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上回她与我说,这人是我们都认得的,”沈天玑道,“可不是么。去年夏天咱们在小镜湖荡舟,正是一起遇见过的。”
沈天媱微一思索,双眸一怔,“你是说…”
“姐姐可别说。我这…也是猜的,但是*不离十了。清姐姐不愿告知我们,我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沈天玑犹豫一番,道,“我实在是担心,清姐姐用心过甚,日后…日后若是不成,难免伤心。”
忽然,月亮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响声,伴着陌生男子的说话声。
二人一惊,对视一眼,匆匆起身,避到了杏花树下的小屋侧。
当先进来的正是忠勇侯柳静轩,后头还跟了几位年纪不一的男子,俱是轩裳华胄,容色多为久居军中的严整肃立。其中一人便是沈天瑾。
原以为此地是归属后院的,没想到却是去往柳府大书房的必经之地。柳静轩此番是带了客人去书房中赏鉴他新得的书册,正对着左侧一位年轻男子道:“庭雨,我记得你最爱行军阵法,我书房里别的不多,但是这阵法书却不少。”
“一直听闻将军藏书不少,这次我就托将军的福了。”低哑浑厚的男声。
柳静轩虽已是忠勇侯,但是这些曾经跟随过他的年轻后辈,还是更习惯以将军称之,他自己也不以为意,有时候也更喜欢这个将军的称呼。
一行人边说边走,踏进月亮门时,一眼就望见满目粉色飘扬的杏花。只不过这些人多出自簪缨武士之家,没多少文人的诗情雅意,故而只略看了看,赞了几句也就走了。
待他们消失在另外一道门后,沈天媱才松口气走出来,又叹道:“咱们这位表叔倒是很得人心。”
她转头望向犹自一动不动的沈天玑,奇道:“妍儿,人已经走了。你怎么还不出来?”
沈天玑浑身僵硬,看着一行人远去的方向瞪着眼睛。
庭雨,孟庭雨!
那声音不是她熟悉的。方才从她的角度,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也不是她所熟知的那张脸!
如果这个人是孟庭雨,那她所遇到的那个人,那个与她纠缠多次的人,又是谁?
第060章 草树依依东风起(下)
她心头纷乱迭杂,脑中一阵阵轰鸣,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四肢僵硬地站不起来。
沈天媱连忙扶起她,“四妹妹怎么了?”
“我…”她脸色泛着几分白,牙齿死死咬住,才忍下心头翻涌的浪潮。她下意识抓住沈天媱的手,稳了稳身子,“姐姐,我身子忽然有些不舒服。”
沈天媱见沈天玑着实神色不好,便扶了她在石凳上坐下。
正巧那东儿沏了茶过来了,沈天玑忽然站起来,“东儿,今日你府里的宾客中,可有没有一位叫孟庭雨的?”
或许是她眼花了?亦或许是另外一个同名之人?她不相信,她如何都要再确定一次。
那东儿道:“有的,昨儿我们夫人还说了呢,把些年纪与我们姑娘相仿的都邀了来。也好给姑娘早早瞧着哪家好的。这位孟大人也是在征北军里立过功的,如今在京畿军中任职,这会子就在府里呢,大约随我们老爷去书房了。四姑娘怎么问起他来了?”
沈天玑咬唇,“没什么,只是曾经听过这个名字,所以问一问。”
二人又等了一会儿,柳清萏都未曾到来。沈天媱便让东儿给柳清萏回一句话,她们二人先行回府了。
回府之后,沈天玑每隔小半个时辰总要派人去骄麟院问大少爷回来没有,可直到暮色四合,也未见沈天瑾回来。最后是柳府传来消息,说沈天瑾还未离开柳府时,就被皇上召进宫了。
皓月初挂枝头,夜风轻暖细细。沈天玑一身桃粉色单衣坐在窗边,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待发觉青枝和碧蔓关切担忧的眼神时,她定了定神,让她们取本诗词来给她读。
碧蔓将沈天玑上回未曾看完的书送到她手边,又去厨房端了碗老参汤过来。这老参汤是沈老夫人特地嘱咐给四姑娘炖的,说是春寒时最易生凉,该多吃些热性的东西才好。
莹润光洁的青花瓷小碗放到沈天玑手边,唤了几句“姑娘”,沈天玑才猝然一惊,抚了胸口道:“出来怎么也没个声儿?可吓死我了。”
“奴婢站在这里许久了。”
沈天玑一愣,笑道,“都是这书惹的祸,看得迷了去,未曾注意到你。”
碧蔓指了指她手上的书,“姑娘可不是迷了,连书都拿倒了呢!”
