昉为歼灭左丘无俦穷尽算计,连一度以为是杀手锏的边夫人也祭出台面,竟是无果而终。其后,虽成功扰断了左丘无俦与银川的结盟,却收之桑榆,失之东隅。在冬至到来前的五日,返回故居始夏城祭祖的逯炎兄弟公开宣言自治,脱离风昌城的统辖。
这起巨变的由来,源于双生子家主之一的逯炎谈与云王同母胞弟狄曙的当街冲突。
按云国律法,三族族长的舆驾尊仪仅仅次王上、王后,如有狭路相逢,王公贵族、文族大臣皆须回避。
那日,狄曙赴宴归来,听随从报对面驶来标有逯炎族徽的车轿,酒兴作祟之下,扬声不必理会,只管冲撞过去。
因这等情形在云国前所未有,逯炎族随从应对不及,又恰逢那日车中的逯炎谈抱恙在身,昏昏沉沉中被撞了个七荤八素,跌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尊贵的家主大人遭此羞辱,族众的恚恼可想而知。尤其身为弟弟的逯炎誓,若非逯炎谈拖着病体疾声厉色的极力阻止,势必率人冲进来狄曙府中大开杀戒。
不难想象,时值焦头烂额的狄昉亦震怒异常,一巴掌抽得胞弟满嘴血沫,亲自押人登临逯炎府俯首赔礼。逯炎兄弟都是人中的尖子,眼瞅云王按着胞弟头顶,一再使其“赔礼”,而非“赔罪”,揣悟了个中有意无意的偏私。但既然王上愿纡尊降贵给足逯炎一族面子,二人也不愿得理不让,遂各自释颜,与王弟达成和解。
在这个多事之秋,这起事件倘若到此为止,似是皆大欢喜。
云王低估了胞弟的自尊。
此后的数日,闭门思过的狄曙在府中借酒消愁,酒后破口大骂逯炎兄弟。依他这等出身,身旁想当然滋生有几个专职溜须奉承的谄媚之流,自是顺着主子的话,极尽编排逯炎家的不是。
“什么三大族,连左丘族都没了,这逯炎氏不知好歹,还敢在街上张狂,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敢对咱们的爷不敬,真是嫌活得太久……”
诸如此类。
狄曙听得血气翻涌,两眼赤红,挥手叫来供养在府中的一名杀手,如此这般的耳提面命了一番。
是夜,卧床养病的逯炎谈遇刺,幸得侍卫发觉,保得一命。
杀手被俘后,严刑拷问之下,招供画押,逯炎一族举族震惊。逯炎誓走上大殿,跪请王上严惩凶犯。
狄昉怒极攻心,命郑彬将胞弟捆绑到殿下,下谕处以极刑。
王上大义灭亲,满朝文武肃然起敬,伏地齐颂“万岁万岁万万岁”。狄昉脸面铁青,紧阖的牙关生生逼出“行刑……”,“刑”声未落,太后哭声传来。但见太后将幼子揽于羽翼之下,不惜低头弯腰,呜咽哭请逯炎家主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