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回望了望,不见他追来的身影,想了想,终是又慢吞吞地走回去。
一路回到河边,那里已经没有人影。沈天玑呆望了一番平静的河面,忽然见河边处坐了一个人。
她三两步跑过去,果然是纳兰徵。
他正专注地低着头,双手将一只竹条完成合适的弧度,嵌进宣纸帷罩之内,时不时仔细拂过那张美人画像,让它不要生出一丝的褶皱。
一只被她弄碎的花灯,他正静静坐在河边修着。
这一刻,那个向来高高在上凛然严整的男子,气息静若幽岚。
老妇人说得不错,他的手艺的确不错。也不知他一个贵勋之后,是如何会的这些。
纳兰徵似有所感,转身望见沈天玑的身影,登时唇间一笑。
他素来面容严肃暗沉,极少有笑的时候。可每每一笑,便如春风拂过冰雪消融,漫天流光溢彩。
比此时漫江灯火还来得耀目璀璨。
起身,他将完好如初的美人花灯递到她手上,幽深的眸子里,有着明明灭灭的光芒,里面仿佛有无限暖春,漫无边际的怜爱和包容,满地似要溢出来。
“妍儿,不要生气。”他默了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妍儿应该一直欢乐无忧才对。”
第058章 花焰千光满帝都(下)
他做事一向心思慎密,讲究算计得宜,垫定天时地利,待到东风来时,一举定乾坤。过往他谋定之事,多是自小耳濡目染,胸中有成竹。现下却全然是另外一个状况。
在她转身欲离时,他瞬间无措。伸手去拉她,实在是情意之至深,难以控制。
不料,向来轻灵而淡然的她,会怒起来。
他只觉得心疼。就像方才在街上瞧着她一身的孤寂清冷时,他亦心疼。
罢了,只求她快活些,他也能少些心疼。
沈天玑听他低醇沉缓的那句话,心头涌过一阵阵温热。欢乐无忧?多好的愿望。可她历过前世种种,这样的奢望是不敢有的。她只希望能保持本心,顺遂一生也就罢了。
这也是方才与那小女孩一起在河边时,她许的愿望。
纳兰徵见她怔怔不语,不知她在想什么,开口道,“妍儿不是要放灯么?”
沈天玑轻轻接过那美人花灯,“这灯这样好看,就不放了吧。顺水漂流,也不知会漂向何处,独行远方太过孤单清冷了点。”
纳兰徵挑眉,觉得这女子思想简直不能理解。
不过死物而已,何来孤单之说?
他想了想,又劝到:“若是喜欢,来日再买一个就是了。民间上元祈愿习俗自古有之,虽不求梦想成真,但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沈天玑看他一眼,“只怕买不到这样好看的了。你看这画画的多好。”
男子坚定摇头,“不好,下回画个更好的…找个更好的画匠画个更好的。”
沈天玑轻轻点头。
他早就为她备好了纸笔,沈天玑一一接过。
男子道:“你要许什么愿望?”
沈天玑淡淡瞥他一眼,“你不许看。”
她并未思索,三两下写完,尔后放到美人花灯里面,拍拍手道,“好了。”
两个人蹲在河边,她欲倾身去放灯。他瞧着她摇摇晃晃踩不稳,皱眉道让他来。
此次岸边有些浮生的草木,以沈天玑的手臂长度的确够不到水面,便乖乖给他放了。
花灯越漂越远。沈天玑侧头看他。
“你呢?没有愿望?”
纳兰徵瞧她一眼,“我如今的愿望,只有你而已。”曾经,他的愿望是平天下、养百姓、致太平。可如今他一想,这三样大事他可以慢慢做,在他有生之年总能做出些样子来。唯有一件事,他等不得,更急不得,最可怕的是,还掌控不得。
此时周边一片静谧,河面上的花灯也稀稀落落,天上的月亮倒愈发明亮起来,柔光银白,遍洒天地。
她瞧了他幽深的眸光,沉默半晌,忽然坐在岸边大石上,淡淡道:“与孟大人相识多日,孟大人的口舌功夫愈发厉害了,跟抹了蜜似的。”
男子一愣,唇角微微勾起,“我从无虚言。”九五之尊,从来金口玉言。
沈天玑轻轻一笑,“果真从不虚言?”
他思忖一会儿道:“有时为谋略所计,难免虚实有之。所谓兵不厌诈就是如此。”
“孟大人不愧是将军,很懂兵法嘛!”