“…”沈天玑哑口无言,心头一烦,便将书重重扔到桌上,“不看了!”
这一日生生的焦灼煎熬,她只觉得心念不在,神思溃乱,什么事儿也做不了,满心迫不及待,只想要一个答案!
偏偏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得来!
碧蔓极少见过她这样脾气发作的。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将书叠好后,提醒沈天玑用那山参。
沈天玑如今本就心火难耐,哪里肯用这个?她不及细思,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山参汤,伸手往边上一推,不想用力过猛,那汤啪嗒一声正好砸到碧蔓的身上,登时溅了一身。
碧蔓这两年来被沈天玑宠得厉害,何曾历过这样的委屈?当下连身上的水渍都忘了擦,只呆呆立在那里,双眼红红的。
沈天玑一愣,望见碧蔓神情,登时灵台清明几分,站起身来急道:“怎么还不去换了衣裳?我是不小心而已,并非要责骂你。”
“姑娘…”碧蔓脸色这才好了几分,可又忍不住委屈道,“这是奴婢新置的衣裳呢,奴婢爱得不行呢,姑娘下手忒狠了。”
“回头我赏你两套,可满意了?”
碧蔓这才收拾了一番地上的碎瓷,笑着去换衣裳了。
经此一闹,沈天玑心情蓦然平静了些,找回了几分平时的淡静。屋里的熏炉未熄,烧得温暖舒适。她却推开窗子,让泛着早春凉意的风吹进来,也让她能更清醒几分。
窗外一轮皎月,照亮满院的新绿草木。
她忽然自嘲一笑。
原说此生要保持本心,只求得家族平安,自己一生康泰即可。她如今才发现,原来这颗心,早在她未曾觉察时,就已被那个身影逐渐占据。
他是谁,他为何总是出现在她面前,又为何要欺骗她?她大可因此而对他愤怒甚至厌恶、怨恨,可是如今她心头却满是莫名的委屈,她多么希望他此刻立刻出现在她面前,然后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同时,心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他身份未明,一直以来,或许都只是在戏弄你而已,说不定,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样的念头让她极难受,心口处仿佛被烧出一个洞来。这也让她知道,他对于她的意义,早已不是萍水相逢的普通人。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西山围场上他纵马驰骋的卓然英姿,将她从天辰余孽手中救下时的凌厉身手,他对她的眸光总是幽深而执着,他用低醇沉缓的声音对她说他喜欢她,他用霸道而坚定的动作地夺走她的初吻,以及,他给她做的那盏美人花灯。
她忽然发觉,自己仿佛一只懵懂的蝴蝶,不知不觉,正要陷入他编造的网中。
今日之事仿佛当头一喝,让她登时了悟。
沈天玑啊沈天玑,重活一世,没想到还是要犯蠢。好在,如今这愚蠢心思尚且处于萌芽阶段,她定不会让今生同前世那般蠢钝,为了个男子放弃一切!
她还是她,还是那个想要活出自己的精彩的沈天玑。
时间倒退到沈天瑾进宫时。
今日是休沐之日,沈天瑾一身常服,本欲回沈府换了官服,那传话的公公却道无妨,脚步匆匆就把人一路带进宫,入了勤政殿。
一身明黄的男子尚且伏案批着朱字,听到沈天瑾的叩拜声,抬眼,放下手中的笔,骏挺昂扬的身姿靠坐在龙椅金背上。
凌厉幽深的眸子在他身上凝了半晌,未曾叫起,眸光泛着几分凛然。
沈天瑾额角冒出几滴冷汗,默了半晌,又再次低头拜道:“臣,有罪。”
座上男子继续不言语,神情微凛,不怒自威。
“臣…臣不该忤逆皇上的意思。”他只得再次请罪道。
今日忠勇侯府一行,他早就知道孟庭雨会去,所以刻意邀沈天玑一道去的。他原本想着,只是带她去而已,给她发现真相的机会,这样一来,是她自己发现的,他也算不得违逆圣旨。不想今日倒这样巧,真被她撞破了。
那杏花疏影下,他眼风早就发现了隐在暗处的沈天玑。
那日上元灯节,他回府本是极晚,没想到沈天玑比他回的更晚。他哪里猜不到各中缘由?瞧妹妹自然不过的神色,他知道皇上定然还在欺骗妹妹。
他沈天瑾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妹,如今这么被人“欺负”,他哪里会舒服了?
