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问题?”慕晔浓眉一掀。“莫说母后宣诰中是如此责成本王的,纵使没有,本王带王妃进京入宫拜谒,有何不妥之处么?”
“奴才是指太子那边……您此去,必定是诸事缠身,不能时时陪在王妃身边,王妃身处异地他乡,一个人置身在那个天底下最是讲究依靠的地方……”冷志话吐含混,但其意自明。“皇后虽有宣诰,但若王妃因玉体抱恙不能同行,皇后宅心仁厚,想必不会深责。”
“呃……”慕晔凝眉沉吟。
宫廷那方泥潭的险恶,他最知端底。自己清婉秀雅的爱妻,与那深墙内的豺狼虎豹,宛若云与泥,若当真将婉潆置于那处,他绝然不会应允。但此一去不是十日八日便能返回,思及将有数月不能怀拥佳人而眠,着实是一份煎熬……
“本王记得,本王受封逍遥王时,除了这封地苑州,皇上尚赐了一座京都宅院给本王,有此事么?”他问。
“有的。”此话方出,冷志即领会了主子之意,遂不再对同一话题多作赘述。“王爷在京都的确有一座王府。只是,王爷于受封翌日便辞京赴藩,不曾在那府内住进一时片刻。”
“那宅院照顾得如何?”
“奴才责人值守,定期洒扫修葺。”
“你遣人快马赶去,吩咐值守府中人早作筹备,进京之后,本王与王妃将长住府中。”
“奴才定会打理得当。”
顿了顿,冷志又道:“依奴才拙见,王爷这一趟还是有米老夫人同去最妥当。米老夫人于宫中二十几年,最知悉其间的水深水浅,及那些个礼节规矩,有她老人家在一边帮衬着,王妃行事说话也有了依据的分寸。但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慕晔歆然大悦。“能让冷总管如此费心考量,想来本王的这位王妃很得你这位冷面大总管的拥戴呢。”
冷志浅哂未言。他这一生,惟有逍遥王一个主子,王妃既然是王爷这当下最在意的,他亦会苛尽全力地在意,为王妃煞费苦心,为得是让主子无虑宽心,不必因这份在意分去过多心力,贻误了大事。
但愿,王爷此遭京城之行平安顺遂,万事称意。
但愿如此。
第二十章(下)
既然决定了夫唱妇随,逍遥王执意携妻进京,婉潆自是欣然从命。
京城之行即将启程,说不得须与亲友有一番辞行,她先回苏家小住了三日,再至赵府向惟一的闺中好友作别。赵莹虽是才情卓越的绣界才女,为人处事却向来豁达开朗,虽是作别,并未惜别,只是,眉目之间有隐隐忧色。
“婉潆可知进京意味着什么么?”
“愿闻其详。”
“在苑州这块地方,你既是逍遥王妃,也是这个地面的女主人,进了京,你便仅仅是逍遥王妃,是诸多皇家儿媳的一个。在这里,除了逍遥王,人人都要向你行礼,进了京,你便须向多人行礼。”
婉潆星眸凝觑好友,沉静聆听。
“你饱读诗书,有着满腹的经纶,若你想,名闻苑州绝非难事,但你却低调沉敛,若非有婉清的从中牵引,我断不能结识喜欢静养深闺的你。而皇家呢,却是世上最张扬最热闹也最喧噪的地方,你进了里面,怕是不能随心随性,但莹儿又怕你随波逐流,变成了一个左右逢源、巧舌如簧的世俗贵妇。”
她微晒,“以莹姑娘之见,我该如何自处?”
赵莹轻叹摇首,“我哪里会有什么见解?那个地方,笑时未必是笑,哭时未必是哭,人人都有一张掩饰真实的面具,人人都有一副各有计量的肚肠,一切,端要看你自己的悟性和造化了。”
“对那个地方如此的清透了解,难不成莹儿曾经涉身其中?”