“少时随父出征,年轻气盛吃过不少亏,经历得多了,自然懂得多。”
沈天玑微微一怔,“原来孟大人的父亲也是将军?”倒是未曾听说过。
男子顿了顿,未曾回答。倒是因这话想起父皇生前种种。
“社稷重若山河,护得天下万民的安危,着实不是易事。”昭文帝一生励精图治雄才大略,终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沈天玑点点头,“在其位谋其政,孟大人身在军职,自然要护得万民安危。”想了想,又道,“就如我这般的小女子,都要如此,何况是孟大人呢?”
男子倒是一愣,奇道:“你这般的小女子,又有何责任?”
沈天玑见他不以为然的目光,登时嗔怒看他一眼,道:“上奉父母,下抚弟妹,护家族之荣,保己身之安,哪一样不是责任?”
纳兰徵思忖半晌,缓缓言道,“妍儿长辈安康且都居高位,弟妹也都生活无虞,有成群的仆役照料。至于家族之荣,沈府本是大昭第一名门望族。”他顿了顿,微微笑道:“除了己身之安,可还有别的什么?”
沈天玑抿抿唇,心中颇不服气。这话说的,倒好像她每日里只知逍遥快活,什么都不需管了一般。
“你道护得一国安危不易,护得一府安危就容易了?”她脆声道,“沈府就是因地位显赫,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使绊子。我的长辈父母他们,又有哪一刻是真正高枕无忧的?身为沈府长房嫡女,自然也要尽力为他们分忧。”
男子瞧她在月光下愈显娇艳的面容,那晶亮的眸中闪着他未曾看懂的浅浅光华,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她的声音本就娇脆,这话说得又极是端庄懂事,响在他耳边缠缠绕绕,倒莫名生出余音绕梁之感。
她一个未经世事的闺阁少女,年不过十四,竟然想到这些念头,他觉得极是不易。
她还是轻轻说着,“当今皇上对我们沈府不满,是众所周知的。沈府本是皇上的外祖家,可从未有过来往。关系疏远。”她淡淡道,“不瞒你说,我总觉得心中忐忑。”
前世的她命运凄惨,沈府亦是树倒猢狲散。今生她自认能破除自己的命运,沈府迄今为止也未同前世那般开始颓落,可她还是不安。她如今的幸福都建立在沈府的地位之上,二者相伴相生,若是沈府没了,她再如何本领通天也好不到哪儿去。
母亲前些日子与她说,苏府那苏云芷入宫的一番风波,他们暗查的结果显示多半是顾家下的手。她实在不明白,前世的合作伙伴如何会在今生争斗了起来。总觉得有一个隐秘的点,在其中发挥着关键作用。
男子闻她此言,英眉微皱,“皇上不与沈府亲厚,概因与太后关系本就疏淡而已。哪里谈得上对沈府不满了?前不久,不是才与沈天瑾和熙华公主赐婚了么?”
沈天玑一愣,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直觉上觉得,皇上对沈府没好感。”前世沈府的败落,除去世族间的倾轧之外,更重要的就是昭武帝对外祖家沈府的不闻不问。
男子沉沉道,“妍儿不必为此忧心。依我看,皇上是极喜欢你…你府里的。”
沈天玑回忆了一番今生沈府种种,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确有些杞人忧天。今生不同于前世,她都能重生而来,还有什么变化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这番话多是我猜测而已,孟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上至王公贵勋,下至平头百姓,世间有哪个人是全然顺心顺意的?端看程度如何罢了。有时候地位越高反而越多不顺遂,我瞧着,倒是太昊坊那些卖灯笼焰火的淳朴百姓,来得最是快活。”
她甚少与人说这些话,如今夜色静谧,月光宛然,话说到此,心头感慨愈发多起来,又言道:“就说我那位从未见过的皇帝表哥,地位可算得上天下最高的了吧?可他自小生母不在身边,幼小的年纪就顶了个皇太子的头衔,不论是禁宫,还是朝堂,只怕过得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先帝驾崩地突然,徒留了一堆烂摊子给他,他能将咱们大昭治理到如今地步,更是不易了。”
男子唇角微微勾起,眸中颇有兴味,“没想到妍儿如此通透。”
“虽然我对他没甚好感,可也不能平白忽视他的功绩。我在姑苏时,祖父常把些时政之事当笑话说与我听,经常称赞今上年少英明,日后定是流芳万世的千古明君。他虽然对我们沈府不好,但对天下人是极好的。”
男子皱眉,着实不知道,她这“对沈府不好”的理论哪里来的。不过能无意中听得她这番话,也是个额外惊喜。
是他的失误,过去未能真正了解她。他听过许多人对他的歌功颂德,有些真心,有些假意,有些不过屈于他的威仪。可独独这一次,他听来别样悦耳动听。
本以为她虽模样好,性子也颇符合他的口味,但从未想过她的见识也不同于一般闺阁秀丽。如此,他对她也愈发满意起来。
两人聊了这么久,夜色渐深,河边上风一吹,她便冷不住一抖。下一刻,身上就落下一件深蓝色男子宽大外袍。
抬眼,男子剩下一身月白直缀衣袍,身姿修长,气度卓然。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见她眸中颇有诧异,挑眉道:“莫非你不想回家?那随我回去如何?”