尽管这个人是当今天子,他也要护一护妹妹的。
故此,才有今日之事。
他自知瞒不过英明神武的皇上,可也没想到,皇上觉察的这样早。不过今日本是柳大人生辰,忠勇侯府引来送往的王公贵府那样多,皇上大约是派人盯着的。
座上人沉默良久,这才淡淡开口,“起来吧。总要让她知道的,如今这样也算不得不好。”
沈天瑾这才起身。
“承钧爱惜妹妹之心,朕十分欣赏。朕本欲待她心中愿意,再立她为后。”他冷厉的眸光泛着几分柔和的氤氲,心中忆起去年姑苏时,被她丢掉的那块玉佩。
他送她那玉,本极是郑重的。她丢得那样随意,其实很伤他的心。他素来骄傲卓然,那时候他想,区区一个女子都拿不定,谈何平定天下,有生之年争得四海归一?
只是,后来的数次相遇,倒让他逐渐忘记了这份骄傲意气,说不出什么原因,这小小少女,让他放不开,让他想要掬在手中,好好疼爱。
越来越强烈地希望,她有一天也能对他露出满目的眷恋。那时景,定是美得动人心魄。
他顿了顿,淡淡续道,“如今只怕是等不到那日了。”
她那性子,不喜皇宫斗争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却生来就处在斗争的漩涡之中,如今正立在斗争的顶峰。
沈天瑾一愣,皇上这是预备…
皇帝瞧他一眼,未再说什么。眸中因忆起沈天玑的几分柔和悄然散去,回复平时的清淡冷光。
“今日急召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他抽出一只奏章来,周宁福恭敬取了,呈到了沈天瑾跟前。
“自从天辰太子伏诛,北边安定不少,沈相所奏,在天辰旧地建立关外都护府,朕已经准了。只如今这都护一职,朕思虑良久,认为满朝武官中只你最适合。”
沈天瑾心头一凛。
天辰虽已归入大昭,但毕竟历经血战,人心不稳。早在征北军回京时,就已在天辰设立了关外路,并将其纳入河北诸路总督季修允大人的管辖范围内。如今再设都护,正是皇上重视北边安定的象征。都护一职,集笼合天辰旧部、稳定关外人心的重责大任于一身,非圣上心腹之臣不可当。
“你父亲奏章中也有此意。”他又淡淡道,“关外之地,毕竟荒凉贫瘠,放你外任,终是委屈了你。”
低沉浅淡的话语回荡在凤舞龙腾的殿宇中,愈显空旷悠远,又透着天生的凛冽威仪。
沈天瑾何尝不知这其中蕴含的诸多信任?当即心中几分激荡,伏身叩拜道:“臣定不辱使命。”
“你出京在即,与熙华的亲事须紧着办。朕已吩咐太史局定下日子,你回去好生准备。”他顿了顿,又续道,“莫要委屈了朕的妹妹。”
沈天瑾额角青筋一抽,朗声道:“是!”
第二日清晨,沈天玑因昨夜睡得不好,起得比平日晚些。方清醒片刻,她就猛地弹起来,撩开帐幔,“青枝,大少爷可回府了?”
“自然回府了。可是大少爷今儿下朝回来就与老爷在书房中议事,如今还没议完呢。”青枝说着,又急道:“宫里一早就来了懿旨,太后召了几位姑娘进宫赏花,让您也去呢。如今时辰已晚,姑娘可要开始准备了。”
沈天玑一愣,叹道,“这次又是赏什么花儿?太后姑姑倒是好兴致。”可她今日着实没什么兴致。
青枝嘘了一声,神神秘秘凑到沈天玑跟前,“这回可不同上次的梅雪节,据说这次皇上也要到的。”
“你如何知道的?”
青枝道,“是碧蔓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说是新年里进宫的宫嫔都不得皇上喜欢,皇上甚少入后宫,太后有意再从京中贵勋小姐里面多挑几个。”
沈天玑吓得一惊,瞪了眼睛道:“那让我去做什么?难不成太后姑姑以为皇上有可能会看上我?”