赵莹怔住。片刻间,秀靥上有一片恍惚阴霾飘过,虽仅仅刹那,却足以让那双秋波失却几分明媚,添进几许萧瑟。
“京城本土的绣品必定有独到之处,莹儿可要我带些回来供你参详?”婉潆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每人心中皆有一方他人不能触及的领土,她的随口之问,不须好友的推心置腹。
“……也好。”赵莹释笑。“婉潆,认识你,是赵莹此生之幸。此一去,路途迢迢,莹儿虽不善音律,仍愿献丑,抚琴咏歌为你送行。”
送至友兮歌咏志,
路漫漫兮且珍重
且珍重兮勿匆匆,
勿匆匆兮悦心目,
长路花开意态浓,
莫负关山千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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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花开意态浓,莫负关山千万重。
此去邺州,为得是朝贺皇后凤辰。皇后凤辰尚有二十日方到,慕晔早早动身,为得便是携爱妻徜徉山水。是以,一路行来,一路看去,倒不曾辜负了好友的嘱托,错过了沿路的花开花红,风光万千。
“你们两个坐到后面车上去。”
一场临溪烤鱼烹汤的野炊过后,车马重行,两个丫头正各自捧着摘来的野果野花向主子叽喳献宝,车帘掀开,慕晔半弯着身子跨入。
芳涵、芳蕴各自窃笑着,百分乖顺地撤了,并万分机灵地带上了两扇菱格红木门,留给主子们一处与外隔绝的世界。
“你……”婉潆一见他那眼色神态,便知他的不老实又发作了,端的是气羞交加,星眸嗔恼瞪去。“你就在那边坐着,不得靠前!”
“不成呢。”慕晔坏笑着,径自欺近来。“婉潆爱妻不管说什么,为夫都可以听,惟独这样事,为夫不能全依你。”
一个虎扑,已然是温香软玉抱满怀,垂首先将那红菱般的唇花撷进口内。她粉拳捶打上他宽阔肩头,却也奈他无何。
“就在方才,看着你喝汤时,有汤汁不慎流出你唇边,为夫就想这么做了。”不老实归不老实,慕晔深知自己这八股小妻的底限,不敢在车中真正放肆到底,缠吻过后,怀拥佳人道。虽然,他心底最渴望的,是在方才的山野间,碧草为床,蓝天为被,与爱妻好生恩爱一番……
“义母就在后面车上,你这般荒唐,想她老人家怎么看我?”将他探在衣襟内的手打出,她眉心浅颦,低声娇叱。
“义母对本王可是疼爱得紧,本王爱的,她只会一并爱了去。”他抬指将她眉间抹平,一吻落上。
她蓦地呆住。床第间,他有过热语蜜话无数,但这个字,她是第一次由他嘴里听到……爱?
婉清说,所谓“爱”,是无数个喜欢的叠加,无数个思念的累积……婉清与洛北翰经历了恁多波折方能得成眷属,有恁样强烈的情绪不以为奇,可是,他是从何断定对自己的,会是那样一个字?
“在想什么?”他捧起她柔颊。
“想你。”她道。话出口,方觉失言,芙颜霎时红艳如火。
“好极了!”他先是一怔,旋即拥紧了她,放声大笑。“哈哈哈……”
如此畅快,如此衍自于内心欢悦的声量,穿透车门,穿越车窗,不怕人闻,不怕天晓,直让那百花随舞,百鸟和鸣。
后面车上,闭目养神的米老夫人睁了眼,唇角亦欣然上挑。
这一路,有山有水,有花有笑,倘使能一直这般行了下去,想必他和她都愿走到天荒地老。
然而,京都既然矗立路之前方,行行复行,当有尽时。
这日,京都到了。
第二十一章(上)
邺州。
京都之地,国之央心,繁华自不必细述,更令芳涵、芳蕴这两个南国小女子叹为观止的,是京城逍遥王府的阔朗与豪迈。
“这么大的一座王府呐,比苑州城的大上许多罢。院子大,房子也这么高,连树也……小姐,你看那边,那棵树高得仿佛能够到天了呢。”
“还有那个池子,顶得上咱们苑州王府莲池的两倍大小!”
