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心深处两点希冀淡去,他撤开了手指,倒退一步,“上园内的所有东西,但凡你看中的,都可以拿走,若是住不惯越国会馆,本王在城东有一处别院,房契与钥匙你只管向左赢去拿。”
“是,奴婢晓得了。”她盈盈再拜,而后翩然转身。
他看着她行走的背影,没有回头,没有迟滞,也并不急促匆迫,只如寻常行路般,走过回廊,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内……
他轻声发喙:放手竟是如此容易么?那过去数月的纠结,又算什么?
当日,扶襄便回到了越国会馆。
稷辰的愕然自不须提,扶宁的惊诧也是切切实实的。
“那个左丘无俦到底想做什么?你为南苏开抚琴,明明是吃醋得厉害,眼下竟会将你赶出了府?他……”
“他看透了你的用意,不是么?”扶襄嫣然。“你把南苏开带到我面前,为得就是让他拈酸,而左丘无俦若当真如此轻易受人摆弄,又怎会是左丘无俦?”
“我弄巧成拙了?”
“也没有什么不好。”早晚都是要分的,以这样的方式划分开来,反而清爽。“只不过今后你当真要带南苏家主多来此间走动走动了。”
“怎么说?”
“昔日我们身处左丘府恃宠生骄,开罪了风昌城大半的朱门闺秀,你认为她们对一个弃妇可有不计前嫌的雅量?左丘府这座靠山已不能靠,我们自然要赶紧再攀高枝才是。”
果不其然。才过了四五日,当日曾登过左丘府的诸千金开始陆续上门。这些个前来探路试风向的小鱼小虾扶宁还可以一些泼辣手段恫吓回去,而在狠角正式登场之际,扶宁为策万全,只得再请南苏开。
后者欣然前来。
“这是怎么说的?”宝蓝华缎,玉骨折扇,步入会馆的南苏家主一如既往的风流倜傥。而对他,那些人自然不敢阻拦,任他如入无人之境,站到了宛若被虎狼环伺的扶襄身边。“襄儿,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你的亲戚?朋友?”
在他来之前,扶襄方将将躲过了一记鞭击,闻言浅哂,“是呢,会以鞭子打招呼的亲戚朋友。”
南苏开将旭日般的晴朗笑容送给了执鞭者,“敢问,芸郡主什么时候有了以鞭子打招呼的喜好?”
有这主儿在,芸郡主深知今日断不能在此讨得便宜,悻悻甩下了几句刻薄话儿,呼众离去。
“襄儿有难能想到本家主,本家主很高兴。但在本家主看来,以你的聪明完全可以不必置自己于这般境地。”他向扶襄摇头喟叹。“去向无俦低个头,纵使为了你的国家,你也该付他几分真意的罢。”
二九、人生何处不相逢(上)
这一夜,新兵营归来,左丘无俦将马缰甩给左驭,阔步未停。
“家主这是去哪里?”望着主子步行方向,左驭嘟喃。
“是呢,咱们的家主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左丘无倚翘首观望了片刻,终是不甘默然旁观,疾步追了过去。“大哥,请问你这是要去哪里?寝楼?还是……”
左丘无俦身势一顿。
“寝楼在正北,但您这方向……”
“滚开。”左丘家主华丽送出两字。
“小弟这就滚,滚之前送大哥一句话:人去楼已空,请君且珍重。”而后,风度翩翩地左丘少爷抱头鼠蹿。
左丘无俦伫身良久。
夜风吹得袍衫猎猎作响,撩得长发恣意挥斥,惟有那道高颀身影动也不动,仿佛要与周围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孤山般孑立。
左驭、左驶兄弟远远望着,真个儿是愁肠百结:主子聪明一世,糊涂一世,明明舍不得,偏要将襄夫人放走,眼下自己个在这暗地里生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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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秋雨,寒气笼罩风昌城。
本以为今日会因这天气清静些,殊料正在享用一顿简朴不能再简朴的午膳中间,仍有客临门——
走进来的雅公主,身裹雪狐氅,鬓镶金红石,娇艳如一朵怒放的牡丹。
相对率壮仆挥马鞭汹汹而至的芸郡主,雅公主的处事方略显然走阴柔一脉。先是缓缓将会馆待客厅打量一遍,再将桌上的菜色看了个仔细,娇艳的嘴角扬起,“贵国会馆的用度未免太过简约了些,襄夫人在左丘府锦衣玉食了恁多时日,还会习惯么?”