上回的霸道纠缠还历历在目,如今他这般好说话,开口让她回去,着实让她吃惊。
沈天玑白他一眼,“我要回家。”
那一眼光华流转,暗藏娇嗔,男子只觉得心头一跳。
回沈府的路上,途径一家还未关门的汤圆店,沈天玑歪头瞧了好一会子。
“想吃?”
女子顿了一瞬,正欲忍饿摇头,男子已经大步上前去叫了一碗。
浑圆溜溜的雪白汤圆,冒出腾腾热气。只瞧一眼,沈天玑都忍不住暗吞口水,肚子饿的咕咕叫,但拿汤匙的动作是常年培养出的端庄优雅。
她正欲吃,又抬起头来,被热气蒸过的眼眸漆黑水亮,“我…没钱,先借你的,明日定让人送去你府上。”
男子道:“这点银钱,让承钧给我就可。不用特意送去我府上。”又嘱咐道,“外头东西瞧着新鲜,但到底比不得府里的干净。你且先少用些,回府再吃点别的。”
沈天玑这会儿吃了热东西下肚,身上也热乎乎的,忍不住舒适地眯了眼,闻言笑道:“这又不是让人喝了还想再喝的美酒佳酿,哪里就会吃多了?”
男子英眉一跳,瞬间想起上次她的醉酒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就是再好的佳酿,也不该喝了再喝。”
“我很少喝酒,只除了自己制的梨花酿之外。”她忽然又道,“京里的梨树少,只怕今年春天还制不成梨花酿了,这年都喝不上了呢。”脸上登时一脸遗憾。
“这不难。”男子淡淡道,“我府里有一处庄子,种了许多梨树,你若是喜欢,待梨花开放之时,让你府里的人过来摘取就是”
沈天玑双眸一亮,“真的有?我要的可以很多梨花哦!寻常几棵是不行的。”
“那园子大得很,少说也有近百棵。你放心摘就是。”他说着,只觉得自己准备地十分及时。
去年常怀在姑苏查清她的身份时,就将她在姑苏的日常活动,也顺带查了些。知她喜欢怡花弄草,特别爱梨花和禅客花,他早就命人备了一园子。秋冬两季天寒地冻,如今东风渐起,□□将归,这些准备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犹记得当初他吩咐这些时,常怀等人暗地里诧异之极的目光。他对她向来思虑不多,只是心里想做,便做了。
小半碗汤圆下肚,她就饱了。他一路将她送回沈府附近,分别时,未曾多言,只瞧了一眼对方,想说的终究都未曾说出口。
她本欲说:今日她不该把自己心头的矛盾无故撒在他身上,是她不对。
他本欲说,虽然人人皆有不顺,可她生来富贵安乐,日后也定会继续如此下去。她并不需去担心什么。他希望她能同初次相见一般,独立于凡俗烦恼之外,一世富贵无忧。
她不说,是因料到,以他对她的心意,大约并未在意此事。
他不说,是因他日后定会做到如此,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这日夜里,常怀过得并不易。大半夜的,领着几个侍卫在护城河的下游一路寻找。
上元灯节,全程百姓都放灯祈愿,下游的花灯多不胜数,他最后能找到那只花灯,也着实不易。
小心翼翼取了里头的字条,用上好的绢布包了,匆匆进宫,恭恭敬敬呈到皇帝主子跟前。
他家皇帝主子今夜心情显然极好,面上浅淡的笑容一直未褪。
周宁福身为太监大总管,历来很会看眼色办事。常怀走后,他思索良久,还是趁着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将静辞郡主近日多次求见皇上之事禀明。
纳兰徵笑容未褪,声音浅淡道:“你告诉她,让她长居宫中已是格外恩典,若是再不安分,休怪朕不念太后的情面。”
过去他瞧着庆阳侯的这个女儿极是聪慧,且颇有几分测算天机的异能,比如那次天辰太子的出现。可如今,他一想到她劝苏墨阳去向沈天玑示爱,心头就升起浓浓不悦。
测算天机?他向来不信。倒更相信她是通过别的势力才提前得到的这些消息。这样的女子,太过危险,他如何能听从太后之言,把她纳入后宫?