初次领略到北地风光的不同,两个丫头兴奋太过,奔跃在偌大的府院内,绵软酥甜的南地官话随着两个娇小影儿盘绕在这方寂静了多年的所在,引得府内男丁觑望不止。
婉潆含笑随行在慕晔身侧,亦是闲意观赏异地风光。穿经花园,果然是高木蓊郁,遮天蔽日,纵算那些个不乏柔媚风韵的花儿,也因受了这北地水土的滋养,额外多了几分挺拔矫健。
“月华亭?”一座建在假山之顶的八角大亭,引得她驻足仰望。
“想看?”慕晔问。还未待她点头还是摇头,已揽起爱妻纤腰,直飞上去。
今时今日,对这人的放肆不羁,她已然是逆来顺受,懒得与他计较了。况且,近处观亭,的确别有风情。角檐凌飞,亭柱傲立,型态张扬,其上雕有山川长河图样,不求形似,但见神随。想苑州处处有亭,皆是玲珑精巧,如这般粗疏大气的,实属罕见。
“在这边歇息一番也好。”慕晔携她坐进亭中,放目远眺,竟是将整座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这座逍遥王府,本王这个逍遥王还是首度登临。”
“为何?”她问。
“为何?”他一怔。
“按天朝律法,皇上颁诏赐府,你须至此接手房契,与户部经手官员核查宅况等,而王爷获封之后即匆忙离京,难道当真是苑州城之行迫在眉睫?”
“嗯?”他眸光微闪。“我的爱妻几时连律法也喜爱研读起来?”
“你不愿多说,婉潆自不会多问。但婉潆想告诉王爷,婉潆受父亲的言传身教,自幼对名利并无深求,无意做‘春日凝妆上高楼’的闺中妇人,直至‘忽见墙头杨柳色’,方‘悔教夫婿觅封侯’。”
“婉潆……”他轻吁,执起她一只素手,合握于掌心。
“婉潆今日见到了这繁华的京都,看到了这座雄伟王府,不日还将前往天地底最壮美的宫廷,如此种种,实与婉潆当初所欲羡求的寻常生活相悖。但嫁夫从夫,婉潆会竭尽全力地修身养性,不失却王爷的体面;然而……”
“然而如何?”他问。
“然而,婉潆怕是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的皇家妇人。若有可能,婉潆想随王爷早日返回苑州城,泛舟云水湖上,撷花芸香园内。”
“好。”爱妻此言,不啻在向自己倾诉心曲,他深以为喜。“本王答应婉潆,此间事一了,不会多做盘旋,即刻与你一起返回苑州。”
“谢王爷。”她嫣然笑语,恍若芙蓉花开。但,胸臆间却全无面上的晴好。
皇后凤辰,宣皇子进京贺寿,并无任何牵强。但启程前夕,米老夫人特地找上她来,摒去左右独语的那一个时辰,令她无法不去多作思量……
“晔儿的生身母亲兰妃娘娘当年是为了救太后香逝,之后太后因惊吓过度大病了一场,皇上日间理朝,夜间守候太后病榻旁,着实无暇分顾,失去母亲的晔儿便因此招致了那些曾因晔儿母亲受宠饱受冷落的宫妃们的欺侮,若没有太子以命相护,晔儿的小命怕就没了。所以,晔儿对太子,不仅有兄弟之义,还有孺慕之情,但凡事关太子,晔儿总会义无返顾。对此,你要体谅。”
“……体谅?”
“皇家事多,晔儿是诸兄弟中惟一得太子信任的,注定要承担大事。作为妻子,尤其是皇家的妻子,最好是能看不到便看不到,能听不到便听不到,只须侍奉好丈夫,尽妻子本分即可。”
以米老夫人的阅历与心计,若无必要,断不会作这般言语。她想,她的丈夫此番进京,必定别有缘由,而这缘由,应该便是米老夫人口中的“大事”。“大事”如何“大”?她不得而知,也无意得知。既然米老夫人嘱她善尽本分,这“规劝”亦当是人妻之责,不是么?
“王爷,太子府的凌总管前来拜会王爷。”
亭下,递来垂禀之声。
第二十一章(下)
“小六,你长大了。”
一别五载,倥偬岁月在每人身上皆留下行经痕迹,昔日弱冠少年皆长成青年男子,四目相对,百感交集,太子慕曦一径地拍打慕晔宽阔了许多的肩头,晌久,才有一句话出来。
“太子哥哥……”慕晔险近哽咽。
“快坐下!”慕曦重拉着他步向厅央已然布置好的筵桌,亦不管了尊卑长幼,挨肩并坐。“这些菜,我记得都是你从小到大喜爱吃的,看府中厨子做得能否合你的口味。还有这一坛打京都百年老号如意坊买来的鸳鸯醉,我也记得比宫里的御酒更能让你喜欢。”
摒退了左右的伺候,太子亲手斟酒布菜,兄弟二人大口吃肉,大盅饮酒,大声谈笑,摒却皇家礼范规囿,肆意无拘,恁是畅快淋漓。
“痛快!”坛里佳酿涓滴不剩,满桌佳肴仅余残羹,慕曦掷箸大呼。“为兄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如此尽兴了!”