“奴婢尚可。”
“不知道本公主今日若一定要听琴,襄夫人可肯献艺?”
“奴婢不敢。”
“不敢?不敢是何意?”
“不敢,是不敢让公主惹祸上身。”
“唷。”雅公主一声讶呼,新妆的黛眉弯如新月。“难道无俦哥哥对襄夫人余情未了,还会为你襄夫人怒发冲冠?或者,是与襄夫人重归旧好的南苏家主为你出头?”
“左丘家主曾说过,扶襄的琴声除了他,外人都不可闻,扶襄也正是因为违背了左丘家主这道口谕而被逐出府,而听琴的南苏家主因此百日不得登左丘府门。公主若一定要听奴婢献艺,待左丘家主发来新的口谕如何?”
“……你以为无俦哥哥现在还会在乎你为谁弹琴么?”
“或者,左丘家主在乎得从来不是扶襄为谁弹琴,而是自己不容挑战的尊严呢?”
左丘家主的尊严委实不容挑战,雅公主无意尝试,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扶宁向着那道写满不甘的背影挥了挥同情之手,问:“左丘无俦当真对你说过你的琴声除他不能有外人听闻?”
“没有。”他要的,只有她心甘情愿的臣服。
“那你还让我对外放出左丘府百日内严禁南苏开登门的传言,若是南苏开这些时日登了左丘府,此话不就穿帮了?”
“这就要劳烦你了,百日之内要让南苏家主无暇分身才好。”
扶宁杏眸圆睁,“你为何不去?”
“因为我要去卖艺。”
“……啊?”
“越国会馆的用度已经捉襟见肘,我们也吃了多日的青菜豆腐,再不想些法子,我们怕要三餐不继了。”
三日后,风昌城一家并不景气的舞伎坊内,来了一位擅舞的蒙面佳人,一舞扬名,客以云来,为伎坊赚得盆盈钵满。
二九、人生何处不相逢(下)
花间一壶洒,独酌无相亲。风昌城南头,有一所镇日歌舞升平之所,名曰“花间小筑”,花间小筑的掌舵陆红原是宫中乐坊的宫女,二十五岁出宫后开了这间舞伎坊,从来都是生意清淡,勉强糊口度日而已,而如今,却已天差地别。
“红姐,楼下的位子已经不够了,但客人还是不断的来呢。”
杂役们的禀告,令陆红眉开眼笑,忙不迭道:“将楼上的贵宾位子给撤了,多摆椅子,把客人往楼上领!”
“得唻!”
酉时,一阵《春江花月》的琵琶曲前奏划过人群的嘈杂喧嚣,引来了屏息凝气的翘首等待。
琵琶曲高亢热烈,挑得个人心头泛痒,群情渐生激昂,又有噪动之状。忽然,有琴音怡然加入共鸣,如微风拂面,如清泉濯口,令得人神清气爽。就在这时,大厅央心的圆台上花瓣飞舞,当空垂下数条丝带色彩斑斓,也送来他们等了多时的人。
那人一袭飘逸绛衣,盈盈一握的纤腰为丝带所束,身势平躺,秀发散若黑云,皓雪般的双腕在丝带间穿绕盘旋,十指绽放如兰,以如此美仑美奂的姿态径直垂落,雪色的裙纱眼看便要擦上台面,将每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口,连乐声也陡然停止。
鸦雀无声。
突地,纤腰在丝带间疾转,带动黑云般的秀发、绛色的裙纱一并招摇,两腕各携一带,蹬着雪色绣鞋的纤足轻巧着地。
乐声骤扬。
诸人心回原处,却又被台上的妙舞迷了眼,乱了心。
绛衣女子面覆薄纱,长袖飞拂,腰儿款摆,一双美眸清冷若夜空寒月,无媚无惑,偏就是这冰与火、冷与炙之间,那舞越发得让人欲罢不能,或痴或醉。
一舞罢,人群在须臾的沉静后,欢声雷动,而台上女子便在这噪动中飘然不知所踪。
“哎哟,小云心肝儿,你刚刚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呀,真是了不得,了不得!”伎妨顶楼,陆红围着正替换衣裳的扶襄,笑不拢嘴,话不停口。“你想出的这个把顶楼打通的主意妙极了,舞得也妙极了,乖乖,你真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呢。红姐要赏你,多多赏你!”