倒不是怕她翻出什么大浪来对自己不利。而是怕日后会对进了宫的沈天玑不利。
第059章 草树依依东风起(上)
风吹草芽新绿,雨洒柳条轻黄。今年春天来得早,上元节后几日,一场新雨潇然而至,到处都是早春的味道。
自沈天媱和柳清萏入京之后,沈天玑的日子又丰富起来,三人在一处总有新的消遣,又值院外草木新绿,花树生机,她的心情也格外轻快。
沈天媱性子素静端庄,颇得长辈喜欢。沈老夫人本欲留她在松鹤堂居住,沈天玑求了祖母让二姐姐同她住在一处,沈老夫人瞧着这对姐妹感情好,自然一口答应。
两姐妹同住一个院子,同进同出,几乎无话不谈。反倒是柳清萏,并未日日往沈府跑,神秘兮兮的不知在忙些什么。沈天媱曾问及柳清萏心仪之人到底是何家公子,沈天玑摇头道不知,心下也愈发好奇那人身份。
这日,沈天瑾一早就到莹心院中,说是今日他要去忠勇侯府一趟,柳清萏有几日未曾来沈府了,两位妹妹是否要去瞧瞧她。若是去的话,可三人同行。
他来的倒及时,两人正有这个打算。三人到了侯府时,那府门口已经停了好些马车。问了哥哥,沈天玑才知道,原来今日是忠勇侯的生辰,京中交好的朝官故旧等都来庆贺。沈府早就送了重礼。沈天瑾此来,并非代表沈府,而是因在军中与柳大人的私交颇厚之顾。
沈天瑾去前院拜会忠勇侯,沈天媱和沈天玑则进了后院去寻柳清萏。
早有小丫头来报说沈府二姑娘和四姑娘到了。柳清萏将二人迎进院子,第一件事就是向二人炫耀昨日自己亲手做成的一个绣品。
一只墨绿银丝的荷包,上头绣着清丽雪白的芙蕖。沈天媱赞不绝口,沈天玑想起年前她那绣工,也惊叹她的进步之大。
“也不止你们吃惊,”柳清萏自豪笑道,“我告诉我爹娘,他们也不信呢。”今日因侯府宴客,她也穿得极是隆重,一件烟罗紫丝锦束腰襦裙,腰间不盈一握,身姿婀娜。秀丽的脸上描了淡妆,笑起来时,一双眼愈发光芒流转。
沈天玑瞧她容色,总觉得哪里有不一样,想了半日,方想起来,过去她是从不抹粉描妆的,今日她却描了个秀丽温婉的妆,配上这样一身秀丽温婉的衣装,整个人都端丽起来,不似以往的爽朗有余和秀致不足。
“姑娘!”屋外守着的西儿忽然唤了一声,“前面传话来了,夫人唤您过去呢。夫人还说了,两位沈府姑娘也不是外人,和姑娘一并过去吃酒。”
“今日这都第几趟了,总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伯让我去行礼叩拜。”柳清萏对二人说着,语中却并无不悦,反而似乎暗含期待。她问道:“这会儿又是哪个府里的人?”
“奴婢还不曾打探。”
“清姐姐,今日来本就是瞧瞧你,你既然忙着,我们便先回府吧。”沈天玑和沈天媱对视一眼,都是同样的想法。
“正是如此,”沈天媱也道,“侯夫人的盛情,我和妍儿心领了。”
柳清萏却不同意,“我还有些话想同你们说呢!我晓得你们不耐烦见客,不如你们就在我书房里看看书,烦了也可去园子里逛逛,园子西边长了几株杏子,如今开了一树的花,极好看的。我得空了再去寻你们,如何?”