“小六亦然。成婚之前,也久未让口腹有今日这般的饱足之感。”
“哦?”太子挑眉。“成婚之后呢?”
“成婚之后……”慕晔面色微赧。“自是不同了。”
慕曦纵气大笑,又重重拍了他肩头一记,“走罢,饱了口腹之欲,再行赏心之事,随为兄到后园赏花品茗,今日下半日的时光,为兄都留给小六。”
“小六也有许多话要与太子哥哥说。”在太子跟前,慕晔俨然不是那个张狂不羁的逍遥王,对兄长的由衷敬重与热爱,令他仿佛回到儿时,仍是那个需要兄长庇佑呵护的小小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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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日时光,太子府后花园内,兄弟二人茶酒更迭,尽兴言欢,畅叙别情,直至暮色甫降,宫灯四起。
宫灯高耀的九曲桥上,行来了太子府总管凌致,到达主子所在的石舫之前,“禀太子殿下,适才太子妃遣人送话,若午膳逍遥王爷用得还算合口,便命膳房如法烹制,请太子示下。”
“太子妃由宫中回来了?”
“是,半个时辰前回府。”
太子突地拍额,“说了恁多儿时的荒唐行径,为兄倒忘了问小六眼下的事了。小六成亲了呢,他日也把你那位新婚夫人领了来,让你嫂子见上一见,他们妯娌也该如你我兄弟这般亲契才是。”
“小六改日定带婉潆前来拜会大嫂。”察觉天色不早,慕晔起身。“今日叨扰了太子哥哥多时,小六也该……”
“坐下!”太子将他按住。“为兄大婚时,正逢苑江水洪爆发,你为治洪没有喝成为兄的喜酒,为兄固然不能怪你失礼,但也不能平白放过了你。既然你家大嫂已然回府,你这做小叔的焉有不拜见的道理?凌致,今日晚膳便设在这舫内罢,你去请太子妃过来。”
凌致称是退去,慕曦睇着六弟神色,揶揄道:“小六坐立不安了?难道是思念家中如花娇妻?”
慕晔不觉憨笑一声,“小六的确答应了婉潆要回府陪她一道用膳。”
“因为兄之故,让小六有负娇妻之约,小六可怪为兄?”
“太子哥哥哪里话?”
“如此说,是为兄失言了?稍后为兄自罚三大杯,向小六赔罪如何?哈哈哈……”
兄弟二人相对大笑,自是无限惬意。
同时同刻,逍遥王府内,婉潆独对满案佳肴,久未动箸。非是贵人厌饫,而是良人未归。
“小姐,天色不早了呢,菜要凉了,这……”
婉潆抬眸,正见窗外月上柳梢。
“的确不早了,你们坐下,一道吃罢。”她道。
“这……不合礼数罢?”