扶襄淡笑,“红姐将今日的份钱给我就好。”
“只是份钱怎么够,不如这样,你再跳上一曲,我给你三日的份钱,如何?”
“小云稍后还有要事,恕难从命。”
“什么重要的事比挣钱养家更重要,听红姐的话……”
“对不住。”扶襄薄纱外的眸一冷。“每日只舞一曲乃你我事先之约,何况若是让外面的人夜夜尽兴,他们又何必夜夜前来?”
“……有理,有理,红姐我这就给你拿钱!”脸上的讨好笑容不变,回过身后,却换了一脸的阴狠:小蹄子你等着,在红姐我面前耍横,你还太嫩了点!
扶襄换了简装,领了份钱,径自自后门离去。
“云姑娘,走呐?哟,云少爷,您也走了,小心了您脚下滑!”
伎坊看守后门的老汉笑脸招呼,扶襄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酒醉误闯后门,向旁边移身过去,却听到一声惊喜唤声:“姑娘?你是那位弹琴的姑娘?”
后门处,有三棵松树,松树上高悬几顶灯笼,照得彼此很是清楚。所谓“云少爷”,是一位清瘦的抱琴书生,望着扶襄的眼睛满布惊喜,“姑娘,在下云谦,曾当街沽卖‘孟离’,当时姑娘拨弦两三根,一直在云谦耳边缭绕,没想到竟在今日相逢!”
三十、或可相见亦不识(上)
“小云心肝儿,你可来了!”
扶襄前脚尖才踏进花间小筑后门,便被陆红急匆匆兴冲冲地一把抓住。
“今儿个咱们坊里有几位天一样地贵人过来,那可是因为听说了你的舞专门来看的,你今儿个可一定要挣脸呐,走走走,红姐我打云衣坊订了两件衣裳给你,快来试试……”
陆红嘴皮子一路未停,说得不外是几位听说了花间小筑云姑娘名声的大贵人今夜要来赏舞,要她好生发挥。
她换了舞衣,梳发上妆的当儿,听得门声轻叩,“小云。”
“云兄?”她开门相迎。“请进来说话。”
“不了,你今日一定要小心呢,我听说今日来的人中有沅车王家的小王爷,外面人都说小王爷家有十六房妻妾,他……还有一位是左丘府的二少爷,听说他也是游惯花丛……”云谦究竟是读书人,不喜背后道人是非,顿了又顿道。“总之你要小心。我就在你身后弹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多谢云兄。”
琴师云谦本是,家中也曾颇有资产,后因遭人陷害,钱屋皆被夺一空,卖了那把“孟离”为母亲与自己置了一处安身之所,如今在各家歌舞坊操琴,尚能养家糊口。她与云谦以琴相识,又以琴会友,君子之交淡若水,她极愿与如此一个素心洁性的人为友。
灯红酒绿,歌启舞始,
今日的花间小筑,不见人头攒动,几位天一样地贵人将整间伎坊包下。贵宾间内,一桌好宴旁,几位贵人正饮酒品肴,等待外间好舞上演。
沅车王家的小王爷狄京冷脸冷声,“陆掌柜,左丘二少由来最是喜欢看舞,若不然也不会驾临你这间无名无姓的小伎妨,若你这舞当真有外面传得那样好,这赏金自是不会少,但是……”
陆红甩着帕子笑道:“几位爷放心放心,咱们小云的舞在这风昌城绝对是数一数二,您看了就知道。”
一声琴弦低鸣,一片紫霓拂得珠帘叮咚,舞开始了。
舞者紫纱罗裙,发髻高绾,舞步轻盈起跃时若蝶逐花香,蹁跹旋踵时若燕盘梢头,忽然间裙、袖齐飞,翩翩若九天仙姬,又见腕出云袖,双腕蜿蜒向上盘旋,妖娆如玫瑰……
“好舞。”左丘无倚情不自禁,出口赞叹。今日应这沅车王府小王爷的约,原本是闲极之下的应酬,不想有这等意外眼福可享,也不枉他左丘二少迂尊一回了。“多谢了,狄兄。”
“左丘二少哪里话?”狄京笑脸作陪,殷勤斟酒布菜。“您镇日为大云的军事操劳,能得您一笑,在下不胜荣幸。”
有同行者大笑,“狄兄这可找对了路子,风昌城人皆知咱们的左丘二爷爱舞成痴,无舞不欢。话说回来,左丘二少得左丘家主重用,身为大云国的副帅,护国卫疆,实在任重道远呐。”
“左丘家主对左丘二少如此信任,可喜可贺,在下敬二少一杯。”
“在下也敬二少!”