沈天媱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好吧,你也不许太急了,左右我和妍儿也不是第一次来你府里,无须如此客气了。”
柳清萏走后,两人便随便取了书来瞧。沈天玑在书架旁转来转去,总觉得静不下心来,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沈天媱倒是安静得很,捧了本前朝人所撰写的游记,坐在窗边案几旁,就着窗外的旖旎春光看得津津有味。
那案几上随意摆了文房四宝并一叠书和一沓白纸,最上面的纸上写了一段话,沈天玑一瞧,却是《诗经》中的名句。
心知这大约是柳清萏所抄,她瞧那字体十分清朗明丽,忍不住拿起来细细观赏一番,“这是什么字体,我倒是没见过。二姐姐你来瞧瞧。”
沈天媱一看,了悟笑道:“这原是当朝大学士周衍璧周大人年轻时自创的一种字体,后来周大人渐渐不用,却有不少年轻人喜欢这种字体。我那哥哥就曾经学过几日。”她顿了顿,又续道,“这字体三分秀丽却有七分舒朗,多为勋贵公子们所喜,没想到清儿也喜欢这种呢。”
沈天玑未置一语,心头暗道,她记得柳清萏曾说过她喜欢行草之类肆意潇洒的字,可并不是眼前这种呢。
她正欲将纸张放上去,冷不防窗外忽然一阵温暖春风,将案几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吹散了。沈天媱起身关了窗子,又把桌上的纸张整理一番,沈天玑则弯腰拾起飘到地上的一张纸。
摊开的纸张上有几行字,开头赫然两个大字,登时让她目光一凝。
她匆匆一扫那纸张,却是当日柳清萏离京时二人合力讨论出来的诗句。那诗句,正是柳清萏要送与她那心仪之人的。
原来,那人竟是明宣?
“妍儿,我瞧外头春色极好,这暖风也舒服得紧,”沈天媱道,“要不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沈天玑快速起身,掩下心头惊意,将那纸张放回桌上。又取了本书压在上面,这才朝沈天媱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呢。”
柳清萏早就留了东儿特地招待她们二人。东儿听说二人意愿,笑着在前头引路。沈天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家姑娘年前离京时,曾送了封信出去。那信,可送了?”
没想到东儿立刻笑容不见,朝四周看了看,看见并无旁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两位姑娘与我们姑娘素来要好,可得好好劝劝我们姑娘。上次那信,送是送了,可是又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就因此事,前几日我们姑娘可伤心呢。那公子就是再好又如何?也不值得我们姑娘这般。”
“那公子到底是谁?”沈天玑急道。
那东儿咬了咬唇,“这奴婢可不敢违逆姑娘的意思告诉您。”顿了顿,又道,“总之那公子是皇亲国戚,在朝中也有官职,身份极高。”
沈天玑脑中轰轰的,心知这说的定是明宣没错。方才那信中,白纸黑字,清楚得很。她只是不想去相信罢了!
走了约摸一盏茶功夫,穿过一道月亮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有几株杏花,正开在暖色春光里,绚烂而热烈。
一树繁盛花朵,粉薄红轻,抬眼一望犹如冰绡暖云,春分一吹,纷纷扬扬飘下轻絮般的柔红花瓣,洒在路人的肩发上,零零落落的几点粉白。
“这杏花果然长得好。”沈天玑赞道。
东儿笑道:“侯府院子里本没有这些,是我们夫人嫌太空落清冷了,早先就移了几株杏花来,本来还怕长不好呢,没想到这天儿一暖,就开了一树。您瞧,那底下一间小屋,就是我们夫人特地做来看杏花的。”她指了指那树下一件青瓦白墙的别致小屋。
“两位姑娘便在此坐坐,奴婢去沏壶茶来。”
那杏树底下,果然有一套石桌石椅,小巧光洁。二人坐了,沈天媱道:“以粉云为天,以落花为地,这次第,倒真是别致有趣。”
沈天玑因心中杂念,难免几分心不在焉,只随口应和着,
沈天媱早就发现沈天玑神色有异,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妍儿可是有何心事?怎么方才还好好的,这下倒不开心了?”
沈天玑摇摇头,见四下无人,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轻轻道,“我晓得清姐姐心仪之人是谁了。”