府里的意思,不是从来就不嘱意她进宫么?也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太后的意思。
当然,她也并不想进宫。
青枝摇头道:“今日来传懿旨的是与咱们夫人相熟的宫人,私下里与夫人说了,姑娘此去只是充充数罢了,太后早知姑娘不愿意进宫,不会委屈姑娘的。” 
第061章 上林春暖细风晴(上)
禁中,上林苑。
虽是早春,上林苑中花草佳木已初露繁荣,晴空如洗,香风细细,不远处有太液池水碧波如倾,水上有数重宫阙楼宇,隐在丝丝缕缕的轻烟漫雾中,若影若现,恍如蓬莱仙境。
苏云芷今日一身雪锻宫装,乌压压的发上一支点翠金凤步摇,垂下的珠光宝石泛着点点莹光,愈发衬得肌肤细致雪白。她坐在石凳上,正听着另外几位宫装美人闲聊些女工刺绣之事,偶尔应和几句,神态举止无不雅致端容,透着隐隐的高贵与傲人之态。
尽管皇上从未去过她云深宫,可作为在场众多妃嫔地位最高的一个,她告诉自己,需拿出该有的端仪来。
“苏嫔姐姐,”杨敏心坐在苏云芷旁边,本一直静默无语,只看着远处风景发呆,这会儿众女子的谈话刚好静下来片刻,她忽然开口道,“若说刺绣,妹妹觉得林贵人的绣活儿最精致了,你可还记得那日昭阳殿中,林贵人一身彩锦绣花的裙子?那样复杂的花样儿和色彩,却能绣得那样好,真是难得。”
一说到林贵人,登时众人一个个静了下来。又有一女子扑哧一声轻笑,“绣活儿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留不住皇上。
昭武帝至今只进过翊锦宫的门,半夜却又走了。自那以后,林贵人一直卧病在床,今日太后让众妃都来太液池边赏花,她也未曾出现。
这女子语中的言外之意谁都清楚,当下因皇上独独去过翊锦宫的忿忿也消停下来。杨敏心担忧道:“林贵人病了这么些日子,不知可好些了。”
苏云芷瞧她一眼,淡淡道:“明日随我去看看她就是了。”说着,眼风又扫向方才说话的方才人,“我记得太后曾说过,如今咱们大昭女子并不讲究无才便是德,女子有些才艺总是好的。”
那方才人动了动唇角,想说什么又隐了下去,只低头不再说话。
心中却想着,这苏嫔如今不过一个嫔,倒把自己当辖管六宫的皇后了,真是可笑。
苏云芷低头细细抿了口茶,面儿上淡然,心却飘远了。
皇上去了一会儿又走了,总比其他宫里,皇上一次未去过来的强。这位可算得上是她夫君的英武天子,她也只见过昭阳殿那一面。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对她们这群女子厌弃至此。皇上不进后宫,太后心里也着急,这才寻了个名目让她们都能见一见皇上,至于是否会有人抓住机会得入皇上的眼,就端看个人本事了。
几个人正说着,就有太监高声通禀太后到了。
众妃嫔起身行礼,苏嫔站在最前面,盈盈起身之时,眼风飘过太后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比花骄的年轻少女,眸光闪了闪。
沈天玑在慈毓宫中见到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心头就赞叹了一番,如今一下子见到这许多环肥燕瘦且各有千秋的美貌妃子,更是惊叹不已。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苏云芷,正是如今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子。上回在绣月轩的一面之缘,她对苏云芷那盈盈动人的举止步态印象深刻,只未曾见到正面,如今瞧她五官,倒生出几分失望来。
苏云芷的容颜算不得惊为天人,至少比不上她那位如今是林贵人的表姐。但苏云芷却胜在气质端淑,浑身都散发着优雅盈盈之气,让人见之难忘。
前世的宠妃之一,果然名不虚传。
说是赏花,可大家的心思明显都不在花上。对于这群妃嫔而言,平日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宠爱和荣耀都遥遥无期,如今能见到太后一面,自然要抓紧机会表现一番,俱围在太后身前说笑的说笑,孝敬的孝敬,十分尽心;更多的,则是心头焦急于皇上何时出现。