桌前几人共举觚杯,狄小王爷却独出心裁,暧昧笑道:“左丘二少在军中操劳一日,看得尽是那些冰甲铁铠,此刻观赏一场软罗香绮的妙舞,也不失为上佳抒解之道不是?”
三十、或可相见亦不识(下)
同行的都是花中高手,精擅此道,闻言都心知肚明,瞄着外间那道婀娜舞影,笑声里都搀了浑浊。
左丘无倚剑眉间登时蹙拢了一抹不耐,不冷不热道:“原来在各位眼里,在下是那等下流货色?”
满座皆一怔。
“花儿要放在枝头才能常呈娇艳,若攀折在手,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枯萎凋零,岂不无趣?在下奉劝各位,要做爱花惜花人。”
“是是是,二少说得对,二少教训得是。”
左丘二少的话,谁敢回口驳斥?哪个敢不附和?但附和并不意味顺从,爱花者处处可见,惜花者从来罕缺,这一曲舞后,左丘无倚赏了一锭重金后兴尽辞去,狄小王爷自有节目后续。
“陆掌柜,小王今日欲借你的宝地歇上一夜。”
“哎唷唷,这自然是妾身求之不得的事,妾身这就让他们为您把上房熏上上等的好香……”
狄京摆手,止住这女人的聒噪,“上房自然是要的,这上房中的人……”眼角向外间一瞟,料定她能明白。
“这……”这位红姐哪是个不解事的?却不敢一口应承。“禀小王爷,这个小云并未卖身给本坊,恐怕……”
“不卖身,你就没有法子?”
一张银票被慢条斯理地取出,掷到案上。陆红偷眼瞄了眼其上数字,心尖跳得发痛,这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拒绝的呐,况乎小王爷不止财大,这势更是她得罪不起的。
“小王爷放心,妾身会把您把您中意的人送进上房。”
“小王我不喜欢死鱼。”
“哪能呢,妾身管保您今儿个能销魂又尽兴。”
“陆老板真是识趣……”
灯火打在窗上,但闻笑声桀桀,也见鬼影幢幢,由来绮丽处,举目满尘垢。
那厢,扶襄换过了衣裳,卸却了额上的脂妆,坐等陆红以领取今日的份钱。
“小云,我在后门前等你。”云谦在门外道。
“多谢云兄。”这云谦恐她一人夜归不妥,每日相送,盛情难却。
一刻钟后,陆红笑吟吟排闼进来,两手托着一碗汤水,“小云你真是我的宝呢,那几位贵人极是满意,说不定明儿还会来看你跳舞,你累了一晚,快将这碗银耳羹喝了,补补元气。”
扶襄称谢,接过碗借回身的瞬间打唇前掠过,再置在木几上。
“这是你今日的份钱,这天色不早了,喝过了汤,早点回去歇息罢,红姐外面还有些俗事要理,不招呼你了。”陆红又递了几块碎银,抬脚即去。
而接了银子的扶襄正欲将银子放进荷包,陡有一片眩晕袭来。
已经走到门前的陆红长松了口气,回头道:“我方才还怕这药的药效不及往日,没想到还是这般的快呢。”
药?这女人竟在银子上涂了药?扶襄眸心一冷。
陆红笑得花枝摇摆,“我也早看出你不是好相与的,这才端了汤来,又不将药下在汤里,让你防不胜防。佩服红姐罢?这一手红姐可是得了王后娘娘的真传。就连这‘魅骨香’,也是宫里的密制,等下进了你的七经八脉,会助你好生伺候小王爷,没准还能让你一飞冲天了,到时可别忘了红姐的恩德。”
三一、无情偏遇多情恼(上)
轻敌,乃兵家大忌。
花间小筑一事后,扶襄得到的教训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形,切忌轻敌。
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因为深知他的智慧,忌惮他的心机,所以精心部署,审慎筹划,所以,尚能应对周旋。
面对一个奸佞小人,因为察悉其能够施得出的手段,估量得出其能够动用的心思,所以在心底存了蔑视与不屑,所以,最易阴沟翻船。
对于陆红的狡狯阴狠,她在初次见面时即已了然于心,却在这一刻遭了算计。
“得了,云姑娘,红姐这就找两个人为你好生捣饬一番,免得咱们的小王爷等得着急……”
素袖翻转,一把短剑横来,有效扼住对方得意的卖弄,持刀者眸含冷霜,问:“不知红姐的药效可快得过这把剑?”