“王爷不在,米老夫人也出门寻访故人,恁多道菜,你们不陪我吃,是要让这朱门酒肉臭不成?”这些菜里,有两道小菜是她亲手下厨炒制,本以为会一并炒制些小小惊喜出来,想来是不能如愿了。
“……是。”两个丫头上前就座,先为主子添饭加汤。“小姐,王爷初至京都,难免事多,您无须担心。”
她浅哂,“用膳罢。”
初至京都,难免事多……或许罢。因她不想亦不愿去设想如今日这般独对杯盘的场景,日后尚会重复多少次。她既然无意去做镇日嗟叹的闺中怨妇,惟有试着习惯与体谅,惟此而已。
第二十二章(上)
天朝信奉佛教,上至天子,下至平民,皆以禅心自居。逍遥王一行到达京都的当日,正值当朝天子与皇后入国寺参禅的第三日。参足五日出关,慕晔携妻觐见。
浣花殿内,婉潆披紫云蔚霞帔,戴百花鸣凤钗,皆为天子赐物,恭立慕晔之侧,接受了堪称天下最令人忐忑的公婆召见。
“苏爱卿号称天下第一才子,当年主纂《天启典籍》,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方有我天朝第一典籍流传后世,当谓功在千秋。”
紫檀木长椅,雕云龙纹刻,垫金丝织毯,今上慕修哲稳踞其上。今日与儿子儿媳晤面,金簪束发,常服加身,尽显天子平易气度。虽人值中年,体态微有发福,但神清目朗,风采不减。
“朕原以为,大籍得成之后,朕可与苏爱卿同殿议事,共享清平,殊料苏爱卿执意归隐山林,朕百般挽留亦不能易改志,想来是不愿沾染了这红尘的俗气。朕至今想起,仍会唏嘘不已,本以为此将成为平生一憾。哪成想有朝一日朕与苏爱卿会做了儿女亲家,哈哈……”
“是呢。”长椅之侧,紫檀云龙纹靠背方椅之上,着牡丹袄凤尾裙的,是典雅持重的一国之母,皇后殷朝韫。“本宫听闻晔儿迎娶苏大学士爱女之时,是惊喜不已。当时便想着,以苏大学士之才之德,苏夫人之美之贤,晔儿娶的当是一个如何秀外慧中、才情卓绝的人儿,今日看了这婉潆,居然是比本宫所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晔儿福气了。”
“这自然是了,晔儿的眼光,母后了解得紧。”慕晔颇为得意。“只是,父皇,母后,这儿媳妇也看了有些时辰了,该赐我们座了罢?站着说话久了,脚酸呢。”
天子大笑,“是呢,是朕见了你们一时欣喜太过,给忘了。来人,赐座给朕的儿子和儿媳。”
婉潆覆眉,弯膝一福,“儿臣谢座。”
殷后微哂,温声道:“婉潆不必拘束,今日就是咱们一家人说说话,你大可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随意些自在些才好。”
“儿臣遵命。”
“母后您别指望了。”慕晔将妻子按在身后椅中,咧嘴笑得恁是无忌。“婉潆生来就是个小八股,要她不拘礼节还不如要晔儿循规蹈距来得容易。”
殷后笑叱,“你这个莽撞小子,有婉潆这般温良贤美的佳人为伴,着实是你的福气。”
“是是是,儿臣也有同感,得娶婉潆,实乃儿臣三生之幸,正因为有二老这与天同寿的福气庇护,晔儿才有这等造化,儿臣谢父皇,谢母后。”说话间,他已是一个长揖到底,惹得皇后又是笑,又是骂。
“皇上您看到了罢,咱们还以为这个莽撞小子出门历练了几年,又娶了个好媳妇,会长大些,稳重些,结果还是那个猴儿般的莽撞小子,咱们呐,放心得太早了呢。”
天子莞尔,“就让他疯些闹些罢,他不疯不闹,就不是朕的那个小六了。婉潆,今后,你要替朕多担待他了。”
“是。”婉潆垂首答。
天子夫妻忍不住互换了一个不无诧异的眼色。实在想不通,自幼视礼节于无物、处事天马行空的六子,如何就执意要娶了这样一个端矜肃静的闺阁女子?这二人,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呐。
“皇祖母去万佛山朝佛,还需几日归来?”
“估摸着再有个七八日,太后亦将启驾回宫,你耐心呆在这边,可不许到万佛山打扰太后的清修。”
“是,儿臣就在此间打扰父皇和母后。”
“你呀。”殷后无奈摇首。“稍后用过午膳,本宫要和婉潆到园子里走上一遭,你陪你父皇在此好好说说话,晓得罢?”
“这……”慕晔瞥了身旁人儿一眼,半笑半真道。“母后可不许欺负晔儿的媳妇,虽然婉潆是个小八股,晔儿可是宝贝着呢。”
“你这个莽撞小子,又说疯话了不是?本宫对这个儿媳妇喜爱得紧,哪舍得欺负了她?倒是你,本宫若是听到婉潆你有什么犯浑的地儿,本宫定要替婉潆出气不可。”皇后嗔笑间,眸弯如月。
然而,多年后,每每想起,婉潆皆认为,那更似一把刀。
第二十二章(下)
畅音阁,四面临水,隔世独立,遥望去,望不见支撑于水下的柱台,当真会使人以为,那是一座飘浮于水上的空中楼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