跟沈天玑站在一处的几个姑娘,显然定力差些,那位刑部侍郎朱迁府里的嫡长女,如今时不时焦急伸头远看,眸中流露出几分急切来。
今日日光正好,那朱大姑娘本与沈天玑站的近,沈天玑瞧见她挺翘的鼻尖透出几分汗珠来,心头觉得好笑,却只能生生忍着,低下头去故作淡定地喝了口茶。
若说她心中丝毫不期盼,那也是假的。毕竟这位皇帝表哥是位魄力非凡的年轻天子,倾世明君,世上有哪个人能不好奇?这对于她,就像是仰望古籍中流芳千古的人物,而这位人物与她是毫不相干的。
茶水入喉,甘甜清冽。沈天玑观望一番四周景致,心下赞叹,又远远望到太液池中的如仙如梦的岛屿阁楼,生出几分神往。若是有机会,她也要在府中凿个大湖,虽然比不得太液池面积广博,但总能摹出几分风貌。再把莹心院整个挪到湖中小岛去,闲来泛舟游玩,该有多轻松惬意。
“妍儿,哀家记得你还未曾见过皇上呢,”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沈天玑立刻从幻想中回神,回到:“妍儿未曾见过。不过,妍儿早就听闻,皇上勤政爱民,恩泽天下,受万民景仰,今日妍儿若能得见皇上一面,是妍儿之幸。”
太后点点头,心下却有些疑虑。
今日赏花,她最初并未将沈天玑纳入。却是在她同皇上提起此事时,皇上亲口提出的,让沈相府里的姑娘也参加。
那一刻,她惊讶归惊讶,却也十分感激。她因难解心结在栖隐寺潜心礼佛多年,皇上幼年时,她多有对他不住的地方。如今他君临天下,与她关系淡些也是人之常情。皇上如今独掌乾坤,对她一向是以礼相对,论感情亲密着实比不上自小养育他的顺温太妃。她这个太后,做得也须几分谨慎。如今皇上特地想起沈府,多少也是对她这个太后的尊敬。她那时心里一高兴,就答应了。可后来细细一想,总觉得有些不妥。
她自栖隐寺回宫,与沈府娘家的关系逐渐修好,对这个侄女儿了解逐渐多了,由衷生出喜欢来。她每每忆及当初进宫种种,也不愿将这孩子推进禁宫这座牢笼。可如今这情势,她还真摸不透皇上的想法…
沈天玑看了一会儿美人,又看了一会儿风景,等得久了,连对这一代明君的仰望之情也失了几分,只想着早些散了回去的好,她也好早些去逼问大哥哥那人的身份。
一园子的莺莺燕燕,脂粉香扑鼻。太后等了半日不见皇上来,又让人去催了一番,宫人回禀说朝中有些急事,皇上要晚些时候过来。
沈天玑眼瞧着那朱大姑娘的眸中亮光像两团被雨水浇灭的火,扑哧一声熄灭。她又忍不住乐起来,觉得这朱姑娘的表情实在丰富又有趣。
在场众女子,失望的又何止是朱姑娘。沈天玑心中暗叹,不过一个没见过面的男子,何至于此呢。
皇上啊皇上,你可要快些来,不然这群娇滴滴的姑娘,要为你心焦而死了。
这个“晚些时候”并没有太晚,她也不过又喝了一盏茶,就听到太监的高声通报。
“皇上驾到!”
绵长悠远的音调,划过清脆舒朗的早春气息。沈天玑随众女子一道,盈盈下拜,登时的莺莺燕燕的美人儿们跪了整整一片,上林苑的花团锦簇中,一个个人比花娇。
明黄色的卓然身姿一路分花拂柳,不疾不徐走过跪地相迎的众宫嫔美人,仿佛闲庭信步淡看云起花落,又带了几分安稳沉着,就像他在勤政殿批下的那一笔笔朱字,隐隐透露帝王的缜密心机和凛冽机锋。
行至某一处时,他脚步滞了半刻,眼风一扫,却见垂头跪地的女子一身比□□还明媚的娇嫩粉红,墨发轻挽,发髻上几只珠玉玲珑钗,莹莹流转,仿佛要渗进他心里。
却也只有片刻,他目光掠过众人,仿佛不曾注意过任何一个人。
“平身。”冰雪般冷冽的音色。众女子起身,皇帝与太后相互一番寒暄。
沈天玑隔得远,听得不明晰。可那声颇响亮的“平声”她觉得说不出的熟悉。她也顾不得不可直视君颜的规矩,抬眼朝那明黄的身影望去,霎时如雷击中一般,再动弹不得。
眼前的春花美景,娇艳美人,都一一化作昏黄的背景,独有那身着傲然明黄的男子,映在她的瞳孔里,让她觉得自己恍入迷幻梦境之中!
虽然隔得远,可是他在她心里刻下的痕迹是如此之深,他与生俱来的迫人气势和沉稳威仪,他倾世无双的俊美雍华和贵气傲然,让她即便是这样远远瞧着,也能一眼认出,他就是他!
往事在眼前一遍遍重现,她几乎是直直盯着座上男子,完全忘了周边情景,甚至连自己都忘了。
好在沈天玑此刻本就淹没在诸多女子当中,她这样放肆的举动并没多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