陆红骇然变色。她是以为眼前不过是朵带刺的玫瑰,才动了拔刺念头的,哪想到转眼间就要被刺给扎伤呢?“你这小蹄子……可不敢造次,咱们伎坊也是有几个大汉做打手的……你……”
“解药给我。”
“……哪有什么解药?催情的东西哪来解药……”寒锋突地逼至喉头,这妇人被吓到极致,白眼一翻便厥了过去。
扶襄以扶门独有手法点其昏哑两穴,如此运力之下,药效发作更快,她反腕将短剑刺入腿股,以剧通暂且遏制了蹿向四肢百骸的灼热气流。
这时,门被拍得山响。
“小云,小云,你可在?”
她倏地拉开门闩,“云兄快走!”
云谦虽不明就里,却也猜到了三五分,拖了她放步疾行。两人从后楼梯下楼,避着坊中的侍卫,取道后门。
“站住!”身后有杂乱声潮追来。“小云你站住,红姐吩咐过要你今夜伺候小王爷的,小王爷已经在发怒了,你哪能走?”
伤势加上药效,扶襄周身气力迅速流失,脚下行走艰难,为图振作,她再度以剑刺股。
“小云!”云谦惊见,弯腰伸手将她背负到自己身上。
后面人一迳喊看守后门的老汉将门阖拢,而云谦也高呼:“老魏叔,是我,快将门打开!”
那看门老汉竟听了书生的话,两门大敞,呆呆任他负人打眼前擦过。
扶襄勉力抬目四望,“穿过胡同向东!”
云国政要多住明德大街,而东行是翰墨街,乃通往明德大街的必经路,多有达官贵人出没,希望那些追赶者有所忌讳。
云谦拼着一副清瘦身躯,拼了命般地向前奔跑,纵使如此,身后的乱声仍是越迫越近。
“将我放下罢,云兄径直向前走,不要回头。”扶襄道。她虽不想做一个杀戮者,却更不愿任人杀戮,既然避不开,惟有直面迎上。
但朴厚的书生却以为她欲舍己为人,任她再三催促,硬是不肯打住脚步,突一个咬牙发力,奋身蹿出胡同。
他原打算是到了翰墨街上,放开嗓的呼喊,许能将夜间巡逻的捕快召来。殊知同一时刻,一辆自北向南的双架马车飞奔而来,彼此交错的瞬间,他惊了马,马也惊了他。他与背上人一并滚翻在地。
那边,驾马者双手劲扯马缰,将四只马掌硬生生带离开来。
“是谁如此大胆,敢惊左丘家主大驾!”
三一 无情偏遇多情恼(下)
伤口是扶门中人最无法拒绝的礼物。
第一次受伤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发生在第一次站桩的时候罢。她因受不住头顶骄阳的炙烤,打几丈高的石桩上跌到地面,摔断了腿骨。
第一次的伤,因为前所未有,首度经受,往往也是记忆中的最痛。那一次,她在床上躺了足足有半月之久,久到扶门已经打算放弃她,于是,她拖着那条伤腿走进了训练场……
真真是刺骨的痛呢,每一个动作,都能让这份痛延伸到骨髓深处;每一点呼吸,都能将这份痛无限扩大。痛到无法挺忍时,她咬破了唇,以痛止痛,就是在那时想到的法子。那一次,是扶宁为她找来了最好的伤药。若没有扶宁,没有那瓶药,她那条腿也许就废了。
所以,她要感激阿宁,感谢阿宁……
“阿宁……”
“襄夫人您说什么?您要什么?襄夫人?”
“阿宁……”怎有小鹊儿的叫声在耳边叼扰?
“您等等,奴婢这就给您去叫宁姑娘!”
耳边的小鹊叫声一下子抽远,她得到了安宁,痛感却越发显明,她倏然清醒,同时惊坐而起。
“阿襄。”纱幕掀开,扶宁欣喜不已地扑到床前。“你可是醒了,这一觉,竟生生睡了七日。”
她甩了甩头,额际的沉重感犹在。
“襄夫人您千万不要大力甩头啊,大夫说您醒了后还会晕上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